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

作者:長鼻子狗
第031章遊戲結束

  鍾明呼吸驟然停滯。

  幾乎是瞬間產生了非常不詳的預感,下意識地轉身想往那邊去。

  然而李逸之卻搶先一步擋在了他前面:“你先在這等着,我去看看。”

  見狀,鍾明腳步一頓,擡頭看向他,點了點頭。

  李逸之於是擡腳向葉箐的房間走去。鍾明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到葉箐的房門面前,伸手握住門把,拉開木門。

  下一瞬,有什麼圓球狀的東西咕嚕咕嚕地滾了出來。

  鍾明剎那間瞪大了眼睛。視線下垂,落在那個東西上。

  那是葉箐的頭顱。

  女生的還保持着生前驚恐的神色,微卷的黑色長髮散落在地面上,被鮮血粘膩的鮮血沾溼,變成一條一條搭在地板上。

  李逸之也沒想到居然一開門頭就滾出來了,心狠狠地沉下去,立即擡頭去看鐘明。

  然而已經太晚了,鍾明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在停頓了幾秒後,他朝那顆頭顱走去,試圖伸手去將她撿起來。

  “別碰!”

  李逸之跑過來,一把拉住鍾明的手將他摟在懷裏,將他帶離那顆頭顱,用手捂住鍾明的眼睛,急促地低聲安慰:

  “別看,別看了。沒事、沒事的啊。”

  鍾明頓住,握住李逸之遮住自己眼睛的手:

  “放開。”

  李逸之額角泌出冷汗,皺眉看向地上的頭,要不是怕鍾明生氣簡直想先把這玩意兒一腳踢開。他實在不想讓鍾明看到這樣殘忍的景象。

  然而鍾明握着他的手,再次重複了一遍:“放開我。”

  這次語氣幾乎算得上是嚴厲了。

  李逸之無法,不得不放開手,但卻還是將鍾明半摟在懷裏,生怕他受了刺激站不住。

  鍾明睜開眼,低下頭,看着地上的葉箐。

  女生的頭掉在地上,死不瞑目。她眼睛圓瞪着,神情扭曲,死前的驚恐破壞了她原本清秀的五官。

  鍾明靜靜看了她一會兒,皺起眉頭,緩緩蹲下身,伸手將女生的頭抱在了懷裏。李逸之見狀睜大了眼睛,覺得面前的畫面怵得人心裏發慌。

  他看着女生傷口裏還在噴涌的鮮血染紅了鍾明胸前的襯衣,嘴脣抖了抖,鼓起勇氣緩聲勸說道:

  “寶貝,別這樣。”他幾乎是有些手足無措地看着鍾明,見他不動,眼角抽了抽:“要……要不你給我吧,我幫你抱着。”

  然而鍾明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似的,自顧自低下頭,將葉箐圓瞪的眼睛合上。接着他擡起眼,看向李逸之,臉色有點發白,語氣還是平靜的,他詢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

  李逸之有些不安地打量着他的神色,拿不準鍾明到底是生氣還是不生氣。

  剛想開口,不遠處的地板響起些許異響。

  金髮的僱傭兵從房間裏走出來,右手拿着一把匕首,朝鐘明偏過頭,看着他懷裏抱着的頭顱,挑了挑眉:

  “你抱着那玩意兒幹嘛?”

  在說話的同時,他甩了甩匕首,一連串血珠頓時濺在了地板上。

  “這樣我就是活到最後的人了。”

  金髮男人轉過身,衣服從胸口到下襬都沾滿了血液,他將手中的匕首繞了個圈,朝鐘明笑了笑:

  “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

  男人碧藍的眼眸閃着興奮的光,盯着鍾明,擡起依舊站着不少血液的匕首,竟然伸出舌頭去舔上面的液體,看起來已經完全喪失了人性。

  李逸之瞪着金髮僱傭兵,頓時感覺冷意直衝天靈蓋——用腳指頭想都知道這個金髮的那天偷聽到了他和鍾明的對話,並從中知道了變成NPC的那兩個條件。所以對方纔會去殺了葉箐,這樣他就是最後留下來的那個了!

  蠢貨!

  李逸之差點要被氣暈了,這人就沒聽到後面半句嗎——玩家質量太差的時候根本就沒人會被變成NPC!

  這羣蠢貨,森林都還沒到就死了一大半居然還妄想成爲NPC?!

  這件事辦砸了!徹底辦砸了!

  李逸之氣得差點一口氣喘不上來。但是他沒有把心裏的話喊出來,而是小心地去看旁邊的鐘明。

  鍾明卻並沒有做出任何迴應。

  金髮僱傭兵見狀,頓時沉下了臉,盯着他道:

  “怎麼了?你不高興嗎?“

  他明白自己已經出不去了,也許一輩子只能困在這個遊戲裏。但是有面前這個亞裔青年這樣的美人陪着也不錯。金髮僱傭兵緩緩眯起了眼睛,瀕臨極限的神經與殺戮的快感讓他整個人異常地興奮,但是沒關係,他至少會對這個漂亮的青年很溫柔。

  似乎是被他炙熱的視線干擾,鍾明這才緩緩擡起頭,看向僱傭兵。

  接着,他緩緩從地上站起來,望向僱傭兵:“是你殺了葉箐?”

  金髮僱傭兵像是對他愚蠢的問題感到可笑,挑了挑眉峯:“對啊,怎麼了?”

  鍾明默然,接着擡起頭,向前踏出一步。

  李逸之見狀心裏驟然一沉,感覺鍾明是生氣了,但他想攔又不敢攔。他看了看正在朝金髮僱傭兵走去的鐘明,轉身’哐‘的一腳踢向走廊旁邊的扶手,朝樓下大喊道:“都他媽的給我滾上來!出大事了!”

  與此同時,鍾明走到了金髮的僱傭兵面前。

  金髮僱傭兵看着他走進,眼中的神情更加興奮,視線隨着鍾明的靠近一點點垂下,落在青年冰白的面頰上。

  鍾明擡起頭,平靜看向他,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想成爲這裏的僕人?”

  金髮僱傭看着他,點了點頭:“是。”

  鍾明垂下眼,濃密的睫毛顫了顫,輕聲道:“是嗎?”接着,他頓了頓,語氣很隨意地說:“那真是可惜了。”

  他的聲音很小,但金髮僱傭兵還是聽到了,他的眉尾頓時顫了顫:

  “什麼?“

  鍾明擡眼看向他,臉上浮現出疑惑的表情:“你不知道嗎?”

  他彷彿真的是在提醒玩家般說道:“恐怖屋裏有「客人」之間不能自相殘殺的規則,你忘記了嗎?”

  金髮僱傭兵登時愣住了,他眼尾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道:“你說……什麼?”

  “瑪麗夫人第一天就說過,你忘記了?”鍾明自然地回答:“瑪麗夫人是這裏的管家,她最討厭沒規矩的下屬,任何違反規則的人都會失去成爲僕人的資格。”

  他簡短的一句話傳入男人耳中,信息很快地被理解,金髮僱傭兵的瞳孔瞬間縮小,彷彿不能理解他的話一般,神經質地歪了歪頭:

  “……什麼?”

  鍾明卻沒再回答。他輕聲道:

  “好可惜,其實你放着她不管估計也活不了多久。”

  鍾明擡起頭,看向面前的金髮男人,微微蹙起眉,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

  “你怎麼就這麼心急呢?現在一切都完了。”

  金髮男人愣在了原地。

  他的瀕臨崩潰的大腦中反覆迴盪着這幾句話。僅剩的一點理智讓他試圖回想瑪麗夫人到底有沒有說過這一條規則。但是他的心理狀態在反覆的精神以及□□折磨下已經達到了臨界點,在極度的壓力狀態下,人類的記憶力會受到極大影響,類似於在考試中會突然忘記本來已經銘記於心的知識,不管金髮僱傭兵怎麼回想,都無法確定幾個星期前瑪麗夫人到底有沒有在某個瞬間說過這條規則。

  “哈——”

  他發出一聲粗重的喘息,低下頭,伸手按住了自己抽搐的太陽穴,擡眼用幾乎是病態的神情盯住鍾明:

  “你……你在騙我吧?”金髮男人僵硬地勾起嘴角,試圖找回遊刃有餘的狀態,雙眼瞳孔縮緊:“根本沒有那種規則。”

  然而鍾明根本沒看他。他梳理好懷中女孩的頭髮,頭也不擡地略過金髮僱傭兵朝他身後走去。

  “喂!”

  金髮男人立即攔住他。鍾明頓住腳步,看着攔在自己面前的手臂,皺了皺眉,接着擡頭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他:

  “讓開,我的事情還很多。”說着他看了眼被葉箐的血液完全覆蓋的地面:“嘖,搞得這麼髒。”

  說罷,他直接撞開金髮僱傭兵的手,抱着葉箐的頭走進了房間裏。全程都沒有給金髮僱傭兵半點解釋。

  金髮男人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鍾明離開的方向,右側的臉頰開始不受控制地抽動。鍾明輕飄飄的態度讓他陷入了混亂,對方好像根本就不在乎他殺了葉箐。對了……他爲什麼要在乎,說到底,那個女的不過也就是玩家而已。

  這個思路將金髮僱傭兵引到了另一個方向,鍾明爲什麼要騙他?有什麼理由要騙他?畢竟不管誰最後成爲NPC,對他來說都沒什麼區別吧?瑪麗夫人確實是個看重規則的人。她會想要一個不聽話的手下嗎?或許她真的說過這條規則?客人之間不能互相殘殺,這也很正常吧?

  金髮僱傭的大腦瞬間被一萬種可思緒佔滿,各種猜忌讓他的大腦宛若一架過熱的引擎般高速運轉,各種零件開始變得過熱,零件之間發出嘶啞的摩擦聲,但是他卻無法停止。

  金髮男人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越來越蒼白,呼吸的節奏逐漸加快,瞳孔彷彿無法聚焦般小幅度地顫抖,開始出現心理崩潰前的徵兆。

  人類能感到的,真正意義上的恐懼,實際上是希望破滅的絕望。

  是知道因爲自己的失誤,親手毀滅了唾手可得的希望,而驟然陷入絕望的一瞬間。

  李逸之一直注意着他的情況,隨着金髮僱傭兵身上產生的變化,他全身的肌肉都逐漸繃緊,非常謹慎地繞到了金髮男人正面。

  這時,金髮僱傭兵的呼吸已經完全失去了節奏,他幾乎是無法控制地在倒氣。然而片刻後,他又突然停止了抖動,安靜了下來。

  李逸之的眉尾抽了抽。

  下一瞬,金髮僱傭兵緩緩擡起了頭,走廊中略微昏暗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

  “所以說……是我讓自己失去了活下去的資格?”

  他嘴角掛着笑容,表情卻比哭還要難看: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殘忍的事情?”

  李逸之微微睜大了眼睛,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猝然後退了一步。

  下一瞬,金髮僱傭兵的右手像是被什麼東西操控着般突然擡起,用匕首刺進了自己的頸側。

  空氣中響起’噗呲’一聲。

  他的動作非常用力,匕首直接刺穿了頸動脈,鮮血在壓力下噴涌而出。

  “臥槽。”

  李逸之雖然躲避及時,身上卻還是被濺起了一些。他擡起頭,看着鮮血都噴到了屋頂上,驚訝地張大了嘴:

  “哇,牛逼。”

  “噗通”一聲,金髮僱傭兵的身體倒在地上,鮮血從脖子裏流出來,和地上葉箐的血混在了一起。

  到最後,他藍色的眼睛還睜着,似乎無法理解自己爲什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其他被李逸之叫上來的男僕站在後面,看到了鍾明用幾句話就把僱傭兵逼死的全部過程,臉上剋制不住地露出驚訝的表情。傑克眉頭緊皺,雙手揣在兜裏,低頭罵了一句。阿奇站在李逸之身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

  “……怎麼搞成這樣?”

  李逸之心情複雜,搖了搖頭,伸手抹了把臉:

  “是我搞砸了。”他煩躁地’嘖’了一聲:“他媽的,我就沒想到他能從懺悔室活下來,那天說話被聽到了。”

  阿奇瞭然。接着,他看着屍體脖子上的匕首,沉默了一會兒,道:“裏面那位,你知道他還有這能耐嗎?”

  他們都聽得出來,鍾明的話完全是騙人的。這裏根本沒有什麼玩家之間不能互相殘殺的規則。那是鍾明現編出來的。

  所有人都沒想到鍾明能夠做到這一步。

  聞言,李逸之頓了頓,雙手捂住臉:“不知道。”

  阿奇頓時露出了同情的眼神,嘆了口氣,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旁,孫千眼神閃爍,看着周圍的同事們全都沉默不語,猶豫了一下,小聲道:

  “鍾、鍾明還在那個玩家的房間裏吧。”

  他擰了擰脣,道:“是不是該去看看他?”

  阿奇朝李逸之使眼色:

  “喂,你還不快去?”

  李逸之雙手捂着臉,聲音沉悶:“我不敢。”

  阿奇:……他媽的。能再慫點嗎?

  最後,所有男僕達成協議,決定一起去。於是一羣大男人氣勢洶洶地走到門口。孫千左右爲難,看了看緊皺着眉頭的傑克,又看看抱着手臂偏頭看地板的李逸之,嚥了口唾沫,鼓起勇氣伸出手推開了木門。

  大門發出咔嚓一聲,在衆人面前緩緩打開。

  現在的時間接近中午,屋外的陽光很燦爛,光線從不大的窗戶裏射入,照在了房間內的地板上。

  鍾明背對這他們坐在牀邊,葉箐的身體躺在牀上。

  或者說是她的屍體。

  女生烏黑的長髮在牀上鋪開,鍾明正試圖將因爲葉箐生前的搏鬥而變得雜亂的髮絲整理好。他的神情專注而認真,見到這個場景,衆人心下都是猛地一顫,沒來由地感到一股寒氣。

  感覺這裏不是玩家的房間,而是什麼標本製作現場。

  李逸之的視線落在葉箐的身體上,眉尾頓時顫了顫。

  葉箐的頭和脖子,被用線縫在了一起。她的眼睛也被合上了,整個人安靜而平和,彷彿只是睡着了一樣。

  孫千看到了擺在鍾明手邊的針線盒,腦中立刻想到了鍾明垂着眼在皮膚上縫紉的樣子,頓時被嚇得抖了抖。

  “……鍾,鍾明啊”

  他顫抖着聲音道:“你、你怎麼樣?”

  鍾明像是這才聽到了他們的聲音,微微偏過頭,因爲背光,他臉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他死了嗎?”

  「他」指的自然是那個僱傭兵。孫千愣住,看着不遠處鍾明美麗精緻的側臉,還是有點不能相信眼前的這個人竟然真的是有目的地、用言語逼死了那個僱傭兵。

  李逸之收回視線,輕聲道:“他死了。你放心吧。”

  聞言,鍾明點了點頭。回過頭,重新專注於將女生每一根凌亂的頭髮都梳理好。

  李逸之見狀,喉結上下一動,接着緩步上前,走到鍾明身邊。走近牀前,他才注意到鍾明手邊還放着一張手帕,上面沾滿了鮮血,他把女生臉上和頭髮上粘到的血跡都擦的乾乾淨淨。

  除了脖子上的那道傷口,現在葉箐看起來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李逸之覺得鍾明整理屍體的手法比外面的入殮師還要專業一百倍。

  李逸之看着鍾明的側臉,有點拿不準他到底是氣有點瘋了,還是本來就病病的。

  “寶貝”他鼓起勇氣,將一隻手放在鍾明的右肩上,小聲道:“別傷心了,嗯?”

  鍾明沒有擡頭,但也沒有拒絕他的安慰。他低着頭,看着膝上葉箐安靜而秀美的面孔,突然道:

  “葉箐不可能復活了?”

  這雖然是問句,但更像是一種確認。

  李逸之搖了搖頭,放在鍾明肩上的手微微用力:“她的精神狀態太差了。”

  玩家受到的精神打擊不會恢復。就算等到12點,葉箐的心理狀態也不足以支撐她再次重塑□□。

  聞言,鍾明手上的動作一頓,他道:

  “好吧。”

  接着,他輕輕捧起女生的頭,將葉箐平放在牀上。

  李逸之的視線隨着他的動作向上,看着鍾明拉起女孩的兩條手臂,將它們交叉着放在胸前。擺好動作後,他將脖子上的十字架取了下來,放在了女孩的胸口處。

  李逸之看着鍾明低垂着眼睫,在短短的一個剎那,從對方身上感到了一種帶着些許神性的悲憫。

  做完這一切後,鍾明站起身,第一次擡眼看向了門口的衆男僕:

  “把葉箐葬在後院的花園裏。”他輕聲道:“這件事你們能幫我做嗎?”

  他的目光很平靜,孫千卻被看的一抖,趕緊點了點頭。

  “謝謝。”

  鍾明淡淡道。

  接着,他擡腳向門口走去。見狀,所有男僕頓了頓,都不約而同地爲他讓出了一條通道,看着鍾明從自己身邊走過。

  他身上還沾着葉箐的鮮血,側臉白得像冰,濃密的眼睫低垂着,略過衆人向門外走去。

  傑克皺着眉,在鍾明經過自己時伸手攔住了他:

  “你要去哪?”

  被握住手臂,鍾明頓住腳步,接着回過頭,視線落在傑克身上。

  “我想出去走走。”他擡起眼,冷淡的神情讓人看不出端倪:“沒關係的。放開我吧。”

  傑克愣住,在鍾明的眼神下不自覺地放開了手。

  這下,再沒有人敢攔他。衆人看着鍾明走下樓梯,拉開大門走了出去,頓時陷入了一片沉默。

  孫千猶豫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緊張道:“現……現在怎麼辦?要不要讓人去追?”

  “操。”傑克暗罵一聲,掏出一根菸點上:“你能追的回來你就去啊?”

  孫千能說什麼,他只能閉嘴。李逸之長嘆了一口氣,蹲在地上,煩躁地抓亂自己的頭髮,突然低下頭,伸手撐在葉箐身體的兩邊,用前所未有認真的神態注視着躺在牀上的女生:

  “妹妹啊!”他欲哭無淚地大喊:“要不你還是活過來吧,我、我可以拿阿奇的命跟你換!”

  一邊的阿奇差點菸都掉了:“……喂!”

  第032章灰湖

  一羣男僕擠在房間裏,大眼瞪小眼地站着,中間擺着葉箐的屍體,活像某種邪*教儀式。

  鍾明被氣走了,他們中間和對方最熟的人沒膽子去追,衆人和地上的屍體面面相覷,氣氛有點淡淡的尷尬。

  隨着時間流逝,太陽越過最高點,往西邊斜去。陽光從窗戶裏射進來,照在葉箐黑亮的頭髮上。

  房間裏的座鐘盡職盡責地走着,時針滴答滴答的聲音在安靜的空氣中迴盪。

  阿奇看了眼時間,清了清嗓子,道:“差不多了吧。”

  再等十分鐘就要到小少爺艾伯特下課的時間了,到時候那位祖宗看不到鍾明,又要大呼小叫地找人。阿奇轉頭看向其他人:

  “誰去看看鐘明怎麼樣了?”

  衆人沉默。

  阿奇往李逸之的方向看,後者立刻扭過頭,嘴裏叼着煙吹着口哨蹲下來,專心致志地研究葉箐的頭是怎麼被鍾明用針線縫起來的:

  “嗯嗯,這針腳真不錯。”

  阿奇:……

  他又去看其他人,傑克被叫出去幹活了,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孫千有些不確定地舉起手:“要、要不……我去?”

  阿奇點頭:“行,你去找找他在哪。”

  孫千嗯了一聲,擡腳往外走,就在他走到門口時,蹲在地上的李逸之突然來了一句:“去玫瑰園看看,他多半在那。”

  孫千:“哦……哦。我知道了。”

  接着他推門出去,因此錯過了關門後,阿奇走到李逸之身邊一腳把他踹翻在地的畫面。

  又是半個小時後,孫千回來,他推開門,滿臉茫然地看着阿奇於李逸之:

  “我沒找到鍾明。奇怪,他去哪了?”

  阿奇皺起眉:“他不在玫瑰園嗎?”

  孫千搖了搖頭:“沒有。”他疑惑地說:“我到處都找過了,沒看到他人在哪。”

  聞言,阿奇也陷入疑惑。就在這時,正蹲在地上裝作自己的李逸之一僵,接着突然跳起來一拍自己的腦袋,大叫道:

  “壞了!”

