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
雪幕裏,顧酌低着頭,大步流星,沒注意到周圍有熟人。奚梓衝過去攔下他,急聲問:“渺渺在家嗎?”
顧酌看着女孩兒緩了兩秒說:“人在江邊,我過去找她。”
“這個天她去江邊做什麼?”奚梓皺着眉,心裏頭出現一個不好的預感,心臟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忙說:“我跟你一起去。”
顧酌沒同意:“我騎車。”
“有人在那邊看着,你先回去,接到她我會通知你。”
少年肩膀和短髮上落了一層白白的雪,奚梓想了下,點頭說:“那你等等,我去車上拿件雨衣給你。”
顧酌本來想說不用,但女孩兒說完話就朝路邊的奔馳跑去,他只好作罷,停在原地看着奚梓從車上拿出一件黑色的男款雨衣,又跑了回來。
“這個是我家司機叔叔的,還是新的。我等你消息。一定要把渺渺安全帶回來。”
顧酌接過雨衣,鄭重的:“嗯。”
他胡亂地穿上雨衣,心裏的擔憂和焦躁在接到龍彪電話那刻倏地淡化,現在只剩下對小姑娘無盡的憐惜。
黃莊站靠近北城江中段,雪天車少,顧酌趕到那裏只用了十分鐘左右。
摩托車在目的地附近停下,還沒下車顧酌就四下尋找小姑娘,藏在暗中的小哥竄到他面前,恭敬地說:“顧哥,人在那邊店鋪門口。”
顧酌順着陌生小哥的手勢看過去,看到聞渺和紀予的同時,聽到小哥說:“那男的兩分鐘前來的,我看他們好像認識,就沒管。”
“嗯。”顧酌說:“辛苦了,你先回去,謝了。”
“沒事兒,那顧哥我先走了。”小哥說。
顧酌點了下頭。他的眸光一動不動的黏在屋檐下那兩個人影身上,小哥的腳步聲漸漸退後。
雪勢不減,北城好久沒下過這麼大的雪了。
小姑娘身上蓋着一件男士外套,紀予把快哭脫氣的女孩兒攔腰抱了起來。
聞渺蒼白小臉上的無望和落寞完完全全落在顧酌眼底,刺痛了他的雙眸。他沒有資格上前,只靜靜地佇立在原地,看着紀予把人抱進車裏。
說不上什麼感覺。
無法言喻的情緒密不透風的包裹着他,非常雜亂,只隱隱辨認出一種名叫嫉妒的感受。
聞渺最脆弱的時候是紀予守在她身邊,沒有什麼會比這種陪伴更珍貴,就算之前沒意思,過了這個階段也該有點意思了。
哥哥妹妹什麼的,不是親的,最後的發展軌跡誰也說不準。
可是他又在嫉妒什麼?
難道他對小姑娘的保護欲裏還參雜着一點其它他壓根沒發現的東西?
顧酌緊緊擰起眉,漆黑深邃的眼眸裏浮現幾分茫然。直到路虎車在白霧裏消失,他才重新騎上車,發動車子原路返回。
路虎車裏暖氣開到了最大。紀予透過車鏡觀察着後排女孩兒的情況,聞渺凍的發白的臉蛋開始有了血色,她停止了哭泣,正半闔着眼簾,眼神呆滯無光地看着窗外。
紀予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緩緩開口:“腿還麻嗎?自己用手揉一揉。”
被換回神的小姑娘慢吞吞地掀起眼皮,眼淚又開始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沒有歇斯底里,只是近乎自言自語地輕聲疑問:“是我錯了嗎?我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對嗎?給我生命的人都不喜歡我……”
像被重錘砸在心間,悶疼。
前面的綠燈開始倒計時,紀予把車安全停在線後,才說:“不是你錯了,是他們的錯。你的出生,是很多很多人的幸運,比如慧姨,薪姨,福利院的孩子們,以及哥哥。”
