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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沒聽過’談戀愛’三個字,但也大致估摸出是什麼意思。
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下來。視線在鍾明臉上緩緩循回。
鍾明眉梢微微一顫,嘴角擰了擰。暗自穩住自己的表情。
但他也明白,這句話問出來,如果公爵不立刻回答,那機會就很渺茫了。
不管公爵在隱瞞些什麼,在這個關頭對方不肯說出來,一定是非常大的祕密。
鍾明看着他,緩緩吸氣。
公爵漆黑的眼中涌動的情*熱褪去,變回一汪深潭,靜靜倒映出鍾明的影子,他定力非凡,一旦觸碰到底線,所有破綻都收了回去,叫人看不透。
鍾明看着那雙黑色眼睛,嘴脣越擰越緊,片刻後再也支持不住,率先斂下眼移開視線。
在他偏頭的下一瞬,公爵的手撫上了他的側臉。
男人手掌的薄繭在他面頰上摩擦,先是摸了摸他的頭髮,然後向下,一路由額角撫到下巴尖,寬大的手掌輕而易舉地包裹住他的大半邊臉。
公爵輕輕將他的臉捧起來,輕聲問道:“真的沒有其他人?”
鍾明被迫擡眼看他,心想重點在這裏嗎?但還是答道:“沒有。”
“好。”公爵俯下身,擁住他,在鍾明的面頰上落下輕輕一吻:“乖孩子。”
男人身上的帶着點溫暖的木調香味,讓人想起冬日裏壁爐中烘烤的炭火,鍾明猝不及防地被他整個人包裹在懷裏,瞪大眼睛,兩隻手下意識地抵在公爵的胸膛上:
“等等——”鍾明聲音中帶上些許驚慌:“公爵大人,您不能這樣!”
明明都說了不能談戀愛,這人怎麼還摟摟抱抱的!
“嗯?”公爵像是沒聽到他的話,自顧自在鍾明的鬢角吻了一下,在他耳邊低聲道:“我愛你。”
鍾明頓時像雷電劈中,男人溫熱的氣息噴灑在他的耳廓,酥麻的感覺頓時從尾骨處竄上。鍾明臉紅了半邊,膝蓋軟了一瞬,。
真話沒兩句!情話一籮筐!
鍾明雖然心裏素質很好,但大致來說還是一個生性內斂羞澀的亞洲人。基本不會直接表露自己的情感,哪會像這些西方人似的,各種肉麻的情話隨隨便便就可以說出口。
鍾明被他結實的手臂箍着,想躲也沒處躲,只能被動接受男人細密的吻不斷落在他的鬢角邊的皮膚上。公爵就只親臉,也不親別的地方,從西方本就更加親密的社交禮儀上來說,硬要解釋成長輩對小輩的愛憐也不是不可以,踩在曖昧的分界線上對鍾明動手動腳。
鍾明聽着公爵用發音優雅的古歐洲語向自己訴說愛語,語氣柔和而低沉,終於在對方的手要攬住自己的後腰時再也無法忍受:
“公爵大人!”
他聲音急促,公爵動作一頓,擡起眼,見鍾明的紅的像是要滴血,那雙比常人略大的烏眸中漫上些許水汽。像是下一瞬就要羞惱地哭出來了。
公爵眉尾一動,很喜歡鐘明的這幅樣子,想去吻一吻他泛紅的眼尾。但他沒有真的要將鍾明逼得掉眼淚,於是緩緩鬆開了手。
鍾明立刻從他懷中退了出來,下意識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側臉。那裏滾燙的熱度讓他更加羞惱。
片刻的沉默後,他走上前,雙手按着公爵的胸膛將他往後推。憑他的力量當然是推不動的,公爵微微愣了愣,垂眼看到鍾明通紅的耳根,略微停頓,還是隨着他的力道退後幾步。
鍾明將他推到門外,擡起臉,將手中的項鍊推到男人的胸膛上:“這個你拿回去。”
公爵看了眼他的手,沒接,而是擡眼看向他,道:
“不。”他簡潔而有力地說:“我想跟你談戀愛。”
鍾明差點背過氣去,再顧不上手裏的項鍊,’’砰’的一聲將門關上。
公爵看着木門在自己面前被摔上,眉毛都沒有動一下。他看着彷彿,彷彿透過它看到了門後人懊惱的臉。
半響後,公爵斂下眼,轉身離開,還故意將腳步聲放重了些。
就算暫時被拒絕,公爵也認爲沒什麼大不了。和光陰短短數十載的人類不一樣,他有充足的時間和鍾明慢慢蹉跎。
和愛人周旋消磨時光,這難道不是世上第一幸事?
聽到門外漸遠的腳步聲,鍾明緩緩出了口氣。
他臉上粉白一片,腳還發軟。鍾明垂眼看了看手中的項鍊,抿了抿脣,周身似乎還能感覺到男人懷抱的溫度。
鍾明將那條項鍊跟金幣放在一起。擡頭一看,發現他與公爵糾纏了太長時間,要接艾伯特下課已經遲了。
說實話,鍾明現在哪也不想去。但是想到艾伯特還在等着他,鍾明無法,只好簡單用冰水洗了把臉,讓皮膚上的溫度降下去些許,匆匆下樓去找艾伯特。
小少爺果然沉這着一張臉,揹着手站在兒童房門口。
看着鍾明從樓上跑下來,他擡起眼,緩緩直起身。
鍾明急步走到他面前,頷首道:“對不起,艾伯特少爺,我來晚了。”
艾伯特眉眼間帶着些許慍色,本想問他到哪去了,卻在看到鍾明的臉時目光一頓。
鍾明半響沒得到艾伯特的回覆,有些疑惑地擡起頭:“少爺?”