  彼時,距離鍾明離開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

  在大宅的另一端,鍾明正穿行於大宅西面的小樹林中。

  他沿着那天玩家們出現的方向,找到了那條莎朗夫人離開時走的小土路,沿穿它鑽入灌木樹林。在三十分鐘後,他伸手撥開面前的樹枝,終於穿過灌木叢,踏入了樹林外的一片空地上。

  他擡起頭,在下午一點強烈到陽光下微微眯起眼睛。

  鍾明回頭,遠處的山腳下的大宅已經顯得有些渺小。

  他收回視線,望向自己的正面——灌木叢之後,是從大宅二樓的窗戶能夠直接看到的那片黑色森林。

  森林從遠處看是黑色,走到近處,鍾明才發現樹冠其實是接近黑的深綠。森林中的樹木比從遠處看要大上許多,樹幹粗壯筆直,而且非常的高。

  鍾明仰起頭,發現這些樹至少有五六十米,從底部向上看幾乎看不到頂。而且樹幹異常得粗壯,恐怕五個成人站成一圈都不能完全包住。

  從遠處看倒沒什麼,但從近處看,這些樹木就高的有些可怕了。

  鍾明感到一陣近似於「巨物恐懼」的驚悚。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眼前深不見底的森林,似乎從樹木的間隙中看到了盡頭處照入的一點微光。

  也不知道得走多久。

  鍾明深深吸了口氣,多久也得走,他擡腳走入了森林中。

  鍾明一直想知道這片黑色森林的外面有什麼,或者說,「恐怖屋」的副本地圖到底有多大。

  大宅裏有好幾個人都曾經到「外面」去過,比如陶,對方從外面給他帶了巧克力作爲禮物。又比如馬修和他沒見過的那個馮唐,他們兩個在外面做任務。還有艾伯特之前的保姆莎朗夫人,對方被辭退之後也是順着玩家出現的同一個方向,走進了森林之中。

  大宅每天都會得到新鮮的食物供應,其中包括蔬菜、肉類,還有小麥麪粉。但是恐怖屋周圍並沒有任何菜園或者農場。這些食物都是每天由馬車從外面拉到大宅後廚的。

  種種跡象似乎都指出,恐怖屋所在的地點周圍應該有城鎮的存在。

  有城鎮,就應該有其他人,也應該有相應的交通工具與通信手段。

  鍾明擡手遮住過於強烈的陽光,踩在鋪滿枯葉的地面上,發出些許窸窣聲。

  今天山谷裏面的天氣很好,天空蔚藍,裏面沒什麼雲層,陽光慷慨地灑下來,透過濃密的樹冠灑下,總體而言,森林裏的景色非常美麗宜人,像是歐洲中部阿爾卑斯山脈中某一個與世隔絕的小村莊,充滿了自然之美。

  乾燥的氣流在森林中穿過,鍾明襯衫上的血液逐漸凝固,布料變得僵硬,溼冷地粘在他的皮膚上。

  鍾明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麼心情。

  在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一個很平和的人,也不太喜歡和人起衝突。但是他的平靜與柔和並不是全無棱角的,而是充滿了隱祕的攻擊性。

  這份攻擊性在於,鍾明一旦遇見會打破自己平靜的事情,並且無法規避之時,他會選擇有效率地解決這件事

  當然,放在人身上也是一樣的。

  比如今天,他對僱傭兵殺掉葉箐感到了不快。於是他設法殺了對方。

  殺人者人恆殺之,想來對方也不會有什麼抱怨。

  鍾明心想。

  隨着僱傭兵的死亡,鍾明胸中的那點怒火也隨之消失。但是對方如果被複活成爲NPC,再看到那張臉,他的怒氣也許會再次冒出來,或許不會。

  到時候再說吧,鍾明想到。

  現在,他專心致志地想要走出這片森林。

  午後的太陽熱烈地照在他身上,鍾明的額角出了點細汗,臉色有些泛紅,於是他頓住腳步,將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來搭在臂彎裏,繼續擡腳向前走。

  直到太陽都有些西斜,光線變得有些曖昧時,鍾明才終於走到了森林的最底部。

  接近底部,周圍高大的樹木重新變爲矮小的灌木,從樹葉的間隙中透出些許光亮,鍾明的心跳加快些許,伸手扒開面前的枝葉。

  然而,在看到面前的景色後,鍾明卻驟然愣住。

  他面前是一片湖。

  一片巨大的,灰色的湖泊。

  恐怖屋前那條唯一一條通往外界的路,在這個灰色的湖泊前戛然而止。

  鍾明微微喘息着,手搭在一旁的樹木上,扭過頭,視線沿着湖岸往遠處看去,灰色的水面一直綿延到他看不見的地方。

  寬大湖面上,水汽蒸騰,模糊了對岸的景象。

  這篇灰色的湖泊大得像海,顯然光靠游泳是無法到達對岸的。

  鍾明神情有些茫然。

  難道玩家都是潛水過來的不成?

  呼吸之間,鍾明聞到湖水略帶土腥味的氣息,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他低頭看向在湖岸邊斷掉的土路——反正現在是無路可走了。

  走了這麼久,鍾明也有點累了,他在湖邊蹲下,抱着膝蓋坐在石灘上,輕輕地嘆了口氣,看着一望無際的湖面,腦中突然想起了曾經給艾伯特念過的童話:

  「路德維希行至灰湖旁,爲了拾起梵西公主掉落的珍珠手鍊,淌入水中,再不見蹤影」

  鍾明出神地望着湖面,忽然察覺到了什麼——

  湖面上一點波瀾都沒有。

  他皺了皺眉,按理來說,不管有沒有風,水面上都是該有一些波瀾的。然而眼前的灰湖卻平靜如一片死水。

  時間彷彿在這片湖泊上凝固了。

  鍾明盯着灰色的湖面,看得久了,突然感到一陣些眩暈。接着,非常偶然地,他的腦中閃過了一個畫面。

  他趴在某個人的背上,耳邊是男人有些粗重的呼吸聲,似乎還有湖水拍擊在岸上的水聲。那人揹着他,從湖水中走到岸上,似乎嘴裏還在罵着些什麼。

  鍾明在記憶中聞到了一模一樣的味道。那種微微帶着土腥味的,內陸湖的氣味。

  那個人是誰?

  鍾明陷入更加巨大的疑惑中。

  然而就在這時,他的眼睛動了動,突然從視野右側的余光中捕捉到了什麼。他轉過頭向右邊看去。

  一個高大的人影站在湖邊。

  人影穿着黑色的西裝,上半身隱藏在樹林投下的陰影中,右手上碧綠的寶石戒指閃過一點冷光。

  他不知道在那裏已經站了多久,然而靜靜地看向這邊,卻沒有出聲。

  鍾明愣住。

  他有點沒反應過來,呆了幾秒,才霍然從地面上站起來,朝那邊微微俯下身:

  “公爵大人。”

  鍾明說出對方的身份。

  接着,他本來想問「您爲什麼在這裏」,但是首先他不太想解釋自己爲什麼在這裏,於是鍾明默了默,最終憋出一句:

  “午安,公爵大人。”

  鍾明俯下身,看着自己的腳尖。有點緊張。

  他知道肯定會有人來找自己,卻沒想到來的會是公爵本人——他以爲會是傑克或是李逸之,再不濟也是陶。

  許久沒有得到回答。鍾明有些小心地擡起眼。

  公爵站在樹下,臉隱沒在陰影中,鍾明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見他低下頭,擡起手,似乎是看了眼右腕上的手錶:

  “已經快到晚飯的時間了。”

  公爵道。

  聞言,鍾明一愣,接着擡起頭看向天空,發現太陽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半邊沒入山頭,橙黃的晚霞從雲層中透出些許,灑在黑色的森林上。

  他竟然不知不覺了在湖邊呆了這麼久。

  鍾明感到些許怪異。然而不等他多想,公爵的聲音再次傳來:

  “還不回去嗎?”

  他的聲音平緩而低沉,道:

  “艾伯特非常想念你。“

  是了,艾伯特。

  鍾明想起來,他每天下午都會帶艾伯特去散步,今天一下午不見人,小少爺估計該着急了。這是他作爲一個男僕的失職。

  鍾明垂下眼,道:“對不起。”

  兩人之間陷入一陣沉默。

  公爵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將視線投向不遠處靜靜站着的青年。

  鍾明低着頭,額前皮膚被汗水微微浸溼,顯得異常白皙,在陽光下幾乎是閃着細碎的光,加上他微微顫抖的睫毛,和因爲疑惑而微蹙的眉心,看起來就像是一顆即將要破碎的寶石。

  剛剛對方坐在湖邊的樣子美得像一幅畫。

  半響後,公爵再次開口:“怎麼走這麼遠?”

  鍾明心中一凜。他垂下眼,略微偏過頭,輕聲說:

  “……只是想散散心。”他頓了頓,困惑地說:“我走着走着就忘記了時間,沒想到居然走了這麼遠。”

  他的神情低落,眉心微蹙,困惑茫然的樣子讓人恨不得能當即幫他掃去一切困難。

  公爵沉默了一會兒。

  接着,他開口,聲音好像柔和了些許:

  “你不高興?”他非常禮貌地詢問:“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聞言,鍾明擡起眼,爲男人比想象中更加溫和的態度而感到驚訝。

  公爵的態度平靜而禮貌,實際上,他是這個宅子的主人,他完全可以命令鍾明回去繼續他的工作,甚至還可以爲他的玩忽職守而懲罰他。但是他沒有。

  鍾明擰了擰脣,公爵的態度太好,反倒顯得他很任性似的。

  而且——

  鍾明不着痕跡地產生些許懷疑,公爵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嗎?

  如果他真的不知道,又爲什麼出現在大宅外,還知道他就在湖邊。

  對方好像就是掐準了他發現無路可走的時間點出現。

  鍾明覺得自己應該警惕。他說:

  “公爵大人,我認爲我們不是這種可以互相交換心事的關係?”

  他擡眼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公爵的神情,雖然什麼也看不到。鍾明繼續用謹慎的語言解釋自己的行爲:

  “我只是恰好今天心情不好,想要出來走走。”鍾明頓了頓,保證道:”很抱歉耽誤了今天的工作,我會去找瑪麗夫人和小少爺道歉,以後這種事不會再發生。”

  一番話盡顯疏離,將公爵的話堵得嚴嚴實實。

  聞言,公爵沉默下來。

  半響後,他重複了鍾明的話:“你覺得……我們不是可以交換心事的關係?”

  語氣彷彿真的有些疑惑似的。

  嗯?

  重點是這個嗎?

  鍾明有瞬間的疑惑,但是很快定了定神。擡眼看了看公爵。

  看不見臉真的很影響他的判斷。但是從語氣上來講,公爵聽起來好像沒有生氣。鍾明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抓住這個機會,他擰了擰脣,小聲道:

  “是的……比如,我不知道您叫什麼名字,甚至連您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說完這句話,鍾明發現自己說出的話聽起來像是在抱怨。於是解釋道:

  “不過我明白您有需要保密的理由……只是,我們好像也不算是朋友。”

  聽到他的回答,公爵徹底沉默下來。

  鍾明等了一會兒,接着斂下眼睫,覺得對話在這裏就差不多該結束了。

  這只是一次他心情不好的小散步。等回到大宅,再跟瑪麗夫人道歉就好。如果有什麼處罰,應該也不會太嚴重。

  然而,下一瞬,枯葉被踩踏的窸窣聲響起。

  鍾明聽到了那個聲音,皺了皺眉,疑惑地擡起頭,接着卻猛然瞪大了眼睛。

  公爵從樹木的陰影下走了出來。

  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男人踩過落葉,走到離鍾明不遠不近的地方,垂下眼看向他。

  “我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他緩聲道:

  “如果你想,可以幫我取一個。”

  鍾明臉上的淡然的神情終於被打破,忍不住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他聞到面前男人身上淡淡的菸草味。和湖水的氣味混雜在一起。

  鍾明看着面前膚色蒼白,身形高大的男人,屏住了呼吸。

  他彷彿許久沒有接觸過陽光,有些不適地眨了眨眼,濃密的睫毛在高聳的顴骨上投下幾分陰影,濃黑的眉毛微微蹙起,眉心處隆起一點紋路。

  鍾明從他的眉眼間找到與艾伯特相似的影子。但是男人五官更加成熟,眼睛是濃郁的黑色,飽滿的眉弓投下陰影,從眉眼到鼻樑的線條如同古希臘的雕像般分明。

  他似乎適應了陽光,垂下眼,看向鍾明:

  “現在我們是可以交換心事的關係了嗎?”

  第033章童年

  鍾明瞪着面前的男人,說不出話來。

  現在鍾明的心情有點像是開玩笑跟網友說「富哥v我50」然後對方直接打過來500萬的那種感覺。

  好幾分鐘後,鍾明才勉強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公、公爵大人——”

  鍾明被自己緊繃的聲音嚇了一跳,還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結巴着說:

  “您不需要隱藏自己的相貌嗎?”

  聞言,男人略微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是嗎?我無所謂。“

  鍾明感到詫異,脫口而出道:“那您爲什麼一直躲在陰影裏?”

  聞言,公爵挑了挑眉:

  “躲?”

  鍾明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眨了眨眼睛。幸好公爵很快略過這個話題,他側過頭,棕色微卷的髮絲垂在額角,側臉的線條讓鍾明想到認真看書時的艾伯特。他略微思考了一下,道:

  “……最開始,是爲了避免一些麻煩。但是後來我就習慣了。”他垂下眼看向鍾明:“相貌很重要嗎?”

  鍾明啞然。

  他看着男人的臉,心想如果遊戲公司願意把BOSS的臉貼出去,這個副本的人氣估計會更高一些。

  於是鍾明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對我來說,相貌還是挺重要的。”

  如果是要說話的關係,那至少要知道對方長什麼樣吧。

  聞言,公爵勾了勾嘴角,臉上閃過一點微弱的笑意,似乎有些無奈地說:

  “好吧。”

  這時鐘明才發現,他笑起來右臉頰上有一個若隱若現的酒窩,左邊卻沒有,不禁晃了晃神。

  公爵的長相併不是時下流行的美男子,他更像是六十年代好萊塢黃金時代的某些男星,但比他們更加冷漠嚴肅,氣質略帶威嚴,就算不皺眉的時候,眉心處也有一道淺痕。

  這樣的人笑起來竟然有酒窩,鍾明想道。真是奇怪。

  同時,公爵似乎沒有察覺到他視線,他擡起頭,看了眼天色:

  “時間不早了。”他說:“我們先往回走,好嗎?”

  鍾明只得點點頭。

  兩人於是並肩走在回到大宅的路上。

  從湖邊到大宅,只有那條蜿蜒而狹窄的小路,按理來說,兩個人只能一前一後地通過。

  但是公爵似乎非常瞭解周圍的地形,他選的路線總是能恰好容下兩個人。

  鍾明覺得公爵有點太高,跟他並肩走有些壓迫感,於是故意落後了對方小半步。

  他不着痕跡地打量前方男人的背影,看着一小片枯葉落在對方的羊絨西裝上。不論怎麼看都覺得眼前這個穿着三件套西裝的男人跟整個森林格格不入。

  但是他的腳步卻很平穩,不像鍾明在土路上走得深一腳淺一腳,公爵看起來非常從容,像是對這片森林很熟悉。

  隨着他們向森林深處走去,天色逐漸變暗,深綠色的樹冠再次變成黑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高聳的樹木在地面投下陰影,讓他來時走過的小路逐漸變得模糊

  鍾明見狀,開始有些慶幸公爵的出現。要不然到了晚上,他還真有可能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鍾明有點走神,沒留意腳下,不小心踩到了一塊石頭,驟然失去了平衡,身體朝一邊倒去:

  “小心。”

  公爵像是背後長了眼睛,及時抓住了鍾明的手臂。

  “……謝、謝謝。”

  鍾明穩住身體,有點不好意思。見他站穩,公爵收回手,兩人繼續往前走,但很快,鍾明又踩到一個坑,差點摔倒。

  鍾明:……這路怎麼回事。

  差點兩次摔倒,鍾明徹底尬住,幸好昏暗的天色掩住了他微紅的臉色。

  公爵回過頭,視線落在他身上,突然向他伸出了右手:

  “要我拉着你嗎?”

  聞言,鍾明微微睜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男人蒼白而修長的手。

  好像有點不太好。

  鍾明有點猶豫。

  但是公爵的態度很禮貌,神情很正經,黑色的眼睛專注地注視着他。男人嚴肅的長相和氣質讓人很難能對他的態度產生什麼偏頗的揣測。畢竟他看起來是一個如此值得信任的人。

  而且天氣確實越來越暗了。

  鍾明看了眼不遠處變得昏暗的森林,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住了公爵的手。

  他們繼續向前走。

  有了公爵的引領,鍾明果然沒再摔倒。他們踩過地面上厚厚的枯樹葉,穿過樹林,橙紅的太陽在身後緩緩落入灰湖之中,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說實話,天黑之後的森林很有幾分恐怖。

  鍾明看着四周,巨大的樹幹在夜晚變爲一個個粗壯的陰影,包圍着他們,黑暗之中彷彿什麼都沒有,又彷彿隨時都會竄出什麼東西。

  他的手被公爵握着,男人的手寬大而修長,乾燥而溫熱的手掌……將鍾明的手完全包裹住,戒指微涼的觸感貼在鍾明的手背上。

  不太像是情侶,倒像是家長拉着孩子。

  鍾明被對方牽着走,在黑暗中實在是看不清路,遂放棄,將找方向的任務完全交給了對方。

  兩人之間有點沉默,周圍只有腳步踩在枯葉上的窸窣聲。

  在黑暗中,鍾明逐漸生出幾分睡意,眼睛緩慢地眨動。

  然而就在這時,公爵的聲音突然響起:

  “所以,你爲什麼不高興?”

  鍾明一下就清醒了。他驟然擡起頭,便聽到對方道:

  “是因爲玩家?”

  鍾明徹底不困了,心想這個人果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公爵沒有回頭,鍾明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斂下眼,睫毛顫了顫,小聲道:

  “沒關係。我現在已經沒有不高興了。”

  聞言,公爵停下腳步。轉過頭,視線落在他身上:

  “真的?”

  鍾明被看得心中一凜,男人是典型的日耳曼人長相,眉眼間距極近,看人的時候自帶壓迫感。

  鍾明默了默,點點頭:“真的。”

  公爵定定看了他兩眼,回過頭繼續向前走。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

  鍾明:……最討厭說話說一半的人。

  兩人間再次變得安靜。鍾明看着男人的側臉,眼神閃了閃,問道:

  “公爵大人,您看起來對這裏很熟悉。”

  公爵一手牽着鍾明,另一隻手撥開面前的樹枝,道:

  “我小時候經常和父母在森林裏玩。”

  聞言,鍾明愣住,看向身旁男人的側顏。心想這個恐怖遊戲BOSS還有小時候?還有父母?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公爵瞥了他一眼,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接着,他突然停下腳,將鍾明輕輕拉到身邊,示意他看向森林深處。

  鍾明轉頭,在不遠處的某棵樹下隱約地看到了一隻鞦韆。它孤零零地垂在森林裏,顯然很有些年頭了,由一塊木板做成的凳子的表面有些腐朽,但還是看得出當年精心打磨雕刻過的痕跡。

  鍾明有些驚訝,不着痕跡地瞥向身邊的男人,有點難以相信這個恐怖屋的大BOSS口中的童年真的是和普通人相同的、小白襪棒棒糖的那種童年。

  然而公爵卻誤解了他的意思,見鍾明一直看着自己,他偏頭問道:

  “你想去玩嗎?”他頓了頓,看向那個鞦韆:“這個太舊了。等做一個新的再玩吧。”

  鍾明噎住,詫異地看着搖了搖頭:“我沒有想玩。”

  公爵又定定看了他兩眼,接着點點頭,收回了視線。

  鍾明:……總感覺被小看了。

  這個人到底有多大?鍾明疑惑地想。不管怎麼想,能長到他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那一定是相當可觀的一段時間。

  鍾明有點好奇,但不太敢問。

  公爵看着他,突然道:

  “你想問什麼?說吧。”

  鍾明愣了愣,擡起眼看他。

  公爵俯視着他,濃密的睫毛投下陰影,顯得瞳仁更加濃黑。他的表情很沉靜,眼神中透着淡淡的鼓勵。

  彷彿已經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

  鍾明沒來由地有些緊張。但既然這樣,他不問白不問:

  “我只是想知道……您多少歲了?”

  公爵想了想,答道:“具體的記不清楚。大概三個多世紀。”

  那就是至少三百年。雖然有心理準備,但鍾明還是嚇了一大跳,他堪堪穩住表情。頓了頓,又問道:

  “您……是出生之後就再這裏了嗎?”

