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四 積隙
“老奴多事!”召伯虎作勢喝斥道。
密伯退下,多友打開厚重的紅木桶蓋,揭下桶口一層紅布,利落地揮起長把木勺先向自己的案頭爵中斟酒,旋即將酒爵換給召伯虎:“來,滿飲此爵,一醉解千愁。”
召伯虎搖搖頭:“恐怕是酒入愁腸愁更愁啊。”仰脖子一飲而盡:“對了,你與孔氏女的婚事是不是安排在來年秋天辦?”
多友點點頭:“我與子何兄約好乃‘秋以爲期’,只是如今你此番情形,我也沒有心情娶親了。”
“唉——”召伯虎很是不耐:“此事與你何干?你自去娶妻成家,顧念我做甚?只是夫人不在,我府中連個幫你操持的人都沒有了。”
“休要如此自苦。”姬多友看着朋友憔悴的容顏,十分心疼:“嫂夫人若是見你這番模樣,也定是不安心的。”
“我只是覺得對不起她------”召伯虎喃喃囈語:“女子實苦啊,子良,如今我才能體會你的感受。舉凡世間女子,生而不得自主,婚姻嫁娶皆由父兄說了算。若是父兄念及她們的終身幸福尚好,若是父兄只是把她們當作圖謀家國利益的工具,又當如何?”
多友沉吟,想起鄂姞,心頭沒來由地泛上一陣酸楚。席間一陣沉默,良久,還是召伯虎沉鬱的聲音再次響起:“夫人臨終之前尚爲她那不爭氣的兄長苦苦求我,她如此爲了自己的孃家,可那些人何嘗把她的安危性命放在心上?”
“世事如此,你我又能奈何?”姬多友嘆得一句,捧起大爵汩汩飲了一大口,眉頭緊緊深鎖。
“罷了罷了,”召伯虎擺擺手:“子良你身爲成周八師副帥,實不該拋下繁忙軍務來我這裏。今日已晚,待得明日休沐罷,還是從速歸營吧!以免落下他人之口實啊。”
“行!”姬多友答得很乾脆:“我只是放心不下你,如今既已見面,知你安然,我亦是心安。明日一早我便歸去矣!”
“哦,是嗎?姬多友只在相府住了一宿就走了?”周公府內室,姬定歪着頭直視着正在耳畔絮語的梅伯。
“嗯哪,”梅伯的回話依舊帶着慣常的諂媚之態:“一早城門吏便傳進來消息,東城門剛剛開關,姬多友便只帶着幾名衛騎,匆匆望東而去,應該是趕回成周大營去了。國公爺,他必是私自回京的,咱們要不要-------”
周公定擺擺手:“你太小瞧這個半胡小子了,人家可是稟奏了大王纔回京來的。”邊說邊拈起桌案上的一卷輕如蟬翼的絹書,在兩指縫間輕輕搖晃着:“這是榮夷祕密送來的,言說大王聽說召夫人離世,本欲親自還京撫慰召公,又怕一來一去崤函道萬一冰封,會誤了來春的中原諸侯參謁。這才讓姬多友還京代王看望的。”
“哼!”他指縫一鬆,絹書飄飄忽忽落入案下的燎爐中,燃起一團淡藍色的火焰:“如你所說去做,豈不是弄巧成拙?”
梅伯趕緊跪下請罪:“是老奴自作聰明瞭,幸好國公爺早有定算,還望公爺恕罪。”
“罷了,你是一片忠心使然,我又如何不知?”周公定淡然一拂袖,讓他起來。望着燎爐中已然成爲一片焦黑輕蝶的絹書,捋須自語道:“這個榮夷------是個人物啊,其心機深沉,老夫亦覺莫測啊!”
方纔亂出主意碰了一鼻子灰,梅伯這會子再不敢亂說話,只呆呆地垂手而立,不想周公定卻先轉身問話了:“相府內還有什麼消息?”
“有一個消息,不知有用無用。”
“講!”
梅伯跨前一步,拱手道:“聽說召夫人猝然離世是因爲母國來人有所請求,一時急火攻心吐了血。之後,夫人在臨死前請求召子穆答應她孃家兄長的一個什麼要求,召公本不肯,但拗不過夫人,便答應了。當日,便有兩名僕役分別出發前往番國與洛邑,大約是送信的。”
“番世子麼------”周公定捋須思忖着,番國的動靜他也有耳聞,一個被貶出都城的世子還能有什麼請求?只能是求大權在握的首輔妹夫幫他穩住世子之位。可用什麼法子才能達成所願呢?爲什麼要同時送信給洛邑呢?
突然,他立定腳步,斷然道:“傳信給洛邑的榮夷,若收到召子穆有關番世子的任何請奏之簡,讓他截留,不讓天子看見。我這就寫絹書,你親往洛邑送一趟。”
梅伯有些不明所以:“國公爺這是何意?”
見他一臉茫然,想到若不能理解自己的本意,便不可能對榮夷言講,周公定一邊拿起刀筆,一邊耐心說道:“我猜召子穆一定會下書給番國,指明番世子親往洛邑參加大朝會,藉以鞏固其儲君地位。但來不及請動王璽,只能同時傳信洛邑。只需請榮夷壓下他的上書,那麼此事便是召子穆他擅權爲之,明白了嗎?”
梅伯恍悟:“公爺這一手高啊!”旋即他又皺眉道:“可說到底大王未親政,相印亦可通行政令,如此這般,似乎扳不倒那召子穆。”
周公定擡頭:“誰說要扳倒他了?”
“那------所爲何來?”梅伯更不解了。
“君臣之間,有如夫妻,一旦生了嫌隙,便再也不能回覆之前親密無猜忌的狀態。明白嗎?先夷王與王后不就如此嗎?老夫此舉,只在讓他們之間生隙,一旦有了嫌隙,便會越積越多,直到無可挽回。”
“國公爺高啊!”梅伯這回是打心眼裏佩服了。
“只是如此一來,怎麼都須等到來春大朝會時方得發作。唉!”周公定不無遺憾地吹了吹竹簡上刻好的字跡,拿過一節銅管裝入,再封好印泥,遞給梅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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