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反轉朝歌 一百六十四 孤注一擲
他是先衛釐侯的同母弟,兄長在世時對他關愛有加,出入待遇是與世子相同的。兄長臨終前,把幼子和鄭重託付與他。他不是不明白兄長有“廢嫡立幼”的打算,可那不行啊!爲了《周禮》“立嫡以長”的祖訓,爲了衛國長治久安,他必須奉世子餘登位。可爲了兄長的深恩,他也處處護着釐太夫人與公子和。滑地伏殺之事,他一直如鯁在叫喉,但想着只要衛伯從此安分守禮,這事也就這麼算了。
不成想,這個衛餘如此不爭氣,先是未奔父喪,後是先夷王大喪失期,帶累得衛國世代相傳的侯爵位被天子降爲伯位。卻還不思悔改,行事越來越荒唐,竟納姬姓女子爲妾,惹出這般潑天大禍。罷罷罷!或許兄長看得準,此子的確不堪社稷重擔,反正公子和也是兄長的嫡子,既已是民心所向,自己又有何言?
只是做了這個攝政,日日真是如坐鍼氈。石氏已接受詔令,答應五日後行裝整束完畢,便啓程北上。只是點查名單,發現少了一個人——石角庶子石駢,另還少了上百門客。石家給出的解釋是,石駢上月便回他外祖家探親了,至今未歸。至於門客,人家見石家敗落,另攀高枝去了,也是人之常情。
正將信將疑之間,家臣們卻陸續傳進消息:朝歌城內近幾日來了好些形跡可疑之人,三五成羣,聚落不知所終。有些做買賣的,見街市不太平,都紛紛關門歇業,躲去別處了。
公叔華聽見這些消息,急得嘴上冒泡,把朝歌令叫來問話。誰知人家滿不在乎,只是說去年收成不好,逃荒的人多了些,這無甚稀奇,多開幾座粥棚也就是了。聽得他一愣一愣的,看着對方那篤定的臉,只能揮手讓他去了。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弄得他焦頭爛額。若真有什麼事,如今朝歌城裏加上宮城守衛也只有四五千兵卒,新舊精兵都被公子和帶去巡撫北界了,自己可怎麼辦?就憑府裏這數百門客與家兵?想想就頭疼。
這日天空陰沉,大清早便灰濛濛的,不見日頭,到了晌午也依舊陰着。明明已是初冬,秋老虎卻捲土重來,蒸得人生生悶出一身汗來,透不過氣得厲害。
纔到申時初刻,城中竟然響起暮鼓來,沉沉的咚咚聲直敲得人心頭往下沉,隨即全城戒嚴,家家戶戶緊閉不出,路上並無半個行人,處處都有兵士巡邏,見着個可疑的就一刀戳死,幾個時辰的功夫,路上無辜喪生者頗衆。
“老爺,不好了,不好了!”一個家臣連滾帶爬地進了院子,身後的擔架上擡着一個渾身是血的家人,正是方纔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其中一名家僕。
“這是怎麼回事?”公叔華又驚又怒。
家臣喘着氣說道:“外頭不知怎麼了,連尋常買菜挑柴的都不許進出了,多抗辯幾句便當街殺頭,什麼也打聽不到。只知道是公宮侍衛們控制了朝歌城,還有一些是從外頭調來的,從哪調來的也打聽不到。”
“廢物!”公叔華無力地揮揮袖:“擡他下去醫治!”
“諾!”
打發完這一茬,公叔華想着太夫人與衛伯余尚在宮中,情狀不明,便要入宮去看看。哪知被自己的夫人帶着兩名媵妾死命攔住,哭求道:“外邊這麼亂,宮裏還不知是個什麼情形,夫君愣要出去,若有個好歹,你叫這一大家子以後靠誰去?”
正攔扯間,忽聽一名媵妾驚呼:“瞧呀,那邊走水了!”
衆人忙回頭,順着那媵妾的手臂看去,只見遠處冒起高高的濃煙,滾滾的火光傳至老遠。甫入夜的天空如沾了煤灰的淺色布匹,墨黑色且濃且淡,襯着金烏西垂僅餘的光暈,遠處的火焰耀眼得驚心動魄。
“夫------夫君,那方向不是------”公叔夫人驚疑不定。
公叔華感覺自己的心像墜上了一個鐵秤砣,默默地點頭:“這麼高的火光,定是極高處的屋宇起了火------該是公宮。”
衛宮乃是在商紂王鹿臺的廢墟上建立起來的,全朝歌城再也沒有第二處比它地勢更高的了。
——大幕拉開了。
眼見衛宮失火,公叔華是心急若焚,再也不肯聽夫人的勸阻,急得跨上一匹光背的馬就要揚鞭。誰知那馬鞭剛揚起來,就有另一名家臣呼喊着:“公爺,公爺,宮裏來人了!”