  公爵點了點頭:“是。”

  鍾明皺了皺眉,想問公爵是不是一直待在這個副本里。他組織了一下自己的語言,問道:

  “那……您是一直待在這裏?還是會去外面?”

  公爵微微笑了笑:“有時會。”

  他簡單地回答。語罷便垂眼看着鍾明。等待他的下一個問題。

  鍾明有些怔愣。他莫名覺得,自己不論問什麼對方都會回答。

  於是他頓了頓,擡起眼凝視公爵,突然道:

  “這個遊戲通關的方法是什麼?”

  這應該是一個相當敏感的問題。然而,就在鍾明以爲公爵不會回答,或者至少會猶豫時,對方直接開口道:

  “殺了我。”

  公爵看着鍾明,毫無避諱地說:

  “殺了我,他們就能通關。”

  鍾明睜大眼睛,呼吸微亂了一瞬。心臟收緊。他擰了擰脣,看入男人漆黑的眼眸裏:

  “您就這樣告訴了我,就不怕我去告訴玩家嗎?”

  公爵挑了挑眉,沒有回答,而是擡頭看了眼天色,接着道:

  “繼續走吧。時間很晚了。“

  鍾明被他拉着轉過身。從男人隨意的態度上讀出他根本不怕玩家知道通關的方法。

  不過也是,鍾明斂下眼,暗暗想到。大宅裏現在的下層僕人都是從往屆挑出來的精英。然而他們卻連公爵長什麼樣子都知不知道。單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至少在近幾十年內根本沒有哪個玩家成功走到公爵面前,更別說殺死他了。

  鍾明細細消耗着這件事,沉默下來。

  兩人就這樣交握着雙手,繼續在寂靜的樹林中穿行。夜晚,山谷中的天氣發生了變化,氣流從樹木中穿過,發出嗚咽般低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滲人。

  鍾明逐漸感到些許疲憊。

  鍾明感到了些許疲倦,他不是一個體力很好的人,白天從大宅走到湖邊已經花去大半力氣。現在兩條腿都像是注了鉛,沉重得提不起來。他穿着皮鞋在森林裏走了一天,腳被鞋子磨得有點痛。

  這時,男人低沉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累了?”

  鍾明擡起頭,見公爵看着自己,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有一點。“

  聞言,公爵點了點頭。他垂下眼,伸出手搭在鍾明的肩膀上,將他拉進了一點。

  接着,不知他做了什麼,鍾明眼前的景象一變,瞬間變成了恐怖屋的大堂。

  鍾明驟然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華麗的大吊燈,驚訝地張開嘴。

  他看向四周,花了好幾秒才接受這是在大宅室內的事實,鍾明扭過頭,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男人:

  “您、您既然能做到這些,爲什麼我們剛剛還要走路?”

  公爵站在燦爛的吊燈前,一縷棕色的髮絲搭在額角上,正垂眼撫開鍾明身上的樹葉,聞言,他隨口答道:

  “我以爲你想散心?”

  鍾明:……

  剛剛那是、散心?

  公爵將他身上的最後一片樹葉摘取,擡頭看見鍾明的表情,像是被他逗笑了,嘴角有細微的笑紋一閃而過。

  鍾明看着他,發現自己雖然能夠看清男人的臉,卻還是辨別不出他是開玩笑的還是認真的。正當他揣摩時,公爵突然道:

  “以後不要一個人走那麼遠。”他淡淡地:“太晚外面不太安全。”

  夜晚的森林的確很可怕。鍾明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這時,像是有誰注意到他們的動靜,大堂的燈一盞接着一盞亮起,整個大宅很快燈火通明。

  在更加燦爛的燈光,鍾明清晰地看到公爵的臉,然而還沒等他仔細觀察,公爵突然擡起頭,向左邊的某處看去。

  同時,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

  “鍾明?”

  鍾明轉過頭,驟然看見艾伯特正站在角落處的陰影中,神情陰沉地盯着他們。

  男孩臉色冰白,眉頭緊皺。

  見他這幅表情,鍾明恍然間覺得自己看到了身邊男人的縮小版。

  他定了定神,道:”艾伯特少爺。“

  鍾明下意識地想上前,剛邁出一步卻被一股力量拽住。鍾明愣了愣,低下頭,折在發現他和公爵還牽着手。

  鍾明:……

  他看了眼臉色陰沉的艾伯特,試圖抽出自己的手,第一下沒抽動,第二下,公爵放開了他的手。

  鍾明立刻將那隻手欲蓋彌彰地藏在身後,看向艾伯特,有點尷尬地擰了擰脣。

  艾伯特也不說話,他瞪着鍾明,碧綠的眼睛中彷彿有怒火要噴薄而出。

  “……艾伯特少爺。”見男孩這麼不高興,鍾明有點愧疚,他輕聲道:“對不起,我今天——”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艾伯特猝然打斷:

  “你去了灰湖?”

  鍾明愣住。艾伯特盯着他,眉眼間充滿陰霾,冷聲道:

  “我能聞到你身上的味道。”

  他碧色的眼眸異常冰冷,裏面燃燒着怒火。然而他似乎並不是爲了鍾明缺席沒有陪伴他而生氣,而是爲了別的什麼——

  “你怎麼敢一個人跑到那裏去?!”艾伯特眉頭緊皺,聲音驟然拔高,咬着牙道:“我告訴你、你要是再敢亂跑,我就把你——”的手腳全部綁起來鎖在房間裏。

  “艾伯特。”

  鍾明聽到自己身側公爵平靜的聲音響起。他的語氣並不重,然而在他出聲的剎那,艾伯特像是被什麼東西強制噤聲般,兩片嘴脣有些不自然地閉合在一起。

  他雖然發不出聲音,卻依舊在用眼神表達自己的憤怒——不過這次是衝着公爵。

  鍾明有些驚訝,不知道艾伯特爲什麼會這麼生氣。

  他聽見身邊的男人嘆了口氣。鍾明偏過頭,從公爵臉上看出掩飾得很好的煩躁。他垂眼看着艾伯特,眉心浮現出一道紋路。

  艾伯特無法出聲,卻顯然非常不服氣。他瞪着不遠處與自己長相肖似的男人,腳下的影子突然開始瘋狂地涌動。

  鍾明見狀呼吸一滯,立即後退半步。這個樣子他在瓊身上也看到過。

  就在這時,鍾明聽到輕微的’嘖’聲。

  他愣了愣,轉過頭,見公爵神情冷淡地看着艾伯特。濃黑的眉微微蹙起。但整體看來還是十分得體的,彷彿剛剛那個聲音是他的錯覺。

  見鍾明看過來,公爵轉過頭,向他伸出右手:”過來。“

  鍾明猶豫了一下,略微靠近了半步。

  公爵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閉上眼,倒數三下。”

  鍾明的鼻樑感到一點戒指冰涼的觸感,不知道公爵要幹什麼,但視野被完全遮住什麼也看不見,遂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接着,他在耳邊聽到了一點微弱的風聲。

  “可以了”

  公爵的聲音響起。他的手從鍾明臉上移開。

  鍾明睜開眼睛,發現艾伯特消失了。

  男孩原本站着的角落現在空無一人。

  鍾明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擡頭看向公爵:“……少、少爺呢?他去哪了?”

  公爵撩起眼皮,視線落在艾伯特消失的地方,淡淡道:

  “是啊。會在哪呢?”

  第034章驚喜

  公爵的淡然的聲音在空氣中落下。

  鍾明:……

  他看着男人英俊的側臉,好像明白了這個人的育兒策略。

  有一句華夏古話能很好地總結:

  ——眼不見爲淨。

  鍾明默了默。雖然艾伯特並不能完全算是公爵的兒子,但如果他是被這樣撫養長大的,會和公爵關係不好也很正常。

  艾伯特消失之後,公爵的周身的氣場肉眼可見地輕鬆了許多。像是甩開了千斤重擔。

  他垂下眼,看向鍾明:

  “我想你應該困了。“

  鍾明點了點頭:“有一點。”他說:“我想去跟瑪麗夫人道歉,然後回去休息。”

  聞言,公爵一頓,偏頭看向鍾明:

  “明天早上再去。”

  鍾明愣了愣:“什麼?“

  公爵朝他笑了笑,伸出手,將他額角上被汗水沾溼的碎髮撫開:

  “先去休息吧。”

  在他收回手的一剎那,鍾明幾乎是立刻產生了一股濃烈的睏意。他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到臥室,又是怎麼躺下的,總之他的腦袋一接觸到枕頭,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第二天,鍾明在清脆的鳥叫聲中醒來。

  他皺了皺眉,心想地下室裏什麼時候有鳥了?

  中睜開眼,跟黃鸝溜黑的眼睛對上。

  一隻肚皮圓滾的黃色小鳥站在窗臺上,它見這個人類醒來,疑惑地歪了歪頭,接着立刻展翅飛走了。

  鍾明意識到自己並不在地下室。

  他霍然從牀上坐起,發現自己身下的牀單非常柔軟。牀墊很厚實,被子也十分柔軟,帶有着洗滌劑的清香。鍾明擡起眼,看見牀邊半開的碩大窗戶,透過玻璃可以直接看到後院裏的玫瑰園。他轉過頭,牀尾的壁爐靜靜燃燒,熱度緩緩從中傳出。往上看,房頂向□□斜,這是一座精緻的小閣樓。

  鍾明愣住了。

  這裏是哪?

  同時,開門的聲音響起。

  鍾明往門口看見,對上了艾伯特碧綠的雙眼。

  “你醒了。”

  艾伯特放下握住門把的手,直接走到牀邊,掃了一眼房間裏的陳設。

  “你覺得這裏怎麼樣?”他問:“有不喜歡的可以跟瑪麗夫人說,她會換掉。”

  鍾明驚訝地看着他。男孩臉色蒼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沒休息好。

  “艾伯特少爺”鍾明想起昨晚自己睡覺前發生的事情,低下頭用手掐了掐眉心:“您……昨晚去哪了?”

  艾伯特擡眼看他,突然笑了笑:“你關心我?”

  鍾明手捏着眉心,覺得自己還沒睡醒,頭有點暈,口裏答道:

  “當然。”

  艾伯特好像突然高興起來。他雙手抓住被子,爬上牀,貼在鍾明身邊:“昨天那個老頭把我丟得很遠。”他看着鍾明,道:“你喜歡這個房間嗎?我本來想讓你住莎朗夫人的房間,但老頭不同意。”

  鍾明放下手,醒了醒神,這才反應過來艾伯特說的「老頭」是誰,垂眼看向男孩——好吧,現在連父親都不叫了。

  “少爺,您在說什麼?”鍾明疑惑道:“這個房間是怎麼回事?”

  艾伯特道:“這裏是給你住的。原本是廢棄的閣樓,瑪麗夫人收拾了好幾個星期。”艾伯特擰眉,重複了一遍:“但我想讓你住在一樓。”

  鍾明聞言擰起眉,伸手按住額角,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等等,我什麼我要住在這。我以爲男僕都住——”

  “不,僕人都有自己的房間。”

  艾伯特打斷了他,碧綠的眼睛中冷色一片。鍾明看着他,突然明白艾伯特口中的「僕人」是指上層僕人。

  似乎在恐怖屋裏的這些「原住民」眼裏,下層僕人和玩家並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

  艾伯特盯着他,突然道:“鍾明,你還要陪着我們很久很久。”

  聞言,鍾明愣了愣。然而還沒等他說什麼,艾伯特突然靠過來,雙手捧住他的下頜將他拉進,碧綠的眼睛緊盯着鍾明的臉:

  “我昨天反思過了,是我的錯,我不該兇你。”

  艾伯特的聲音輕緩,表情卻完全相反。眉眼一片陰霾:

  “以後我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艾伯頓了頓,接着道:

  “等老頭死了,我會接着對你好。所以別想着逃跑,知道了嗎。”

  鍾明緩緩睜大了眼睛,眸中倒映出艾伯特小王子般精緻的面孔。他猝然皺起眉頭:

  “等等。”鍾明抓住了重點:“你說……公爵會死?”

  他問:“你的意思是,他會被玩家殺死嗎?”

  艾伯特挑了挑眉:“當然不。”

  他道:“是他自己想死。他想死已經很久了。所以才創造了我和瓊。”

  鍾明的眉尾顫了顫。

  他突然想到教堂裏瓊說過的話,公爵想要艾伯特取代他。

  公爵心存死志,所以才創造了艾伯特和瓊?

  然而未等他細想,艾伯特擡高的聲音響起:“你聽到了沒有!”

  鍾明回過神。見艾伯特不滿地看着他,臉色陰沉,看起來又要生氣了。他趕忙點點頭:“我聽到了,艾伯特少爺。”

  艾伯特臉色稍緩:“那你發誓,絕不會離開我們。”

  鍾明猶豫了一下,艾伯特立刻皺起眉。他不得不擡起右手,並起兩指道:

  “我向主起誓。”

  艾伯特這才滿意。他從牀上跳下去,回頭對鍾明道:”快起牀吧。今天要是再不帶我散步,我就要懲罰你了。”

  鍾明只能點頭稱是。將小少爺哄走後,他擡起眼看了看窗外,發現天色還很早。

  於是他走下牀,低頭想要洗漱,卻突然發現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柔軟的亞麻睡衣,胸前交叉繫着一根細繩,繩結垂在胸前。

  鍾明愣了愣,努力回想,似乎沒有自己換掉衣服的記憶。

  鍾明:……

  誰換的衣服?

  鍾明在內心認真地祈禱是瑪麗夫人。

  在心裏默唸那位可敬可愛的女士三次後,鍾明緩緩吐出一口氣,低頭在盥洗池裏洗了把臉,擡頭準備找找自己的衣服在哪,就見一套嶄新的西裝掛在大門後面。

  鍾明頓了頓,走上前伸手摸了摸西裝外套,發現衣服的袖子上帶着剛被熨過的溫度。

  清晨,整個大宅裏除了徹夜未眠的艾伯特,其他人都還在睡夢中。

  鍾明穿上衣服,輕輕穿過大堂,朝地下室走去。

  他剛走下樓梯,就看見了李逸之。

  青年靠在窗前站着,一隻手夾着的香菸亮着猩紅的光,煙霧瀰漫之中,他低下頭,抖了抖上面的菸灰。

  鍾明走過去,道:“你這麼早就起了?”

  李逸之猛地一抖,差點把煙都掉了,猝然回頭道:

  “……你怎麼走路都沒聲啊?什麼時候回來的?”

  鍾明被他驚慌的樣子逗笑,微微勾起脣:“沒有啊。你自己沒聽見。”

  李逸之見他笑,愣了愣,擡手將煙送到嘴邊,眼神謹慎地在鍾明臉上轉了兩圈:“你……不生氣了?”

  鍾明聞言,脣角的笑容一頓。李逸之手抖了抖,立即道:“算了,當我沒說。“

  見李逸之小心的樣子,鍾明頓了頓,接着擡手揉了揉額角,感覺那種悶悶的感覺又回到了心頭。

  “不,沒什麼。”他向李逸之道:“我已經不生氣了。”

  李逸之夾着煙,看着鍾明,似是在判斷他這個「不」是真的不,還是鬧彆扭時的「不」。

  鍾明看他一眼:“葉箐的屍體埋好了嗎?”

  李逸之立馬點頭:“埋好了。我算過,找了塊風水寶地。”

  鍾明心想這瘮得人心發慌的地方也有風水寶地?他輕輕笑了笑。

  李逸之放鬆了點,靠在窗臺上,抽了口煙道:“說真的,你昨天去哪了?你不在小少爺快把屋頂都掀了,吵得所有人一整天什麼都做不了。”

  鍾明答道:“我去湖邊了。”他向李逸之道:“你知道嗎,屋子外面那條小路盡頭有個灰色的湖。”

  然而他一轉頭,便見李逸之臉色蒼白,極其愕然地瞪着眼睛。

  鍾明愣住:“……怎麼了?”

  好幾秒後,李逸之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你去了灰湖?”

  鍾明蹙起眉:“對。”他問:“那個湖有什麼不對嗎?”

  李逸之的手微微顫了顫,將香菸送到嘴邊:“不知道。我沒走到那裏過,我在森林裏就死了。”

  鍾明聞言一愣。接着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李逸之在說他還是玩家時發生的事。

  “但是那裏應該很不妙。”李逸之吐出一口煙氣:“我聽說只有幾個玩家走到過那裏,而且都死得很慘。”

  鍾明想到那片平靜得如同死水般的湖泊。它確實看起來很不詳。

  “我沒事。”鍾明見李逸之臉色不好,安撫般地說道:“什麼都沒發生。”

  聞言,李逸之冷靜了些許。他深吸了口煙,再緩緩吐出來,神色鎮定了些許:“也是,你又不是玩家。再說還是白天。”

  他轉頭看向鍾明:“總之,別再去了。那裏很危險。”

  鍾明點了點頭。

  李逸之呼出一口氣,靠回窗臺上,看着屋外的景色呼吸入一口煙氣。

  鍾明看了他一眼,接着收回眼神,道:“我知道公爵長什麼樣子了。”

  李逸之:“咳咳咳咳——!”

  他差點被煙嗆死,漲紅着臉轉過頭:“……什麼?!”

  他的聲音高了八個度,鳳眼瞪圓:“你怎麼知道的?”

  李逸之不知想到了哪裏去,臉黑了黑:“你不會是投懷送抱了吧?”

  此時,李逸之腦中浮現鍾明被氣得直掉眼淚,白着小臉作西子捧心狀,歪倒在公爵懷裏的場景。

  鍾明擰起眉:“……他自己走出來的。”

  李逸之愣了愣,詫異道:“什麼意思?”

  鍾明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很奇怪。”他頓了頓,說:“他還告訴我,通關的方法就是殺了他。”

  李逸之的眼睛瞪得更大,鳳眼瞪出了三眼皮。他倒退一步,用手抵住額角:“不。等等、你把昨天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一遍。”

  鍾明於是用盡量客觀的語氣將昨晚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後來……我就睡着了。”鍾明輕輕皺着眉:“我記不太清楚,醒來的時候就在四樓的閣樓裏。”

  語罷,他看向李逸之:“你怎麼看?”

  李逸之眯着眼睛,嘴邊叼着煙半天都沒吸一口,他臉色莫名,半天才說出一句話:

  “他媽的,手段真髒。”

  鍾明聞言,皺了皺眉:“別老是說髒話。”

  李逸之:……重點是這個嗎?

  李逸之盯着他看了許久,才低下頭,抽出嘴邊的煙在牆上摁滅。鍾

  明斂下眼:“我覺得他很奇怪。他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鍾明皺眉道:“他甚至連通關的方法都告訴我了……他看起來對乎玩家,或者這整個遊戲的事情完全不在乎。”

  李逸之沉默地點上下一隻煙,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公爵在玩家中間基本上就是一個傳說,沒人見過他。”

  他頓了頓,突然擡起頭,向鍾明挑挑眉:“也許他只是想討你歡心?”

  鍾明的眉頭皺的更緊:“……什麼?”

  李逸之聳聳肩:“我只是說有可能。”接着,他收斂神色:“你說他帶着你穿過森林?”

  鍾明點點頭:“到底怎麼回事?那裏面有怪物?”

  “當然,那裏就是玩家的噩夢。”李逸之道:“裏面的怪物不說成千也有上百。”他說到這裏,諷刺地笑了笑:“不過那些都比不上公爵大人本人就是了。”

  聞言,鍾明想到昨天夜裏分外安靜的森林。

  當時明明風很大,整片森林裏卻連葉子落下的聲音也沒有。

  也許那些「東西」都被走在他身邊的公爵嚇回去了。

  鍾明再次對公爵的動機感到疑惑。

  李逸之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算了,別想了。他們怪物的腦回路跟我們不一樣。”他勾脣笑了笑:“往好處想,我至少知道這個遊戲的BOSS長啥樣了,也算沒白死。”

  鍾明擡眼看他,在這時隊李逸之是在遊戲裏死過的玩家這件事有了實感。

  他默了默,擡眼道:“我今天多給你帶幾根烤腸吧。”

  李逸之:……

  他擡手,在鍾明頭上揉了一把:

  “謝謝寶貝,我要培根。”

  ·

  早餐時,鍾明見到了瑪麗夫人。還沒等他上前道歉,瑪麗夫人便先走了過來,灰色的眼眸垂下,神色複雜地盯着他。

  鍾明愣了愣。感受着女人的鋒利的視線在自己臉上滑過,女人乾癟的嘴向下撇,凝視他幾秒後,才緩緩呼出一口氣:“……既然是公爵大人准許的,這次就算了。”

  瑪麗夫人神色勉強地說:

  “以後不準亂跑,聽到了嗎?”