艾伯特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
“你怎麼這幅樣子?”
他擰眉道:“誰欺負你了?”
鍾明一愣,沒想到艾伯特會這麼說,臉不禁紅了紅,不知該怎麼回答。艾伯特看他這幅樣子,更疑惑了,他的視線從鍾明的眼角眉梢滑過,總覺得他一副被人欺負過的樣子,但要說是全是委屈也不盡然,那神情裏好像又有些別的什麼——
艾伯特擰着眉,想不明白,但莫名覺得有點不爽。
就砸這時,鍾明輕咳了一聲,向他伸出手:
“沒有的事,少爺。”他說:“我們去散步吧。”
艾伯特定定看了他兩眼,半信半疑地伸手握住他的手。
因爲公爵的突然襲擊,鍾明一整日的行程都被迫推遲。艾伯特拒絕按時放鍾明走,就算下一堂課遲到也不願意縮短和鍾明散步的時間。鍾明無奈,因是他自己有錯在先無法拒絕,只得陪着小少爺散夠了時間。
因此,等到鍾明終於完成一天的工作趕到教堂時,時間已經有些晚了。
進入冬季後,山谷裏日照的時間變短,略顯昏暗的橙黃光線灑在教堂之後,整座建築在烈火燃燒般的黃昏前變成了一座黑色的剪影。
正因爲如此,鍾明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在教堂門口還站了一個人。
等到他走近,想要躲開就已經晚了。鍾明看着站在教堂門口的高大男人,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對方也已經注意到了他,偏過頭朝鐘明微微頷首,胸前的十字架在黃昏中閃過亮光。
是那個牧師。
鍾明腳步一頓。平常很少有玩家會來教堂,一是因爲大宅外面通常被認爲很危險,更是因爲教堂自帶宗教屬性,在恐怖遊戲裏怎麼看怎麼危險。
鍾明停下腳步,看了眼男人身上的黑袍。如果是牧師的話,對方來教堂倒也還算正常。
到了這個地步,他再轉身離開也有點奇怪。
鍾明有些猶豫。幸好那個牧師回過頭,似乎沒有很在意他,而是轉身向教堂走去。
鍾明鬆了口氣。既然玩家都不在意,他也沒什麼好怕的。便也朝教堂走去。
牧師走到門邊,伸手拉開了教堂的木門。教堂裏面黑漆漆的,只有花窗裏面射入的些許光線映在地面上。
鍾明走過去,下意識地停在門口。等牧師先進去。
然而牧師卻沒進去,而是向旁邊了半步,讓開了通往教堂的路,看向鍾明。
鍾明愣了愣,下一瞬便聽到男人用略帶口音的英文說:
“女士優先。”
鍾明一滯,他着急趕時間,一整天都沒找着空把身上的裙子換下來。
這奇怪的牧師還怪有禮貌的。
於是他朝男人一點頭:“謝謝。”
接着略過對方走進教堂。
牧師跟在他身後走進來,反手將門合上。教堂中頓時陷入了黑暗。
冬天暗地塊,就剛剛耽誤的一點功夫,天邊的最後一點餘暉也消失了。鍾明站在黑暗裏,想起自己身後還有一個人,有點不適,腳步不自覺加快了些。
幸而牧師並沒有緊跟在他身後,而是等鍾明走出一段距離,對方纔擡腳,轉了個彎走入排排長椅間,在靠右的某張椅子上坐下。
鍾明此時已經到了戒壇前,拿起儲藏在那裏的燈油。將神像周圍的蠟燭一根根點燃。
燭光一個接一個地亮起,驅散教堂中的黑暗。
等到周遭亮堂起來,鍾明才略微鬆了口氣。他不着痕跡地偏過頭去,便見牧師坐在後幾排的長椅上,雙手交握着擱在膝頭,垂着眼一言不發,似乎正在祈禱。
鍾明看着他,心底又陡然生出股怪異。
鍾明擰起眉,說不出這種怪異從何而來。牧師沒有什麼出格的行徑,他靠在長椅上,姿態舒展而肅穆,很安靜,看起來祈禱得非常虔誠。
鍾明收回視線,也許是他想多了。
他拿起燈油,從遠離對方的那一邊開始,將教堂牆上的油燈一盞盞點亮。
教堂裏面非常安靜,基本上只有鍾明自己的腳步聲。在點亮油燈的同時,鍾明留心着牧師的動向——對方一直靜靜地坐在那裏,什麼多餘的動作都沒有,像尊雕像。
鍾明知道在西方,有些虔誠的信徒會在教堂裏一呆就是一整天。教堂像是他們生活中除了家庭和公司之外的第三場所,他們在教堂裏坐着也並不都是爲了懺悔,有些人是爲了社交,另外的人則是在尋找內心的平靜。
鍾明觀察了小半響,見對方一動不動,也看得有點累了,轉而專心致志地做自己手上的事情。
他點完了教堂這邊的油燈,向對面走,準備將靠近牧師這邊的燈也全部點燃。
然而,就在他將油燈點到一半時,鍾明遇到了困難。
教堂的油燈年久失修,燈芯歪到一邊去,鍾明本就是墊着腳舉着蠟燭才能堪堪將燈點着,這下嘗試了好幾次,都無法點燃那盞燈。
幾次後,鍾明小腿都有些酸。他放下手,爲難地看着這盞燈,他今天沒帶梯子。
下一瞬,他耳邊傳來衣料的窸窣聲,