後排傳來一聲苦澀的輕笑,他回頭看了眼。聞渺頭靠在車窗上,安靜着不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可她的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一顆滾落下來。
這一幕看得紀予脖子青筋全硬了,他移開眼,聲音罕見的更咽:“渺渺,你還有哥哥。”
話說完,紅燈結束。他踩着油門,把車開出路口。
聞渺喑啞的聲音再次響起:“我都已經把他從我的世界排除了,可他卻這麼突然的出現在我面前。我以爲我不在意的,可是我發現我居然很難受……”
後面的話因爲更咽再也說不下去。
紀予紅着眼說:“難受是人之常情,因爲渺渺看到了噁心的人,噁心的事。聽話,就當他死了,就當他還在你的世界外,你要過得開心,別哭,要笑。我妹妹笑起來最好看了。”
聞渺破涕爲笑,眼淚流進嘴裏,鹹鹹的。她擡起手背狠狠擦了兩下眼角,抽泣聲漸漸變小。
良久,她說:“哥哥,謝謝你。”
紀予努力地勾了勾脣:“傻姑娘。”
哥哥的話讓聞渺慢慢平靜下來,緩過神之後,她覺得自己剛纔的行爲和想法太蠢太懦弱。
最艱難的時候她都沒放棄生命,這麼多年都過來了,這有什麼的。
以後,不管是誰,都休想讓她放棄活下去的權利。
之後一路無聲,聞渺眼睛乾澀,考完試出來到現在沒喫東西,她現在又累又餓,就靠在椅背上閉眼休憩。
回到“江汀岸”,快八點,雪依舊下,雨倒是停了。
在路上,紀予給聞渺叫了外賣。仔細喫完飯,聞渺讓他回去,並再三保證自己不會做傻事,會照顧好自己,紀予這才答應先離開。
紀予走後,聞渺拿出手機來開了機。
微信有幾十條未讀消息,十幾個未接電話。電話基本是哥哥和奚梓打的,微信是好幾個人發的。看了看,有奚梓,高陽,孟維,還有其他幾個平時不怎麼打交道的同學。
詢問關心居多,也有好奇的打探。
聞渺給每個人簡短回覆了一條消息。
然後點開和顧酌的聊天界面。
最新一條,是今天下午考完試之後她發過去問他“你是不是提前交卷了?”,對方簡單回了一個“嗯”。
再上一條,是家長會那天,她發過去跟他說“找到心願姐姐了,我們在進門第二根路燈下等你”,對方簡單回了一個“好”。
再上一條,是上上週末,她帶着糖去找宋然,站在他家門口發給他說“我在你家門口,你給我開一下門唄”,對方沒有回覆,直接來給她開門。
只有顧酌沒發信息,因爲他直接去找她了。
她剛剛在江邊看到他了。就在哥哥因爲她腿麻走不了路,抱她上車的時候。
那邊沒什麼行人,要發現一個人挺容易的。
他真的很厲害,這麼短時間就找到了她。
不知道他回家了沒有。
想發微信問他,卻沒個由頭。
窗子沒關嚴,寒風從縫隙裏擠進來。
聞渺放下手機,走到窗邊,關窗的時候順帶看了看紀予的車開走了沒有。
忽然,她的視線一滯。
樓下那個人,好像是顧酌。
趕緊推開窗,探出腦袋去看,那道一米八幾的身影就是顧酌!還沒等她從詫異加茫然中回過神來,顧酌轉身走了。
黑色的背影在夜幕裏晦明晦暗,路燈拖出他一道長長的影子。
好像有什麼東西衝破一層又一層的禁錮,瘋狂生長。猶豫不過半分鐘,聞渺穿上外套拿起鑰匙跑了出去。
顧酌把摩托騎進院子,還沒從上面下來,龍彪的電話打來。
他站在廊下,接起電話。
龍彪:“我聽小勇說小姑娘被她那個哥哥帶走了?”
顧酌:“嗯。”
龍彪:“她沒什麼事吧?”
顧酌:“嗯。”誰知道她有沒有什麼事,小姑娘哭得那麼傷心,不可能沒事。
龍彪又說:“待會我把錢轉給你,他們都沒收。”
龍彪這幫小弟很講義氣,顧酌以前冒着生命危險救下他,他們也把顧酌當老大。
顧酌:“不用轉了,留着過兩天請他們喫燒烤。”
龍彪知道他不差這點錢,不推辭。欣然接下:“也行。你回家了吧?”
