第134章 第 134 章
蒸汽船,在紀彬那個時代出現的還算比較晚。但原理卻比想象中要簡單很多。
像那句話怎麼說來着,人類的所有文明幾乎都是在燒開水,其中蒸汽船也是燒開水之一。
利用燃料燒開鍋爐裏的水,鍋爐裏的蒸汽通過管道反推動船隻。
但只是說起來簡單。
像現代小朋友的小科學實驗,拿紙船,蠟燭,有吸管的玻璃瓶,就能做出一個小小的蒸汽船出來。
這樣的小實驗非常好做,,現代人一看就會。
但實際應用卻是比實驗原理複雜上千倍的事情。
會了,跟做出來,這是兩回事。
其中現代人熟知的拿破崙曾經就想造一艘蒸汽船,但因爲蒸汽船發動機過大,導致船隻沉沒,從而放棄這個想法。
但蒸汽船的腳步並未停歇。
因爲它的潛力無窮,可以代替人工划槳,可以在逆流中快速行進,如果單純用人力的話,那所需的人工就太多了。
而且人工帆船的速度也遠遠比不上蒸汽船。
上面所說的小實驗是簡單,可實際應用就會出現各種問題。
有剛剛所說設計不合理的,還有對燃料估計不足,船隻航行到一般燃料耗盡,只能把船上很多木頭砍掉當燃料的。
這在蒸汽船發展過程中屢見不鮮。
最關鍵的是,紀彬對蒸汽機的動能跟潛力非常瞭解,但對其中精密的設計,還要慢慢琢磨。
也就是說,這是個漫長的研究過程。
好在這像是解答一個問題,紀彬知道最終答案,現在只需要反推過程就好。
可這會面對太子跟謝閣老的目光,紀彬竟然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能說如果蒸汽船搞出來,就說明有了蒸汽機,像小的蒸汽機可以搞蒸汽火車,蒸汽船。再大的蒸汽機還能用來做真正的工業機器?
在他那個時空,蒸汽發電還是有的,就算是核動力的發電,那本質也是差不多的。
當然,後者他想都不想要。
可最簡單的蒸汽機可以啊!
他做到自己能力之內的,再往後的發明,自然要交給後人。他相信,憑藉這塊土地的文明發展,一定不會辜負他的期望。
只有自己發展得足夠好,才能抵擋住外來的一切風波。
方纔太子說讓他建南軍國第一個船廠,紀彬腦海裏立刻閃現出蒸汽船的模樣。
這也不是他頭一次這麼想了。
再早之前,他在去興華府的路上,見這一路平坦得很,那會心裏就在想,這地方也太適合鋪設鐵路,搞個蒸汽火車了吧。
沒想到蒸汽火車還沒鋪,他先有個船廠了。
紀彬再次看看太子跟謝閣老的眼神,只好道∶若是給我一個船廠,必然會給你們一個驚喜。
太子笑∶你隨便做,我們自然相信你。
這能不信嗎?
平日裏紀彬那麼淡定的一個人,提到這什麼蒸汽船的時候,眼睛都亮了。他們肯定信啊。
春華樓下還在表演,紀彬就有了南軍國第一個官辦船廠,不僅如此,看樣子太子還會給虛銜職位,不算是朝堂正式官員,但也不會差。
不得不說,人家想要你做官的話,纔不管你什麼出身,纔不管你有沒有科考。只要有能力,這官自然隨便做。
而且因爲是虛銜,也不影響他自家生意,算是最合適的選擇。只是具體位置還不清楚,估計還要他現在的賞賜領完纔行。
畢竟這次棉衣的賞賜還沒發啊!
