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所爲何來(其一)

作者:半熟蛋
倘若今日要在坐落在長安城東北的十六王宅裏選一處最熱鬧的所在,光王府一定傲視羣雄。它迎來了退隱江湖多年的貪歡劍羅茶子(也就是徐二狗),送走了初露鋒芒的秦蕭蕭,就在剛剛,有着小神醫之譽的李少賡帶着自己的藥童,由林崖陪着,大大方方地進入了這裏。

  羅茶子,不,還是叫回他的化名徐二狗。徐二狗趴在光王府的屋檐上,手裏捧着一個碩大無比的柿子,嘴裏塞着一個,百無聊賴地目送李少賡進了光王府,穿過前院、繞過迴廊、路過亭子,進了李牧平日歇着的屋子。

  真是個病秧子,三天兩頭要喝藥,徐二狗腹誹道。這廂李少賡才進去爲李牧診病,那廂小廚房裏已經煎起藥來,沖鼻的藥味順着風一路躥上了屋頂,讓徐二狗聞着頓覺手裏的甜柿不香了。

  徐二狗嫌惡地瞧了眼李少賡所在的房間,覺得一個郎中給病人看病實屬稀鬆平常,並不值得監視。若是那人問起,他便說無事發生好了,總不能收了那人的錢,他就要時時刻刻在這光王府裏盯梢不成。

  這樣一想,徐二狗心裏頓時有了主意:郎中看病最講究望聞問切,像這種大戶人家,還要絮絮叨叨地問上許多話,沒有半個時辰指定開不了方子。既如此,他在這兒守着也是白費勁,他又不懂藥啊草啊汁啊,看了也白看,不如去東市溜達一圈,填飽了自己的胃,再來尋摸光王府的門道。

  徐二狗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事不宜遲,他順手又從光王府的柿子樹上摘下幾個柿子,塞入衣服裏的內袋,展現出與他的面孔不相配的輕盈躍動,瞬間消失在屋後。

  徐二狗不會料到,在他離開後不久,房門輕輕地拉開一條窄縫,林崖拿着藥方引着李少賡的藥童去後頭煎藥,留下李牧和李少賡主客二人,不聲不響地待在屋子裏。

  即使有人趴在窗戶邊上聽壁角,他也只能聽到屋子裏水漏滴答作響的報時聲,除此之外,一無所獲。李牧和李少賡並不在正室之中,而是移到了房間內的一處靜室。

  李牧喜歡下棋,喜歡自己和自己左右互搏,這處靜室便是李牧的兄長,故去的穆宗皇帝,在位時特意囑咐當時修建光王府的工匠,爲了自己的幼弟能夠不受外界干擾心無旁騖地下棋單獨闢出的一塊淨地。

  人去樓未空。九泉之下的穆宗皇帝不會想到,他一片拳拳愛弟之意,時隔多年,仍然庇護着他的弟弟,避開外界探詢質疑的目光。

  事與願違的是,穆宗皇帝命人修建這處靜室是爲了讓李牧專心下棋,不理外事。然而,李牧與李少賡端坐此地,並不是爲了探討棋道。

  “來的路上,我聽林將軍說,今日蕭蕭姑娘來過了?”李少賡熟稔地走進靜室,找了把椅子自在地坐下,顯然對這兒的陳設十分了解,不是頭一回進來這兒。

  李牧比李少賡稍晚些時候落座,他接過李少賡遞來的茶盞,淺抿了一小口,許是茶水不合他心意,他立馬將茶盞放回了几案,然後對李少賡說:“來過了。”

  言簡意賅的三個字,並沒有告訴李少賡關於秦蕭蕭的更多信息。不過這並不讓他氣餒,爲了聽到他想知道的結果,多說幾句話,多繞幾個圈子,又有何妨呢?

  “徐二狗既然得了指令要監視光王府,想必蕭蕭姑娘對於他的行蹤很感興趣,繼續留在許府,只怕會給她對徐二狗的追蹤平添許多麻煩。”李少賡一張嘴,口口聲聲都在爲秦蕭蕭着想,似乎他對她接下來的衣食住行,已經有了全新的安排。

  “不着急。”李牧慢慢悠悠地回了三個字。要不是李少賡知道他心智成熟,口齒伶俐,全然不像長安人說的那般愚笨遲緩,只怕也會認爲眼前的光王,是個從小駑鈍的傻子王爺。

  可他今日,爲何這般愛答不理呢?精明過人的李少賡喫不透李牧的心思,只得接着和他周旋下去:“那她可有答應住到王府來?”

