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未有歸期

作者:半熟蛋
沒有人問,沒有人提,秦蕭蕭和關山度跟着蕭誾誾一塊兒在許府靜靜地住了下來。長安城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城,他們幾個外鄉人的進入好似一滴水珠落入茫茫海面,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李詩裕和蕭誾誾的婚事因爲李詩裕伯父的急病暫時地擱置了下來。李家與蕭、許兩家依然來往頻繁,聯繫熱絡,但是二度拜相的李詩裕再也沒有登門拜訪過。

  李詩裕的行程繁忙而一致,上朝、下朝、回府、入宮。長安城的官員們從皇上召李詩裕入宮覲見的頻率中窺見了當今聖上對於這位年輕宰執的信任,他們時常在大明宮內談論朝政至深夜,依然談興正濃,不肯罷休。

  許府上下對待蕭誾誾的態度依舊,江南來的書信則顯得不那麼友好。楊柳兒和梧桐兒每每幫着蕭誾誾拆開信箋,裏面不是在催促蕭誾誾早些和李詩裕完婚,就是在哭訴蕭家大廈將傾、樹倒猢猻散,把蕭李兩家的聯姻當成維繫蕭家百年門楣的最後一塊遮羞布。

  蕭誾誾總是平心靜氣地看完那些或哭或鬧的書信,然後逐字逐句認真回覆。在楊柳兒看來,在自家小姐心裏,她寫的這些信和她幫着陽朔公主抄寫的那些佛經一般無二。

  有幾次她在旁研墨時,還聽見小姐一邊寫信,一邊在口中唸唸有詞地誦經。如果被蕭家的長輩知道,恐怕要氣得在府裏摔東西。不對,現在蕭家已經沒有可以摔的東西了,只能委屈他們生幾場悶氣了。

  在許府,深居簡出的蕭誾誾是無法成爲天性活潑、熱烈好動的許沅君的好玩伴的。由於貴鄉公主感染時疾,臥病不出,秦蕭蕭很好地填補了貴鄉公主的缺位,成爲許沅君在許府的朋友。

  秦蕭蕭沒有食言,在許府住下之後,她便承擔起教習許沅君武功的職責。當然,秦蕭蕭明白,富貴人家的習武不過是爲了讓子弟能在冶遊踏青時有所長項,不致離羣。所以她對許沅君的教導更多讓她活動筋骨,強健身體,並沒有真的想把她培養成爲一名手持長劍的俠士。

  “秦姐姐,我來了。”柔軟的小手輕輕地拍上秦蕭蕭的左肩。這是許沅君的手,秦蕭蕭並非不知。她擁有武人敏銳的聽覺,許沅君還沒有踏進院門,她就聽見許沅君急促的腳步踏在青磚路上的聲音。

  儘管早就知道許沅君會從背後偷襲自己,秦蕭蕭依然樂於配合她。她故作驚嚇狀扭頭向左後方看去,身後空無一人,只聽見少女銀鈴般的笑聲在右側響起,歡欣地說:“秦姐姐,我又騙到你了。”

  秦蕭蕭正欲答話,許彥不知何時下了朝,戳穿道:“就你這點小伎倆,怎麼能騙得過秦女俠。”看到許沅君臉上露出不開心的神色,許彥忙住口不提,轉而問起小妹的課業來,“今日師父教你的東西可都學會了?前幾日聽黃師傅說,你的棋藝不僅沒有長進,反而退步了許多。”

  不問則已,說起下棋,許沅君原本耷拉的神情愈發委頓了幾分,她悶悶不樂地說:“我就不愛學那些黑的白的勞什子,挨挨擠擠地擠在棋盤上,看着就憋屈。”

  這些日子與許沅君相處下來,秦蕭蕭發現她被許彥連哄帶騙,安排着學習許多自己並不喜歡的課業。例如許彥提到的下棋、剛剛結束的作畫,都不是天性熱烈,嚮往外出的許沅君所喜歡的東西。

  這一點,秦蕭蕭知道,身爲許沅君兄長的許彥更是瞭解得一清二楚。許沅君不止一次地向他央告,希望可以免了每日雷打不動的和師父的對弈,然而許彥置若罔聞,甚至在之後越發嚴格地督促許沅君精進棋藝。

  除了愛在這方面強人所難之外,秦蕭蕭不得不承認,許彥稱得上是一位臻於完美的兄長。雖然秦蕭蕭自己沒有兄弟,但是許彥對許沅君的疼愛溢於言表。聽許府下人說,許彥對這位妹妹寶貝得緊,從小到大不曾說過一句重話。

  知道她常日待在家中無聊,經常去街上給她蒐羅好喫的好玩的;見她不開心了,一向嚴肅自持的許彥各種耍寶,定要見許沅君笑了才肯放心。人都說長兄如父,有時候秦蕭蕭覺得,許彥對許沅君,不像個兄長,而像位操心的父親。