要等到晚上聖駕再臨的時候,宗輪將軍等人,紀彬等人,還有對南軍國有貢獻的各個名士,都要接受賞賜。
沒想到上個賞賜還沒領,下個賞賜就要來了。真是愁人。
紀彬再看向樓下的時候,心裏已經非常舒暢。
只等汴京的事結束,他就可以開始着手辦船廠,海太城那邊可太合適了。
不僅如此,西邊商路,南邊水運,也能正式開啓。他這個小貨郎坐鎮宿勤郡,坐鎮興華府,豈不是自在。
紀彬原本就是吃了兩盞酒上來的,腦子卻愈發清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且一步步走得非常踏實。
等紀彬回到自己位置上,見引娘朝他看過來,又見陳乙身上被別了幾朵鮮花。
陳乙無奈道∶不少人都送來花束,兵士跟長隨們都有。
這也是習俗,不過怎麼看怎麼好笑。
春華樓熱鬧非凡,太有節日氣息了。
紀彬跟引娘並肩看着下面歌舞,笑道∶很快就能回家。
引娘聽此,驚喜地看過去。
剛剛驚喜過後,引娘又小聲道∶其實在哪都可以,我都聽你的。
紀彬笑,只是拉着引孃的手,並未說話。
他們夫妻倆個自有天地廣闊,何必在這看這家富貴那家尊貴。沒得意思。還是回去造他的大船吧。
另一邊只見詹明低聲痛罵楊炯,那表弟楊炯被打了一頓,身上就剩那塊玉佩,此時再被狠狠責罵,心裏已經後怕得要死。
特別是那個公子哥說自己身份的時候,楊炯只覺得腿都站不穩,他家那麼大的官,那麼厲害的親戚,只怕他們春安城刺史都要客客氣氣,自己卻差點衝撞人家。
這簡直在鬼門關走一遭啊。
自己方纔是怎麼了,鬼迷心竅一樣,覺得自己一定能翻盤,一定能賭贏。
這會在城樓上戰戰兢兢,幾乎癱軟在地上。詹明有些恨鐵不成鋼,看向楊炯的目光帶着失望。
想跟着他出來的人那麼多,若不是看在母親面子上,也不會帶着舅舅家的兒子到汴京。在今日惹這麼大亂子,也是他不小心把人踹到公子哥身上,他也有些錯。
但不管怎麼樣,能關撲到全身只剩下一個玉佩,這種定力,這種意志力,只怕做不成什麼大買賣。
在走商路的時候隨便被人唬過去,丟的可不知是錢財。
就比如說紀彬,他身邊看似穩穩當當,但其實危機並不少,那些危機不是被他避過去,就是早有化解的方法。
這樣人家還要小心謹慎,汴京城裏哪個是好惹的?哪個又是背景淺的?他們沒有家族沒有底蘊,就算長一百零八個心眼也在這不好混下去。偏偏自己帶的人出事。
方纔是問謝家借了家丁,又搬出紀彬的名諱。這些人情不用還的嗎?
人家紀彬不用還謝家人情嗎?若是扯到太子那,不用還太子人情嗎?牽扯越多,限制也就越多。怎麼自己帶的人就是不懂!簡直要把人氣死!
很多人巴不得紀彬去找他們幫忙,去說個情面。
這就能拿出人情以後好辦事啊,那趁機要跟紀彬喝酒的公子哥不就是了嗎?這是喝酒嗎?這是攀關係啊。
白白讓紀彬幫他們損個臉面,這又要怎麼還?
振生在旁邊看着,心知楊炯這次回去,只怕也進不了詹家了。再有什麼生意買賣,也不會給他做。
想跟詹明東家做事的小輩不知道有多少,要不是靠着關係,楊炯根本沒這個機會跟過來。但這次也算沒了。
以後再也沒有跟着詹明東家發財的機會。估計楊炯自己也能猜到。
好在經過這事,他算是老實了,但詹明不給他銀兩,喫喝住他管着,剩下的不要亂想。
這次經歷也是讓振生陳乙警醒,不要犯這種錯誤。
紀彬引娘也是看看,並未多說,這還是詹明的家事,總會能處理好的。他們只要等着聖人賞賜就好。