還沒等鍾明回頭去看,一隻手便從他臉龐伸出,輕而易舉地夠到了燈芯,將它扶正。
鍾明怔了怔,擡頭,看到了牧師蒼白的側臉。
對方將燈芯弄好,放下手,垂眼朝鐘明到:“請給我。”
他的英文說的很一般,詞不達意。但鍾明還是聽明白了,將手中蠟燭遞給他。
牧師接過蠟燭,將那盞油燈點燃。
鍾明看着他,棕發牧師的很高大,估摸着可能與公爵不分上下,但是身形消瘦些,兩頰微微凹陷下去,讓他看起來有些陰鬱。
他點燃了油燈,放下手,將蠟燭遞向鍾明。彷彿只是順手幫了個忙。
鍾明頓了頓,伸手去接,手握住燭臺,微微用力,卻沒能收回來。
牧師沒放手,他的目光透過燭火,停在鍾明臉上。
下一瞬他突然道:“你身上有邪惡的氣息。”
鍾明怔住,驚訝地擡起眼,被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打蒙了。不知道他是英語不好還是真是這個意思。
牧師沒讓他困惑多久,接上下一句:“你和公爵走得很近。”
鍾明眉尾一顫。他看着牧師,臉上神情不變,心中卻天翻地覆。
玩家竟然也有知道公爵存在的人。鍾明心中大駭,明明連李逸之和沈爲年這種人物都不知道對方的存在。
鍾明看牧師的眼神帶上警惕,接着驟然一愣,他突然注意到了什麼。
藉着燭光,鍾明的視線滑過對方高挺的眉骨,蒼白的臉頰和棱角分明的下頜。
這個牧師長得和公爵有三分相像。
在某些角度下,這種相似可以達到五分。
鍾明握着燭臺的手不禁一抖,終於明白了他心中時不時冒出的怪異從何而來。
牧師看出了他的動搖,視線在鍾明手上一掃,問道:
“你和公爵是什麼關係?”
這句話將鍾明的神思拉回來。他掩住心中的巨浪,擡眼道:
“光問別人不太好吧。”
他冷聲道:“你和他又是什麼關係?”
聞言,牧師的眉眼微微一動,他道:“你注意到了?”
他終於放開了握住燭臺的手。
鍾明立刻收回手,防備般地將蠟燭舉在身前,謹慎地看着面前這個玩家。一旦生出這個念頭,他就無法控制地注意到這個棕發男人臉上跟公爵相似的地方。
牧師在他狐疑上視線下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額角:
“我確實和他有血緣關係。”牧師擡起下頜,比公爵略淺的棕色眼眸中倒映出鍾明手中的燭光,用略微彆扭的英文說:“但我是純潔的。”
他垂眼看向鍾明,冷聲道:“我到這裏來,斬斷血緣。”
他說的這段英文前言不搭後語。鍾明結合他略顯高傲的神情和談起公爵時的不屑,似乎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在他口中,公爵是「邪惡」的。牧師應該與公爵本人有某種程度上的血緣關係,並以自己的家族中有公爵這樣的人爲恥,所以進入這個遊戲,目的是殺掉公爵以斬斷血緣。
鍾明的神色驟然冷下來。
他對男人展現出的高傲感到了不快。
牧師顯然沒有注意他的情緒,或者是根本不在意,他向鍾明邁出一步,低頭道:
“你是他的情人?”
這句話倒是說的很流暢。
鍾明皺了皺眉,後退一步:“我是服侍公爵的僕人。”
聞言,牧師眯了眯眼睛,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片陰影。他看着鍾明道:
“這和我說的並不衝突。”
鍾明不喜歡他的眼神,皺起眉,語氣比剛纔更冷:
“我想這不關你的事。”
像是沒想到他會頂嘴,牧師微微一頓。接着用那種惹人討厭的,居高臨下的目光在鍾明身上轉過一圈,彷彿在評判他是否是個難以馴服的教徒。
片刻後,刻意放緩了語氣,垂眼看着鍾明,用勸誘的語氣道:
“像你這樣美麗純潔的女子,不應該被惡魔的花言巧語欺騙。”
他用痛惜的眼神看着鍾明:
“因爲一時的歡愉,跟邪惡之徒搞在一起將會侵蝕你純潔的靈魂。”
這個人說起這種傳道佈教的話的時候英語倒是變好了。
鍾明眉頭緊鎖,用懷疑的神情看着面前的男人,總覺得他不像是什麼正經牧師。不會是什麼騙子吧。
彷彿證識他的說法,牧師上前一步,朝鐘明伸出了右手:
“請將你的右手給我。”
他柔聲道:“我將會淨化你的靈魂。”
鍾明頓時打了個抖,微微睜大眼睛,感覺自己是誤入了什麼邪*教現場,神情中帶上些許嫌惡。
牧師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抗拒,略微俯下身道:
“放心,在我面前你可以說任何事。”他豎起手指示意左右,壓低了聲音道:“我已經屏蔽了他的耳目。”
鍾明驟然一驚,下意識地看向周圍。確實沒有看見公爵的身影。
牧師見狀,嘴邊的笑容深了些,聲音低緩地說:“他是否用言語哄騙了你?”