  許彥愛撫地揉揉許沅君的頭髮,替她扶正髮髻上歪了的金玉梅花珍珠簪。這支簪子他昨兒剛帶回府送給許沅君,今兒她就戴上了。許彥細緻地挑走簪子旁勾住的髮絲,滿意地看着這支簪子戴在自家妹妹頭上,想象着她來日戴上沉甸甸的金玉首飾,接受衆人拜見的端莊模樣。

  他這麼想着,原本想要勸許沅君今日再練三局棋的意志動搖起來,投降道:“好吧,既然今日學累了,就休息半日,帶着丫頭們去玩吧。”

  許沅君的臉色霎時明媚起來,眼睛撲閃撲閃的,比她鬢間的珍珠還要皎潔,顯然是對許彥的讓步喜出望外。看着她急不可耐的樣子,許彥不得不加了一句:“只是一點,明日乖乖上課,不許偷懶。”

  “知道了。”許沅君丟下三個字,帶着自己的侍女一溜煙地跑了,看她離去的方向,十有八九是去找蕭誾誾了。看着許沅君沒心沒肺離去的身影,許彥的話語恢復了平日的溫度,客氣而疏離地對秦蕭蕭說:“小妹年少,懵懂無知,讓姑娘見笑了。”

  秦蕭蕭見許彥支走了許沅君,知道他定是有話要單獨與自己說。只是許彥有幾分孤拐性子,總喜歡繞着圈子說話。秦蕭蕭知道這一點,不代表她會順着他,她回以客氣的說辭:“許小姐心無城府,最是坦率赤誠。”

  許沅君爲人坦誠,反過來不就在說許彥藏着掖着嘛。許彥覺察到了秦蕭蕭話語中的機鋒,不想與她正面衝突,將他今日的來意和盤托出:“仇府逃奴一事塵埃落定了。韓述兒濫用職權、縱奴搶人,杖責五十、罰俸一年;聖上當面申斥了仇九州幾句,令他管束手下,不得擾民。”

  秦蕭蕭沉默着,等着許彥的下文。短暫的寂靜之後,秦蕭蕭明白過來,剛剛許彥說的,就是關於仇府逃奴一事的全部後續。她用力地摩挲着劍柄上的花樣,凹凸不平的紋路硌得她指尖發疼,問道:“那小容和鄭康呢?他們能平安地回家嗎?”

  許彥肯定地點點頭,承諾道:“李詩裕和仇九州既已談妥,仇九州實在無需對黎姑娘趕盡殺絕。”然而他一語未畢,接着說道,“只是不知道李詩裕與黎姑娘說了些什麼,黎姑娘忽然不想走了。”

  “小容不想回去了?”秦蕭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小到大,黎小容都是最捨不得離開家的那個。柳州城裏趕集廟會,各種熱鬧活動她都不願意參加,只想安耽地待在美人地,替大夥兒守着家。

  “黎姑娘打算做宮女。聽說這是她主動向李詩裕請求的,如今李詩裕已替她打點好了入宮的一應事宜,擇日就要進宮了。”許彥說道。這正是他不理解的地方:宮中挑選宮女,歷來要經過內廷統一的擇揀,以李詩裕今時今日之地位,獨獨幫助黎小容進宮,他的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秦蕭蕭盯着他,等着他說下去要拜託她的事宜,許彥情知秦蕭蕭不會主動接茬,自己說道:“秦姑娘,你與黎姑娘自幼在美人地交好,能否請你在她入宮前見見她,問問她爲何突然想要入宮?”

  “是問問她李詩裕讓她入宮做些什麼吧?”秦蕭蕭一針見血地問道。許彥對黎小容和鄭康從無關心,如今突然和她聊起小容的近況,顯然是疑心李詩裕的用意。

  “如果可以問到這點,自然是再好不過了。”許彥誠實地說,“如若不是李詩裕對她有所囑託,我實在想不出黎姑娘爲何不願意平安返鄉,而要選擇入宮。”

  秦蕭蕭看了一眼許彥,無論在嶺南還是在長安,許彥都不能設身處地地爲無力的百姓們思考一番。她有些疲憊,緩緩開口道:“許御史,或許你知道人言可畏這四個字的分量嗎?有時候人們的唾沫星子,就足以葬送一個人的一生了。”

  黎小容狼狽地被人帶走,幾個月音訊全無,忽然毫髮無傷地回到美人地,會引起這座偏僻的小城怎樣的騷動,引起怎樣的流言蜚語。許彥沒有想到,李詩裕替她想到了。所以他在寄人籬下借住長安和打道回府直面流言這兩條對於黎小容而言都不夠理想的前路之外,另闢蹊徑給了她另外一種選擇——成爲宮女。

  長安的秋風嗚咽着吹過許府的亭臺樓閣,如泣如訴中,隱隱現出肅殺的晚秋氣氛來。秦蕭蕭忽然想起那些年與黎小容和鄭康在美人地金黃的曬場上度過的秋天來。他們捧着剛從竈膛裏扒拉出來的烤餅,呼呼地吹着氣,手忙腳亂地躲着大人們的視線,藏匿在草垛後面分食着簡單的快樂。

  那年長安遠在天外,那年故鄉近在腳下。

  君問歸期,再難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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