顧酌:“嗯。”
龍彪:“今天夠冷的,回家就好好洗一洗,去去寒氣。”
顧酌沒說話了。
龍彪:“掛了,過兩天出來聚一聚。”
顧酌還是沒說話,邊等對方掛電話,邊走到門口去關院門。
龍彪掛了電話,顧酌把手機揣回兜裏,伸手去關門的時候,聽到一串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聽頻率像是在跑,噠噠噠的小皮鞋聲,清晰迴盪在寂靜的巷道里。
接着,小同桌帶着氣聲的沙啞嗓音傳來――
“顧酌。”
他猛然擡眸,跨出門去看,小姑娘站在大榕樹邊的路燈下。她頭頂的雪花打轉,飄舞,從天際盤旋而下。
外面很冷,都沒時間想小姑娘突然出現在這裏有多麼不可思議,他趕緊叫她:“進來。”
聞渺卻沒動,只是靜靜地看着顧酌,他穿着雨衣,形容狼狽,麪皮愈加冷白,像是沒有一絲溫度。
心疼了。
想給他一點溫度。
顧酌又說了一遍:“進來。”
聲音寒冷得像含着一口碎冰渣冰說出來的。
說完也不管小姑娘是不是願意進去,徑直往屋內走。
聞渺握了握拳,給自己小小地打了一口氣,擡腳跟了上去,還幫主人把院門關緊了。
回屋後,顧酌脫了雨衣和羽絨服外套,穿着一件淺灰色毛衣走到沙發邊坐下。擡眸淡淡看着從外面走進來的女孩兒。
看了幾秒,沒忍住,極輕地笑了一下。
小姑娘今晚這身毛茸茸的兔耳朵衣服太可愛。
聞渺腳步微頓。
她從進門後就緊緊地抓着衣角。她本來就緊張,聽到顧酌的輕笑聲,更是緊張得眼睛的不知道要看哪裏。
她停在屋子中間,默默打了好一會氣,才擡眸看向沙發上的少年。
兩人就這麼靜靜互相對望着,誰也沒說話。
顧酌就看着小姑娘先是一臉的緊張侷促,然後她深吸了一口氣,像下了什麼決定似的,邁步慢慢地朝他走來。
他眉心跳了兩下,覺得她今晚的行爲有些無厘頭。
正想着,聞渺他面前三步距離處停下,出聲問:“你是不是去找我了?”
顧酌有些喫驚,不過他還是面不改色地說:“沒有。”
聞渺不依不饒:“那你剛剛去哪裏了?”
他隨意扯了個謊:“考完試,跟朋友一起去喫燒烤了,剛從彪哥那回來。”
聞渺停了一會,肯定地說:“可我在江邊看到你了。”
這下,顧酌沒說話了。
“爲什麼撒謊?”
顧酌笑了笑:“怕你又冤枉我可憐你。”
聞渺抿了抿脣,又繼續往前走。
這時,本來在狗窩裏睡覺的千歲突然興奮地朝她衝了過來。速度太快她退無可退,只能眼睜睜看着千歲跳起來往她身上撲。
耳畔立即響起顧酌無奈的喝斥聲:“千歲,坐下!”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像上天給了她最後一粒勇氣之丸。
不叫不喊不掙扎,她稍稍調整了個方位,然後就放由自己向前傾倒。
還是有點怕的,怕撞疼他。
事實證明,她所有的擔心都是多餘的,顧酌接住她的時候,連哼都沒哼一聲。
本來就懷了心思的小姑娘沒有馬上從少年懷裏起身。
時間像按了暫停鍵。
就連興奮的千歲也乖乖蹲坐在旁邊,睜着圓圓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們。
懷裏的人兒衣服料子很柔軟,像抱着一團棉花,顧酌冷靜地挪開左手,把它放在沙發扶手上,單手摟着“棉花團”。
兩人靠得極近,聞渺的腦袋就靠在他緊實的胸膛上,彷彿能聽到兩人交纏的心跳聲。
好像還能聞到她身上混着眼淚水味的香甜。
沒多久,他用促狹的語氣說:“兩次了。”
“是千歲撞的。”
她的呼吸很輕。
顧酌輕推了一下,沒推動,聞渺像只軟乎乎的小貓咪掛在他身上。小貓咪從面頰紅到耳朵根,慢悠悠擡起頭來怯生生地與他對視。
一秒陷進顧酌深邃漆黑的眼眸裏,貪念瘋狂叫囂着,聞渺腦袋費力地往上夠,忍着緊張和羞臊想去親親他。
顧酌察覺到“棉花團”的意圖,擡起左手來捏住她精緻的下巴,聲音平靜的沒有一絲起伏:“親了一次就有第二次,以後還會有第三第四第無數次,你想好了?”