  從衆人的態度中,鍾明已經意識到自己去灰湖的事情比想象中要嚴重。於是他乖順地點頭:

  “我知道的。”鍾明誠懇地道歉:“昨天我給大家添麻煩了。真的很抱歉,以後不會了。”

  瑪麗夫人看着他,輕輕嘆了口氣,上前伸手輕輕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領:“你聽話一點,好好待在這裏,認真工作。”

  女人伸手摸了摸鐘明的額發,微微笑了笑,對他道:“跟我來。”

  鍾明跟着瑪麗夫人來到大堂,發現包括所有男僕都聚集在門口。鍾明朝人羣中的李逸之看去,對方衝他挑了挑眉,用口型問「這是要幹嘛?」

  鍾明朝他輕輕搖搖頭。接着,瑪麗夫人轉過頭,對他道:

  “稍等一會兒。”

  她轉身推開門走去。身影漸漸消失在薄霧中。

  鍾明走到李逸之身邊。青年朝他眨了眨眼睛:“瑪麗夫人批評你了?兇不兇?”

  鍾明搖搖頭:“還好。”他頓了頓,壓低道:“公爵好像提前打過招呼了。”

  聞言,李逸之頓住,接着‘嘖’了一聲。

  鍾明看了看他,道:“我覺得灰湖有祕密。我可能還得再去一趟。”

  他前腳纔跟艾伯特發過誓,後腳就這樣說。不過沒關係,鍾明想到,他之後會跟主認真道歉。

  李逸之瞥他一眼,想說鍾明下次再去可能就沒那麼幸運能全須全尾地回來了。但他轉念又想到昨天那個公爵眼巴巴地去把人接回來,頓時閉上了嘴。

  同時,打開的大門後的薄霧之中,瑪麗夫人的身影從薄霧中浮現。

  她的身形越來越近,走到門口,衆人才看到她身後還有一個略矮的人影。

  鍾明逐漸睜大了眼睛。

  “這是新來的女僕。”

  瑪麗夫人走進大堂,對衆人道:

  “今後她就是你們的同事了。”

  她身後,葉箐從薄霧中跨出,有些慌亂的視線在衆男僕臉上滑過,在看到鍾明後明顯地鬆了口氣,朝他擰脣笑了笑:

  “鍾、鍾明。”

  此時,站在人羣之中的李逸之瞪大了眼睛,急促地呼吸了兩下。他看向鍾明,果然看到他在短暫的詫異之後濃睫顫了顫,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李逸之:……還有這一手??!!

  第035章新的僕人

  人羣中有短暫的騷動。

  他們當然也認出了葉箐。阿奇手一抖,他昨天還親手刨開土,把這個女人的屍體埋進去。

  葉箐突然被複活成了僕人,衆人不理解,大堂裏響起窸窣的議論聲。”都安靜。“

  瑪麗夫人微微提高聲音。男僕們頓時停下了交頭接耳。她的視線在所有人臉上轉過一圈,淡聲道:

  “我們這裏缺女僕,你們也知道。”

  她臉色平靜,道:

  “好不容易來了新人,如果她太快死亡的話,公爵和我都會很不高興。”

  衆人的眼神立刻變了變。「恐怖屋」這個副本里確實一直沒有女性NPC,下層僕人全是男的。這個危險係數極高的副本里女性玩家本來就很少,就算有那麼一兩個,因爲男女力量體質等方面的差別也會很快死掉。

  「恐怖屋」裏已經至少五十年沒有過女性僕人了。這麼說來,會復活葉箐也算勉強說得過去。

  但是——

  阿奇偏頭,視線穿過人羣,落在鍾明精緻的側臉上。他總覺得這件事沒這麼簡單。

  把該說的話說完,瑪麗夫人定定看了在場的人兩眼,在確定所有人都老實之後,她偏過視線,看向身後的葉箐:

  “你……”

  瑪麗夫人的視線落在葉箐蒼白的臉上,看着女生茫然的眼神,呼吸一滯。她嘴脣不自覺地向下撇,緩緩嘆了口氣,略微煩躁地收回眼神:

  “你去跟着鍾明吧。”

  語氣像是隨手趕走一隻流浪狗。葉箐倒是大喜過望,立刻小跑着向鍾明走去。

  “其他人,去工作吧。”

  瑪麗夫人淡淡道。聞言,衆人收回放在葉箐身上的眼神,四散開來。

  葉箐興致勃勃地奔向鍾明,然而在看到站在他身側的李逸之時卻驟然頓住。她還記得這個很可怕的男僕,身體抖了抖。

  正巧,李逸之此時心情也很複雜,見到她,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脣角。

  葉箐頓時更不敢動。

  怎麼辦,天使旁邊站着看起來像小混混一樣的人。

  幸好這時,鍾明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主動上前一步。

  “你沒事了嗎?”

  鍾明輕聲問:“脖子……傷都好了嗎?”

  葉箐感到青年關切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頓時感動地嚶了一聲:“我、我都沒事了。”

  鍾明見女生突然熱淚盈眶,驚訝地微微睜大眼睛。這姑娘怎麼說哭就就哭呢?

  “你真的沒事嗎?”

  鍾明擔心葉箐是不是因爲被斬首而留下了心理陰影。

  葉箐一邊眼淚噗噗往外冒一邊道:“沒事,嚶、我就是、就是太感動了。”

  鍾明愣愣地道:“啊?哦……你沒事就行。”他見葉箐哭得停不住,頓了頓,勸道:“之前,你男朋友的事情,別太傷心了。”

  葉箐聞言一邊伸手擦眼睛一邊趕緊擡手擺了擺

  “沒有沒有,我就是有點淚失禁,你不用管我。”她紅着眼睛說:“之前的事情我已經不在意了。”

  她神情放空地看着面前的空氣,道:

  “死過一次以後,我的精神狀態好多了。”

  鍾明:……???

  他看着葉箐,有點懷疑她是不是已經被逼瘋了。

  這時,李逸之輕咳了一聲走上前,右手搭在鍾明肩上道:“玩家被複活之後屬性會變化。以前是身體上受的傷可以復原但是受到的精神傷害不行,現在是反過來。“

  他向鍾明示意了一下手腕上的疤痕:“身體受到的傷害不能復原,但是精神可以保持正常。”

  原來如此。鍾明瞭然。

  葉箐瞭然,抽了抽鼻子道:“怪不得我現在想起程程已經不覺得傷心了……現在回想以前的事情,都像是隔着一層玻璃一樣。”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微微笑了笑:“這樣也挺好的,我好像從來沒有這麼輕鬆過。”

  李逸之挑了挑眉,俯下身小聲對鍾明耳語:“看,還能治戀愛腦。”

  鍾明瞥了他一眼,李逸之立馬作無辜狀。

  鍾明回過頭,看向葉箐。從這個規則裏感到些許不明不白的意味。

  玩家被複活之後,一切過往的恩怨煙消雲散,說不清是開始還是終結。

  葉箐逐漸停止了哭泣,聲音有些沙啞地說:“能活過來我真的太開心了”她頓了頓,疑惑道:“但是我要在這裏待多久呢?暑假馬上就要結束了,我還要去讀博呢。”

  聞言,鍾明和李逸之臉色微變。李逸之仰起下頜,看向葉箐的眼神中帶着些輕蔑而居高臨下的憐憫。

  鍾明眉心微蹙,不太忍心告訴葉箐她永遠也讀不了博士了,於是轉換話題道:

  “你……博士讀哪一科?”

  葉箐抹了抹眼淚,道:

  “太平洋西南部Alpha族羣的雌性海豚求偶行爲與心理研究。”

  鍾明:……

  李逸之:……

  三人之中頓時陷入沉默。

  半響後,李逸之遲鈍地眨了兩下眼睛:“你……說啥?”

  葉箐於是又重複了一遍。

  李逸之還是沒聽懂。露出了放棄的表情。

  鍾明只聽清了最後兩個字:”啊……是心理學吧?”

  葉箐眨了眨眼睛:“不。是動物行爲學。”

  鍾明:……

  “你們不知道也沒關係。我知道這個專業很冷門。”葉箐見兩人都是一副被噎住的表情,解釋道:“但是真的很有意思。我也是好不同意纔拿到了保送的資格,只是錯過了今年秋季入學,明年就不知道這個項目還招不招人了。”

  鍾明:……

  怎麼說呢。感覺這種專業,不招人,也正常。

  李逸之好奇地問:“不是,你學這種專業以後準備找什麼工作啊?”

  葉箐愣了愣,道:“工作?”她眨了眨眼,道:“應該會在實驗室裏做研究吧。但是我會讀二博也說不一定。”

  她頓了頓,道:“爸爸媽媽讓我認真讀書就好。”

  鍾明和李逸之齊齊一怔。感覺葉箐的家庭條件不是一般的好,所以纔會有底氣一直讀書。

  涼薄如李逸之,眼中不禁露出些許複雜。葉箐的原生家庭不知道是多少人嚮往的。

  然而因爲一次戀愛,她就永遠被留在了這裏。

  鍾明擰了擰脣,道:“既然這樣,你怎麼會跟那種人……”

  聞言,葉箐沉默了下來。她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半響後,才道:

  “現在想起來,其實我早就感覺到程程有問題,只是不敢相信,所以裝作沒有注意到。”

  她的眼神微微放空。

  “我爸媽特別喜歡程程。說我們兩家知根知底,程程是他們從小看着長大的,他們覺得……程程雖然沒什麼突出的優點,但勝在他很老實,以後能夠照顧我。”

  葉箐似是想到了什麼,神情有些怔愣地說:“有些時候……我覺得他們比起我,更喜歡程程這個女婿。”

  女生的表情很平靜,但鍾明卻舉得她的聲音比剛剛哭泣時更苦澀。他沉默下來,不知道該說什麼。

  幸而葉箐很快收斂了神情,擡頭道:“啊啊、不說那些了。”她擡頭看向鍾明:“我現在變成僕人了,要做些什麼呢?”

  鍾明其實也不太知道葉箐具體該做什麼。

  然而這個問題很快有了答案。

  下午,瑪麗夫人帶着葉箐,出現在了位於一樓的兒童房門口。

  艾伯特剛上完數學課,他坐在書桌前,右手拿着鋼筆,一下一下地敲在紙張上,神情陰沉地掃過瑪麗夫人,落在她身後戰戰兢兢的葉箐身上。

  “她是誰?”

  葉箐頓時抖了抖。在她身前,瑪麗夫人微微擡起下頜,淡聲道:

  “她是新來的女僕。”

  瑪麗夫人讓開小半個身位,露出身後的葉箐:

  “之前是因爲沒有女性僕人,所以讓鍾明暫時擔任了照顧您的責任。”

  瑪麗夫人在「暫時」兩個字上加重語氣,微微眯起眼睛:

  “既然現在有了新的女僕,她會負責照顧您。”

  瑪麗夫人冷淡而不容置疑的聲音在空中落下。

  同時,葉箐不可置信地擡起頭,張大了嘴,內心發出尖銳的爆鳴。

  不、不要啊!

  她看向艾伯特,對上男孩冰冷的眼睛,頓時僵住。她有見到小孩子就完全不想靠近的病症,而且這個小少爺,不管怎麼看都是不好相處的類型!

  葉箐面如死灰,想起自己與親戚家的小孩僅有的幾次接觸,站在原地不想靠近一步。

  然而瑪麗夫人卻偏過頭,朝她冷聲道:

  “怎麼了?快跟少爺問好啊。”

  葉箐感覺自己要碎了。

  但在瑪麗夫人冷冽的目光下,她無法,只能強迫往前挪動了兩步,撩起眼皮,小心地打量了艾伯特一眼。

  然後她就看見,那個臉色蒼白的小男孩垂眼看着她,眼神像看着死人。

  葉箐:……啊啊啊啊啊啊!

  幸好艾伯特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視線,擡眼看向瑪麗夫人:

  “鍾明在哪?”

  他的語氣冷冽如冰。

  然而瑪麗夫人沒有絲毫懼色,道:

  “今後將由這位女僕服侍您。”

  艾伯特敲在在桌面上的鋼筆驟然一停。

  葉箐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死死低着頭盯着自己的腳尖。

  兒童房中的空氣彷彿都凝滯了。

  細密的壓力充滿了整個空間,空氣彷彿成了凝膠狀,擠壓着讓人喘不過氣。

  艾伯特碧綠的眼睛與瑪麗夫人對視。下一瞬,他開口,說的卻是完全不相關的話題;

  “我要鍾明搬到一樓來。”

  他垂下眼,淡淡地命令道:

  “把莎朗夫人的房間和我的打通,我要他睡在那裏。”

  葉箐不知道爲什麼話題突然跳換成這個,疑惑地擡起頭看向瑪麗夫人。

  女人眉鋒一跳。神情收斂下來,變得更加嚴肅:

  “您必須遵從公爵大人的命令——”

  然而,她的話說到一半,就被艾伯特猝然打斷:

  “別讓我重複第二遍。”

  艾伯特盯着她,一字一頓道:“我只要鍾明。”

  他的神情看起來像是下一秒就要撲上去將瑪麗夫人的咽喉咬碎:

  “信不信我殺了你?”

  瑪麗夫人的眉心微顫。

  此時,在旁邊圍觀的葉箐:……哇哦。

  同時,正在二樓修繕被玩家弄壞的走廊扶手的鐘明聽到一聲巨響。

  那個聲音特別大,像是有什麼東西被不斷摔在地上,下一秒,艾伯特憤怒的咆哮傳出:

  “鍾明!鍾明!!”

  聽到自己的名字,鍾明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趕緊放下手頭的工作跑下去查看。

  他剛到兒童房門口,裏面混亂的場景立刻映入眼簾。

  不大的房間裏,包括書桌和椅子在內的各種東西飄在空中,彷彿被龍捲風捲起一般在房間裏打轉,整個房間裏的木製結構都在高頻率地顫抖,感覺下一瞬整個屋子都會被撕裂。

  鍾明詫異地看着眼前的場景,突然就明白了李逸之嘴裏「快把天花板都掀翻了」是什麼意思。

  艾伯特站在風暴的中心。

  他沉重地喘息着,肩膀隨着呼吸的頻率聳起又放下。

  見鍾明出現在門口,他緩緩擡起頭。

  鍾明在極快的一瞬間看到了他豎起的瞳孔。

  下一秒,他的表情恢復正常。碧綠的眼睛中倒映出鍾明的臉,露出一個笑容:

  “鍾明。”

  他聲音輕緩,彷彿剛剛駭人的咆哮不是他發出的一般。

  “你來了。”

  鍾明轉過視線,見風暴之中,瑪麗夫人還能勉強抵抗,葉箐已經被裹到了角落裏,正狼狽地拿着一本殼很厚的書抵擋風暴。

  聽見鍾明的動靜,她轉過頭,頭髮被風吹亂,額角上被劃出了一條血痕:

  “鍾、鍾明。”

  鍾明看了看她,轉過頭,見瑪麗夫人的額角佈滿冷汗,緊皺起眉頭,看向艾伯特:

  “艾伯特少爺。”

  他緊皺着眉頭,神色有些嚴厲:

  “您怎麼能對女士這麼粗魯,這很沒有禮貌。”

  艾伯特頓時怔住,瞪大了眼睛,有些無措地看着鍾明:“可、可是……是她們先——”

  然後他便看着鍾明的眉頭皺的更緊。五官的線條近似於鋒利了。

  艾伯特周身的氣勢一下子軟下來。他嘴脣嚅喏兩下,低下頭。

  房間裏的風暴逐漸停止。

  葉箐看着空氣中的東西逐漸被歸位,目瞪口呆,見剛剛還像只惡狼般的艾伯特在鍾明面前瞬間變得乖順如羔羊,怔愣地長大了嘴:

  “哇哦。”

  艾伯特低着頭,樣子有點委屈。

  鍾明見風暴停了下來,鬆了口氣。擡步走到艾伯特身前,在男孩面前半跪下來。

  “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艾伯特撩起眼皮,看向他,嘴脣擰緊:

  “他不讓你繼續照顧我了。”男孩的語氣很委屈:“要那個女人來。”

  鍾明順着艾伯特的視線看到了葉箐,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頓了頓,回過頭,伸手整理了一下男孩微亂的衣領:

  “那,我去找公爵大人問問吧。”

  鍾明的擡起眼,看向艾伯特:

  “公爵看起來是個很講理的人,如果好好解釋的話,他應該會同意的。”

  “……找他?”艾伯特皺起眉。神情有點猶豫。

  他其實並不想鍾明和公爵有過多的接觸。但是又想鍾明繼續留在自己身邊。

  艾伯特碧綠的眼睛中眸色微暗。他的力量在一天天地增強。以前打不過的瑪麗夫人,現在也可以壓制了。

  他總有一天會殺了他。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到時候鍾明一定會是他一個人的。

  想到這裏,艾伯特神情放鬆下來,點了點頭。

  見他同意,鍾明不着痕跡地鬆了口氣,從地上站起來:“那我就不打擾少爺了。”

  艾伯特的視線隨着他擡起:“好。”

  鍾明再次點了點頭,轉身朝房間外走去。瑪麗夫人皺眉看向他:“喂,小鐘,這是公爵已經決定了的事情——”

  聞言,鍾明的腳步微微一頓。他擡眼看向瑪麗夫人:

  “是嗎?”鍾明表情淡然:”我想再去找公爵大人確認一下。”他頓了頓,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困惑:“我想公爵大人應該不會在意……不可以嗎?”

  瑪麗夫人被噎住。想起公爵的態度,實在無法說出對方不願意見鍾明這種話。

  鍾明等了她幾秒,才向瑪麗夫人點點頭:“那我就先走了。二樓還有事情要做。“

  接着他便轉過頭,向門口走去,在經過縮在角落的葉箐時向對方極快地投出一瞥。女生愣了愣,接着趕緊跟上,緊緊綴在鍾明身後離開了兒童房。

  ·

  “哇,你真的好厲害啊。”

  後廚裏,鍾明翻出了馬修曾經拿出來過的醫療箱,用鑷子夾着棉球醫用酒精擦拭葉箐額角上的傷口。女生看起來倒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傷口,崇拜地看着鍾明:

  “你是怎麼讓那個小少爺這麼聽話的啊?他長得好可愛,但是性格也太壞了。”

  鍾明拿着鑷子的手輕輕移動,葉箐額頭上的傷口已經停止流血,但是完全沒有要結痂跡象。NPC受的傷不會癒合,就算用酒精消毒也是徒勞。

  鍾明看着那道傷口,有點發愁,心想小姑娘家家的破相了,以後談戀愛會不會受影響。

  接着他又想到葉箐這輩子恐怕也沒有出去的機會,心下略微發沉。他緩緩出了口氣,低下頭將鑷子和酒精收起來放進醫療箱,擡起頭,便見葉箐盯着自己。

  鍾明愣了愣,接着反應過來,道:“不好意思,你剛剛說了什麼?”

  葉箐鼓了鼓嘴:“真是的,你們這些男孩子最沒有耐心。”她低下頭,翻開了膝上剛剛被她拿來抵擋風暴,結果順手帶出來了的書:“不跟你說了。讓我看看這本書叫什麼,嗯——《木製房屋的結構與建設》,看起來蠻有意思的嘛。”

  聞言,鍾明也垂下眼,看到了葉箐手中寶藍色封面的書。心想兒童房裏居然還有這種學術類的書籍,也不知道艾伯特會不會看。

  下一秒。他的動作猛然僵住。

  “嗯……古歐洲木製結構建築很少吧,感覺這些技術都挺落後的——”

  葉箐看得津津有味,手指在微黃的書頁上滑過,顯然是在一行一行地仔細閱讀。

  鍾明睫毛猛地顫抖。

  接着,他緩緩擡起眼,看向葉箐:

  “……你看得懂?”

  第036章探索

  “嗯?”

