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此身何寄(2)

作者:半熟蛋
許是怕驚動了秦蕭蕭的美夢,美人地一下子安靜下來。檐角的小燕子滿意地品嚐着大燕子新帶回來的食物,大黃領着小狗們神氣地在四周串門,玩耍着的孩子們也乏了,兩手抓着新摘下的甜瓜喫的正香。農田裏,經歷過漫長雨季的禾苗們吸飽了水分,醞釀着新一輪蓬勃的生長。洶涌翻騰了好一段時間的伶仃河也沉寂下來,將底下洶涌的暗流掩蓋,只露出平靜的水面。

  因雨季在家歇了好一陣子的擺渡人裘老二回到渡口,將渡船裏的積水倒了,準備重新開張擺渡生意。雨季結束,漫長的三伏天接踵而至。山間的溪流水勢明顯地變小了,水位下降,原本看着深不可及的溪石浮出水面,觸手可及。張世祺驚弓之鳥般躲在萍水縣某處廢棄庫房的角落,不安地等待着明天的到來。

  秦蕭蕭不會想到,在她無憂安睡時,一些事情的真相已於不經意間浮出水面,攪動的,又何止她一人的平靜生活。

  夜色已深,美人地裏各家各戶早就滅了燈,爲第二天早起勞作做準備,只有秦蕭蕭家裏還閃動着幽微的燭光。隔壁鄭康家的大黃像是被夢魘着了,忽然汪汪地大聲狂吠起來,驚動了秦蕭蕭家院子裏圈養的雞羣。它們誤將月光當做了熹微的晨光,一個個卯足了勁地扯開嗓子啼叫起來。不僅如此,美人地其它家的雞舍也都沸騰起來,一個接一個地開始咯咯打鳴,一時間美人地被此起彼伏的雞叫聲包圍了。

  秦蕭蕭是被這喧鬧的響聲吵醒的,她半夢半醒地睜開眼,確認自己依舊躺在自己房裏,再一偏頭,見到在一旁守着自己的陸婉。陸婉雖然看不見,但是她對聲音格外的敏感,秦蕭蕭轉身時發出的些微響動早已被她的雙耳捕捉,她輕柔地問道:“蕭蕭,你醒了?”

  秦蕭蕭應了一聲,說:“大黃這是怎麼了,平日裏沒見它這個時辰叫過。”

  隔壁,鄭康睡眼惺忪地從屋裏走出,來到院子裏安撫着大黃,點了點大黃身下小狗的數量,確認沒有少後打着連環哈欠睏倦地離場。大黃在鄭康的撫摸下平靜下來,不再叫喚,溫順地跟在鄭康腳後,目送他走回屋裏。

  美人地重又安靜下來,狗不吠了,雞不叫了,被吵醒的嘟囔着的人聲也消失了。好像一場驚夢,短暫地被叫醒過後,依舊回到酣熟的夢鄉,纔剛的一切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插曲,無關痛癢。

  陸婉說:“許是大黃頭次做母親,膽子小,聽到風聲誤以爲有人來了。”

  秦蕭蕭半信半疑,大黃一向十分乖覺,不像是無緣無故亂叫一通。可惜她身子還沒有好全,不能下牀到窗邊一探究竟,看看鄭康家附近是不是真有什麼形跡可疑的人出沒。

  “睡吧,你受了這麼重的傷,應該多在牀上躺着,休息得好才能恢復得快。”陸婉說。

  “好。”秦蕭蕭一面說着,一面拉着陸婉的手,央求道,“阿孃,我一個人睡不好,今晚讓我和你一塊睡吧。”

  陸婉剛想拒絕,忽然想起剛到美人地時,秦蕭蕭也是這樣握着她的手,央着她不要離開。陸婉心下不忍,應允道:“好,只此一次,下不爲例。”

  得到允許,秦蕭蕭立刻往邊上挪了挪,好讓陸婉舒舒服服地躺下。躺在秦蕭蕭的房間裏,陸婉百感交集地想到:逝者如斯,曾經只有半人高的孩子已經長成現在頂天立地的大人模樣,無數時光就在晝與夜的開閤中匆匆奔流而去了。也許正如李少賡說的那樣,蕭蕭真的長大了,她已經成長到可以把所有事情的內情和真相都告訴她了。

  秦蕭蕭不知道此刻的陸婉內心所想,以爲阿孃是在爲自己擔心,她猶豫着開口,問道:“阿孃,你是不是後悔當初讓我練武了?”