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不算多麼悅耳,卻讓人忍不住想要認真聽下去:
“惡魔都是巧言令色的,”牧師循循善誘,看着鍾明,狀似理解般地說:“我知道他的話聽起來很悅耳,但是你要記住,怪物和人類是不同的——”
鍾明看起來像是認真地在聽他說話。實際上不着痕跡地分出心,用餘光注意着花窗外的天色。
只見天空中,雲層隨着微風涌動,最後一絲黃昏在雲層中消失。下一瞬,月亮從雲中升起,冷白的月光通過花窗,正好照在了戒壇最中央聖母像的臉上。
鍾明的是視線越過牧師的肩膀,看着聖母像的眼睛中宛若黑色墨水滴下一般,緩緩變作了純粹的黑色。
牧師對身後的異變毫無察覺,他盯着鍾明,看着這個與公爵關係匪淺的美麗女僕垂着眼,濃密的睫毛顫了顫,似乎是有些許動搖。
女人總是容易動搖的。牧師心想。
過於漂亮的女人就像是草原上嬌嫩的花朵,牧師很享受看着它們在風中搖擺的樣子。
他微微勾起嘴角,道:
“沒關係,不管你有什麼顧慮,都可以向我訴說——”
他繼續嘗試打破鍾明的心防,然而下一瞬,他話頭一頓,移開視線,第一次注意到了不知何時在教堂中瀰漫的霧氣。
這些霧氣不知從何而來,已經淹沒了他的小腿。
牧師意識到這些霧氣的不妙,臉上驟然變色。
下一瞬,鍾明吹滅了手上的燭臺。
這彷彿一個信號,教堂兩邊牆壁上的油燈突然也在同時熄滅,教堂中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
牧師面色一變,驟然向鍾明的方向伸出手,卻抓了個空。
“Fuck!”
濃霧中傳來男人氣急敗壞的罵聲。
他向四周轉過頭,卻因爲濃霧的阻礙什麼都看不清。誰知道鍾明爲什麼跑的這麼快,簡直像只老鼠一下就躥沒了!
鍾明此時已經走到了門口,他回頭,透過愈來愈濃的霧氣看向戒壇裏的聖母像。聖母臉上流着兩道黑色的眼淚,此時竟也面朝着他的方向。
鍾明感到一陣微風拂過他的臉側,雖然是股冷風,卻沒來由地讓鍾明感到溫暖。
接着,有什麼力量溫柔地將他向門的位置推了推。
鍾明最後朝濃霧看了一眼,轉過頭,拉開教堂的門拉開一條縫鑽了出去。
教堂沉重的木門在他背後合上。
在門關上的一瞬,鍾明似乎聽到了很多人在一起尖叫的聲音。
那聲音一閃而逝,卻讓鍾明頭皮發麻,感到一陣寒意從腳底竄上。他不敢再多待,連頭不敢回一下,趕緊擡腳朝離開了現場。
那個牧師會死嗎?
鍾明想道。他想起剛剛對方說的話,皺起眉頭。
說實話,他並不想牧師就這樣死掉,但最好斷條胳膊或者腿,變得易於被人掌控。這樣他可以把對方綁起來,說不定還能逼問出一些消息。
鍾明想起那座聖母像,如果能和裏面的怪物溝通就好了。他可以讓祂們控制一下度。
鍾明滿腹疑惑地回到大宅。
他擡起頭,看向位於四樓的書房,微微眯起眼睛。
現在至少可以確定一件事。牧師與公爵有血緣關係,說明他確實是歷史上存在過的人。並不是什麼虛幻的遊戲角色。
他站在大堂中,看着四周精緻的擺件與裝飾,背脊驟然泛上一股寒意。過於龐大的地圖,各有自己故事的僕人,在這個時候似乎都得到了解釋。
這個副本也許根本就是真實的。
鍾明的呼吸微微變得急促,腦中感到一陣眩暈。如果這裏是真實的,那他又算是什麼?
就在這時,有人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鍾明一顫,驟然從思緒中清醒過來,他回過頭,看到了葉箐略顯蒼白的臉:
“對不起,我嚇到你了嗎?”葉箐關切地看着他:“我、我看你一直站在這裏不動——”
見是她,鍾明緩緩呼出一口氣,低頭用手捏了捏眉間:
“不、我沒事。”他朝葉箐笑了笑:“只是剛剛在想一些事情。”
“這樣啊。”
葉箐點了點頭。還是有點擔心鍾明。剛剛對方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想到了什麼令他害怕的東西一般。她想起自己要告訴鍾明的事情,希望能讓他開心一點,便道:
“鍾明,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說。”
鍾明神思還有些渙散,下意識地問:“什麼事?”
