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二七步槍

作者:真諸葛風行
對這些人的階級覺悟,加斯滕斯並不抱太大的希望。給他們做階級分析,聽得懂的人,可能會慢慢的意識到些什麼,而聽不懂的人,只會覺得那是揭竿而起的一種藉口。加斯滕斯也不會把什麼東西都放在明面上說。他只是針對每個人遇到的情況,用一種冷酷而直接的方式告訴他們這個世界運行的真相。這些人有些犯罪是迫於無奈,大多數則純粹是惡人。加斯滕斯並沒有太大的意願去在這些人中發展革命同志。這和他想要的革命同志不同,也不是他想要納入自己隊伍的對象。不過所謂蟻多咬死象,在這些人的意識中種下一些似是而非的革命理念並不是壞事,至少等待他揭竿而起的時候,能有別的人幫他分擔來自統治階級的壓力。

  “加斯,你說爲什麼會有人告密呢?我明明幫他們拿到了契約,給了他們自由,可他們爲什麼一定要回去給那些狗地主們當牛做馬呢?”

  來到伊薩卡一個星期的時間,加斯滕斯已經靠自己口才和之前的行爲在一個小圈子裏贏得了尊重。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羣分,聚集在他身旁的,大多是對社會不滿、甚至採取了種種過激行動,卻找不到方向的人。加斯滕斯在這羣人中儼然有了隱隱約約的老師身份。

  “因爲他們無法對抗這個體制”,加斯滕斯循循善誘,“你殺了地主,沒錯。可還會有新的地主過來,還會有警察去把你抓起來。對有些人來說,你殺了地主,把他們的奴隸契約還給他們,並不是給他們自由,而是給了他們一把會傷到自己的匕首。他們不相信你能對抗警察、更多的地主和這個農奴制的體制,如果你做不到,那他們就只能成爲逃亡犯,生活可能還不如農奴,所以他們纔要告密。”

  “所以我做錯了?我不應該殺地主?還是不應該把別人的奴隸契約都還給他們?”

  “你沒做錯,你只是做的不夠好……”

  加斯滕斯開始教導辛克一些基本的革命理論,辛克聽得有滋有味,其他圍着兩人的人們也聽得有滋有味。在這個沒有管制和約束、也不知道在這個國家哪個偏遠角落的軍營裏,大家可以最大限度的放開自己的想法,放開對生死的恐懼,去尋找自己喜歡的道路。

  “……都他媽說什麼呢!給老子睡覺!明天你們要摸槍,誰要是睡不好耽誤了事情,當心老子打斷他的腿!”

  弗雷齊教官的罵聲打斷了大家的討論,這些已經被訓的服服帖帖的敢死隊員們一一爬上牀,草草把衣服一脫,裹着條黑的看不見本來顏色的毯子,閉上了眼睛。弗雷齊看大家開始上牀,把加斯滕斯叫到了營房外的角落。

  “加斯滕斯,我不管你在跟這幫渣滓講些什麼,我也不想知道。但是你要是耽誤了他們的訓練,讓他們在戰場上死的更快,當心我親手崩了你的腦殼!”

  雖然在謾罵,可加斯滕斯竟然從湯姆·弗雷齊教官的話裏聽出了關心。他點點頭,試圖解釋幾句,卻被弗雷齊打斷了。

  “我跟你說了我不關心你他媽的在說些什麼!我只關心你們這幫渣滓有多少人能撐過三次衝鋒!老子練過的兵,五個有一個是能活下來的!你小子給我記好了!”

  伸手重重的錘了加斯滕斯一拳,弗雷齊轉身離開。加斯滕斯琢磨了一下弗雷齊的意思,才突然意識到20%的生存率在敢死隊好像是一個不錯的數字。他默默的捏了把汗,回了宿舍,卻發現小半個宿舍的人都扒在門縫上偷看自己和教官聊天。

  “都看什麼呢?睡覺睡覺!”

  “哦……”

  士兵們爬回了通鋪,並沒有說什麼。可加斯滕斯知道,他們這麼做,可能也是擔心那個變態教官對自己做什麼。他輕輕的、無聲的笑了一下,找到了自己位於房間最裏側的牀鋪。

  “那個老變態沒把你怎麼樣吧?”

  躺在他旁邊的大伊萬低聲問道,加斯滕斯應了兩句,便沉沉睡去了。明天他將見到真正的軍用武器,蒸汽步槍,這讓他有些期待。那些武器的效能將很大程度上決定他這批人在戰場上的生死。

  ————————

  “這就是……給我們的蒸汽步槍?”