這次宴會比紀彬想象中要隆重,但卻不用單獨面對聖人,這已經是極好的了。既然沒了危險,肯定會對賞賜有期待啊。
倒不是說銀子能拿多少,但經過聖人的手,就足以威懾許多人。
等到華燈初上,萬盞燈點上,聖人才姍姍來遲。看來上午這一趟出行,確實勞累很多。
不少人心裏都清楚聖人的身體,此時倒是也不驚訝。
聖人到此,臺下所有表演再次停止,以鼓聲歡迎聖人。
此後只見內侍朗聲上前,來了這次的重頭戲。
先是誇了百姓,然後又說天道以行仁,又說惟欲其民安等等,然後又講有國之君,當重祀典。也就是說重祭祀,此時也是祭祀之一,也是說要修文德的意思。
講到這,紀彬並未擡頭,心裏卻想到太子。
這話不像是跟百姓所講,倒像是給太子的囑咐。
說起來當今聖人是重文德的,不管是他對史書上的記載,還是對他政績的不滿,又或者隱隱對兒子能力的嫉妒。
都說明他是個極爲傳統的皇帝,重禮教,重典範,重仁德。
在這一刻,紀彬似乎有些理解他。這是個能力不足,但也想努力工作的皇帝。
年輕的時候還顯現不出來,老了之後的昏碌才慢慢展現。他此時的話,竟然有些託孤的意思。
這篇文書極長,從聖人登基到坐穩皇位,到他治下的功績,再有近幾,年南軍國的大事小v情.,
甚至短暫提了禹王之事,言語間竟然有些愧疚,但極少,不是認真聽,根本聽不出來。
再接着就是讚賞太子,用詞不是那麼激烈,也不是那麼盛讚,但最後卻道∶既受天命,承先祖遺志,統馭萬方,撫輯庶類,以享太平之福於無窮。
這便是囑託,又是褒揚。
紀彬這才微微擡頭,只見太子眼神微動,顯然也聽出其中意思。
等這些說完,便是內侍替聖人宣封賞。
從宗輪將軍到其手下,再有紀彬詹明,再到其他各處名士賢達。
全都是極厚重的封賞,可見這次是真的下血本了。
這些封賞當中,紀彬的卻比別人多了個御筆親寫的字卷。他原本百萬棉衣的發起者,多了匾額也正常。
這是聖人親筆御書,只見寫着,賢人君子,四個大字。
卷軸一出,周圍立刻響起讚揚聲。
賢人君子!這多好的誇獎啊!
聖人親封的君子!
但紀彬卻立刻想到這句話的出處,這句話出自《晉書》,原話是賢人君子,將立天下之公,成天下之名。
這句話倒是沒什麼的。
可下面那句,非遇其時,曷由致之哉?
這就有些意思了。
翻譯差不多是,有大才能的人,是可以出名,是可以建功立業。但也要在對的時間,否則也沒辦法成功。
聖人真的是在給太子鋪路。這卷軸是給他的,也是給天下人看的。
就差明說了,如今就是對的時間,就是對的人。
若是不能在現在建功立業,那什麼時候又是好時候呢。
有些天下英才皆入我懷的意思了。
紀彬自然不會在此時多言,立刻謝聖人隆恩。
引娘在紀彬身邊,自然也得了不少賞賜,那都是些珍寶奇玩,還有宮中出來的釵環首飾,皆是御賜之物。
放其他人家那,可以當傳家寶的。
詹明也是隨着其他人一起接受賞賜,這邊每賞一批人,同樣會給春風城樓下灑賞錢,與民同樂。不止是聖人的賞錢,還有各家各戶也會派發。一時間,場面極爲熱鬧。
從白天到深夜,整個汴京都在節日的氛圍中。
等賞賜結束,紀彬看了看手上的卷軸。
不管聖人怎麼想的,有了這份卷軸,幾平就是保命的東西。
聖人親筆。
寫的還是賢人君子四個大字。
這字面意思代表了什麼,想必大家都明白。反正就是他跟引孃的護身符了。
哪個人敢隨便對聖人親口御封的賢人君子動手腳?那是跟朝廷作對的嗎?