葉箐沒有出聲。半響後,鍾明沒得到迴應,疑惑地回過頭,在對上女生視線的一剎那,他瞬間明白了什麼。
鍾明頓時收斂了神情,徹底清醒了過來。他與葉箐沉默地向樓梯下方走去。
再進入地下室後,葉箐驀地回過頭,壓低了聲音,對鍾明急促道:
“我搞明白了。”她掏出自己隨身攜帶的筆記本,眼中閃着興奮的亮光:“我知道公爵是誰了!”
第052章底細
鍾明看着葉箐,一時說不出話。
葉箐興奮地翻開筆記本,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英文,她激動道:
“我總算是把時間線捋出來了。幸好念本科的時候我有好好讀書,把學校圖書館裏關於歐洲歷史的文獻都看遍了!要不然還真扒不出他的底細——”
她話說到一半,擡起頭,看見鍾明的臉色,頓時吃了一驚:
“鍾明,你怎麼了?”
鍾明緩緩吐出胸腔裏的空氣。發現一瞬間他竟然有些害怕聽葉箐接下來的話。
剛纔牧師在教堂裏說的話還是對他產生了影響。他害怕聽說公爵其實是個危險的人物。比如——
比如什麼呢?鍾明想起男人那雙帶笑的眼睛,還有後院中的鞦韆,男人說起父母時的表情。
應該不是什麼太壞的人。鍾明默默想道。
他生出幾分勇氣,朝葉箐道:“我沒事。”他朝葉箐示意了一下:“到房間裏去說。”
因爲葉箐是唯一一個女僕,她被自己一個人住在地下室右側的單間裏。房間並不大,只有一張牀和一張書桌。葉箐坐在有些破舊的書桌前,伸手調開臺燈,將筆記本攤開:
“我讀了你給我的書,裏面有很多關於教堂的內容。”葉箐指着筆記本上的密密麻麻的文字道:“古歐洲的歷史用宗教教派來分化是最簡單,從書裏面對祈禱活動的描述來看——”
葉箐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鍾明抱着手臂靠在書桌旁,剛開始還在努力認真聽,到後面已經滿頭霧水。他聽不懂葉箐在講什麼,只好去看筆記本上的內容,但他英文雖然不錯,但還沒到可以看懂學術文章的地步,看着紙張上一長串的英文,鍾明感覺自己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
“等等。”鍾明不得不打斷她,很坦誠地說:“葉箐,我聽不懂。”
葉箐驟然頓住話頭,看着鍾明困惑的表情,驟然長大嘴成了“O”狀——她老毛病又犯了!葉箐簡直想以頭搶地,她老是有講起自己的專業就滔滔不絕的毛病。
鍾明真誠地說:“你就直接說結論吧。”
葉箐臉頰漲紅,尷尬地輕咳了一聲,道:“從結論來說,公爵應該是古歐洲某個公國的領主。”
“根據我的推測——”葉箐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筆記本:“最大可能是歷史上的黑森大公國。”
鍾明完全沒聽說過這個地方,皺眉道:“那是哪裏?是德國?法國?”
“這是在德國和法國都還沒出現之前的事情了。”葉箐翻過一頁,向鍾明展示自己手畫的歐洲地圖,手指一路從北海滑到地中海:“鼎盛時期,公國的位置大概是從這裏到這裏。”
那是很大的一片領土。
鍾明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就算是他這種對歐洲地理不怎麼了解的人,也可以看出葉箐所指的這片領土包括了很多現在的歐洲國家。
葉箐繼續道:“我對黑森公國的歷史瞭解不多,只知道它原本由黑森伯爵建立,後面歷經擴張許多次戰爭和擴張成爲了公國。”
她翻過一頁筆記,相鍾明展示紙張上的一長串名字:“這是最開始建國伯爵和他的幾個兒子,據說在黑森伯國建立後不久曾因爲幾個兒子之間的爭鬥而一度分裂成了好幾個邦國。後來在連綿幾代人人的戰爭之後,又再次被統一成了黑森公國。”
“我不知道公爵具體是哪一任繼承人,但他應該是黑森伯爵的子孫無疑。”
鍾明聽罷,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他的視線滑過那一長串人名,腦袋都大了。這些洋人取名字一個比一個長,他無法辨別公爵是其中的哪一個。
他很在意葉箐所說的黑森公國曾經被分裂的歷史,視線在那幾個名字上長久地停留。自古以來生太多兒子都沒什麼好處,按照牧師言語中透露出的,對公爵的敵對態度來講,對方說不定這幾個姓氏的後裔之一。
但這不是重點,鍾明揉了揉額角,朝葉箐問道:“所以這個黑森大公國最後怎麼樣了?”
他的記憶裏的現代社會可沒有這個國家。
聞言,葉箐一頓,聲音低下去些許:“這也是古歐洲歷史上的一大謎團之一。”
“在某個時間點,黑森公國突然消失了。”
鍾明睫毛微顫,擡眼看向葉箐。
“就跟樓蘭古國,或者瑪雅文明一樣,黑森公國突然就消失了,並且沒有留下任何的文字記錄。”葉箐神情有些凝重地說:“但是古怪的地方正在於此。黑森公國常年於外加征戰,而且有完整的文化和宗教系統,這樣的國家按理來說是不會憑空消失的。但它就是消失了。”
鍾明眉頭緊鎖:“有人知道爲什麼嗎?”
