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憶故人?
十二月,陸昭率衆受王命自澤陽而返,行至姑業,待得半月之後入王都覲見新王。
紛紛揚揚的雪花兒飄灑在他那一身戎裝之上,獨目之中更顯混濁迷茫。入城之時,他舍馬而行,讓午子陽帶着隨行衆人往驛館修整,自己則揹着雙手,一步步的踏着積雪,往府邸中去。
自中州大羿退往龍骨山東,沈羽打馬往皇城而去,已過去數月。
那日,他眼瞧沈羽離去,卻不知這一去,竟至音訊全無,更在一月之後,收的國中王令,言狼首沈公已去,命自己在澤陽城中爲公立碑。前來傳令的人將沈羽那長劍奉上,讓他滿心憂憤。消息傳開,澤陽一族,上下悲慟。
他數次傳信魏闕,卻收不到任何消息,恨不能自澤陽一路縱馬入城尋到魏闕問個清楚,何以去的時候是個活生生的人,過不幾日變成了陰間的鬼?可他終究未能放下族中重擔,沈羽已去,族中除他之外,再無舊人,四澤百廢待興,中州大羿不知還會否突襲而來,在此緊要關頭,他離不開,更不能走。
此時鷹爪長劍就掛在陸昭腰間,想及此,他不由得將手放在劍柄上輕輕摩挲。舉目四望,更覺憂傷難過。
他行至府中,推門之時,卻見院中一條瘦削人影,正面朝着東邊兒,迎雪而站,看着那漫天飛雪,風吹動她身上薄衫,牽起衣袂,清冷柔弱更顯煢煢孑立之感。
陸昭眉心微蹙,心中有虧。此去征戰,一直將陸離一人留在姑業城中,便是她的生辰,都未曾送一封信回來,卻不知這半年光景之中,陸離個頭兒長了不少,模樣也變得更似個大姑娘了。
陸昭不由淺笑,他的離兒,如今也十五歲了,自然再不是昔日那小孩子了。他走近幾步,輕聲喚着她:“離兒。”
陸離聽得陸昭叫喚,只是微微側了側頭,一雙眉眼靜靜地看着站在身前的陸昭,似是還沒緩過神,呆了片刻,終於才抿嘴一笑,開口道了句:“爹。”
陸昭愣了愣,昔日的離兒,見着自己便會跑着過來,拉着自己的手撲倒懷裏親暱的喊,如今他在陸離眼中倒是瞧見半分驚喜,卻總有更多的愁緒。他走到陸離身邊,擡手輕輕將她頭髮上的落雪撣了撣:“離兒長大了,見了你爹,都不親了。是怪我回來的晚了?還是怪我沒給你帶生辰的禮?”說着,雙手搭在陸離肩膀上,看着:“嗯,個子長高了些,可卻又瘦了。是不是這城中的東西不好喫?我從澤陽帶回來了不少好喫的,一會兒,拿來給你。”
陸離這才低頭一笑,卻又在低頭之際瞧見了陸昭腰間掛着的鷹爪長劍,那面上笑意蕩然無存,眉心一蹙,怔愣在側。
陸昭瞧着陸離眼光定在長劍上,當下明瞭陸離爲何如同變了個樣子,終究是因着少公的事兒,還在傷心。
誰又能不傷心呢?
他還未及言語,陸離的手已然輕輕撫在劍上,低聲淺語:“這是……少公的劍……”說話間,竟落了淚。
陸昭輕聲一嘆,那獨目之中也閃了淚花,將女兒攬入懷中輕輕拍着:“我知離兒難過,可少公已去,咱們,還有未盡之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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