紀彬是挺滿意的。
一連串的人賞賜結束,聖人也要起駕回宮。
今日已經是強撐着身體來此,但聖人明顯就心情不錯,還跟太子嫡長子開了玩笑,
紀彬等人目送聖人離開,太子一家也是同行。
這些人雖然離開,但樓下的歌舞還在繼續,一直持續到晚上亥正還結束。差不多是晚上十點。
這對很多古人來說已經是晚的了。
這日的歡樂並未結束,原本就是春日,正是踏春遊玩的好幾日。一連幾天,汴京城裏都極爲熱鬧。
紀彬引娘他們也在家裏看着賞賜的東西,除了格外物件之外,還有白銀萬兩。這錢星然不多,但寓意極好。詹明則是白銀千兩,再加不少巧玩。
反正詹明打算把這銀子藏好,以後真的是傳家寶。
來汴京一趟,兩人收穫都很豐厚。
紀彬那邊還有個船廠等着他建設,但修船廠的事不能着急,估計要等到他先回家中等着。汴京這邊可不是跟他家一樣,有什麼想法立刻做了。
就算是太子,也要把這件事拿出來商議,拉拉扯扯,也要幾個月時間。紀彬自然是不等的。
但他收到謝閣老給的幾份大船圖紙,顯然已經爲他以後造船做準備了。
那大船圖紙看着就喜人,差不多八千料的大船,這種船如果真的能做出來,,恐怕真的跟小山一樣高,這可不是誇張,而是真的。
圖紙被紀彬小心收好,也放到他這次的戰利品裏面。
不錯,來汴京一趟,銀子有了,各種物件有了,船廠有了,船隻圖紙有了。還有聖人親筆。簡直是大豐收。
經過春華樓的賞賜之後,來登門找紀彬的人顯然越來越多。不少人都覺得,紀彬應該會被太子留在汴京。
畢竟他這人大家接觸過,實在是有些本事,言談舉止,都與普通人不同。再有聖人太子謝閣老另眼相看,肯定是不一樣的。
其中謝閣老這邊,倒是個美妙的誤會了。
在很多人眼中,謝閣老跟紀彬是最近才認識的。
可紀彬卻莫名得了這位的喜愛,看他的眼神,就跟看自己晚輩一樣。
要知道紀彬纔來汴京不到一個月時間啊。竟然能如此交好?
謝閣老什麼身份,大家還不清楚?
就憑着他已經賦閒在家,但大家還是一口一個謝閣老地喊,衆人就能明白他的地位。
如此在朝堂上咳嗽一聲就能抖三抖的人物,偏偏覺得紀彬不錯。誰會不側目?
讓紀彬來說,誤會,全都是誤會。@無限好文,盡在置江文學城其實他跟謝閣老認識很久了!
但是這話卻不能講,畢竟這事還是個祕密。而且永遠會當作祕密。
所以紀彬也只能被大家繼續稱讚。
厲害啊!
剛認識謝閣老就能被當小輩對待!這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氣啊。
紀彬在太子家中的時候,還不時被調侃。
倒是讓太子嫡長子對紀彬越發好奇,就差天天跟在身後了。
但紀彬在汴京的事情也差不多做完。
雖說很多人以爲他會留在汴京,可他已經在收拾東西。
引娘要走的消息傳到譚小妹那,同樣不敢置信。
爲什麼他們兩個要走啊。在汴京不是挺好的嗎?
要說引娘剛來的時候,譚小妹以爲自己是陪客的,但陪着陪着,就覺得引娘是在是個特別好的玩伴。
溫柔大方,而且對什麼事都胸有成竹,誰不想要這樣的閨中好友啊。
可引娘說走,那是真的要走。
一時間,馬球圈子的女子們也微微失望。
她們許多人還沒跟引娘一隊過呢,要知道跟引娘一隊,那肯定能贏的!
紀彬要離開,很多人也是同樣的反應。多少人處心積慮想留在這,怎麼就他不一樣?怪不得聖人還誇他。
紀彬定在三月初九離開。時間也不慌張。
而且還能趕上喝平喜樓頭一茬的黃稠桂酒。
從紀彬這拿到方子之後,平老闆立刻找人釀酒,他既是開酒樓的,好泉水好材料好酒師自然不缺。
人家做酒的師父一看配方,就立刻能調配出來,速度極快。
所以在三月初七這天,黃稠桂酒就已經上市了。
平喜樓在汴京城也算首屈一指的大酒樓,他家出新酒,來品嚐的人無數。