葉箐搖了搖頭,道:“歷史學家的猜測說來說去就是那老生常談的幾個,什麼瘟疫,地震,火山爆發——”她抿緊了嘴脣,道:“我覺得都不太可信。”
鍾明緩緩垂下眼。
如果黑森公國並不是消失了,而是以另一種方式存在呢?鍾明無法剋制地思考這個「副本」其實是個真實世界的可能性。但如果是這樣,背後操控的人是誰,爲什麼會有玩家?這一切背後到底是什麼?
鍾明心中一片亂麻,像是好不容易掀開了謎團的一角,背後卻是更多的更大的謎團。
葉箐見他臉色不好,勸說道:“別想太多了,或許這只是遊戲公司根據歷史隨便改編的呢——”
就在這時,一陣敲門聲突然打斷了她的話頭。
雖然敲了門,外面的人卻絲毫沒有要等待准許的意思,隨便敲了兩下就直接推開了門:
“晚上好。”李逸之的臉自門後浮現,朝兩人笑了笑:“你們兩個小朋友說什麼悄悄話呢?”
葉箐大喫一驚,手忙腳亂地想把自己的筆記本收起來。鍾明回過頭,嘆了口氣,朝她道:
“沒事。不用瞞着他。”
葉箐動作一頓,半信半疑地看向李逸之,她還是無法信任這個人。李逸之溜溜達達地走進來,彎起眼睛,伸出手臂按在了鍾明上方的書架上,有意無意地用身體將鍾明框在陰影內。他瞥了葉箐和她手上當寶貝似握住的筆記本一眼,又轉頭看向鍾明:
“你們說什麼呢,不能讓我知道?”
鍾明擡眼看向他,對上李逸之似笑非笑的眼睛。片刻後,他偏頭,對葉箐輕聲道:
“把你剛剛跟我說的話也告訴他吧。”
葉箐一萬個不情願。她對李逸之有偏見,總覺得這個笑眯眯的男人裝了一肚子壞水,但她最終還是選擇相信鍾明,把自己的發現又跟李逸之說了一遍。
聽罷,李逸之睜大了鳳眼,像是很驚訝似的後仰,感嘆道:“哇,他來頭這麼大?”
葉箐眨了眨眼睛,莫名覺得李逸之的態度有點怪怪的。下一瞬,便聽到鍾明冷聲道:
“少給我裝蒜。”
鍾明雙手環在胸前,面色冷淡地看向故作驚訝的李逸之:
“你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吧?”
葉箐大驚失色。見李逸之瞬間收起了臉上驚訝的表情,低頭看向鍾明,勾了勾脣:
“你發現啦?”
鍾明神情冰冷,臉上的每一跟線條都緊繃着。
李逸之覺得他生氣的樣子也美得驚人,甚至還想聽他再罵自己幾句,垂眸柔聲道:
“不是跟你說了,我在這裏這麼多年也不是白呆的,知道一些事也很正常。”他哄鍾明:“寶貝真聰明,不要別人幫,自己就查出來了。我可比你笨多了。”
鍾明皺了皺眉,道:“這都是葉箐的功勞。”他的胳膊上被李逸之黏膩的話語弄的起了一整排雞皮疙瘩,聲音更冷:
“而且你少給我做出這幅樣子。”
李逸之爽了。
他擼起袖子,將胳膊湊到對方眼前:“寶貝罵得好。你要是還生氣就往這兒打,我絕對不躲。”
鍾明看着面前肌肉結實的小臂,心想往上面打疼的還不是他自己的手?他氣得臉色冰白。
旁邊的葉箐卻看不下去,’噌’地一聲站了起來,硬擠進李逸之和鍾明之間:
“不許調戲媽咪!“葉箐劈頭蓋臉地把筆記本往李逸之頭上砸:“死變態!臭流氓!”
李逸之沒想到她會突然發難,用手臂將筆記本擋住。那筆記本又重又硬,在他的右手上砸出一道紅痕。
“臥槽”李逸之後退半步,不可置信地看向氣勢洶洶的葉箐:“你這丫頭怎麼說話呢?”
他伸頭看向被葉箐擋在身後的鐘明:“寶貝,你管管這死丫頭。一身的牛勁——”
“你說什麼!”
葉箐臉頰漲的通紅,抄起檯燈就要往李逸之身上扔。
鍾明趕忙攔住她。看了李逸之一眼:“你們兩個都少說兩句。”
雖然這話是對兩個人講的,他卻只看向了李逸之。葉箐立刻露出了很得意的表情。
李逸之:……有點想罵人。
“別轉移話題。”鍾明看向李逸之:“對於這個遊戲,你還知道些什麼?“
李逸之回答道:“我傾向於這個公爵就是歷史上真實存在過的人。”
他直接了當的回答讓鍾明怔了一瞬。李逸之俯下身,撿起葉箐掉在地上的筆記本,翻到寫滿人名的那一頁。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大部分的玩家都是受大型公司僱傭專門來通關的嗎。”他指着上面的其中一個名字,朝李逸之道:“至少我知道的其中一個公司,名字就是這個。”
鍾明睫毛微微一顫。
西方文化中有承襲名字與姓氏的傳統,姓氏不用說,很多家庭連名字都會傳承。比如用已故長輩的名字給新生兒命名,祖父叫羅伯特,孫子叫小羅伯特等等。所以西方的姓名往往會在一個家族中傳承很久。一些最開始由家庭經營的企業的名字直接就是姓名,直到這個企業慢慢擴張,甚至成爲跨國公司之後也不會改變。
就算到了現代,很多大型跨國公司採用職業代理人的經營模式,背後實際控股人其實還是一個家族。
在資本社會,許多歷史悠久的大貴族得以用這種方式綿延。只是從臺前跨入了資本世界的陰影之中。
李逸之道:“這些公司背後的家族和我們的公爵大人應該是有血緣關係的。”
他合上筆記本,聳了聳肩:“就是不知道公爵到底怎麼得罪這些親戚了。讓他們不惜花錢如流水地招募玩家十年如一日地來攻略這個副本。”
他說到這裏,話頭一頓,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看向葉箐:“啊,當然這種隨隨便便籤個合同就能騙進來的蠢貨不算。”
到現在都沒有拿到公司承諾的底薪,甚至差點死掉的葉箐:……
鍾明眉頭緊皺,道:“所以這其實根本就不是個遊戲?”
