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反轉朝歌 一百六十三 後手
“荒唐!”釐夫人憤起道:“君上行事實在是荒唐,豈可因爲忌憚我母子而將祖宗基業,宗廟社稷輕託於他姓之人?你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如何對得起你父侯?”
“啊——”衛伯余一聲長嘯,他終於明白這位心機深沉的繼母鋪排了這麼久,最終的靶子竟然是他,和他的君位!沒有人相信他,人人都在懷疑他!他的愛妃,重臣,通通死於當場,此時他失去了君位最後的依撐。衛伯余終於體會到了百口莫辯的滋味,而這一切都源於眼前的這個女人!
“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衛伯余雙目通紅,嘴脣亦被自己咬出血來。他猛地抽出腰間寶劍,發瘋似地向釐夫人撲去
這一切發生得十分突然,侍衛還來不及做出反應。釐夫人嚇得往公叔華的身後躲去,呼喊着:“公叔救我!”
公叔華年紀不小,但行伍出身,聲響身挺,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了衛伯余的腕子:“君上,你瘋了!當殿砍殺嫡母,我衛國公室怎能容下此等悖逆之舉?”
衆侍衛回過神來,趁這當口一齊上前,奪下了衛伯余手中的寶劍。衛餘依舊直着脖子喊着:“你們才瘋了!寡人是衛君,你們都是亂臣賊子!寡人要殺了這幾個賤人!------”
釐夫人確定自己已安全,這纔好整以暇地摸了摸鬢上插的釵環,淡淡說道:“君上深陷管姬與石氏之案,如今又狀若瘋癲,國不可一日無君。公叔看此事如何處置呢?”
話音剛落,階下一人上前,正是公孫禹。好歹亦是衛國公族,這樣的場面還是撐得住的。他深揖一拜,道:“臣提議,由公叔攝政,太夫人監國。待此事水落石出,再議後事不遲。”
衆人皆覺得此提議十分公允,若是許太夫人與公子和大權獨攬,未免也太------那個了,於是皆附議道:“臣等附議。”
“既如此,老夫就暫時執理一段時間的國政好了。”公叔華話中滿是疲憊。
十數年籌謀,一朝夙願得償,釐夫人可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儘管臉上儘可能地板着,不讓人看出一絲喜色,可輕盈的步伐卻難免泄露了她的心情。回寢宮的路上,她健步若飛,險些把擡步輦的寺人們甩在後頭。
貼身侍女手捧着一個楠木錦盒緊跟在後,那裏頭裝的正是代表衛君權力的印璽。想那衛餘方纔在大殿裏還抵死不肯交出呢!卻不曾想過掌璽內侍早已反水。想到此,釐夫人的鼻翼輕輕哼了一聲。
邁入寢宮門檻,一名侍衛早已候於門內。釐夫人遠遠瞥見那侍衛身上的黃銅鎧甲反射着月色的冷光,微微清了清嗓,道:“今兒本宮也累了,你們都散了吧。玢兒,你去吩咐備香湯沐浴,本宮要在這院裏走一走!”
那侍衛眼見衆侍者散去,這才疾步上前,納頭便拜道:“恭喜太夫人,夙願得償!”
釐夫人滿面春風地扶起他來:“榮夷先生,千萬莫要如此。多虧先生盡心籌謀,這般大手筆,今日才能一舉扳倒石氏這株大樹。否則,我母子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頭呢?”說到此處,她略頓了頓,頗有些遺憾地嘆道:“可惜和兒遠撫北界,不在朝歌,唉!”
“太夫人無需慨嘆,”榮夷一開口,潔白的牙齒在黝黑膚色映襯下顯得分外扎眼:“一來,北邊的確需要公子鎮撫才能安定;二來嘛------”他略壓低了聲音:“此番事成,公子和無疑將成爲最大的受益者,爲免將來有人詬病,還是不出面的好!”
“先生說的是啊!”釐夫人盈盈一笑,輕籲一口氣:“其實本宮也知道,我那繼子是個庸人,易與爾。麻煩的是石角那個老傢伙,心思縝密,黨羽衆多,若不是他有那麼個混帳兒子,此番還真找不到他的錯處。也是險啊!”
榮夷眉尾一挑:“太夫人果真以爲石角已死,事情便萬事大吉了麼?”
釐夫人聞言一驚:“怎麼?先生方纔亦在殿上,難道瞧出什麼不妥之處了麼?”
“太夫人所言甚是。石角這個老狐狸,幾日前太夫人已與他把話挑明,他思忖了這幾日,難道就只想出父子引頸就戮這一個法子?而沒有其他的後手?他乃三朝老臣了,久持國政,朝野內外黨羽衆多,門客上千,難道會束手就擒?”