紀彬引娘,還有詹明等人,雖然是準備離開,但這種熱鬧還是要來湊的。這黃稠桂酒他們喝過無數次,也不妨礙來瞧瞧這邊的盛況。
說盛況真的沒誇張。
這酒的顏值高,味道好,汴京愛酒的人早就有所耳聞。
當初譚承樂快馬趕到汴京的時候,還帶幾壇過來讓不少汴京中的好友品嚐。可惜那次之後,也沒人再喝到了。
誰讓這東西保質期實在太短,而宿勤郡春安城又實在太遠。
平老闆剛剛從宿勤郡春安城回來時,也有人打聽過這件事,可他當時忙着宅鬥,自然沒工夫。再之後朝廷紛爭不斷,平老闆知道紀彬忙碌,不好用這種事情打擾。
所以等到紀彬進京之後,才問他想買這個配方,甚至打算把春安城平喜樓給紀彬,來換配方。
現在不管怎麼樣,配方到手,酒也做出來。立刻勾來整個汴京愛酒的好事家。
好事家們基本上哪去熱鬧往哪湊,哪家有好東西,必然要去看看的。
而且這酒還是紀彬的配方。
更是讓黃稠桂酒名聲大漲。
說起來也是奇妙,當初紀彬是以酒本身的價值賣出好價,現在紀彬本身的名氣都能給酒增加價錢。
也是紀彬這麼多年,沒有白過吧。
反正紀彬引娘他們到平喜樓的時候,只見所有桌子上都有這樣的一杯酒。
軟白嫩滑的黃稠桂酒,看着漂亮,口味綿甜,又有酒的清香。誰會不愛呢。
特別是紀彬把稍微清冽的酒,還有稍甜的酒,這兩種配方都給了平老闆,如今這兩種口味,足以滿足所有人不同需求。
一路被小廝領到包廂,只聽到周圍人的讚歎聲。
果真是好酒,實在是好啊。
我從未喝過如此口味的酒,這真的是酒嗎?聽戲看曲,這酒最爲合適。
你這話說的,難道家宴就不合適了嗎?以後這酒,必然是我家的常備。回頭給我家娘子嚐嚐,她肯定也喜歡。嘿嘿,你知道這酒有一句話嗎?什麼話?
那就是,白玉含香甜蜜蜜,紅霞成陣軟綿綿。
紀彬聽到這句話,差點被絆倒!怎麼回事!
怎麼開始傳這句話了???
他之前在春安城已經聽得夠多了,但他這句話真的沒開車啊,就是有個詩人形容黃稠桂酒的啊!
紀彬看了眼引娘,見她也有些不好意思,顯然是聽懂了的。完蛋,他真的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算了算了,就當不知道。
在一片讚美聲中,紀彬也算明白這個酒的價格。宿勤郡賣五錢銀子兩斤的酒,到了汴京就翻了兩倍。沒辦法,誰讓這裏是汴京,生活成本高啊。
就算是這個價格,照樣有人幾十斤幾十斤地買,直接讓平喜樓送到自己家中。
汴京內外城裏多少達官顯貴,按照平老闆預估,一個月賣個幾萬斤不是問題,所以他頭一批就沒讓釀酒處收着,直接釀了三萬斤,可見他對這酒的信心。
再有加上紀彬的名氣,還能賣得不好?
也不是平老闆故意要蹭人氣,不用他講,很多人都知道的。
誰讓紀彬如今可是名士!
紀彬一進到包廂,就見平老闆在偷着樂,可他旁邊還坐了三個人。
分別是譚承樂,謝建寶。
最後一個最讓人頭疼,乃是十三歲的太子嫡長子。
他面前還放着一杯黃稠桂酒,給他倒的明顯少很多,他身後的隨從皆是一臉無奈,肯定沒勸住。
紀彬引娘等人一來,就見太子嫡長子招手∶你這酒怎麼這樣好喝?你到底有多聰明啊。
‘
不用這麼誇吧?
在場的人基本都知道這位的身份,見他如此誇獎紀彬,都忍不住笑。
紀彬太招皇家人喜愛了吧。
不管是太子還是太子嫡長子,明顯對紀彬更親近。
紀彬也嚐了嚐,用的水雖然跟紀灤村那麼甘甜的泉水不同,可是也是上等泉水了。喝起來滋味確實不錯。
紀彬笑∶哪裏是我聰明,是釀酒師傅厲害。他可是個從不攬功的人。平老闆他們都習慣了。
倒是太子嫡長子又看看紀彬,似乎明白他爹爲什麼那麼喜歡紀彬了。
他們在包廂裏嘗酒,黃稠桂酒的風潮隨着春風吹遍整個汴京。
什麼,你還沒喝過平喜樓的黃稠桂酒,那你還是皇城腳下的人嗎?還不快去嚐嚐!
好春光,踏春風,嘗美酒。豈不是人間樂事?