李逸之抱着手臂道:“據我所知,其他的副本確實是遊戲。但我更傾向於它們是某種選拔機制,特意選出每一批中能力最強、也最不要命的玩家來攻略BOSS關。”
他看向鍾明,擡起手做出一個向下斬擊的姿勢:“也就是殺死公爵。”
聞言,鍾明心中一沉,眉心緊鎖。想起公爵對於玩家一貫不管不顧的態度。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公爵的態度也未免太不經心了些。
同時,李逸之又看了眼葉箐,補充道:“哦,她這種被丟進來當炮灰的不算。”
李逸之挑了挑眉,道:“畢竟總需要一些人拿來投石問路,幫那些真正有用的人搞清楚規則嘛。”
葉箐:……莫名其妙地被踹了兩腳。
她更討厭李逸之了。有鍾明在身後,葉箐脾氣大了不少,立刻回嘴道:
“這麼說,你一定是那些被精心挑選出來的玩家嘍?”她提高了聲音道:“誰知道你以前做過多少壞事!”
葉箐身上或許有什麼「對李逸之」Bug。話雖不多但句句朝他的痛處踩。這句話一出,李逸之臉上驟然變色。
他脣邊的笑容緩緩消失,鳳眼中神色暗下來,冷眼看着葉箐。
葉箐立即打了個抖,像只受驚的兔子般躲到了鍾明身後。手緊緊抓住了媽咪的裙子。
李逸之盯着葉箐,嘴脣動了動,似是想說什麼又礙於鍾明在場而生生忍住了。
他的表情太可怕,葉箐腦中立刻浮現一百句□□威脅良民的臺詞,覺得自己命不久矣,立刻尖叫道:
“媽咪快保護我!”
鍾明這纔回過神,看了眼藏在自己身後瑟瑟發抖的葉箐,又轉頭看向面色陰沉的李逸之,嘆了口氣,:
“你別跟她計較。”
鍾明一副「孩子還小」的口吻。李逸之依舊繃着臉,看起來不太想放過葉箐。他自己向鍾明承認自己幹過壞事是一回事,被別人點出來卻又是另一件事了。
葉箐已經快嚇死了。她恐怕活不過今晚。
鍾明卻面色不變,他看了眼李逸之,擡腳朝他走近兩步,斂下眼,輕聲道:
“我相信你是個好人。”鍾明看着李逸之緊繃的側臉,道:“而且你也不會傷害我,對不對?“
李逸之聞言一頓,接着神情肉眼可見地軟化。他放鬆下身體,伸手拉起鍾明的右手,低頭行了個不倫不類的吻手禮:
“當然。”
葉箐看着鍾明用一張好人卡就把李逸之收拾得服服帖帖,歎爲觀止。但一邊又生出幾分隱祕的擔心——她實在不想鍾明和李逸之談戀愛啊!
鍾明收回自己的手,看着重新掛上笑容的李逸之,斂下眼,不輕不重地說:
“都說了不要這樣。”
李逸之勾了勾脣,用欣賞的眼神看着鍾明冷淡矜持的側臉,半響後,他伸出手虛環在鍾明身後,將他攬着往外走:
“時間很晚了。別再跟這臭丫頭耗着了,我送你上樓。”
葉箐:“說誰臭呢!我也要送媽咪”
她現在對李逸之打氣了一百二十分警惕,儘量不讓他們兩個人獨處。
李逸之一頓,笑着望向葉箐,眼神可以殺人。
時間確實已經比較晚了,鍾明看了眼牆上的鐘,發現時間已經接近午夜,他點了點頭,道:
“那就一起走吧。”
這時,大部分僕人已經睡下,地下室裏非常安靜。
李逸之提着一盞油燈,帶着鍾明往樓梯口走,還想乘着這段時間再跟他說幾句話。
然而他剛剛張開嘴,便突然感覺到了什麼,猝然回過頭,手上的油燈因爲過大的動而晃動起來。
鍾明疑惑道:“怎麼了?”
接着,他轉過頭,隨着李逸之的視線看向了樓梯口,驟然睜大了眼睛。
只見在短而陡峭的樓梯上方,公爵正抱着手臂靠在牆上。
天花板上搖搖欲墜的燈泡射出冷白的光,照在男人蒼白的臉上。
第053章夜談
三人同時頓住腳步。鞋面與地板摩擦發出刺耳響聲。
似是聽到了動靜,公爵緩緩擡起眼,視線落在樓梯下方的三人身上。
“!”