  葉箐還在低頭看那本書。隨口道:“看得懂啊。”

  接着,她才感受到鍾明的視線,擡頭見他神情嚴肅地盯着自己,這才解釋道:

  “啊……你說語言是嗎。”她將書拿起來,指着上面的文字道:“這應該是德語的前身在某個時間的變種,我之前學過日耳曼語,跟這個差不多。所以勉強能看得懂。”

  鍾明微微睜大了眼睛。

  見他不說話,葉箐還以爲他被自己嚇到,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有點奇怪吧。一般人都不會學這麼小衆的語言……我、我就是喜歡研究這些有的沒的。”

  她擡眼看了看鐘明,擰了擰脣,有些猶豫地說:

  “其實……我的腦子有一點毛病。”葉箐擡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我的大腦結構異常,導致某些區域的活躍程度異常,這些區域會不斷得存儲壓縮信息。”

  她抿了抿脣,道:“簡單地來說。我患有超憶症。”

  鍾明的微微皺起眉。

  葉箐道:“因爲這個病,我能非常高效率地學習,所以我覺得也沒什麼不好……但是因爲儲存的信息太多,我的大腦時常處於檢索信息的狀態,就連睡眠的時候都無法停下,所以我一直有睡眠方面的問題。”

  她嘆了口氣。聞言,鍾明想到葉箐在遊戲期間曾經服用過助眠藥物的事情。

  葉箐笑了笑,道:“沒想到變成NPC之後這個症狀倒是好轉了不少,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鍾明沉默。接着,他擡起眼,視線落在葉箐手下的書本上:

  “……也就說。”他看向葉箐:“這種語言是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不是編造?”

  葉箐皺起眉,低頭看了看,道:“應該是的。雖然我學過的語言和書上的這一種有所出入,但從語法的嚴謹程度和詞語構成上來看應該就是日耳曼語前身中的某個變種。”

  聞言,鍾明微微屏住了呼吸。他斂下眼,想起了那天在森林裏公爵口中關於自己的童年的那些故事。

  如果恐怖屋裏的語言是真實存在的,那公爵會不會也是曾經真實存在過的人?

  他有父母,有過童年,說不定在很早之前他也曾是人類。

  想到這裏,鍾明腦中突然閃過許久之前纏在自己腰間的那根觸手,不禁抖了抖。

  現在……現在顯然不是了。

  葉箐見他想的入神,問:“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鍾明回過神來:“沒什麼。”他看向葉箐:“你知道這個語言具體出現在哪個時代嗎?”

  如果公爵曾是真實存在的人類,那麼他應該也有自己的故事。鍾明皺了皺眉,如果能知道公爵的名字應該能夠推理出更多信息,畢竟西方文化中貴族的姓氏就那麼幾個,而且彼此都有某種程度上的關聯。

  葉箐想了想,道:“光靠語言的話不太看得出來。但是如果有其他輔助性的材料,說不定能推測出來……比如說有描述歷史、人文,甚至自然地貌一類的書,應該都會有幫助。”

  歷史人文方面的書……鍾明突然想到了四樓公爵書房中的那一排書櫃,和上面碼的整整齊齊的大部頭,心中微微一動。

  “書的話我可以想辦法。”

  鍾明垂眼思索。突然,他動作一頓,緩緩轉頭看向葉箐:

  “等等。”鍾明微微皺眉:“你不是學動物行爲學的嗎?爲什麼會對歐洲歷史也有了解?”

  葉箐眨了眨眼睛:“我本科是學的古代歐洲文學藝術與宗教歷史。”

  鍾明:……

  看着青年被噎住的表情。葉箐愉快地彎了彎眼睛。似乎有點明白那個叫李逸之的男僕爲什麼會常常逗弄對方。

  有點像是家裏養了一隻舉止優雅的波斯貓,平時總是用高冷的姿態勾引着兩腳獸,卻在某次粗心跌下沙發後猝不及防地露出了摔懵了的可愛表情。讓兩腳獸完全把持不住,要把他親的喵喵叫才罷休。

  “原來是這樣。”鍾明擡手揉了揉額角,放棄去想葉箐是怎麼從人文學科跨專業到動物行爲學,低聲道:“總之,我今天看看能不能拿到些書出來。”

  葉箐驚訝:“是嗎?從哪裏?”

  鍾明放下手,衝她笑了笑。

  夜晚,鍾明端着餐盤走在樓梯上。

  深沉濃重的夜晚籠罩了整個大宅,他緩步走上階梯,來到四樓,端着今天的甜點與紅茶走到了書房門口。餐盤上,裝在精緻瓷質茶杯中的紅茶熱氣蒸騰,水汽似乎比往常要濃一些、

  鍾明推開大門,走進書房中。

  房間裏很安靜,鍾明擡起眼,見書桌前的紅絲絨椅子上空空的,沒有坐人。

  ……人去哪了?

  鍾明將餐盤放在桌子上,有些疑惑地擡頭看向四周。卻沒在任何地方看到男人的身影。

  奇怪。鍾明站在原地,蹙起眉頭。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

  如果放在之前,公爵不在他放下餐盤就會走了,但是今天他有一肚子的計劃還沒實施,因此猶豫地站在了原地。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我在這。”

  鍾明猝然回頭,看見男人拿着一本書,從書架間的陰影中走出來。

  鍾明差點被嚇個半死。擰了擰脣,看着半邊身子隱藏在黑暗中的男人,心想這還不算喜歡躲在陰影裏?

  “有什麼事嗎?”

  公爵依舊低頭看着手上的書,翻過一頁。

  鍾明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公爵在問他爲什麼明明看到沒人還在原地等着。

  他頓了頓,輕輕撩起眼皮看向靠在書架旁的男人:

  “沒有事的話,就不能跟公爵大人說話嗎?”

  聞言,公爵頓住,從書上擡起頭看向他。

  鍾明的睫毛顫了顫,見他看過來,斂下眼,聲音低了些:

  “我以爲……我們現在算是朋友了。”

  他的尾音輕飄飄的,幾乎聽不見。公爵卻整個人頓住。

  幾秒的沉默後,他將書放回到書架上,走出黑暗中,漆黑的眼睛向下看着鍾明:

  “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走到鍾明身邊,伸出右手。鍾明略微擡起眼,看了看男人蒼白的手,停頓了幾秒,輕輕將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公爵牽着他走到書桌前坐下。

  鍾明坐在桌邊的矮凳上,看着男人轉了個方向,手肘放在膝蓋上,寬闊的肩線垂下,傾身看向他,將兩人的視線放在同一個水平線上:

  “怎麼了?今天有不開心的事?”

  鍾明兩手交疊放在腿上,垂下眼,視線落在男人的西裝褲上。公爵的身高擺在那,腿當然也很長,這樣的姿勢,他們的膝頭就快靠在一起。

  鍾明擡起眼,搖了搖頭:“沒有。今天很開心。“

  公爵聞言點了點頭:“那就好。”他低下頭,突然道:“艾伯特今天鬧出不小的動靜。他爲難你了?”

  鍾明微微睜大了眼睛,接着搖了搖頭:“沒有。”他猶豫了一下,道:“小少爺只是不太適應新的人去照顧他。葉箐……也是個新人”

  他擡起頭,看向公爵:“我覺得,還是由我來照顧少爺比較好。”

  他輕緩的聲音在空氣中落下。

  聞言,公爵沒說什麼,他直起身體,往後靠了靠:“可以。”

  鍾明有點驚訝他答應地這麼快,神情中不禁透出些詫異。

  公爵朝他笑了笑,嘴邊的笑紋一閃而過:

  “如果你什麼時候覺得照顧他煩人了,再來找我。”

  他好像真的在以鍾明的心情的好壞爲第一要務。

  鍾明呼吸略微一滯,道:“謝謝您。”他頓了頓,接着問:“艾伯特少爺……想讓我住在一樓。在莎朗夫人以前的房間。”

  公爵正要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聞言,他的手頓住,偏過頭,視線落在鍾明身上。

  鍾明莫名被他看得一怵,下意識地垂下眼。

  半響後,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你不喜歡閣樓?”

  鍾明愣了愣,想起那個處處透着用心的房間,擡起頭:

  “那……倒也不是——”

  公爵道:“那爲什麼想搬到一樓?”

  鍾明道:”我想,照顧少爺也許會方便些。”

  聞言,公爵點點頭,似乎是明白了他的訴求。接着他回過頭,伸手去拿茶杯,同時道:

  “不行。”

  他姿態放鬆,語氣也淡淡的,卻讓人無法反駁。

  鍾明微微睜大眼睛,擰了擰脣。

  他本想問爲什麼,但是見公爵正伸手去拿茶杯,頓時屏住了呼吸。

  下一瞬,當公爵的手指碰到茶杯上的把手時,突然猛地一顫。

  “啪嚓”

  茶杯倒在瓷盤上,發出一聲脆響。

  看着棕紅的茶水徐徐流出杯口,滾燙的熱氣在空中蒸騰,鍾明睜大了眼睛。

  他緩緩呼出一口氣,壓抑住自己逐漸加快的心跳。

  接着,鍾明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朝公爵的方向低下頭:“公爵大人。是、是茶水太燙了嗎?”

  他臉色發白,驚慌地看向公爵定在空中的右手:“您有沒有被燙到?”

  鍾明焦急地上前,視線落在男人修長的手指上——男人蒼白的指腹上出現了一塊紅腫。

  “……對、對不起。”

  鍾明的臉色頓時更加蒼白,驚慌之下,他的睫毛如蝴蝶的羽翼般上下翻飛,小聲道:“我、我媽媽曾經說過,燙傷的時候捏住自己的耳垂會有幫助。”

  公爵態度平靜地聽他說完,似乎沒有因爲被杯子燙到而感到憤怒。

  他的視線在鍾明驚慌的臉上上停留了片刻,低下頭,揉搓了一下泛紅的手指:

  “低頭。”

  鍾明愣了愣,看向公爵。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但是他剛剛纔「犯了錯」,鍾明還是乖乖地俯下了身。

  下一瞬,公爵伸手撥開他鬢邊的頭髮,捏住了他的耳垂。

  鍾明睜大了眼睛。

  男人的指腹微燙,上面帶着薄繭,在他帶着涼意的耳垂上輕輕捏了捏:

  “好像是好了點。”

  公爵一本正經的聲音響起。

  鍾明:……

  他敏銳地感到男人藏在正經外表下的輕佻。眉尾顫了顫。

  幸而,公爵只碰了他一秒就收回了手。

  鍾明擡起眼,看了眼神情帶着些許笑意的公爵,轉過頭去看撒了一桌子的茶水:“我……我來收拾。”

  說罷就要去拿倒在書桌上的茶杯。公爵立刻伸手捉住他的手腕,將他拉回來:“知道燙你還去碰。”

  鍾明睫毛顫了顫,沒有掙開公爵的手,擡眼看向男人:“……弄傷了公爵,我很抱歉。“

  聞言,公爵低頭笑了一下:“這都是小事。”

  他的右手上,拇指擦過傷處,那點紅腫立刻消失。公爵左手拉着鍾明,從椅子上擡起頭看他,流麗的燈光從他高挺的鼻樑上滑過,照亮日耳曼人濃烈的眉眼。男人微笑時,五官的線條柔和下來,看起來像是個過於英俊的歐洲貴族,他說:

  “我們不是朋友嗎?不用這麼客氣。”

  鍾明呼吸亂了一瞬。接着緩緩放鬆下來,順着手上的力道坐回矮凳上。

  這時,他用餘光看到,灑在桌面上的茶水已經不見了。

  鍾明緩緩眨了眨眼睛,收回視線,猶豫地落在公爵戴着戒指的右手上:”我記得……之前,您不是有——“鍾明頓了頓,覺得還是有點難說出口:“那、那個東西。”

  聞言,公爵挑了挑眉:“什麼東西?”

  ……明知故問。鍾明抿住嘴脣,垂下眼。

  公爵勾了勾脣角,道:“我以爲你不喜歡觸角?所以收起來了。”

  鍾明沉默下來。

  除開最初那一次,鍾明確實沒有再見過男人觸角。但是他並不認爲公爵在這段時間裏真的沒有用過。

  他看向男人腳下,投在地毯上的影子。那裏沒有任何異常。

  公爵對於力量的掌控顯然比瓊和艾伯特要熟練許多。

  “在想什麼?”

  正當鍾明出神之時,公爵的聲音傳來。

  鍾明愣了愣,擡起頭,見男人看着自己,頓了頓,道:“我想借一些書,不知道可不可以?”

  鍾明微微斂下眼,道:“在這裏每天都是工作,我覺得有點悶。”

  公爵道:“可以。”

  他擡頭看了眼書架:“只是這些書對於你這個年齡的孩子來說,可能會有點無聊吧。”

  感覺自己和艾伯特被歸爲一類的鐘明:……

  “沒關係。”鍾明小聲道:“我看得懂的。”

  聞言,公爵回過頭,神情微微一動,聲音柔和了些:

  “是嗎,真厲害。”

  鍾明:……

  感覺更無語了。明明不是想被哄的意思。

  “書架上面的你隨便挑吧。”

  公爵道:“看完了也不用還給我。放在你那就行。”

  鍾明再一次對公爵無比寬容的態度而感到詫異。

  他擡起眼,視線落在男人蒼白的面孔上,一縷棕色的髮絲從向後理好的頭髮中落下,垂在男人的額角上。

  公爵的長相非常英俊。他棕色的頭髮與雕塑般的輪廓讓人想起在衆人的簇擁下,於阿爾卑斯山脈縱馬奔騰的貴族少年。

  唯有那雙黑色的眼睛格格不入。

  它們應該是碧綠的,或者是蔚藍。

  鍾明想道。

  總之不應該是現在這樣,宛若深淵的黑色。

  “我……還有一件想問的事情。”

  鍾明看入那雙黑色的眼睛,輕聲道:

  “我的記憶好像有些問題。您可以告訴我,在我到這裏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他的困惑而柔軟的聲音在空中落下。

  下一瞬,鍾明敏銳地注意到公爵周身的氣氛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的動作頓住,接着,緩緩向後靠在了椅背上。

  面孔移出燈光之外,隱沒於黑暗之中。

  鍾明看着他的右手搭在木製的扶手上,蒼白而修長的手指在上面敲了敲。

  “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你。”

  鍾明的睫毛微微一顫。

  公爵的臉被陰影籠罩,看不清表情,然而鍾明卻能一直感覺他的視線凝在自己身上。他說:”你也不能知道。“

  他的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那個柔和的,家長式的人物似乎消失了。公爵似乎又變回了哪個隱藏在陰影中,讓人不寒而慄的怪物。

  鍾明不着痕跡地微微顫了顫。

  他低下頭,道:”我、我知道了。“

  隨着他的動作,鍾明烏黑的馬尾從肩膀上滑下,垂到胸前,髮尾在空氣中輕輕搖晃。

  “不能告訴我……也沒關係的。我只是隨便問問。”

  他的態度柔軟而乖順,看起來似乎只是對自己的身份產生了些許困惑,但是很快就忘記了。鍾明從椅子上站起來,朝公爵道

  “那我去看看有什麼書。”

  話題轉變的有點突兀。但是小孩子本來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公爵周身的氣氛緩和下來。他看着青年腳步輕快的背影,雙手交握,在陰影裏從遠處欣賞鍾明仰頭去拿書時優美的側臉。

  同時,鍾明的視線快速地從書架上一本本掃過,挑選出了與人文歷史相關的那些。

  兩人一個選書,一個看人選書,氣氛一時間安靜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大門突然傳出兩下輕輕的的敲門聲,

  敲門的人似乎很猶豫,之後半天才開口說話。

  一個略帶畏懼的女聲在門外響起:“公、公爵大人……”

  葉箐嚥了口唾沫,對着面前書房的大門,用顫抖着聲音道:

  “艾伯特少爺鬧着要聽睡前故事,一定要找鍾明。”

  聽到她的話,公爵皺起眉頭。

  聞言,鍾明抱着懷裏的書,回過頭看向公爵的方向。

  公爵收回放在大門上的視線,右手在扶手上敲了敲。見鍾明看過來,他緩和神色,朝青年擺了擺手:

  “去吧。”

  語氣像是在打發孩子去找小朋友玩。

  鍾明聞言,朝他微微笑了笑,點點頭。現在連禮也不行了,抱着書轉身便直接走了出去。

  門外,葉箐看着鍾明毫髮無損地從書房裏走出來,大大地鬆了口氣、

  “出去再說。”

  鍾明低聲道。

  兩人一直走到地下室,鍾明纔將手中的書遞給她:“我找到了這些,你找時間看看。”

  葉箐結果那些書,低頭翻了翻,點點頭:“好。”

  接着,她擡起頭,好奇地問:“你的計劃成功了嗎?公爵什麼反應?”

  鍾明此時臉上沒了之前輕快而懵懂的神情,看了葉箐一眼:

  “他的手被燙紅了,跟人類沒什麼區別。”

  他今天的舉動,就是想試探公爵的身體跟普通人有什麼區別。至少從今天的這一件事看來,公爵的身體在很大程度上還是保持了人類的特徵。

  葉箐喫驚地捂住了嘴:“真的?BOSS的手會被燙紅嗎?那茶到底有多燙啊?”

  鍾明斂下眸:“光靠茶水怎麼夠。我把茶杯在開水裏滾了三遍。”

  葉箐:……

  她用一種嶄新的目光看着表情淡然的鐘明。

  天使突然變成蛇蠍美人了。

  第037章縫紉

  李逸之抱着手臂,靠着牆站在走廊上,看着面前半蹲在地上嘟嘟囔囔不知在商量什麼的兩人,微微眯起鳳眼:

  “我總覺得你們倆有事瞞着我。”

  他的手指在手臂上敲了兩下。

  鍾明神色淡然,半跪在地上,像是沒聽到李逸之的話。他右手拿着一隻鐵錘,專注地看着地面。身邊,葉箐扶着從地面上翹起一角的木地板,神色緊張:

  “就……就這樣嗎?”

  “嗯。”鍾明點頭,眼神鋒利:“我覺得能行。”

  葉箐呼出一口氣,有點緊張地說:“那你小心不要砸到我的手。”

  鍾明點點頭,下一瞬,他屏氣凝神,右手的鐵錘揮下,’砰’得一聲,成功砸歪了。

  地板翹起來的那一角還在那,另外一邊卻凹陷下去。

  鍾明葉箐:……

  葉箐收回手:“……這就是你說的有把握?”

  鍾明皺了皺眉:“我們再試一次。”

  這時,他們身後傳來一聲嘆息。

  “行了行了行了,都起開——”李逸之把他們撥開,提着鍾明的後衣領將他拎遠,順手拿走鐵錘,嘟嘟囔囔地蹲下來:“兩個少爺小姐,能指望你們什麼?”

  鍾明和葉箐被迫退遠,看着李逸之揮起錘頭,’哐哐哐’幾下就把他們商量了半個小時都沒弄好的地板修理齊整。翹起一角的地板在他手下服服帖帖,迴歸原位,光亮如新。

  鍾明葉箐:……哇哦

  李逸之從地上站起來,偏頭看向他們,搖了搖頭,誇張地嘆了口氣:

  “四體不勤,五穀不分。”

  他老氣橫秋地說:”真不知道你們的書都讀到哪裏去了。“

  鍾明和葉箐無從辯駁,只能瞪着眼睛,看着李逸之腳下一轉,晃晃悠悠走到鍾明身邊,一把勾住他的肩膀:

  “你們兩個小朋友在謀劃什麼,也講給我聽聽?”

  葉箐聞言,肩膀顫了顫,眼神有點慌張。幸好李逸之並沒有看她,他這話雖然是問兩個人,眼睛卻一直盯着鍾明的側臉。

  鍾明被他攬着肩膀,面白如雪,微微偏過頭,撩起眼皮看他:

  “我們在研究古歐洲房屋木製結構與人文的關係。”

  鍾明挑了挑眉,略微詫異地說:“你感興趣嗎?”

  李逸之:……

  他眯起眼睛,攬着鍾明的手微微用力將人拽過來,低頭湊到他的耳邊:

  “你是不是覺得我什麼都不懂?”李逸之提高聲音道:“我也是上過學的!”

  頗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

  鍾明擡眼看他:“小學?”

  李逸之挑了挑眉:“初中。”

  鍾明:“那高中呢?”