  雖然並不抱有期望,但是當加斯滕斯真正見到分配給他們的步槍時,着實被驚到了。這種被稱爲二七式步槍的老式步槍他在第一世的時候就用過,是二十年前設計定型的第一代產品,不僅蒸汽揹包大而笨重,沒有二級儲氣裝置,膛壓也低的可憐。受限於有限的膛壓,這把槍要麼發射小型的鉛彈,保證大概一百米的射程而放棄威力。要麼發射同樣造型的銅彈,射程縮短到不到四十米,但可以稍微增大一些威力。

  “有槍就不錯了!”,正在給大家講解蒸汽步槍用法弗雷齊看了加斯滕斯一眼,“你們試了就知道,這玩意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麼靠譜,基本上射擊兩次後敵人就衝到眼前了,到時候還要靠你們真正的兄弟!”

  一邊說着,弗雷齊一邊拿出了一把彎刀。那彎刀此前一直掛在弗雷齊身上,加斯滕斯一度以爲那是類似於指揮刀之類的東西,最終卻發現那就是每個人都要配備的武器。

  “你們給我聽好了!二七式步槍很好用,但是裝彈的時間太長,蓄氣的時間也很長,戰場上面對敵人的時候,你們沒有太多時間去裝彈!所以,你們只有開兩槍的機會!關注自己的手指!提高自己的裝彈效率,儘可能的多開兩槍!明白麼!開完兩槍,你們就可以拿着刀衝上去砍殺了!能砍過敵人、活下來的,纔是爺們!明白麼!”

  聽到這,加斯滕斯才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因爲長久以來的和平,六大國的軍隊戰鬥經驗並不豐富。他第一世參加偉大戰爭時,壓槍、控制敵人的距離和排槍戰術已經普及。可看現在教官教的內容,明顯大家還在使用亂槍加砍殺的古舊戰術。這樣的戰術如果遇上同樣的隊伍還好,可要是遇上採用排槍戰術的隊伍,估計他們自己這邊會死的很慘。

  想到這,加斯滕斯本想提醒教官,可很快又把話憋了回去。他一個死刑犯,說的話又有誰願意相信?只有等戰爭爆發,他的做法被實證檢驗,才能用事實說明自己的正確。

  雖然暫時無法證明自己的正確,可加斯滕斯在對手中的武器有了更深的瞭解之後,不得不承認一件事。那就是在他全部的認知中,他還從未用過如此難用的武器。就算上一世他的身份和現在一樣,也是農奴士兵,可那時他使用的蒸汽步槍,好歹還有自動穩壓裝置和過壓保護。而他現在拿在手裏的這隻沉重的、老舊的、危險的蒸汽步槍,甚至連蓄氣都需要手動控制。在千鈞一髮的戰場上,又有誰有時間去小心翼翼的調整氣缸壓力?

  加斯滕斯和他的敢死隊友們正在伊薩卡的靶場內練習射擊。雖然蒸汽步槍的效率低下、設計愚蠢,但是頭兩槍的優勢還是保住了這些武器的地位。按照教官湯姆·弗雷齊的指示,他們在遇到敵人後,要停下來給氣缸加壓,然後衝向敵人,伺機開槍,開槍後丟掉蒸汽揹包,掏出彎刀,和敵人當面捉對廝殺。

  加斯滕斯不知道是哪個蠢貨設計了這麼一套繁雜而沒有效率的流程,他甚至懷疑這套流程有沒有經過實戰的考驗。畢竟,現在的安肯瑞因可不是上一世他加入戰爭時,已經經歷了一年戰爭的洗禮,戰術和武器都得到了飛速提升的那個暴虐帝國,而是一個剛剛從沉睡中醒來,甚至已經忘記了如何咬人的幼獅。對這樣的軍隊,加斯滕斯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他唯一希望的,就是自己敵人們——如果有的話——最好能比自己還差。

  “瞄準,射擊!像我教你們的那樣!瞄準的時間不要太長!有個大概的方向就可以!”

  教官湯姆·弗雷齊走過站成一排的士兵們。他們正在演練防禦陣型,所有人的蒸汽揹包都在腳下,用一個揹包側面的腳蹬控制閥門。踩下腳蹬的時候,氣缸和步槍上的氣瓶會聯通,高壓蒸汽可以通過軟管進入氣瓶。等到士兵們覺得壓力可以了,就可以斷開閥門,瞄準目標並扣動扳機。而在這整個過程中,士兵們只能依靠自己的感覺去判斷氣瓶壓力,這很容易導致那些質量低劣的氣瓶過載。

  “嘭——”