  這回李牧連三個字都沒有了,他搖搖頭,給了李少賡否定的答覆。

  對於秦蕭蕭回絕了搬到光王府這件事,算是在李少賡的意料之中。他不是今天才認識秦蕭蕭,深知她不是欣然答允的性格。不過這不表示他要放棄讓她搬來光王府的打算。

  新帝即位,李詩裕回朝,牛李兩黨形勢逆轉,更有仇九州氣焰囂張不可一世,長安城的水越來越深,越攪越渾。越是這個時候,越要有外來的鮎魚捲入其中,將這趟水攪得深無可深,渾無可渾,徹底蓋住他們的行動纔好。

  “不着急,李秦兩家結親,一個是本朝新貴,一個是世族千金,長安城得痛痛快快地熱鬧上好一陣子。”李少賡說道,“聽聞枕粱門近日有一位弟子下山,也是往長安來的。如今她和關山度在許府住了一陣子,再多一位枕粱門弟子,恐怕許隱要擔心許府變武堂了。”

  梁聞喜下山來長安的消息,除了關山度,秦蕭蕭沒有向任何人透露。可是李少賡的消息網竟如此靈通,這麼快便得到了消息。可以說,他喫準了秦蕭蕭不願也不能再在許府長久借宿下去,這才一力想要促成秦蕭蕭住到光王府來。

  秦蕭蕭是秦蕭蕭,李少賡是李少賡。李少賡出於什麼目的,一力想要促成秦蕭蕭搬到光王府來呢?

  顯然,這個想法不是在徐二狗監視光王府之後才形成的,而是李少賡一開始就想好的。如果說許彥留秦蕭蕭在府裏是爲了藉機與秦悼打交道的話,那麼李少賡又是想利用秦蕭蕭接近誰呢?

  論人脈,李少賡打着妙手神醫孫思遠親傳弟子的招牌幾乎毫不費力地叩開長安城大小貴族的府門;論實力,李少賡青出於藍,秦蕭蕭小荷初露,比不得他的學識能力。李少賡如此費盡心力,想要將秦蕭蕭送到自己府上,所求爲何?

  李牧擡起頭,重新審視着坐在自己對面的李少賡,用細小但擲地有聲的話語向他拋出了自己的問題:“你,所爲何來?”

  這個問題將談話的主題一下子從秦蕭蕭轉到了李少賡身上,李少賡打着哈哈,狀若隨意地回答道:“我,江湖郎中一個,到了長安,自然是爲爭名奪利。”

  這番話李牧自然是一個字不信的,但是他知道,李少賡此人處心積慮接近自己,不是爲了對他下手,相反地,李少賡有想要知道的東西,一定要借他的手才能揭開謎底。

  “爭什麼名,奪什麼利?”李牧咄咄相逼,不肯退讓。他對李少賡的疑心已經超出他可以容忍的限度。今天,李少賡不說出他的祕密,李牧不會讓他有機會走出光王府。

  李少賡先是淺笑了一下,幾顆大白牙若隱若現,隨後他低下頭撥弄了一下指甲,迅速擡起頭來,爽朗地露出牙牀上標誌性的兩排牙齒,和李牧打着太極:“自然是爭千秋之名,奪萬世之利。”

  好大的口氣,好大的野心。這話若是從李詩裕或是許彥嘴裏說出來,李牧興許會信上三分。但是李少賡說的,他一個字也不信。

  這樣繞圈子的話語,再來回說上一百句,恐怕也不會有任何結果。李牧與李少賡兩人都很清楚,今天他們這場談話,不是爲了刀兵相見,而是爲了更好地坦誠以待。

  “我不信。”李牧淡淡地說。

  李少賡又笑了,他重新拿回了談話的主動權,發問道:“那依王爺所見,草民所爲何來?”

  “爭清白之名,奪公義之利。”李牧不假思索地說,他心裏有兩個疑團,一個關於李少賡,一個關於秦蕭蕭。他隱隱覺得,這兩個疑團,都可以在李少賡身上得到答案。李牧坦誠地說出了他的猜測,“十三年前,你當時十歲吧?”

  李少賡沒有否認,他繼續補充道:“對,那是永成十五年。如果我沒記錯,那年王爺十一歲,蕭蕭姑娘七歲。”

  李牧沉默了,雖然他大概猜到了李少賡與秦蕭蕭都與舊事有關,但是再次想起前塵,他依然難以抑制內心的痛楚。

  “那年發生了什麼事,王爺您應該記得比我更清楚。”李少賡放低了聲音,語帶沉痛地說。

  當然記得,刻骨銘心地記得。李牧在心裏嘶吼道,他這一生,或許都忘不了永成十五年,過不去這道坎。準確地說,李牧的遲緩失語並非從頭至尾都是裝的,在永成十五年之後的幾年裏,他確實因爲巨大的心疾無法出聲說話。等到他慢慢恢復,能夠說話後,又因爲太長時間沒有與人正常交流而導致不能跟上人們的說話語速。

  然後,他發現作爲一個癡傻王爺活着,好過作爲一個正經王爺活着容易,活得長久,他便選擇戴着癡傻的帽子更好地活着。

  也許是過去的事情太過痛苦,在之後的時間裏,靜室裏迎來了久久的沉默,李牧和李少賡誰也沒有說話,他們各自在內心裏咀嚼着、消化着、反芻着往事帶給他們的巨大傷痛,直至傷口重新結出血痂,掩蓋住其鮮血淋漓的內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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