“在哪兒?”公叔華來不及多說,剛跳下馬就見一行四五人從側門外向自己行來。前頭護引的兩名男子一個是公孫禹,另一個面黑的十分臉生,他不認識。這兩名男子身後跟着是一名頭戴黑紗帷帽的女子,後頭另有兩名年輕女子,左手的一身宮女打扮,右手的更年輕些,一身勁裝短打扮,目光銳利,應該是個練家子。這兩男兩女如衆星拱月般將那名黑紗帷帽的女子護在當中,公叔華已隱約猜到那女子的身份,但還不便明說。
“禹,你這是------”他首先詢問公孫禹。
“公叔請屏退左右,太夫人出宮來府上避難。”公孫禹壓低了聲音說道。
待確信院裏只有公叔華一人後,那居中的女子掀開頭上戴着的黑紗帷帽,正是釐太夫人。事出緊急,公叔華也不及見禮了,急問道:“嫂夫人,宮中發生何事?”
“別提了!”釐夫人恨恨道:“石氏餘孽勾結公子轅,殺進了公宮,放火想燒死本宮。多虧榮夷先生預先得了消息,本宮這才趕在他們動手之前逃出生天!”
“那------那君上呢?”公叔華想起一件緊要的事。
“他?”釐夫人冷冷一笑:“他好得很哪!有石氏一族和他同母的親弟衛轅幫襯着,朝歌令也被他們策反,如今他們已掌控宮城,下一步就要全城搜捕本宮了!”
“啊?”公叔華聞言大驚失色。濮陽本是衛國僅次於國都朝歌的大邑,至少有一萬兵馬,當初本着血親就近的原則封給了衛伯余的同母弟公子轅,不想如今他竟領兵殺入城來。再加上石氏一族的家兵族人,這朝歌城豈不成了他們的天下?這可怎麼辦?
當漫天的火光映入衛伯余的眼眸之中時,他的瞳孔都興奮地放大了好些。石角的臨終遺表早已焚盡,可那血帛書的每一字都深深刻在了他的心裏,他知道,救兵來了!這是他反轉命運的最後機會。
儘管如此,可他依舊不敢造次。衛伯余將耳朵貼在宮牆壁上,屏住呼吸傾聽殿外傳來的隱約喊殺與刀劍碰撞發出的金屬摩擦聲------終於,一個穿着黃銅鎧甲的青年疾步躍入殿中,正是他一直等的那個人——同母弟公子轅。
衛轅比他小了整六歲,雖不滿三十,可也是統管一方的大邑領主了。此時,進得殿來,花了好一番功夫才適應殿裏昏暗的光線。衝着衛伯余喊道:“兄長,弟來了!石駢一把消息送到,轅便點齊濮陽所有兵馬趕來營救了!兄長,你怎麼樣?”
衛伯余望着弟弟滿是關切的面容,心中一暖,拍了拍衛轅的手,安慰道:“無妨,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寡人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寡人一直在等你!”
衛轅眼見兄長面容憔悴,又氣又恨:“都是那個妖婦害的!父侯在世時便將咱兄弟視爲眼中釘,肉中刺,如今又設陷阱謀害兄長,意圖篡位。我------我定要斬下那妖婦的頭!”
兄弟倆急急趕往已着火的太夫人宮,不料卻撲了個空。負責縱火搜宮的石駢扯過一個懷抱嬰兒的乳孃,稟道:“公子,起火時衆宮人都往外逃,並沒有太夫人,只抓到這個乳孃。”
衛伯余一驚:“怎麼?那妖婦已逃出宮外了不成?”
“審了好些宮人,都說從正午後便沒看到過太夫人。對了,咱們打進來之前見那個榮夷帶着一個女徒弟來了,找太夫人和公孫禹嘀咕了好半天。之後,便再沒人見過他們了。”
“嗨呀!”公子轅一拍大腿:“我聽說那個榮夷是‘南林社’的頭領,耳目衆多,手眼通天。定是他預先得了消息,讓那妖婦跑了!”
或許是火苗的光焰讓嬰兒覺得不適,那孩子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石駢十分不耐煩,拔出腰間佩劍指着嬰兒的咽喉吼道:“你這孽障這有臉哭?石家一門都是被你這小畜牲害的,待我把你剁碎了喂狗------”
“夠了!”衛伯余厲喝一聲:“此事與他何干?殺一嬰孩,非丈夫所爲!還不收起劍?”
石駢囁嚅着嘴脣將劍插回鞘中,衛伯余輕嘆一聲,緩了口氣道:“你急什麼?待大事已成,石氏的爵位封邑都是你的,到時候這孩子還得你來照拂。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要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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