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集美宮
“伴駕?怎麼?大王也要住進來?”番己愕然。
紀姜面色一緊,其實她自己也是想搬來的,但是隻提起一個話頭便被姬燮駁回了。大約按他的意思,誰都可以進來住,只有她紀姜不行。她掩着心裏的酸意與訕訕,勉強擠出一個笑臉道:“不錯。因這其餘宮殿都太擠,只有娘娘的中宮寬曠,大王想着娘娘被禁足,必定寂寞孤苦。所以才帶着三十位美人來與娘娘作伴呀!”
一旁的獳羊姒那個氣呀,這哪裏是來陪伴娘娘,分明是用夜夜笙歌來刺娘娘的心?她不由暗暗攥緊了拳頭。番己反而鎮定下來,神色變得淡然:“此事本宮已知曉,多謝次妃告知,若無他事,便請自便吧。”
紀姜瞟了地上的八名宮女一眼,語帶威脅地說:“你們好好伺候娘娘,出了任何差錯,拿你們是問。”
獳羊姒扶着番己的手臂無端緊了一下,番己拍拍她略顯蒼老的手背,輕輕地點了點頭。
周夷王要挑選三十名美女齊聚中宮的消息傳出來後,人們都覺得有些詭異。細一打聽,這個主意竟然是次妃紀姜挑唆的,那講的話就難聽了。妖妃開始禍國了,能出什麼好點子?指定是要害大王沉緬於酒色罷了!
可是,周夷王自登基以來於女色方面一向表現良好,後宮妃嬪加起來還是個位數,這是事實。何況只是在內宮宮女中挑選,又不驚擾民間,任誰也不好說個不字。這事也就罷了。只是爲什麼非得住到中宮呢?這樣把堂堂王后往哪裏擺呢?
官方說法是,只有中宮地方寬裕,也免得大王四處奔忙,集中在一處便於調教云云。凡此種種,也只能聽聽罷了。王后與太子依舊禁足,召公出遠差,周公靠邊站,虢公只保着太子這一塊兒,其他人還能說什麼呢?有好事的,便暗暗把中宮改名爲“集美宮”,聊以解憤懣之意。
日將昃時,姬燮興沖沖地來到中宮。一路上,只覺得宮殿佈局廣闊壯麗,漢白玉石爲階,描金繪彩爲廊柱,處處高大寬闊,氣勢宏大。雖不是第一回來,但此次卻覺得心情甚好,一時周圍的環境也變得更加入眼。
中殿內,紫銅薰爐裏燃着珍貴的龍涎香,如嫋嫋青煙般細細散開,彌得屋內異香撲鼻。光潔的大理石鋪地,直欲照出人影來。大殿內脂粉漫香,珠釵響動,端的是滿堂紅顏嬌俏,叫人看花了眼。
鄂姞微笑着迎上前來,帶領衆女跪下叩首,口稱喏聲謝恩。她雖姿色不算頂極,但稟性溫順乖馴,頗得周夷王喜愛。
“起來吧,衆美人的住處可都安排妥當了?”姬燮扶起她來,在上首坐下,和顏悅色地問道。
“妾已安排妥當,大王便住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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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中殿,衆美人分前後兩殿,每殿各居十五人,房間俱已安排妥當。”
“什麼?”姬燮坐直了身子,聽出了不對之處:“後殿也安排了人?那王后可有異議?”
鄂姞睫毛猛地顫動了一下,神色侷促地答道:“稟大王,王后娘娘她昨夜只帶着中宮令一人,搬到從前中宮令的小院子裏去了。次妃娘娘撥來伺候的八名宮女全都留在後殿,一個也讓她們跟着。”
“小院子?是從前內侍宮女們住的邊屋嗎?”姬燮的聲音暗含慍怒之意。
鄂姞怎能聽不出來,伏地不敢擡頭說:“的確是的。妾聞訊便去看過,想請娘娘搬回來,要不多留幾個伺候的人也行。可娘娘堅辭不肯,還說那裏只有兩間瓦屋,再多一個人都住不下,妾只得回來,稟知大王。”
她話音剛落,只聽得“當郎”一聲巨響,那紫銅薰爐已被一腳踢翻,冒着火星的香灰灑落一地。衆美人嚇得個個身體打抖,不敢吱聲。
姬燮的胸脯劇烈起伏着,從牙齒縫裏迸出一個字:“滾!全都給孤滾!”
不過轉瞬之間,剛纔還衣香鬢影,脂粉浮香的中殿頓時變得空曠無比。姬燮覺得氣悶,打開窗戶望着漆黑的夜空,心裏恨恨道:孤來你便走,寧肯住奴才的瓦屋也要和孤拉開距離是吧?哼,孤就偏不讓你遂意。
他轉臉吩咐內侍賈:“去,把夷己給孤喚來!”
