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若如初見(2)
今日的美人地,似乎和往常有些不同。還沒有到飯點,遠遠地卻聽見美人地方向傳來嘈雜的人聲,這讓秦蕭蕭有些納罕,這麼好的天氣,家家戶戶不到飯點絕不會提前從地裏收工的。有些人家爲了搶種,連午食都不回家喫,早上出門時拎上一個食盒,到了中午直接在田邊湊合着喫一頓,就接着下地勞作了。
秦蕭蕭一面想着,一面加快了腳下的速度,急急忙忙地往家裏趕。纔到村口,跟着大人們跑出家裏在外面閒逛的鄭家三郎見到了秦蕭蕭,忙向大人們報信:“阿爹、阿孃,蕭蕭老大回來了。”
伴隨着三郎一驚一乍的喊聲,沒一會兒,秦蕭蕭面前就圍聚起村裏的七八個長輩,還有跟在他們屁股後頭的三四個看熱鬧的小孩子。秦蕭蕭看着這些伯伯嬸嬸緊張的神色,心中忐忑,忙問道:“各位叔伯嬸子,是我阿孃出什麼事了嗎?”
“沒,沒什麼。”鄭三郎的父親一把抱起家中不安分的三小子,對秦蕭蕭說。鄭家三郎不顧父親的眼色,急吼吼地開口道:“蕭蕭老大,別信我阿爹的,有,有事。”還沒有等他說出發生何事,他父親往他腦袋上敲了一個暴慄,將他挎在腰上帶回家裏去了。
鄭家父子似是而非的回答把秦蕭蕭聽糊塗了,她不安起來,着急地想知道家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還好,鄭康的父親鄭榆年聞訊趕來,簡潔明瞭地告知秦蕭蕭在她送別李少賡的時候究竟發生何事。原來,陸婉在家焚燬舊時練字的紙張,這些紙張製造得粗劣,才燒了沒幾張就引得屋內濃煙滾滾。村裏人見到她家冒煙,依稀還有火光閃爍,以爲又起火了,忙放下種地的傢伙回家拿來水桶到井邊打滿了水趕來救火。到了她家,看到陸婉正皺着眉頭置身煙霧之中認真地在燒紙,才知道是虛驚一場,如今正準備散了,各自回去喫飯。
“謝謝各位叔伯嬸嬸,真是麻煩你們了。”秦蕭蕭聽明白原委,忙向各位仗義的街坊鄰居道謝。衆人知道陸婉壞了眼睛本就生活得艱難,都說不要緊,人沒事就好,便拖着自家不聽話的孩子回家去了。鄭榆年見左鄰右舍散了,才悄悄地和秦蕭蕭建議:“蕭蕭,以後你阿孃真要想燒這些紙啊書的,還是你替她燒吧。畢竟她看不見,若是火星濺出來點着房子,那可得出大事。”
秦蕭蕭小雞啄米似的不住點頭,自己也深深後怕,還好今兒虛驚一場,不然她可得埋怨死自己,怎麼沒在阿孃身邊守着。
秦蕭蕭望着鄭榆年穿過院子走進屋內,才擡腳進了自己家院子,火已經滅了,院子裏的雞籠靜悄悄的,只有一兩隻雞還精神地撲棱着羽毛,偶爾發出幾聲低沉的鳴叫。秦蕭蕭把院門拴上,快步走進家裏,陸婉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手邊還有幾沓沒來得及燒燬的字稿,七零八落地攤在桌子上。秦蕭蕭粗粗掃了一眼,一些是陸婉眼睛好時臨的文章,娟秀的簪花小楷字,工工整整地映在泛黃的紙上;一些是小時候陸婉教她和鄭康他們一塊認字時自己做的字帖;最多的還是她寫了十年、唸了十年、怨了十年的那句詩: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秦蕭蕭的目光順着桌子往上看,月前鄭康幫忙新粉刷過的牆面被火燻黑了,留下深一道淺一道的印跡,花瓶裏插着的幾束野花被煙燻得耷拉了下來,難以再有盛放的一日。廳堂裏的桌椅被挪動了位置,橫七豎八地堆放在一塊,想來是爲了撲火把它們騰了地方。
秦蕭蕭拿起桌上的茶壺,滿滿地斟了一盞茶,遞到陸婉面前,平靜地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說:“娘,您累了吧。這兒交給我來收拾,您先上樓歇歇吧。”
說罷,秦蕭蕭就麻利地幹起活來,她到井邊打了一桶水,又到竈堂找了一塊幹活用的布塊,浸到桶中,待布塊吸飽了水,她才把它從汪洋涼水中打撈上來,用力攪幹,仔細地將桌椅腿上的每一處黑灰擦乾淨。
擦完了桌椅,她又將地拖了、花換了、灰抹了,將家中一切盡力恢復成今日她出門前那樣。儘管牆壁上觸目驚心的黑灰、房屋裏隱隱瀰漫開的煙味都在提醒她們這兒剛剛發生過什麼,陸婉和秦蕭蕭默契地閉口不提,只當一切如常。
陸婉坐在樓下,靜靜地坐着,不說話,不喝茶,也沒有上樓,聽着秦蕭蕭忙裏忙外地收拾着家中的大小事務,等到秦蕭蕭把一切忙完了,她纔開口說:“蕭蕭,家裏我練過字的那些廢紙,桌上放着的,櫃裏收着的,後院堆着的,什麼時候得閒了你把它們都燒了吧。”
“哎。”秦蕭蕭應了一聲。她沒再說話,自去外頭將井蓋蓋上,給雞食槽添上水米,在檐下襬上一個大缸,預備接來日的雨水。將這一切收拾妥當,秦蕭蕭又忙碌地準備起午食來。
陸婉依舊靜靜地坐在屋內,她雖然看不見,但她能感受到窗外投射進來的暖陽,一如江南的日光,那般寧謐安然。不知何時,陸婉早上新寫的那首詩掉落於地,只見上面赫然寫着:棄置今何道,當時且自親。還將舊時意,留取眼前人。
十年一覺,夢醒柳州。窗外,已是換了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