“可------可那老傢伙已經死了呀!難道死人還能翻出天來麼?”釐夫人越聽越心驚。
榮夷向前湊近一步,壓低聲音道:“太夫人請回想,石角自戕之前,給衛伯親自遞上了什麼?”
釐夫人皺着眉頭,攸爾大呼:“那份遺表,是他親手遞給衛餘的,然後才撞柱而亡的。是了,一定是它!”
“臣估計,石角一定在遺表中對衛伯有所交代,他離府之前也一定對自己的族人門客做了鋪排佈置。太夫人,石角雖死,其勢力尚存,咱們依舊不能掉以輕心哪!”
“你說的對,看來,本宮還是要再探一探我那繼子的底了!”釐夫人望着無邊的夜色,喃喃自語道。
世子的滿月冊封禮典成了一場鬧劇,太夫人的慈令接二連三地降下。醫者令檢舉有功,免其死罪,全家發配北地實邊。石氏滿門將於三日後動身遷往北地,不得延誤。至於衛伯余,則被軟禁於自己的寢宮,由太夫人信任的親信把守,出入不得自主。人們都猜測,等到公子和從北境歸來,衛國的君位就該換人坐上去了。
碩大廣闊的殿堂,雖只是黃昏,卻依舊是暗沉沉的一片,只有高高的窗臺處餘下幾絲微弱的亮光。釐太夫人剛從外頭進來,一時很不適應這昏暗的光線,立住不敢再往前走。
“到了這步田地,你還來看寡人的笑話麼?”一個低沉的男聲讓釐夫人嚇了一跳,公孫禹手摁腰中寶劍,警覺地站在太夫人身前護衛着。
衛伯余的身影在黑暗中一點點清晰。他挪步上前,從香臺左側第三格木架下摸出用層層油紙包好的火石與引絨,利落地轉身,看也不用看,似乎對這裏東西擺放的位置熟悉至極,擡手就把兩側高高的黃銅燭臺上的巨燭點燃。如此暗淡光線,也不曾使他動作慢半步。
“怎麼君上親自點燈?那些奴才們呢?好歹你還是衛君,怎能做這般低三下四之事?”釐夫人故作關切地斥責道。
衛伯余嘴角漾開一抹嘲諷的笑意:“衛君?您不是已將讓位詔令送來了嗎?寡人只須謄抄一遍,這衛君的位置可就是和弟的了,怎麼?太夫人貴人多忘事?不記得了?”
“正是爲此事。”釐夫人輕蔑地看着眼前這個鬥了半輩子的老對手:“你已一敗塗地,乖乖寫下讓位詔書,本宮會封你一處大邑,好讓你後半輩子盡享尊榮富貴,有何不好?怎麼?到了這步田地,石角已亡,你還指望誰來救你?”
隨着燭火燃起,廳堂裏明亮許多。寢殿用的是上等香燭,影影綽綽的光線,瀰漫幽幽檀香。衛伯余定定地注視着一丈外的女人,目光兇狠,公孫禹戒備地擋在釐夫人身前,目光警惕。衛伯余旋即收回目光,冷笑道:“怎麼?寡人已是你們砧板上的肉,這麼着急做什麼?等公子和從北邊回來,再寫詔書也不遲麼!急什麼?”
他忽而擡起頭,忿然道:“太夫人這回真是好大的手筆,連石角大夫那般精明的人都着了你的道。背後,定有高人指點佈局吧?”
釐夫人一怔,意識到言多必有失,趕忙將話題岔開:“那又如何?你輸了,成王敗寇,千古定律。”忽而她嘴角現出一縷陰冷的笑意:“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回輸了。上一回,你父侯護着你這個世子,拿隗姐姐頂了包;可這一回,可再沒有人給你當替死鬼了!哼哼------”
一提這一茬,衛伯余果然瞬間暴怒,本能地撲向前,怒吼道:“不許你提她,你有什麼資格提她?你這個賤婦,你別高興得太早!”
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釐夫人脖頸上的那一刻,公孫禹迅速抓住衛伯余的手腕,厲聲道:“君上請自重!太夫人乃是君上的嫡母,豈可如此無禮?”
衛伯余的胸脯劇烈起伏着,眼圈發紅,他用手撫着胸口,似乎在努力平復情緒。釐夫人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
不知不覺,頭頂一片亮光,釐夫人已走出了陰暗的寢殿。榮夷迎面而來,低聲問道:“太夫人,如何?”
“果然不出先生所料,石角定安排了後手,咱們要趕緊商議對策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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