“諾!”
所謂邊屋,便是在中宮主建築羣兩側的三排屋子,一水的清水瓦房,齊齊排在一起。只有像中宮令,內侍監這樣有頭有臉的奴才頭纔有單獨的小院,以作爲他們在宮中不當值時的休憩之所。
獳羊姒滿面愁容,正在院子裏淘洗粟米,雖是黃嬴上回送來的,但還是得仔細淘洗才能安心。雖然搬到這裏來可以擺脫紀姜在娘娘身邊安置人手,但呼啦啦一下子進來這麼多人,誰知道里頭有多少是次妃的人手呢?自今日始,衣食住行,處處都得當着心,一個不留神怕就會着了對方的道。防不勝防的日子這纔開個頭呢!
裏屋的番己卻沒有這麼多閒心思,她正卷着袖子在歸置不多的幾個箱籠衣物。忽然一聲“姐姐”,她只覺一陣恍惚,回頭一看,只見夷己正站在門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娘娘------”獳羊姒這才後知後覺地跟了過來,扭捏着手似乎很是歉疚,有外人來,自己竟毫無知覺。番己揮了揮手:“乳孃,你在外頭就行了。我倒是樂意和本宮這妹妹說說話。”
姐妹?夷己何時這樣叫過自己?之前叫“夫人”,後來叫“王后娘娘”,只有小時候在父親面前偶爾叫過幾聲,真是恍同隔世啊!
“妹妹如今真是不一樣了,這聲‘姐姐’有二十多年沒聽見了。真是稀奇呀!”番己冷笑道。
夷己似乎挺開心,滿臉堆笑道:“姐姐一向高高在上,妹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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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想喊也在心裏打怵啊!今日來是大王有吩咐,以後凡是前夜侍過寢的女子,不拘什麼名分,都得次日一早來姐姐門前叩頭謝恩。這不,妹妹就來了嗎?”
這是在顯擺她有多得寵嗎?番己心中警鈴大作,嘴上還得推辭着:“這麼說,恭喜你了。事已畢,你也該走了。”
夷己看着眼前的番己,一身布衣荊釵,連普通的宮女的裝束都比不上,心裏頓時受用了不少,卻也不打算即刻就走。她示威似的在屋子裏打量了一番,嘖嘖道:“姐姐當年是何等威風,今日竟淪落至此,叫妹妹心裏好生惋惜。”
番己從鼻子裏冷哼一聲:“這不是拜你這個好妹妹所賜嗎?我早就知道,當年太子離宮的消息便是你放出去的,如今又害我第二回。果然是我的好妹妹!只不過,我左思右想都想不通,你這麼做是爲什麼?能得到什麼好處?損人而不利己,你也不是什麼聰明人。”
“爲什麼?”夷己秀麗的面龐看起來雖與番己有四五分相似,此時看起來卻有些扭曲:“同出一父,你卻自幼嬌養,呼奴使婢,我卻跟小宮女一般跟在你身後亦步亦趨。你嫁人,我卻只能爲媵妾,便如一個陪嫁的物件一般召之則來,揮之則去。憑什麼?難道就因爲你母親是井姬,而我生母只是一個夷人?”
“那又如何?”番己直視着她那張氣憤扭曲的臉龐,毫不示弱:“嫡庶雲泥之別,自來如此。你對此不滿,又無力抗爭,便把一腔怒氣發泄於我頭上是嗎?”
“正是!”夷己忿然道:“若不是你矯情,非要喝那避子湯,以你的聰慧機智,我還真找不到你的錯處!若不是你非要把伯姬奪走,我也不會斷然下定決心要置你於死地。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伯姬的事情嘛,那是你咎由自取。”番己捋了捋垂到耳畔的幾縷亂髮:“小孩子都是心明眼亮,知道誰是真的對自己好。你心術不正,她看不過眼也是事實。”
的確,夷己已經有三次前去蔓蘿居看伯姬,每次提出接她回自己身邊,都遭到冷冷的拒絕。哪裏有親生母女的親密?都怪眼前這個女人,若不是她,女兒怎會與自己如此生分?夷己臉色慘白,幾乎把嘴脣咬出血來,恨恨道:“你別得意,待次妃娘娘登上後位,伯姬自可回到我身邊。到時,你不過一介廢后,千人踩萬人踏,出不得宮又翻不了身,恐怕活不了幾時了。”
“哈哈哈------”番己大笑不已,笑得頗有幾分豪爽,連眼淚都快笑出來了。末了,在夷己憤怒的瞠視下,才勉強收住笑容:“原來你竟打得是這個主意,真是太好笑了!可笑你們這樣人只有些許小聰明,卻根本看不清朝局大勢。”
夷己被她笑得心裏發毛,怒道:“那你倒是說說看,有什麼好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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