  李逸之:“……”

  鍾明露出瞭然的表情。葉箐本來有點慌,聞言低下頭,忍不住發出’噗嗤’一聲。

  李逸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葉箐僵住,有些慌張地解釋:

  “不、不是,我沒有嘲笑你學歷的意思!就、就是……覺得你們的對話很有趣”

  李逸之回過頭,盯着眉眼含笑的鐘明看了幾秒,突然伸出手,捏了捏他雪白的面頰:

  “別以爲我讀書不多就能糊弄我。”

  鍾明淡定地撫開他的手:“我沒有這個意思。”

  李逸之鬆開他,意味深長地眯了眯眼睛,對鍾明道:

  “誰知道你的小腦袋瓜裏每天都在尋思着些什麼。”

  鍾明淡笑不語。

  上一批玩家清零後,恐怖屋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山谷裏的時間漸漸步入深秋。秋天最舒適的時候過去,秋高氣爽的晴天變爲連綿不斷的雨天,氣溫漸漸降低,天空灰沉沉的,一股溼氣始終縈繞在大宅的木地板上久久不去。

  瑪麗夫人命令男僕們將所有玩家用過的物品,包括牀單,被套,枕套毛巾等全部收集起來,堆在後院裏一把火燒掉。

  鍾明看着那些純棉的柔軟細膩布料在烈火中燃燒,有點肉痛,轉頭問李逸之:

  “爲什麼非要燒掉?洗洗還能用。”

  李逸之將一件衣服丟進火堆裏——鍾明認出那是死去的男大學生穿的那件衣服。有着大大黑色Logo的衛衣落入火中,很快被燒了個一乾二淨。

  鍾明有些出神。

  李逸之回頭道:“瑪麗夫人說這些東西上有玩家的「邪惡因子」,必須燒掉。”

  鍾明默然,有點無語。瑪麗夫人是有自己的一套神學理論的。

  熊熊大火在後院裏燃燒,帶走了些許溼氣。

  在阿奇拿出那個叫「程程」的男生身前穿的衣服時,葉箐臉色變了變。鍾明讓阿奇先停一停,向葉箐問:

  “葉箐,你——”

  鍾明不知道該怎麼問,頓了頓,放軟了聲音:

  “如果你想留作紀念,我可以去問問瑪麗夫人。”

  葉箐有些怔然地看着那件衣服,嘴脣張合,良久以後,才道:

  “算了。”

  她看向鍾明,對他笑了笑:“人都死了,再說這些還有什麼用?燒了吧。”

  鍾明聞言,點了點頭。阿奇擡手將那件衣服扔入火中。人死如燈滅,愛也好,恩怨也好,全部一筆勾銷。

  李逸之看向葉箐,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你就不恨那個男的嗎?”

  葉箐聞言,怔了怔,看向他:“恨……倒也不是不恨。”她抿了抿脣,道:“但是人都死了。恨也沒用。”

  李逸之看着她,又轉過視線,看了眼鍾明,從鼻腔裏哼出一聲。

  鍾明莫名從他的態度裏感到一點冒犯。擡眼看向他,皺起眉:“怎麼了?”

  李逸之掛上笑容:“沒什麼啊。”說罷,他伸出手摸了摸鐘明的頭髮:“我們小鐘真是個溫柔的寶貝。”

  鍾明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一絲敷衍,對方好像是在真心實意地誇獎他,但其中又帶着些居高臨下的審視。

  像是一隻在弱肉強食的叢林中長大的獵食者,看着被圈養的羔羊,覺得它們皮毛豐饒,又輕蔑它們的弱小。

  鍾明仍由他揉亂自己的頭髮,看着李逸之,突然問: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李逸之手上的動作一頓,接着,臉上的笑容略微改變了意味:

  “我?那他就不是死一次這麼簡單了。”他在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劃:“當然要先把他挫骨揚灰,再咒他永世不得超生。”

  他顯然是個睚眥必報的人。與鍾明和葉箐這樣,在「象牙塔」與愛裏長大的好孩子不同,他信奉叢林法則,並且對社會道德存在或多或少有些蔑視。

  鍾明收回自己充滿觀察意味的視線,斂下眼,輕聲道:

  “是嗎。”

  李逸之以爲他被嚇到,立即擺出一副油嘴滑舌的樣子,低頭與鍾明剖白:

  “但是我對你一定不會這樣。”他柔情滿滿地說:“寶貝,就算你出軌,我也會跪下來先抽自己兩耳光。”

  鍾明微微睜大眼睛,被他逗得笑了笑。

  另一邊,葉箐目瞪口呆,對李逸之的不要臉程度大爲震驚。

  庭院裏的大火燒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緩緩停下,變作一堆尚有餘溫的灰燼。太陽從大宅的西邊落下,雲層中綿長而細密地落下雨點,落入泥土之中。

  地下室中,葉箐站在蒼白的冷光燈下,擡眼不好意思地看了兩個男生一眼,有點不自在地轉了轉身體:

  “是不是很奇怪?”

  在她面前,李逸之抱着手臂,靠在門框邊,鳳眼眯起。鍾明站在他身側,視線落在葉箐身上,眉頭微微蹙起。

  李逸之沉默了幾秒,張開嘴:“醜的要死。”

  葉箐的臉瞬間垮下來,伸手捂住自己的臉,大受打擊:

  “果然是這樣——”

  鍾明皺了皺眉,偏頭看向一臉嫌棄的李逸之:“你閉嘴。”隨後他轉頭看向葉箐:“你別聽他瞎說,沒有難看,主要是衣服的問題。”

  葉箐站在走廊裏的空地上。身上穿着一條灰黑色的長款裙裝,和瑪麗夫人常穿的款式相同,領口一直系到咽喉處,裙襬拖到地上,將葉箐的身體包裹地嚴嚴實實。

  憑心而論,這種裙子穿在瓊和瑪麗夫人身上還是挺好看的。主要是因爲她們兩個身材高挑,脖頸纖長,而且背脊隨時挺直,儀態很好。

  葉箐這姑娘雖然長相秀美,但是臉圓圓的,身高不到一米六,總體比較嬌小,氣質有點怯懦。條裙子穿在她身上像是一個大黑罩子,完全遮住了女孩的曲線,還讓人更顯矮。

  葉箐不適地扯了扯裙襬,像只灰撲撲的小老鼠,可憐巴巴地望向鍾明:

  “真、真的很難看嗎?”

  聞言,李逸之立刻張開嘴,剛想說「真的很難看」,就被鍾明一把捂住了嘴。他看向葉箐,朝女孩安慰般地笑了笑:

  “沒事,只是版型的問題,我給你改一改就好了。”

  於是三個人順着樓梯走上四樓,來到了鍾明位於閣樓的房間。葉箐盤腿坐在厚實的地毯上,擡頭望着鍾明垂着眼,右手拿着針線,黑色的裙子鋪在他的膝蓋上,他執起裙子的一角,動作熟練地用針頭穿過布料。

  閣樓中壁爐中的炭火靜靜燃燒。空氣中瀰漫着鍾明身上清爽怡人的洗滌劑香味。

  火光打在鍾明平靜的側臉上,葉箐看着他濃密的睫毛在臉頰上落下陰影,突然道:

  “鍾明,好像媽咪啊。”

  鍾明手上的動作一頓,擡眼看向葉箐。

  一旁坐在窗臺邊,正無聊地望向外面的李逸之聞言回過頭,噗嗤一下笑出聲。

  葉箐這才反應過來她說錯話,急忙解釋道:

  “不、不!我是說像爸爸——”

  然後她看着鍾明精緻美麗的臉,又噎住了。怎麼都說不出鍾明像自己那個從三十歲開始就挺着個啤酒肚的禿頂老爸這種話。

  “哈哈哈哈哈——”

  李逸之笑得直拍手,從窗臺上跨下來,走到葉箐面前微笑着指了指自己:

  “你看我當你爸怎麼樣。”他又指了指鍾明:“他當你媽媽。”

  葉箐嘴脣動了動,下意識地想說我怎麼會有高中學歷都沒有的爸爸,但是李逸之很可怕,她不敢說,只能把話噎回去。

  可能是她的眼神中透出了幾分反抗,李逸之危險地眯起眼睛。

  就在這時,鍾明的輕微的嘆息聲傳來。

  “都別說了。”鍾明收好最後一針,剪斷線頭,將裙子拿起看了看,在確認針線都收好了後對葉箐說:“你換上試試看。”

  葉箐趕快站起來,跑到衛生間裏去試裙子。

  片刻後,她走出來,身上的裙子完全變了個模樣。

  鍾明將裙子改短了一些,爲了符合瑪麗夫人保守的審美,留在了膝蓋下方一寸出。他在領口的地方稍作調整,用白色的線縫了幾朵白色的小花,在視覺上讓幾乎將葉箐整個脖頸都包裹住的高領不那麼突兀。

  “哇”

  葉箐對着鏡子轉了一圈,驚喜地回頭看鐘明:

  “好好看,媽——鍾明你的手太巧了。”

  鍾明頓了頓,總感覺自己在葉箐心裏的角色定位好像有點問題。

  他頓了頓,決定裝作沒有聽見,看着葉箐穿着裙子轉了一圈,微笑道:

  “很適合你。”

  李逸之看着葉箐,挑剔地眯起眼,剛想說什麼就被鍾明瞪了一眼,話鋒頓時一轉:

  “還不錯。”李逸之的臉上立刻掛上禮貌的笑容:“比剛纔好看多了。”

  葉箐看着李逸之如同狐狸般的笑臉,很想說您不想笑可以不笑。她走到鍾明身後,用警惕而帶點敵意的眼神看着李逸之。

  李逸之嘴邊的笑容一滯。很想翻白眼,但是看在鍾明的面子上忍住了,他掛着假笑,朝葉箐文質彬彬地一點頭,道:

  “那你們先聊,我就先……回去了。”

  他只想跟鍾明獨處。決定找個沒人的時候偷偷摸上來。

  李逸之離開後,葉箐頓時如同一隻快樂的小鳥般在鍾明旁邊坐下,高興地說:

  “鍾明,你怎麼這麼會縫衣服啊,比我媽媽手藝還好。”她彷彿是想起了什麼,神色有一瞬的黯淡,小聲道:“我媽只會說我太胖。”

  “你一點也不胖。”

  這是實話,葉箐只是長了張圓臉,其實在鍾明看來她甚至偏瘦。關於前面那個問題,鍾明想了想,回答道:

  “小時候,修道院的修女會教我們自己縫衣服。”

  “修道院?”葉箐愣住。

  鍾明解釋道:“我是個孤兒,從小在修道院里長大。”

  葉箐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她沒有想到鍾明居然是個孤兒。鍾明人這麼溫柔貼心,舉止優雅得體,看起來像是在家教很良好的家庭長大的孩子。

  鍾明看向她:“……你知道華國哪裏修道院比較多嗎?”

  葉箐思考了一下,道:“華國的話……兩廣和港城是最早接觸到海外傳教士的地區。那裏的話,修道院會比較多。但是其他的地方也有。”

  她問:“你還記得什麼其他的事情嗎?“

  鍾明垂下眼,擡手揉了揉額角,蹙起眉心,有些不確定地說:

  “我好像……有聞到海風的味道。”

  鍾明回想着夢境中那縈繞在修道院中的,帶着海水鹹味和魚蝦腐爛腥味的氣流。那似乎是個溫暖的地方,到了夏天,陽光會很燦爛,修道院裏空氣悶熱,連窗口吹進來的海風都顯得清涼。

  葉箐道:“那應該就是這兩個地方了。”

  兩廣,或者港城。鍾明皺起眉,對這兩個地名沒有任何印象。

  她好奇地問道:“鍾明,你還是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嗎?”

  鍾明放下摁在額角上的手,沒說什麼,而是搖了搖頭,道:

  “沒事。”

  ·

  瑪麗夫人並沒有對葉箐身上經過改造的女僕裝發表什麼評價。葉箐對此鬆了口氣。因爲她是女生,做不了太多重活,於是葉箐大部分的時間還是與鍾明一起待在大宅內,做一些文職的工作。

  這天,檔案室中。

  陶兩腳搭在書桌上,頭髮梳得油光鋥亮。他拿着手上的報紙翻過一頁,在聽到一聲輕響後,他從報紙上擡起頭,看向不小心將一本名冊掉在地上的葉箐:

  “喂,新來的,動作麻利點。”

  他皺起眉頭,看着葉箐蹲在地上慌慌張張收拾四散的紙張的樣子,’嘖’了一聲,抖了抖手上的報紙,有些煩躁地低聲抱怨:

  “……怎麼弄這種貨色進來。”

  接着,他便看到本來在書架前將書本歸類的鐘明放下手中的工作,快步走到葉箐面前,幫她一起撿地上的紙。

  陶頓時不滿地皺起了眉,’唰’地一聲合上報紙,提高聲音道:

  “喂,小鐘,你別幫她。”

  鍾明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他垂下眼,將散落一地的紙張收好遞給葉箐,在女生感激的淚汪汪的神情下站起來,面無表情地走回了剛剛的書架前,對應着上面重新排序的編號,將書本歸類放進去。

  見鍾明完全忽略了自己,陶猛地皺起眉頭,從座位上站起來,快步走到鍾明身邊。

  “喂。”陶抱着雙臂,陰沉的視線落在鍾明白皙的側臉上:“你現在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他的語氣有點危險。

  鍾明面不改色,低頭拿起一本書,按照編號放回了書架上。在確定自己沒有放錯後,他移過視線,瞥了陶一眼:

  “您還是老樣子。”

  陶愣了愣,正疑惑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就見鍾明收回了視線,又拿起一本書,幽幽道:

  “我只是想起,剛來的時候,您也是這樣對我的。”

  聞言,陶猛地頓住。頓時想起了自己剛見到鍾明時狗屎一樣的態度。

  鍾明垂下眼,睫毛顫了顫:“當時您對我很壞。”

  陶僵住。看着鍾明冷淡的側臉,喉結上下一滾,道:“也……也沒有很壞吧——”

  從他緊繃的語氣中就能聽出陶自己也很心虛。

  鍾明看也沒看他,也沒有迴應,只是默默地整理手中的書。

  陶僵持了半響。見鍾明沒有要理自己的意思,有點慌了。

  “好吧,是我錯了。”陶的肩線垂下,高大的身體縮起來,頗有些手足無措地看着鍾明:“你……你是不是還在記恨我打你的事情?”

  鍾明還是不理他。

  陶的額角泌出細汗,無框鏡片下的神色有些扭曲。簡直想穿回過去給自己一巴掌!要是知道有今天,他那時怎麼會那樣對待鍾明——

  他承認,最初他對鍾明只是有生*理層面的慾望,想在這個細膩如白瓷的美人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跡。所以才做出了種種折辱鍾明的事情。

  但是現在不一樣,陶看着鍾明精緻而疏離的側臉,心道,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親愛的,你總得給我指條明路吧。只要你不生氣,要我做什麼都行。”

  陶縮起高大的身體,幾乎算是小心翼翼地在哄人:

  “以前的事情都是我的錯,你想要什麼禮物?那天我經過珠寶商的時候,看到他們上了一款新的戒指——”

  他的話被鍾明一個淡淡的眼神打斷。

  陶順着他的視線看到一邊目瞪口呆的葉箐,頓時瞭然:

  “你放心,我今後不會再爲難她了。“

  鍾明收回視線,垂眼道:“我現在沒什麼想要的。”

  陶心領神會,立馬道:“那就慢慢想,慢慢想。等你想好了再說。”

  鍾明默然不語。

  陶將他的態度當做默認,低下頭,搓着手小心地打量鍾明的神色:

  “那……你能原諒我之前做的錯事嗎?”

  陶是真的很怕鍾明不原諒自己。要知道老婆翻舊賬是影響家庭合睦的一大利器,再強硬的男人自己做了錯事也只能下跪求原諒。

  鍾明將最後一本書放回書架上,看了他一眼,片刻後,纔不着痕跡地點了點頭。

  陶大喜過望,擡起手,也不敢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剋制着自己的喜愛攬住鍾明的肩頭,給了他一個淺淺的擁抱。

  葉箐站在一邊,看着鍾明熟練的訓狗手法,將所有細節都儲存在了自己的前額葉裏,覺得如果有機會出去的話,她可以幫對方出本書。

  到了傍晚,檔案室的工作才結束。

  有了擁有超羣記憶的葉箐的幫助,書櫃的重新整理工作飛速進展,大部分文件已經被放回了原來的位置。

  “明天上午應該就能弄完了。”

  鍾明與葉箐走出檔案室,扭了扭頭,舒緩了一下因爲一直仰頭而僵硬的後頸部。

  葉箐也伸了個懶腰:“啊……累了。現在就想回去睡覺。”

  鍾明看向她:“這裏的工作很繁重吧。會不會太辛苦?“

  葉箐用驚訝的眼神看向他:“啊?完全不哦。”她說:“我在實驗室裏都是996的。”

  她轉頭看向窗外天邊美麗的夕陽,欣慰地說:“能在天黑之前下班真好。”

  鍾明:……

  #論怪物上司比人類更加友好這件事

  不管怎麼想,都有點諷刺。

  兩人說笑着走出檔案室,往大堂的方向走起。然而,當他們接近大堂時,走廊外漸漸傳來嘈雜的人聲。

  鍾明聽到那些聲音,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

  葉箐疑惑地皺起眉:“什麼聲音?聽起來有好多人——”

  鍾明垂下眼睛,輕聲道:“有新的玩家來了。”

  第038章玩家

  這一批玩家人很多,鍾明打眼望去,就看到了二十個人以上。

  一羣人把大堂裏擠得滿滿當當。全是男的。

  鍾明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跟上次的好奇不一樣,經過那些事情後,他對玩家產生了些許厭惡。

  他好像有點明白爲什麼瑪麗夫人,還有其他的上層僕人對於玩家都是那樣一副眼不見爲淨的態度了。特別是幾十個形象各色,但是眼神都同樣貪婪,身上的透着侵略性氣息的男人全部聚集在一起,感覺大宅裏的氣息都變得渾濁了。

  鍾明只當沒看見,一心一意地做自己的工作。

  葉箐倒是有些好奇,悄悄去看了幾次,回來跟鍾明說:

  “那些玩家看起來好可怕。”

  她臉上閃過恐懼,聲音低下來:

  “跟上次那個金髮的男的差不多的人……有好多個。”鍾明眸光閃了閃,安撫性地拍了拍葉箐的肩膀,低聲道:“離他們遠一點。”

  說出這句話,鍾明愣了愣。在不知不覺間,他似乎已經完全融入了恐怖屋中。

  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因爲有幾十個玩家,所以這次恐怖屋從一樓到三樓全部住滿了人,房間裏的玩家有抽菸的,有一天到晚都在大聲說話的,有在房間裏不知道在幹什麼。老是在半夜發出各種怪聲的。反正一天到晚基本沒有清靜的時候。

  鍾明被吵的腦仁發漲,用盡了方法避開玩家走。

  但因爲人數太多,他也有工作要做,總是避免不了有撞上的時候。

  比如今天。

  鍾明剛在後廚統計完物資,進入走廊走向大堂,剛剛彎過轉角,便間幾個玩家站在大堂的一角。

  那是幾個特別高大的年輕男生。

  鍾明眯了眯眼睛,雖然他跟這批玩家接觸不多,卻還是在第一時間認出了這羣人——沒有其他原因,純粹是因爲他們太顯眼了。

  這幾個人似乎是某體育大學的學生,穿着隊服就進來了。

  鍾明停在轉角處,靜靜看着他們。覺得有些奇怪。

  那四、五個體育生身材都很高大,都有一米八五往上,他們聚集在大堂的一個角落裏,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幹什麼。

  鍾明皺起眉,盯着他們看了一會兒,突然注意到了什麼。

  在體育生雙腿的空隙中,極快地閃過一片黑色的裙襬。

  鍾明驟然睜大眼睛,大步向前走去,同時喝道:

  “你們在幹什麼!”

  驟然聽到他的聲音,幾個玩家嚇了一跳,動作慌張地退後幾步,露出被圍在中間的葉箐。

  鍾明的視線落在她臉上,呼吸微微一滯。

  葉箐圓圓的臉上滿是淚痕,她臉頰漲紅,雙手護在胸前,在看到鍾明的瞬間露出驚喜的表情,下一瞬,似是想到了什麼,又羞恥般地低下頭。

  鍾明視線下移,看到她崩掉了一顆釦子的領口,眉尾猛地一跳。

  幾個體育生看到大堂的另一側出現了個沒見過的NPC,遠遠看去還是個男的,都有點慌。”……怎麼辦?”

  “……好像是個沒見過的男的”

  “先走吧。”

  幾句低語之後,他們彷彿達成了一致。凌亂的腳步聲響起,鍾明看着他們簇擁着從大堂離開,其中一個還回過頭看了葉箐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幾聲。又回過頭不知道跟同伴說了些什麼,鬨笑着走遠了。

  鍾明眉頭緊皺,雖然沒聽到他們說的是什麼,但看葉箐低下頭,縮起肩膀的反應就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話。

  他快步走到葉箐面前:“你怎麼樣?”