  陸婉並沒有像世間尋常父母那樣,因爲害怕孩子再次受傷就極力阻止她繼續練武。她淡然地說:“沒有。這是你選擇的要走的路,既然選擇了,那就得走下去,不是嗎?”她話鋒一轉,接着說,“雖然不能因爲受過傷就放棄,但是你應該學着精進自己的武功避免再次受傷。李神醫前幾日找過我,想讓我勸你去江南正式拜師學藝,如果你一直待在萍水縣這個方寸之地,你的武功只能靠你自己鑽研琢磨,不會有大的提升飛躍了。”

  這樣的話語,秦蕭蕭不是第一次聽到。翟師爺、鄭康和李少賡都曾和她說過,萍水縣太小,小到全縣沒有一個合格的武功師傅,曾經的幾個半吊子師傅早已教不了秦蕭蕭任何本事。她應該去到外面的世界,在更大的田地裏施展拳腳,闖蕩歷練,找一個好師傅,有一羣好夥伴,或許她能有一番大作爲。

  秦蕭蕭搖搖頭,把她曾經對李少賡他們說過的話重新對陸婉說了一遍:“阿孃,江南再好,我不想去。我沒有大志向,也沒有大本事,我就想和阿孃在美人地待着,哪兒也不去。”

  陸婉在心裏長嘆一口氣,又欣慰又抱歉,她知道,秦蕭蕭是因爲知道自己不想去外頭,不想回江南,才堅持要留在萍水縣的。

  好在秦蕭蕭沒給陸婉喟嘆的時間,她在黑暗中問道:“阿孃,爲什麼我的吳語那麼糟糕,不像你說的那麼流利?”她小心翼翼地補充道,“瞿縣令說,七八歲以前我一直待在江南的話,吳語應該很熟練纔是。”在審問張世祺時,秦蕭蕭就感受到自己的窘迫。她與張世祺兩人雖然用着吳語溝通,可是張世祺說的話許多她都無法直接理解,只能靠着聯想猜測他的語意。

  陸婉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有些事她不說,蕭蕭並非全然沒有察覺。“因爲家裏大都用官話交流,所以你的官話比別人好很多,吳語卻不行。”陸婉努力剋制着自己的異樣,儘可能表現得平淡。

  這個回答很好地消解了秦蕭蕭的疑心。她瞞得了旁人,瞞不過自己的心。這個疑慮在她心中由來已久,爲什麼來自吳地的她不像母親陸婉一樣能說一口流利的吳語?陸婉的回答使她稍許放心下來。確實,她能說一口不遜於李牧等人的標準官話,這一定是小時候在家裏學出來的。

  黑夜裏流淌着無聲的寂靜,月光透過窗紙照進來,照在秦蕭蕭的臉上。陸婉聽着睡在身旁的秦蕭蕭發出刻意均勻的呼吸聲,知道蕭蕭和自己一樣沒有睡着。陸婉躺在牀上,知道外頭一定是黑黢黢的。於她,每刻每日每月每年眼前的世界都是黑暗的、沒有光明的,這樣的生活白日與黑夜並無分別。然而,秦蕭蕭眼中的世界和她眼中的世界在此刻是一樣的,一樣的黑暗,一樣的看不到盡頭。

  不,陸婉在心裏喊出聲來,她不能讓蕭蕭這樣渾渾噩噩地活着了。黑夜中,陸婉再次開口:“蕭蕭,我的夫君尚在人世。”

  風又起,人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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