在汴京好事家們口中,黃稠桂酒儼然成了新風潮,甚至連宮裏娘娘們都讓人買來嚐嚐。
太子家更不用講,自然會捧場。
皇宮外看起來氣氛不錯,但太子卻往聖人寢宮跑得更勤了。
三月三的時候,聖人精神不錯,回來後更是又宣了古佛國來的聖僧談天。
這聖僧爲了傳播佛法,自學了南軍國語,跟聖人交流時也是謙卑至極,太子也找過他幾次,見他是正統佛法,這纔沒攔着。
但這精神也只好了幾日,接連又病倒了。
聖人生病已經是平常之事,京中的反應也不是很大,也就宮裏低調了些,其他人還是照常歡樂,或者聖人的病又好了呢。
大家口頭這樣講,實際上已經背好白布桑麻,有所準備。久病之人,就算聖人自己,心裏也是有數的。
不是太子悉心照顧,又讓御醫小心照看,他甚至活不到現在。
今日三月初七,臨到傍晚的時候,宮裏突然傳來消息。讓已經賦閒的謝老進宮。
等謝老去了之後,又招了幾位朝中重臣,幾位身份尊貴的皇親國戚也到了。太子自然一直在旁邊。
原本聖人病重,皇官內外的氣氛也沒那麼嚴肅,可這些重臣在傍晚進宮,各家都察覺出什麼。不少人家關門閉戶,太子妃那邊還給紀彬他們傳來消息,讓他們不要隨意走動。
平平無奇的一個春日傍晚,宮中有了鉅變。
紀彬見引娘有些緊張,握住她的手道∶沒事的,肯定沒事。如今一切平穩,大家早有準備。
他瞧着聖人身體不好,就知道這天早晚會來,但他一直想的是,先出汴京,所以才急匆匆要離開。
不是對汴京局勢不放心。
而是一旦出了這事,肯定要推遲迴春安城的日子。他這人跟聖人關係寡淡,自然不願意因爲聖人耽誤時間。
話當然不能說出來,誰知道了都會覺得大逆不道,可他心裏確實是這麼想的。
這會紀彬看着還算冷靜,詹明他們自然也跟着冷靜下來。
不管宮裏出了什麼事,太子至少在前面扛着。他們慌亂也沒用,再說也不知道宮裏在做什麼。
紀彬看着外面的動靜,街道都已經安靜下來,看來確實是有事的。
此時的皇宮中。
謝閣老在羣臣的最前面,他剛從聖人面前過來,手裏拿着幾封遺詔。
聖人明顯早就想好後事,說起來還算利落,只是身體確實不好,吃了幾次湯藥才寫完。但這些遺詔被謝閣老放到袖子裏面,明顯這會不能宣讀。可所有人都明白裏面的內容是什麼。
只會跟太子有關,而且還是好事。
若不是好事,也不會讓謝老過來,他可是賦閒在家的人,聖人只當沒他這個人。
謝閣老的兒子謝大人,還有譚清譚大人目光看過來,謝閣老卻只請幾位皇親國戚進到寢宮,聖人喊了他們。
這幾位明顯跟太子關係更好。
聖人,在託孤。
縱然生前他氣過太子勢力大,氣過太子的賢明,也怨恨過爲何他在聖明父皇跟賢明太子之間。他是個平庸的皇帝,但他也很勤政,他沒有糟蹋祖宗基業。可他卻在這兩位中間,就算是皇帝,也會抱怨幾句。還好,在他生前留下了些東西,算是有些體面。
即使如此,他對太子還是不爽的。
自己日益衰老,太子正值中年,是大有可爲的時候。他這位太子,有政績,有軍功,必然能將南軍國推向盛世。他是不想看看了,也懶得看到。
皇親國戚垂淚離開,又召了幾位大臣,太子還在一旁侍候,聖人見他眼裏含淚,虛弱笑道∶糊弄朕的時候,就不難過了?