  鍾明上上下下細細掃過葉箐露在外面的皮膚,在確認女生身上沒有肉眼可見傷口後,略微鬆了口氣,擡眼看向葉箐:

  “他們做了什麼?“

  葉箐的身體還在微微發着抖。聞言,她動作慌張地伸手抹去眼角的淚水,低着頭說:

  “沒、沒什麼……”她的聲音中還帶着哭腔,小心地看了鍾明一眼:“他們就是突然把我攔下來,說了些不好太好聽的話。”

  鍾明皺起眉。從葉箐逃避的態度上看出了些什麼。

  他吸了口氣,聲音放柔了些:

  “他們說了什麼?”鍾明垂下眼,看向葉箐領口崩掉的扣子:“他們有沒有……摸你的什麼地方?”

  聞言,葉箐又是一抖。她深深地低下了頭,雙手緊緊握着裙襬,從臉頰到耳根都因爲充血而漲紅。

  明明她是被侵害的哪一方,葉箐卻表現出了羞恥。

  鍾明見狀,眉頭皺的更緊。他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將視線與低着頭的葉箐放在同一高度,輕聲道:

  “葉箐,這不是你的錯。”鍾明道:“你不用感到羞恥。”

  隨着他柔和的聲音落下。葉箐抽噎了一下,擡起頭,雙眼紅得像兔子:

  “他、他們……說是找不到衛生間在哪裏,要我帶路。”葉箐用力揉着自己的眼睛,眼周的皮膚通紅一片:“我拒絕之後,他們就圍上來,要摸我、我的胸。”

  鍾明的眉尾一抽。

  說實話這種事情在遊戲裏發生並不出乎他的意料。參加這個遊戲的玩家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本來男的就是找到個洞就能行的物種,現在在壓抑的遊戲副本里突然出現一個柔弱可欺的女性NPC,肯定是戳到了某些玩家腦中的犯罪神經。

  鍾明冷眼看向幾個體育生離開的方向。光是殺掉他們……也解決不了問題嗎?這次有幾十個玩家,誰知道里面這種人還有多少。

  這時,葉箐微微顫抖的聲音響起:

  “鍾明,你的表情好可怕哦。”見鍾明回過頭,葉箐舉起手做出一個向下砍的手勢:“像是□□電影里老大下令要做掉某人之前的表情。”

  鍾明:……這是什麼比喻。

  看着鍾明無語的表情,葉箐破涕爲笑:“沒關係。別擔心,我下次躲遠一點就好了。”

  葉箐將臉上的淚水擦乾淨,又振作起來:“反正這些玩家也很快就會死掉不是嗎?”

  死是會死。鍾明心想,具體多久就不知道了。這次的玩家太多,像是蝗蟲一樣,誰知道他們多久才能死完。

  鍾明垂眼思考了片刻,擡眼道:“不行。太危險了。”

  葉箐完全沒有自保的能力。他也不可能做到時時刻刻都在葉箐身邊保護她,這樣下去總會被玩家抓住空子。

  葉箐無措道:“那……那怎麼辦?”

  鍾明想了想,下定了決心,擡手按住葉箐的肩膀,擡眼看向她:“以後有玩家的時候我來替你做外面的活。”

  他頓了頓,道:“你去在檔案室裏,和陶,或者瑪麗夫人待在一起。”

  葉箐長大了嘴:“……這、這不太合適吧。那都是女僕該乾的活——”她彷彿想到了什麼,驚訝道:“你要穿裙子嗎?”

  鍾明點點頭:“昨天我量過衣服的尺寸,應該穿得上。”

  葉箐聞言,眨了眨眼,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青年的身材。不看不知道,一看媽咪、哦不鍾明的腰好細啊,這樣看來竟然比她也粗不了多少。裙子應該是穿得上的。

  鍾明和葉箐對視一眼,皆是大受鼓舞。

  感覺是個好辦法!

  ·

  ……感、感覺有點不妙。

  葉箐站在屋外,看着穿好裙子的鐘明從衛生間裏走出來,眼尾狠狠一抽。

  鍾明不太適應地扯了扯裙襬,臉上還是一如往常的冷靜。他回過頭,看向神色怔愣的葉箐:

  “怎麼了?”鍾明直起身,將領口重新縫上的扣子扣起來,低頭看了看裙襬,道:“雖然有點小,但是隻穿幾個小時應該沒問題。”

  葉箐呆呆地看着他,一臉靈魂出竅的表情。

  她轉了轉眼珠,視線向下,落在鍾明膝蓋上一寸的裙襬上。

  這條裙子被鍾明改短了長度,穿在葉箐身上剛好這處膝蓋,又能露出纖細的小腿,是一個端莊又優雅的長度。

  問題在於,鍾明比她高一截。

  裙襬從膝蓋下面,縮到了膝蓋上方,正好露出了青年一截潔白的大腿。

  葉箐的視線再向下,看到了緊緊箍在鍾明小腿上的吊帶襪。

  她突然尖叫:“……不行!!!”

  鍾明被嚇了一跳,驚詫地擡起頭:“怎麼了?”

  葉箐說不出話來,驚慌地兩頰漲紅。盯着鍾明纖細修長的小腿和上面黑色的絲襪。一條黑色的絲帶從襪口上延伸而出,一路貼着青年白皙細膩的肌膚向上,最後消失在裙襬之下。

  簡直就像是在邀請別人撩開裙襬一探究竟般。

  ……絕、絕對不行!!!

  葉箐發出尖銳的爆鳴:“不、不行!媽——鍾明你不能穿成這樣出去!”

  “……爲什麼?”鍾明擰起眉,順着葉箐的視線看了看自己腿上的襪子:“哦,你說這個。這個要再穿上很麻煩……要脫下來嗎?”

  葉箐看着他,剛想說要不還是脫下來,腦中卻跳出鍾明光*裸着兩條長腿的樣子。

  青年的腿,又白又直。

  ……好、好像更糟糕了是什麼回事!!

  葉箐啞口無言,腦門冒煙。平心而言,這條裙子穿在鍾明身上也不算太短,而且從領口到手臂都被包裹地嚴嚴實實,實在算不上暴露。但是青年的骨架比她的要大一些,在葉箐身上略微寬鬆的裙子緊緊裹住鍾明的腰線,完美地顯現出他挺拔筆直的身形。

  雖然只裸露出了一小截大腿,和一點手腕,但是——

  葉箐看着鍾明冷淡的側臉。感覺頭皮發麻。

  “別擔心。”鍾明對她說:“不管怎麼樣,我是個男的。他們也不能對我做什麼。”

  他拉開門,偏頭瞥了葉箐一眼,囑咐道:“乖乖待在檔案室,看到玩家就躲開。”

  接着便轉身出去了。

  葉箐滿頭大汗。看着鍾明略過他,向外走去的背影,不管怎麼想鍾明都比她更危險!

  ·

  鍾明接收了葉箐的工作。他對大宅的結構比較瞭解,故意掐準了避開玩家的時間,所以開始的幾天內都沒有正面撞上玩家。

  但是這次,幾十個人擺在那,完全遇不上是不可能的。

  鍾明按照指示,將花瓶擺在走廊轉角處的展示櫃上,垂眼看着幾個陰影投射在地板上,緩緩從前後左右幾個方將他包圍。

  腳步聲在他身後停住。

  “小姐,需不需要幫忙啊?”

  他們似乎沒有意思到鍾明不是葉箐,還在說:“那天爲什麼要逃跑啊?我們只是想和你交個朋友。”

  幾聲嗤笑傳來,有人低聲說:“操,你他媽的要點兒臉吧。”

  鍾明沒有迴應。他自顧自用抹布擦掉展示臺上,花瓶裏濺出的一點水跡。動作不緊不慢地將抹布折起來收好,彎腰搭在了水桶上。

  動作間,他的側臉微微露了出來。

  背後,四個體育生登時楞在了原地。足足有幾十秒,等到鍾明換了一張乾的抹布擦拭花瓶時,其中一人才張開嘴:

  “喂,她不是那個啊。”

  隨着這句話,他身邊的幾人才如夢初醒般地反應過來。發現眼前的這個人不是那天那個哭哭啼啼的圓臉女僕。

  他們看着鍾明停止的脊背,以及隨着動作輕輕在背後搖晃的烏黑馬尾,眼珠開始亂轉。

  其中一人笑了一聲,伸手摸了摸鼻子,勾起嘴角:

  “操,有點太漂亮。我都不敢搭話了。”

  聞言,他旁邊的人頓時大笑出聲,用肩膀撞他:

  “我靠你放什麼狗屁,還有不敢做的事?”

  “不是,真的。”

  那人笑着低頭摸了把自己的寸頭,雙手揣在口袋裏,向前走了幾步,從旁邊伸頭看向鍾明的側臉:

  “小姐姐,你好漂亮啊。”

  鍾明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他仰着頭,伸手去擦花瓶的瓶口。

  見他沒有反應,寸頭青年挑了挑眉,收回視線,偏頭朝身後的幾人笑了笑:

  “她好像聽不懂人話,怎麼辦?”

  幾人又是一陣鬨笑。其中一人擡高了聲音:“能怎麼辦?直接上手唄!”

  他們擡槓的手法嫺熟,顯然不是頭一回這麼做了。

  寸頭臉上的笑容更大,轉過身,視線上下掃過鍾明的背影,在他極具收窄的腰線處停留。他眸光微閃,緩緩從褲兜裏抽出手,仰起下頜,垂眼微笑着上前幾步,試圖從身後攬住面前女僕的細腰。

  然而就在這時,鍾明突然回過了頭。

  他擡起眼,看向離自己只有存許的寸頭,神情冷凝。

  寸頭睜大了眼睛,在看到面前人極具衝擊力的五官下竟然心頭一怵,像觸電了般慌張地收回了手。

  “讓開。”

  鍾明面上凝出寒霜,冷冷吐出兩個字。

  他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清晰而凌厲,氣勢逼人,一時間竟然沒人敢攔。

  幾個體育生下意識地讓開了路,眼睜睜地看着鍾明低頭拿起水桶,面無表情地略過他們離開。

  等到鍾明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寸頭才如夢初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簡直被氣笑了:

  “操。”

  他握起手,又放開,盯着鍾明離開的方向重複了幾次動作,扭頭對身邊的幾人道:

  “你們看見了嗎?這個遊戲居然有長成那樣的NPC。”

  有人看向他,做出誇張的神情:“我靠,建模也太牛逼了。這個遊戲是誰開發的來着?”

  他身邊的人道:“管他是誰,先玩了再說。”

  幾人又是一陣鬨笑,氣氛鬆快下來,彷彿剛剛被鍾明一個眼神就嚇得倒退了好幾步的不是他們一般。

  就在這時,有人像是想到了什麼,擡頭看向寸頭:

  “等一下。”他說:“長成那樣的,是不是應該先告訴沈爲年?”

  這個名字一出來,氣氛驟然一滯。

  彷彿提到了什麼禁忌一般,衆人臉色皆是一僵,默不作聲地交換了幾個眼神。

  寸頭嘴邊的笑容淡下來,片刻的停頓後,他低下頭,從兜裏拿出煙盒,點上一根叼在嘴邊,緩緩地吸了一口,又吐出來,纔開口道:”……先等我試探一下。”

  寸頭吐出一口煙氣,擡眼其他人,咬着煙勾起嘴角,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齒:

  “等把人準備好了再讓我們「太子」知道,不是更好嗎?“

  第039章馮唐

  鍾明面色如常地離開,經過轉角時,看到葉箐舉着一個感覺比她人還高的檯燈,站在牆後面。

  鍾明:“……你幹嘛?”

  葉箐怔了怔,道:“我、我看他們圍着你,想打他們來着。”

  鍾明沉默,伸手接過葉箐手中的檯燈,發覺還挺沉,他把燈放下,瞥了葉箐一眼:“你要是自己遇上事的時候也有這個膽量就好了。”

  葉箐是個老實孩子,頗爲憨厚地笑了兩聲:“嘿嘿,我也覺得我蠻勇敢的。”

  鍾明:……並不是在誇獎你。

  他淺淺嘆了口氣,對葉箐道:“走吧。”

  葉箐跟上他,向後瞥了眼那羣還圍在角落裏的體育生:“不用管那羣人嗎?”

  感覺他們沒那麼容易放棄。

  鍾明淡聲道:“再說吧。等過幾天他們就沒心思騷擾我了。”

  畢竟這次的玩家有點多,蜘蛛女爵可能一時喫不過來,鍾明想到上次從李逸之那裏收繳來的香料,盤算着剛剛那幾個人從誰開始’調味’。

  經過某個角落時,鍾明眉尾一跳,立即拉着葉箐換了條路。

  葉箐被拉得一個踉蹌:“鍾明!你走這麼快乾嘛啊,我跟不上了。“

  鍾明看她一眼:“再等一會兒李逸之就要來了。”

  葉箐一愣,回頭一看,果然見李逸之嘴邊叼着一根草,哼着小曲吊兒郎當地從走廊的另一邊走過來。

  如果剛剛鍾明沒拉着她換這條路,他們會直接正面撞上彼此。

  葉箐長大了嘴,驚詫地看向鍾明。爲他對時間點的精確把握而感到驚奇。

  鍾明面色冷淡:“我穿成這樣,被李逸之看到比被玩家看到還麻煩。”

  葉箐頓了頓,看向不知什麼原因突然開始得意地哼歌的李逸之:“……確實。”

  鍾明對大宅中僕人們的日常活動了如指掌,因此,他與葉箐交換工作的事情沒有被多少人發現。陶雖然對助手換成葉箐這件事略有不滿,但是不敢在短時間內惹鍾明生氣,所以嘟嘟囔囔地答應了下來。

  又過了幾天。

  因爲最近艾伯特長高了,瑪麗夫人認爲之前掛在樓梯前的畫像不再合適,於是決定換一張新的。鍾明負責將新畫像掛起來,並且將畫框的邊邊角角都擦拭乾淨。

  鍾明站在木製的梯子上,望着面前的畫像,陷入沉默。

  畫中艾伯特神色睥睨,比起上一張畫裏的冷漠,他臉上多出了些快要衝破畫框的高傲,

  而他身後公爵連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都沒了,完全被畫成了一個若隱若現的黑影。

  這誰知道是一家子啊。

  鍾明吸了口氣,覺得這兩父子的關係是緩和不了了。他彎下腰,從水桶中拿出沾溼了水的帕子,開始細細擦拭畫布便略微沾上了些油漬的木製畫框。

  就在這時,些許腳步聲傳來。

  “小姐姐。”

  鍾明偏過頭,對上了一雙興致勃勃的眼睛。

  寸頭右手扶住鍾明腳下的木梯,仰起頭勾脣笑了笑:

  “又在工作啊,好辛苦。”

  他身後,三個人分別站在了木梯的前方,左邊,和右邊。像是狼羣圍着山坡上的羔羊,完全堵住了鍾明的退路。

  鍾明手上的動作一頓,垂下眼,視線落在寸頭扶住木梯的手臂上。他身上穿的衛衣袖子挽上去一截,露出下面被紋身完全覆蓋的手臂,右手上戴着一隻看起來價值不菲的腕錶。

  雖然穿着印有學校名字的衣服,但這個寸頭男不論是從打扮還是行爲上來看都完全和清澈的大學生扯不上什麼關係,說是□□還差不多。

  鍾明站在木梯的最高一階,寸頭的手離他的小腿只有不到5cm的距離。

  見他不說話,寸頭笑了笑,俯下身,手肘搭在木梯上。

  鍾明向右跨出一步,避開了他的手。

  “哈。”寸頭短暫地笑了一聲,擡眼看他:“小姐姐,小心別摔下去了。”

  鍾明垂着眼,濃密的睫毛顫了顫。

  寸頭男盯着鍾明,等待着這個高傲冷淡的美麗女僕露出脆弱的表情。他的手在空中晃了晃,慢條斯理地說:“摔下去也沒關係,我接住你。”

  他身後的幾人適時發出鬨笑。

  鍾明略微偏過頭,視線在剩下的幾個人臉上掃過。那幾個男的見鍾明看過來,都停止了身體,臉上露出程度不一的油膩表情,說求偶的孔雀是高看了他們,更像是一羣發*情的猴子。

  鍾明神色冷漠,突然開口道:“怎麼少了兩個?”

  他的話音落下,衆人的表情僵住。

  鍾明彷彿覺得很有趣般,略微彎起眼睛,輕聲道:“是發生了什麼嗎?”

  衆猴臉上油膩的表情都掛不住了。

  昨天,他們「小團體」的兩個人突然瘋了,一道早就嚷嚷着什麼被蜘蛛喫掉了之類讓人聽不懂的話,似乎是陷入了某種情緒的崩潰。他們沒辦法,只好丟下他們,幾個人自己來了。

  現在鍾明突然提起這件事,還一副知道什麼的樣子,衆人心中都是一怵。

  畢竟這是BOSS關,這裏的NPC說不定也不簡單。

  看着鍾明冰冷的眼神,衆人登時像被扔進了冰水裏,從色*心上頭到手腳冰涼只用了短短几秒鐘,心虛地互相交換視線,都有點畏縮。

  畢竟他們來這裏是來通關的,其實誰都不想在這個節骨眼惹惱一個不知是不是重要人物的NPC。

  寸頭男看出見他們慫了,頓時變了臉色:“喂,你們搞什麼?”

  他轉過身,神色極其陰沉,和他對上視線的幾個男的都眼神飄忽,不敢和他對視。寸頭男面色變了變,突然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看向鍾明。

  他的雙手抓住木梯,五指緩緩收攏,盯着鍾明:

  “女僕小姐,你還是下來吧。”寸頭男笑着道:“我們下來好好說,嗯?”

  鍾明神色略微一動,眼神冷了幾分。看出寸頭男是想直接將他腳底下的木梯抽開。

  寸頭男雖然說出了威脅的話,卻沒有立刻動作,而是在等他自己下來。

  鍾明抿住脣,眼中閃過暗芒。

  然而就在這時,鍾明突然感到腰間出現一股壓力,接着,他雙腳懸空,突然被人箍住腰舉了起來,抱到了地上。

  “站好。”

  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鍾明愕然地轉頭,對上一雙瑪瑙色的眼睛。再向上看,看見了一張陌生的臉。

  男人看了他一眼,鬆開他的腰,手臂向後一揮:

  “離遠點。”

  鍾明被他粗魯的動作地推得向後退了好幾步,離開了玩家的包圍圈,並且差點摔倒在地上。幸而一雙手從身後扶住了他,鍾明擡頭,對上了馬修碧綠的雙眼。

  許久未見的馬修曬黑了些,高挺的鼻樑上出現了些許雀斑,頭髮有些凌亂地搭在額角上,現在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鍾明……你、你怎麼穿成這樣?”

  他耳根通紅,視線有些慌亂地掃過鍾明上下,眼神飄忽地不敢看他露在外面的一小截大腿。

  “……”

  鍾明皺起眉,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他站穩了腳,擡頭向面前被玩家包圍在中間的陌生的男人

  “他是誰?”

  聽到他的聲音,馬修才如夢初醒般鬆開鍾明,艱難地從他身上收回視線,擡眼道:“哦,他是馮唐。我們的領班。”

  馮唐。

  聽到這個名字,鍾明的呼吸有一瞬的凝滯,瞳孔微微收縮。

  這就是馮唐。據李逸之所說,把他帶回恐怖屋的人。

  鍾明看向不遠處的男人。他比馬修還要高上一截,穿着和其他人一樣的男僕裝,但是沒披西裝外套,只穿着馬甲和襯衫。此時,他正解開襯衫袖口的扣子,動作緩慢地捲起袖口。

  接着,他擡起頭,伸出兩根手指朝寸頭男勾了勾:“你、過來點。”

  寸頭男眉頭緊皺,盯着馮唐。他不僅身量高,而且體格非常精悍。手臂和肩背的肌肉在薄薄的襯衫下鼓起——這是個只是站在那裏就能讓同性感到威脅的男人。

  寸頭看了身後幾個兄弟一眼,接着轉了轉眼珠,嘴角勾起挑釁的弧度,朝馮唐的方向上前半步,張嘴道:

  “操,一個兩個還沒完——”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馮唐抓住衣領,整個人竟生生被提了起來。

  鍾明瞪大了眼睛,看着男人面無表情地舉起右手,小臂肌肉隆起,直接一拳砸在了寸頭的右臉上。

  “噗!”

  隨着拳頭與皮肉相擊的悶響,鮮血飛濺,鍾明眼睜睜地看着一顆牙齒飛出來,掉在了地上。

  “呃——啊!”

  寸頭直接被打蒙了。嘴裏不斷噴出鮮血,眼神渙散,頭軟軟地向右邊垂下。那個名叫馮唐的男人一手抓着他,右手在身側張合了一下,看了眼自己指關節上的血跡,擡起頭,朝寸頭勾了勾嘴角

  “骨頭這麼軟啊,嗯?”