他冷靜的樣子好氣人哦。
她氣得狠狠咬了他的下巴一口:“你是不是不願意?好多人都給我遞情書,好多人想追我呢。”
猝不及防的這一下把顧酌咬懵了。
他剛要說話,一滴溫熱的液體忽然砸在臉上,一路下滾彷彿一隻作祟的小蟲。他當機了好幾秒,顧不得去擦自己臉上的淚,攬着“棉花團”的手不自主收緊了一些,慌忙擡手去拭她眼尾的淚漬。
“又哭?”
小姑娘輕咬着脣,眼淚汪在泛紅的眼眶裏,剛剛那滴淚可能是實在沒忍住了才落下去的。
都這種時候了,她還這麼能忍。
他嘆息:“小水龍麼你是?”
聞渺眨了眨溼|漉漉的眼:“你不願意嗎?”
顧酌喉嚨發緊。
小姑娘的聲音帶着濃濃的哭腔,鼻音很重,很軟,聽起來特別委屈。彷彿只要他回“不願意”,下一秒小水龍的眼淚就會如決堤之水,一瀉千里。
所以那句“不是不願意”卡在他的喉嚨裏,怎麼也不肯往外蹦。
最終,他敗給本心,表面上卻依然是漫不經心的模樣,聲音也懶:“沒有,很願意。”
聞渺愣住了,他的這句話讓她情不自禁地上揚了嘴角。
她垂下眼,有點不好意思了。
在聞渺發愣間隙,顧酌傾身準確無誤地在她粉嫩柔軟的脣角邊咬了一口。
醒醒吧,小同桌。
哥哥不是救命稻草,也不是情緒宣泄口。
不醒,你會後悔的。
這一下特意用了些力,聞渺果然被咬痛,立刻捂着嘴叫了一聲:“疼。”
她用漂亮的挑花眼瞪着他:“你屬狗的啊!?”
“我不屬狗。”他一本正經回答,把她的小爪子從嘴邊挪開,“我看看破了沒有。”
還沒看清楚聞渺就用力掙脫了他。小姑娘一手撐着沙發椅背,一手緊緊揪着他的毛衣領,報復性地啃咬起他的脣瓣來。
顧酌的身體一下子僵住,放在扶手上的手無意識緊摳進沙發裏。
他很想把她推開,卻怕再次看到她洶涌的眼淚。
小姑娘好像捨不得真的咬他,報仇似的啃了幾下就收起牙齒,開始輕柔地描摹他薄脣的形狀。
緊摳着沙發邊緣的左手隱隱泛痛,手腕內側青筋微微突起。他留存着最後一點微薄的意志,沒有給她任何迴應,這種狀況下他迴應就是真的狗。
倘若真迴應了,過後連他都不會放過自己。
他不斷告訴自己:
她只是情緒不穩定,只是一時衝動,只是把你當成一根救命稻草。
她現在腦袋發懵,這種過激行爲只是情緒宣泄。
別當真。
也別迴應。
他任由她胡作非爲,擡起泛疼的手,指腹輕柔地擦去她還未乾涸的淚。
這個非常規的親吻持續了差不多二十秒鐘。
最後添過顧酌溼熱的嘴角,聞渺結束了這個單方面上趕着的吻。
心跳沒有過快,臉卻有點燒。
羞的。
毫不留情地拍掉固定在腰上的手,她退後站好,端起桌上裝着水的水杯就要喝,迎上顧酌似笑非笑的目光時,她停下了。
緊張到口乾|舌燥也得受着,他警告過的,是她自己沒聽。
可顧酌的反應實在出乎她的意料。
她很沮喪。
也不是沒有迴應,至少人家扶着你了,不是嗎?
把杯子輕輕放下,她低着頭說:“沒破,皮厚。”
顧酌忽然就氣笑了,誰有他的小同桌狗?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