太子微微錯愕。
聖人見大臣還沒來,隨口道∶那個叫紀彬的貨郎,是他救了謝維吧。
謝維,也就是謝閣老。
聖人口中輕飄飄地說出這句話,讓太子更加驚訝。不過隨後反應過來。
自己也好,謝家,譚家也好。
對紀彬實在太好,而且太親近,聖人雖沒證據,卻想到紀彬的家就在興華府隔壁,之後興華府平亂還立了功。
稍微想想,是能聯繫上的。
是他們這些人大意了。
知道就算東窗事發,也沒人有證據,所以不如之前謹慎,這才露出底細。
聖人也只是隨口說說,見有人來了,嘆口氣道∶當太子跟當聖人不同,務必小心謹慎,你我若想做個昏庸的皇帝,自然無礙。
若是想當明君,太難了。
他一輩子都在朝這個目標努力,卻一直沒有成功。至少聖人覺得,他是沒成功的。
六部大臣進來,就聽到聖人這句話,嚇得立刻跪下開始讚賞聖人便是明君。
聖人也懶得理他們,把自己早就想好的話——交代。
只是這話說得實在艱難,睡睡醒醒,情況好些才能多說幾句。
從三月初七傍晚,一直到三月初九夜晚,聖人這次睡着,再也沒睜開眼。
太子茫然地看着聖人內侍哭着說聖人薨了,他還是沒反應過來。他父皇薨了。
之前再多大小事,都隨着父皇呼吸停止,塵歸塵土歸土。再也不會有人拆穿他做過的事。
再也不會讓他跟其他皇子鬥,也不會故意看他出糗,然後讓朝臣不要過分。因爲他是聖人的兒子,聖人很早很早之前就欽定的太子。
太子知道,很多皇子是有怨言的。諸如被幽閉起來的禹王。
禹王恨他不僅是太子,還恨他母后有父皇的寵愛,更恨自己從小的學業都是父皇親自監督,恨他能享受天家父子爲數不多的親情。
聖人在時,他也埋怨過。
旁邊有人勸道∶太子莫要流淚,還要您主持大局呢。快把太子扶起來,御醫呢?太子孝心至純。太子殿下節哀啊。
謝閣老也有些沉默,看着太子嗚咽哭泣,再看着羣臣們捂着眼睛跪倒一片,慢慢拿出早就擬好的詔書。
一宣讀聖人遺詔。
亂糟糟的場面稍稍安靜下來,太子妃依照舊例開始操持後事。
半個時辰後,聖人薨了的消息傳遍汴京,鐘鼓樓的喪鐘響了九聲,整個汴京城的百姓全都在深夜起來,開始給家裏掛上白布。
夜間,滿城戴孝。
紀彬他們暫住的宅子也不例外,這裏早就準備好白布殯葬物件,隨時可以掛上。不僅是他們,周圍門戶都是如此。
所有人都聖人的離世都不意外,甚至聖人離世是十分體面的。他交代完所有事情,安安穩穩地把江山交到太子手中。
在紀彬看來,先皇或許不用那麼擔心後人看法,縱觀古今,他已經是個還不錯的皇帝。縱然有些瑕疵,但還不錯了。
他們這些人暫時在家中給先皇哀悼。還不能出門。
原定的離京自然也要推遲,在召見謝閣老進宮那天,,紀彬就知道走不掉了。
畢竟天子的爹正在病榻交代後事,他們直接離開?縱然眼太子關係再好,這也是不合適的。現在人沒了,更是走不成,甚至還有跟着一起服喪。
但這服喪也是分資格。
越近的人服喪時間越長,稍遠的人服喪很短.
太子則會例外,先皇離世,再加上先皇遺詔,太子自然是新皇,按照南軍國規矩,服喪三個月即可。
剩下的皇子妃子們時間各有長短。
大臣們差不多一個月半月,兩個月,這還要看上面下來的規矩。這種規矩太多,普通人都弄不明白,還好禮部早有準備。
到普通百姓這裏,一個月就差不多了。紀彬詹明他們,都是一個月時間。
倒不是說他們這些人要在汴京一直待到喪期滿,可至少推遲個十天半個月,這是肯定的。
萬一太子還要召見他,那還是要見的。
所以說汴京就是麻煩。
紀彬他們都換上素色衣服,至於披麻戴孝就不至於了,披麻戴孝也要看有沒有這個資格。他們自然是沒有的。
其實紀彬等人還算輕鬆。
像譚家,謝家這種,還要去文武殿守靈,無論男女都要過去,這也是其中規矩。一時間汴京內城幾乎空了一半,都是在忙這件事。
紀彬這邊終於收到太子消息。
宮裏正在準備他登基的事,不出意外的話,三月二十六是個好日子。也就是說,大半個月後太子就要登基,成爲新皇。
聽說太子推脫了三四次,想爲先皇服喪多一些時日,還是羣臣請奏,說國不可一日無君,這才同意登基。