  他的話音都還沒落下,就又是雷霆一拳砸在寸頭的左臉。這次寸頭徹底不行了,馮唐手一鬆,他就如沒了骨頭一般軟倒在了地上。

  但他並沒有停下,而是立刻轉向另外旁邊最近的一個玩家,在對方想要逃跑時直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將人凌空擡起,猝然一拳打碎了他的鼻樑。

  在玩家的慘叫中,鍾明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馬修適時地攬住他,聞聲道:“別害怕。馮唐……就是這樣的人。他不會攻擊我們的,”

  他看着馮唐剛放倒一個玩家,接着就猝然轉身,一拳將另一個砸到了牆上,整個人渾身流淌着赤裸裸的暴力因子,嘆了口氣道:

  “他是我們中間唯一一個會主動攻擊玩家的人。”

  馬修俯下身,看着不遠處血液飛濺的場景,壓低了聲音在鍾明耳邊道:

  “有玩家的時候,馮唐身後最安全。沒玩家的時候,他就是最危險的那個。”

  鍾明眉尾一顫,看着馮唐揍倒了最後一個玩家,像扔掉垃圾一樣鬆開手。不到一分鐘,四個玩家都倒在了血泊中,生死不知。

  馮唐低下頭,掃了地上的狼藉一眼,接着轉過身。

  他臉上與身上都濺了不少玩家的血,襯衫緊緊繃在胸口,整個人從頭到尾似乎都浸滿了新鮮的血腥氣。他踢開倒在地上的一個玩家,向畫框走進幾步,隨手抄起了牆邊的木梯夾在手臂下方,接着擡腳向鍾明與馬修的方向走來。

  鍾明見他靠近,完全是下意識地向馬修的身後躲了躲。

  馮唐看見他的動作,琥珀色的眼睛眯了眯,腳步短暫地停了一瞬。接着,他再次擡腳,像是沒看到鍾明一般直接略過了他。

  馬修見狀皺了皺眉,似乎是對馮唐無禮的舉動感到不滿,主動攔住他道:

  “馮,現在鍾明也是僕人了,你應該跟他說句話。”

  馮唐腳下一頓。接着,他緩緩回過頭。鍾明看到他琥珀色的眼睛,立刻聯想到了某種豹類,呼吸微微一滯。

  他的視線在鍾明略微緊繃的面孔上一頓,然後向下,在黑色的裙襬上停頓了幾秒。接着他收回視線,衝鍾明挑了挑眉:

  “你是新來的女僕?”

  鍾明皺了皺眉。從馮唐的態度感到奇怪,對方爲什麼看起來一副不認識他的樣子?

  然而沒等他回答,馮唐突然嗤笑了一聲,俯下身,滿含惡意地用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在他耳邊道:

  “裙子這麼短,你找*操呢?”

  鍾明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然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馮唐突然伸出手,用沾滿鮮血的拇指在他的臉頰上用力地蹭了一下。

  鍾明白皙細膩的側臉登時出現一道血痕,從眼角拉到嘴角。

  馬修也沒預料到他的舉動,立即將鍾明拉到身後,皺眉看向馮唐:“馮,你這是幹什麼?”

  馮唐卻一個眼神都沒分給他,留下一聲嗤笑便擡腳走了。馬修氣得笑了一聲,轉頭看着神情有些怔愣的鐘明,俯下身道:

  “你沒事吧?”

  他拿出隨身攜帶的手帕,輕輕擦拭鍾明側臉上的血跡:

  “馮……他可能今天心情不太好。我先替他給你道個歉。”

  馬修細細將鍾明的側臉擦拭乾淨,伸手整理了一下他耳邊略微凌亂的鬢髮,直起身,略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看鐘明,擡手抵住嘴,輕咳了一聲:

  “你……穿這個很好看。”他態度謹慎地說:“但是裙子確實稍微短了一點。”

  鍾明:……

  他沒想到在外面出任務的馬修和馮唐竟然突然回來了。鍾明上下打量了馬修一眼,他有點風塵僕僕的,身上穿着西裝,兩條布袋從他寬闊的肩胛上穿過,背了個很大的包袱,裏面似乎裝了不少工具類的東西。

  鍾明問:“你們是從哪裏回來的?”

  馬修的視線還在往他腿上瞟,有點漫不經心:“嗯?”

  鍾明:……

  馬修反應過來,特別不好意思,俊臉上’唰’地騰起兩朵紅暈。手忙腳亂地把外套脫下來,纏在鍾明腰上。他人高,外套也比較長,遮住了裙襬下的那節大腿。

  “咳。”馬修輕咳一聲,紅暈還沒從顴骨上褪去,他轉過頭,伸手從包裏拿出一個盒子遞到鍾明手裏:“這是給你帶的禮物。”

  鍾明接過來看了看,眉尾立即一跳。

  這是一盒巧克力。巧克力本身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鍾明認出了它的包裝,這是一個蔓延幾百年,到了現代都還在售賣的巧克力品牌。這個黑色盒子上的Logo跟現代的有點不同,應該是在後面又改版過幾次。

  鍾明看着它,突然想起了什麼。記憶中似乎有誰也同這般,將一隻精緻的小盒子遞給了自己。

  他說:

  “這是國外進口的高級巧克力,你沒見過吧?”

  跟他說話的人語氣中帶着一點輕蔑,但並不過於討人厭。鍾明知道他是好心,於是溫馴地接過了那盒巧克力。

  “拿去喫吧。”那人說:“省得再像只小老鼠一樣整天撿人家剩下的。”

  鍾明記得自己拆開了包裝上的絲帶,從中拿出一塊巧克力放在嘴裏。柔滑香甜的滋味在他嘴裏融化,帶着可可豆微妙的苦澀,鍾明一下子就愛上了那種味道。

  巧克力成爲了他最喜歡的甜點。

  鍾明想得出神。沒主意到馬修擡起頭,朝大堂的另一邊揮了揮:“瑪麗夫人。”

  聽到那個名字,鍾明猝然回頭,便見瑪麗夫人正從後廚裏走出來。她腳步款款,身後還跟着李逸之。

  鍾明的身形在大堂吊燈明亮的燈光下無所遁形。

  瑪麗夫人腳步頓住,先是微微睜大了眼睛,接着皺起眉,視線停在鍾明被外套遮掩住的裙襬上。

  李逸之從她背後探出頭,長大了嘴:“哇。”

  鍾明:……真是夠了。

  第040章沈爲年

  鍾明和葉箐雙手背在身後,後背緊貼着牆壁,站在牆邊,低着頭交換了一個眼神。

  另一邊,馬修正忙着跟所有人打招呼,他給所有僕人都分了從外面買回來的香菸,其中唯獨略過了陶。當然陶也並不在意,他冷哼一聲,轉頭看向擺在鍾明與葉箐面前的桌子——上面放着被整齊疊成一個小方塊的黑色裙子,陶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

  他抱着手臂站靠在門框上,看向鍾明,揶揄地朝他擠了擠眼睛。那是「沒想到你還有這種愛好」的眼神。

  鍾明垂下眼,低低嘆出一口氣。

  瑪麗夫人坐在上手,腰背挺直,兩手放在膝蓋上,嚴厲的視線從左到右掃視過兩人。在看到葉箐的皺了皺眉,像是根本不想看她第二眼般移開視線,落在鍾明身上。

  她定定看了他幾眼,半響後,幽幽開口道:“你什麼都幫她做了,還要她幹什麼?”

  葉箐身體顫了顫,驚慌地看向瑪麗夫人,俯身道:“對不起。“

  然而瑪麗夫人並沒有看他,視線落在鍾明臉上,手指在桌面上點了點:

  “這裏有這裏的規矩,男僕有男僕該做的事情,女僕也有女僕該做的事情。”她說:“以前沒有女僕,現在有了,她就應該把自己職責範圍內的事情做好。”

  她話音落下。葉箐的臉色立即變得慘白,雖然成爲NPC的時間不長,但她也看出瑪麗夫人是個行事古板,極其注重規則的人。

  而且這麼說來,她好像真的很沒用。葉箐想道。她雖然缺乏社會經驗,但是人並不笨,通過幾天的觀察她也看出來這裏的僕人都不普通,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作用。比如傑克等身強體壯的男僕,他們主要在大宅外面工作,砍柴,燒火,修繕屋頂等等工作,她肯定是做不來的。

  如果沒用的話,會被殺掉嗎?葉箐手腳冰涼,臉色逐漸變得慘白。

  就在這時,站在她身邊的鐘明淡淡地開口:“但是,照顧艾伯特本來也該是女僕的工作吧?”

  瑪麗夫人登時噎住。眼尾的細紋顫了顫。

  ……那還不是因爲艾伯特鬧起來一整天所有人什麼都別想幹。瑪麗夫人注重規則,但是更注重效率,要是每天都讓艾伯特那樣鬧那大宅內部的活動就得停擺了,這是她絕對無法忍受的。

  鍾明繼續說下去:“而且,葉箐比起我更加適合檔案室的工作。”他道:“她已經學會了這裏的語言,不管是認字還是書寫都做得很好。”

  是的,葉箐在不到一個星期內已經通過書籍完全掌握了這個副本里用的古歐洲語言。她自己本身就有學習日耳曼語的底子,再加上遠遠優於常人的記憶力,學習這門語言來說對她完全不算是難事。

  鍾明看向她,輕聲道:“把你寫的東西給瑪麗夫人看看吧。”

  “……嗯、嗯!”

  葉箐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拿出隨身攜帶的牛皮筆記本,打開遞到瑪麗夫人面前。

  只見微微發黃的紙張上,抄錄着一些葉箐在書籍上看到的重點段落以及自己的註解,女生字跡工整而娟秀,語句通順邏輯清晰,一看就是學霸的筆記。

  站在瑪麗夫人身後的李逸之探出頭,甚至還在上面看到了一篇思維導圖,頓時驚得差點連手上的煙都掉到桌子上:

  “……臥槽。”

  他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變成了三個人中唯一一個看不懂恐怖屋這個副本文字的文盲,登時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鍾明與葉箐,表情活像是走在路上被人踹了一腳的狗子。

  瑪麗夫人顯然也沒想到葉箐還有這個功能,愣了愣,臉色和緩了些。

  實際上,葉箐就算什麼也不會,她也不會被怎麼樣。

  其他人也許不知道,或者只是隱約感覺,但並不確定。然而瑪麗夫人再清楚不過,葉箐就是被複活來陪鍾明玩兒的。

  只是她無法接受手下有這麼沒用的人,所以一直看葉箐不順眼。

  鍾明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一眼瑪麗夫人的神色,放緩了語氣,很輕柔地說:“我想,我跟葉箐的職責可以交換一下。”

  他道:“今後檔案室的工作可以放心地交給她來做。”

  聞言,靠在門框邊的陶驟然瞪大了眼睛,他當然不情願放棄這個跟鍾明獨處的機會。張嘴想說什麼,卻在被鍾明瞥了一眼後將話生生嚥了回去,神色悻悻地閉上了嘴。

  鍾明垂下眼,看着瑪麗夫人,很恭敬地問:“您看這樣可以嗎?”

  實施上,他並不是管家,人事安排這種事情該由瑪麗夫人來做。他這樣自作主張地安排了葉箐的去處,要往嚴格一點說就是僭越了。

  但是鍾明態度太好,低眉順目地站在那裏,語氣柔和,讓人不自覺地想要聽從他的話。覺得順着他的心思又能怎麼樣呢?

  瑪麗夫人低頭翻過一頁葉箐的筆記,擡起眼,看向鍾明。

  “……就算是這樣。”她皺着眉頭,眉間深陷的皺紋顯得很嚴厲:“你的裙子也太短了,非常不端莊。”

  鍾明:……

  這件事,是過不去了是嗎。

  他聽到幾聲嗤笑。轉過頭,發現好幾個人都低頭捂嘴,也看不出來到底是誰在笑。

  鍾明抿緊嘴脣,感覺又回到了剛開始瑪麗夫人勒令他不許化妝的時候。瑪麗夫人’啪’的一聲把本子關上,不滿地瞥了他一眼,嘴裏還在不滿地嘟囔:

  “哪有好人家的孩子那樣把腿露在外面。“

  淡定如鍾明,這時臉頰也不禁有些發燙。

  這時,瑪麗夫人擡起頭,瞪向後面的衆男僕,厲聲道:

  “關你們什麼事?都給我滾回去工作。”

  衆人笑聲一滯,頓時收斂了神情作鳥獸散,

  葉箐隱隱感覺自己逃過了一劫。暗中鬆了口氣,有些不安地看了鍾明一眼。等所有人離開後,瑪麗夫人緩緩出了口氣,從座位上站起來,轉過身,從一旁的櫃子裏拿出了一個紙袋。

  鍾明看着她轉過身,拿出紙袋裏的東西,微微睜大了眼睛——

  那是一疊衣物,從厚度上來看是長款的裙裝。布料看起來非常輕薄柔軟,在柔和的燈光下散發着些許微光。鍾明的視線沿着裙子向下,在衣服的領口處在看見了幾點碧綠的亮光。

  裙子正面的領口上縫着三枚鈕釦。釦子由碧綠的寶石支撐,周圍嚴密地鑲嵌了一圈瑩白色的小碎鑽,在燈光下華美異常。

  “哇。”葉箐睜大了眼睛,發出驚歎:“好漂亮。”

  鍾明眉尾顫了顫。心底驟然浮現出一些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瞬,瑪麗夫人將那疊衣服遞給他,低聲道:

  “拿去穿吧。這是公爵給你準備的。”

  鍾明睫毛顫了顫,睜大了眼睛。

  瑪麗夫人將衣服放在他手中,繼續道:“公爵大人說,你想穿什麼就穿吧,不喜歡款式也可以改,但是裙子不能太短。”

  鍾明怔愣地接過那疊衣服,視線落在手上針腳細密的長裙上。他自己也會縫紉,大致掃一眼就知道這些裙子是他的尺寸——而不管從針腳還是從款式上來看,這些衣服顯然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出來的。

  鍾明突然意識到,公爵估計早就知道他在偷偷穿裙子這件事了。

  但對方等到今天才把衣服拿出來。

  他估計也默認了他與葉箐可以交換職責,才什麼也沒說。公爵的態度基本上可以代表瑪麗夫人的態度。所以說他剛纔即使不說那些話,瑪麗夫人也大概率會同意。

  鍾明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葉箐本來還在盯着鍾明手上精緻華美的裙子看,一轉頭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尖叫道:

  “鍾明,你的臉怎麼這麼紅!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鍾明僵了僵,移過眼神看她。

  葉箐對上他的眼神,呆愣地長大了嘴,準確地從鍾明眼中看出了些許嫌棄,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惹得媽咪生氣了。

  ·

  鍾明羞惱得一整晚都沒睡好。

  第二天,他眼下帶着淡淡的青黑從牀上醒來,緩緩地做了個深呼吸,這才覺得心頭悶悶的感覺散去了不少。

  然後他一轉頭,就看到了掛在門背後的兩條長裙,呼吸登時滯住。昨天的記憶升騰而上。

  總感覺有種被人耍了的感覺。

  鍾明抿緊脣,在心底勸了自己幾次,還是無法一起牀就穿上那些公爵替他準備裙子。如果尺寸真的剛好的話,鍾明覺得自己會更加生氣。

  於是他決定在早餐之前,先出去走一走散散心。

  清晨,大宅四周的空氣乾淨得幾乎透明,其中微微帶着水汽,瀰漫着森林中植物清醒的空氣,光是呼吸就能讓人的心情變好。

  鍾明有自己喜歡的散步路線,他一般會選擇人最少的路線。從後廚裏穿出來,繞開花園,旁邊是儲存木材和炭火的兩個小倉庫,那裏人會比較少,而且從兩個倉庫的空隙中能夠直接看到不遠處的覆蓋着冰雪的山谷,鍾明喜歡在後廚的臺階上靜靜地坐一會兒,再從後廚回到餐廳裏。

  然而今天,在他走慣了的路線上出現了一個阻礙。

  鍾明看着不遠處空地上四肢着地,正趴在地上好像在找什麼東西的人。頓住腳步,下意識地躲在了其中一個倉庫的後面。

  “在哪……在哪呢?誒……怎麼找不到了……“

  趴在地上的是一個青年,他垂着頭,略長的頭髮垂下來遮住了臉,看不清神情。他看起來很狼狽,白色的上衣和牛仔褲上都沾滿了泥土,手掌撐在地面上,像是在尋找些什麼一般一寸一寸摩擦過地面。

  鍾明在離他右手不遠處的地方看到了一副黑框眼鏡。

  青年應該是高度近視,所以就算眼鏡就在他手邊,他也看不見,反而還往相反的方向爬。

  “到底在哪裏……啊、在哪啊……”

  男生在尋找的同時還在困惑地低聲嘟囔着,尾音中還帶着些許顫抖與無助。但同時,他卻離自己的眼鏡越來越遠,讓人不禁地想要上去幫他一把。

  但是鍾明沒有動。

  他站在倉庫後方的陰影裏,看向地上的那副黑框眼鏡,發現上面的鏡片已經碎裂了。眼鏡的碎片灑在地上,如果只是失手摔在地上應該不會是這個效果。那副眼鏡更像是被誰踩碎了。

  就在這時,鍾明的視線範圍內突然出現了一條腿。

  有人從後廚裏跨出來,直接一腳踹在了青年的肩膀上,將他踢得一個側翻摔在了地上。

  “還在找?你他媽是真瞎啊。”

  一聲低笑響起。鍾明微微睜大了眼睛,看到一個高大的年輕男生信步走到了倒在地上,正在發出痛苦呻*吟的青年身邊。

  他右手拿着根菸,身上穿着一件寬鬆的黑色衛衣,衛衣的背後印着顯眼的巴黎世家幾個大字,像是他特意從當季新款裏挑了Logo最大的那一件。

  被他踹倒的青年的白色衣服上被他踹出了一個腳印,正抱着肩膀在地上蜷縮起了身體,看起來非常痛苦。年輕男生朝他啐了一口,叼着煙左右看了看,頭上挑染的紫毛在空中晃了晃,接着,他看到了地上的黑框眼鏡,直接走了過去,將眼鏡踩在腳下。

  “啪嚓”

  隨着一聲脆響,眼鏡被他的運動鞋碾成了碎片。

  聽到那個聲音,倒在地上的青年一驚,似乎是明白了什麼,他擡起頭,下意識地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伸出手。

  “啊!!!”

  下一瞬,那只有着加厚氣墊的運動鞋踩在了他的手指上,像踩住菸頭一樣,用力向下碾了碾。

  在青年痛苦的呻*吟聲中,年輕男人勾起脣,擡腳又踩住青年的側臉:“喂,差不多可以說了吧。這樣我也很累。”

  他用轉動着鞋底在青年的側臉上摩擦。運動鞋有着特殊的設計,鞋底的溝壑中夾雜了幾粒石子,那些尖銳的石頭貼在青年臉上,隨着踩踏的動作在他的皮膚上摩擦出許多細小血痕。

  “呃……啊……”

  倒在地上的青年似乎痛極,在鞋底下發出模糊的伸手想要抓住年輕男生的褲腳,然而他剛想反抗,就被另外的人往手臂上狠狠踢了一腳。

  突然出現的一羣人將他團團圍住。

  鍾明微微睜大了眼睛,認出了這羣人——他們昨天才被馮唐打了個半死。爲首的寸頭似乎完全沒受到昨天那頓痛扁的打擊,他臉上掛着笑:做出踢足球的姿勢,往青年的背上狠狠踢了一腳。在青年痛苦的悶哼中,寸頭偏過臉,向身邊的年輕男生微微一笑:

  “沈爲年,沒想到這傢伙還挺耐打的。”

  年輕男生擡起頭,衝着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氣,似乎是很無奈似的搖了搖頭。接着,他蹲下身,將手邊還在燃燒的菸頭用力摁在了青年的手背上。

  被稱作’沈爲年’的年輕男生朝地上痛的打滾的青年彎起眼睛,緩緩道:

  “差不多該說了吧。我們也沒時間在這兒一直陪你耗着”

  “昨天爲什麼那隻蜘蛛唯獨沒有攻擊你?”

  請收藏爲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說

  。

看小說網

看小說網是您最喜歡的免費小說閱讀網站。提供海量全本小說免費閱讀,所有小說無廣告干擾,是您值得收藏的小說網站。

網站導航

熱門分類

© 2023 看小說網 版權所有

首頁 分類 排行 書架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