  遠遠的傳來一聲爆炸,又有哪個倒黴蛋的氣瓶炸了,高溫蒸汽從氣瓶中噴涌而出,發出了一陣短促的嘶嘶聲。緊接着,站在加斯滕斯左邊的某個士兵嚎叫了起來。

  “他真慘,估計是被蒸汽燙到了。”

  站在加斯滕斯身旁的是伊萬·艾倫,他身體強壯,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已經徹底成了加斯滕斯的小弟。

  “這東西太容易出問題了,這種狀態怎麼打仗?”,加斯滕斯忍不住抱怨。

  “所以刀纔是我們最好的夥伴,這些鳥鳥槍,離遠了都打不死人,有屁用。”伊萬用教官的話回答了加斯滕斯,他一邊笨拙的試圖瞄準,一邊學着加斯滕斯抱怨槍械的落後。加斯滕斯看他投入,也不打擾他。自己嘗試着瞄準遠處的靶標,扣動了扳機。一聲輕輕的槍聲後,他用肉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戰績。

  偏離中心,6環。

  對於一把滑膛槍來說,這個戰績真的不能苛求太多。

  ——————————

  射擊訓練在這羣敢死隊的訓練中並沒有佔據太多時間,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在練習彎刀、搏鬥和增強體力。伊薩卡供應的伙食雖然差,但是好在管飽,經過這兩週的練習,大家的食量都變得很大。而細心的加斯滕斯發現,正有越來越多的人進入這座兵營。一棟棟之前荒廢的破舊宿舍被清理啓用,更多的食物和設備被運了過來。兵營門前的那條泥路,已經被往來的馬車壓出了深深的車轍。

  要打仗了。

  加斯滕斯在某天晚上把自己的判斷告訴了隊友們,可哪怕是最信任他的辛克·沃倫,那個殺了自家地主的農奴起義者,都不太相信他說的話。

  “有大魔導師在呢,多少年沒打過仗了。他們說如果真要打,就要換上那些小公國的軍隊衣服,偷偷溜出去打。”

  “其實打仗也好,這樣咱們才能活着回去。老這麼訓練,有毛意思!”圍在一起的人中有人抱怨。

  “管你喫管你喝,你還想要啥?總不至於讓教官給你個姑娘吧?”不知道誰回了一句,大家哈哈的笑出了聲。加斯滕斯附和着笑着,心裏卻在擔心着越來越近的戰爭。

  而事實證明,他的預感果然應驗了。

  兩天之後,加斯滕斯所在第19敢死衝鋒隊收到了出征的命令,而這時距離他們進入新兵營,才過了三個星期。他們的教官湯姆·弗雷齊告訴他們,最後一天,沒有訓練,只有休息。

  當天晚上,在大家喝着難得一見的劣質烈酒的時候,有人找到了加斯滕斯。

  “加斯,我們爲什麼要爲那些見都沒見過的貴族老爺賣命?”

  名叫西蒙·艾文的士兵是加斯滕斯晚餐講座的忠實聽衆,雖然沒有文化也不識字,但是對加斯滕斯講的那些東西,卻有很好的領悟能力。加斯不知道他爲什麼來的敢死隊,隊伍裏的人曾經問過一次,西蒙沒有說,也就沒有人再問。

  “因爲我們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

  西蒙安靜了一會,不遠處的漢子們高聲大叫,奔赴戰場前的他們,哪怕是敢死隊的渣滓,也得到了縱情狂歡的許可。

  “我們怎麼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西蒙又問,眼神虔誠。

  看着面前的西蒙,加斯滕斯本想用沒那麼直接的話敷衍一下,可轉念一想,他給出了一個更直接的答案。

  “在這個體制內爬上去,或者,摧毀這個體制。”

  西蒙又安靜了一會,等他再次擡起頭時,他的目光變的堅定。

  “我想好了,我就這一條命,爲了這些不知道狗屁的貴族老爺們去死沒有意義,我要離開這裏。”

  加斯騰斯想了想,並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他試着勸說西蒙,可對方卻並不聽得進去。最終,他只能祝西蒙好運。

  當天晚上,當大家的狂歡結束之後,加斯滕斯在半睡半醒間聽到了隱隱約約有人出門的聲音,他知道,那是西蒙。

  次日早上,僅僅訓練了三個星期的士兵們排成歪歪扭扭的隊列出發,他們要步行兩個小時到車站,乘坐蒸汽機車到邊境,然後投入戰鬥。他們的領路人是一位陌生的軍官,什麼也不說,所以加斯滕斯甚至連自己要打誰都不知道。

  隊伍離開軍營二十分鐘後,加斯滕斯看到了西蒙。

  死掉的,被掛在路邊一具十字架上的西蒙。

  西蒙·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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