其中種種,倒是很符合三請四讓的說法。但朝中民間,立刻傳出太子賢德忠孝的傳聞。一時間讚揚聲一片。
紀彬對這種情況,也沒說信沒信,反正誇就對了。
此時就連詹明也道∶在皇城裏,規矩竟然這麼大。
平日玩樂的時候是不覺得,稍微有點風吹草動,那都是事情。就跟紀彬說的一樣,真不如自己家自在啊。
他們宿勤郡,春安城,再有邑伊縣,那都是地處偏遠。
估計消息傳過去的時候,新皇都登基了,也不會有什麼特別大的感受,更不會影響正常生活。詹明也懂,這話自己想想就行了,不要多言,順便又約束他表弟楊炯,讓他安安生生的,現在稍微衝撞了誰,那都是事。
楊炯也是明白的,他上次實在是被打怕了,現在臉上還有些淤青,現在就是讓他出門,他都不去的。
紀彬也收了平老闆那邊的消息,汴京這一個月的歌舞暫停,灑樓也閉門不營業,只是他那邊事情也多,得閒就來找紀彬。
現在也不是串門的時候,老老實實在家,是最安全的。
好在皇宮那一切順利,太子畢竟掌權已久,太子妃也是同他一起走過來的。
說句不好聽的,現在的設事如何處理,太子妃在腦海裏已經演習過很多遍,所以絲毫沒有差錯,太子妃有母儀之風的傳聞,自然也開始透露。
還沒到三月二十六,兩人還沒登基成爲聖人皇后,可名聲已經傳開了。
紀彬聽着就明白,他們這些人想要離京,肯定要等到四月份。哎,他家的船都快造好了,他都沒回去。
引娘在一旁安慰,夫妻兩個,看起來還算淡定。
他們來之前就想過或許有什麼事絆住走不開,但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是因爲先皇去世。也是世事難料。
就在紀彬引娘他們安心在家裏等着的時候。
三月二十,先皇去世十天,太子還有六天登基的時間裏,太子差人讓紀彬去一趟皇宮,也沒說什麼事。
這下讓引娘倒是緊張起來。
紀彬反而安慰∶沒什麼事,太子的脾氣你也知道,估計也就是聊聊天。
順便再壓榨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活讓他做,紀彬都習慣了。
引娘只好在家中等着,目送紀彬離開,因爲是去宮中,陳乙也不能跟着的。
沒想到有生之年頭一次來皇宮,竟然是這種情況。
宮中一片肅穆,悲傷的氣氛明顯比宮外更深,不論男女老幼都在低聲啜泣,也不知道是爲聖人啜泣,還是爲自己的命運啜泣。
紀彬沒有再看,而是沉默地跟着宮人後面,直到看見太子在勤政殿主位坐着。
太子看着有些疲憊,但目光卻深邃悠長。
經過十幾天的忙碌,太子已經沒那麼悲傷,更多的是忙,特別忙。他當太子的時候都不知道當聖人有這麼多事要處理。但是他也不知道,當了聖人之後,有些事會那麼簡單。
看着紀彬過來,太子笑,把一份文書遞給他。
南軍國第一個官方造船廠已經批准,不用再等幾個月了。
紀彬怎麼也沒想到,太子讓他過來,竟然是給他一個驚喜!
之前先皇還在的時候,都以爲這東西要幾個月纔有結果,,畢竟聖人那關要過,還有扯皮的朝臣們要爭辯。
但現在不同。聖人去世,成了先皇。
太子還未登基,也只差六天時間。
所以他開口,不會有任何阻攔。天下諸事,竟全在掌握。
饒是太子,也忍不住跟紀彬分享這次的成果。
紀彬不敢有太多驚喜,畢竟還是國喪期間,但卻隱隱意識到,很多事情已經不同了。很多事情甚至可以加快進度。
他不是說先皇去世是個好事,但如今看來是不壞的。
等紀彬跟太子聊完,宮人再送紀彬離開的時候。
恰好又碰到之前啜泣的其他宮人,只聽他們低聲帶着高興道∶沒事的,太子妃那邊說了,我們這些宮人不會陪葬,也不會發配皇陵。
真的嗎?
真的,太子跟太子妃人都很好,我們這些I舊宮人可以留在宮中,也可以歸家,只要喪事結束,,就會安排的。
太好了,我可以回家了。
紀彬笑笑。
他也可以回家了啊,還是帶着船廠的文書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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