葉箐發出無聲的尖叫。視線落在不遠處棕發男人的臉上,這就是公爵!
她上次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今天終於見到了,視線不禁粘在了對方臉上。
這大BOSS還挺帥的。
葉箐不瞭解公爵的恐怖,也基本沒有經歷過這個遊戲殘忍的部分,相對於李逸之這種硬核玩家來說經驗很淺,所以關注點只在對方的外貌上。
而另一邊,李逸之已經完全僵住了。
這是他第一次正面看見公爵。在他從玩家到僕人的二十多年裏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人物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他連呼吸都放輕了,全身的肌肉繃緊,目光死死盯着臺階上方。
彷彿面對強大的獵食者,做好了隨時逃跑準備的獵物。
公爵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的驚訝。他垂下眼,完全忽略了葉箐,視線短暫地從李逸之身上略過,最後看向鍾明。
鍾明感到身邊的李逸之驟然僵硬地更厲害了。
被緊張的氛圍所感染,鍾明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睫毛顫了顫,斂下眼避開了公爵的視線。
然而在做出了這種迴避的行爲之後,鍾明才驟然覺得有什麼不對。他又沒做什麼對不起對方的事情,這樣反倒像是心虛一樣——
“鍾明。”
公爵低沉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鍾明驟然一顫,下意識地擡起了頭。
被人連名帶姓地叫總是有種壓迫感。
鍾明看着男人黑色的眼睛,心尖一顫,莫名緊張了起來。
公爵沉默地看着他,眉目壓的很緊,片刻後,他的神情微微緩和下來。
“已經很晚了。”他站直身體,朝鐘明伸出右手:“我來接你回去。”
鍾明愣了愣。心想就在一個宅子裏面,上下樓的功夫,有什麼接回不接的。但這時他也意識到了公爵心情不太好,所以還是順從地走上了樓梯。
他站定在離公爵半步遠的地方:看着公爵伸向自己的手,略微遲疑。
李逸之和葉箐還在後面看着呢。
然而就是這一瞬的停頓,他的手直接被握住了。
男人的力氣比平時大一點,先握住他的手腕,接着向下,與鍾明十指相扣、
葉箐:!
她再次發出無聲的尖叫,爲了防止自己叫出聲用雙手死死捂住嘴。憋得兩頰通紅,看起來下一秒就要暈過去了。
媽、媽咪的男朋友!!
原來是這位!
葉箐簡直想原地抽自己兩個打耳光,是她有眼無珠了。明明之前有些時候鍾明去書房送完茶點出來之後表情就會怪怪的,臉頰還會粉粉的,她爲什麼完全沒有注意到啊!她一整個把公爵排除在媽咪的男朋友候選人之外了!
葉箐懊悔地想當場倒在地上打三個滾。於此同時,鍾明瞬間感到自己臉上熱度蒸騰,簡直不敢回頭看李逸之和葉箐的表情。
他下意識地想收回手,卻被握地更緊,甚至到了有點痛的程度。
鍾明看着兩人交握的手,小聲道:“有點痛。”
公爵一頓,接着微微放鬆了手。
他垂下眼,空出的左手摸了摸鐘明的側臉:“怎麼呆到這麼晚?”
他的態度是一貫的溫柔體貼,低聲道:“在跟你的小朋友玩嗎?”
現在已經被看到了,鍾明有點子破罐破摔。他點了點頭,道:“葉箐有點想跟我商量的事情。”
鍾明回答。同時,心中一頓。其實從以前他就或多或少地感覺到了,在大宅有一些地方說話是不會被公爵知道的。其中就包括了下層僕人們居住的地下室。
鍾明之前覺得可能是因爲公爵完全不在意下層僕人在幹什麼,也有可能是受到了什麼東西的阻擋。
這樣看來,可能是兩者都有。
公爵的手停留在鍾明的臉頰上,向後包裹住他的耳朵:“就只是聊天嗎?”
鍾明被弄得有點癢,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點了點頭。
這使他確定,公爵確實察覺不到地下室裏的動靜。
公爵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後,他放下撫在鍾明而後的手,轉而按住了他的肩膀。
鍾明被他攬着轉過身。
下一瞬,樓道口的唯一的燈泡突然閃了閃,驟然熄滅。同時,李逸之手上的油燈閃了閃,也在同一時間熄滅。
地下室中驟然陷入一片黑暗。
“啊!”
葉箐短促的尖叫從鍾明身後傳來傳來。接着,有什麼重物落地發出一聲悶響,似乎還有李逸之發出的一聲悶哼。
鍾明一驚,下意識地想要轉過身。卻被公爵按住動彈不得。
“沒關係。”
公爵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我沒對他做什麼。”
鍾明注意到他用的是代表男性的’他’,而不是她。
葉箐應該只是被突然的黑暗嚇到了,鍾明頓時鬆了口氣。
至於李逸之,他皮糙肉厚,應該不會有大事。
鍾明略微安心,停止了掙扎。
公爵似乎是滿意於他的乖順,收回了按在鍾明肩上的手,卻依舊與他的右手十指相扣。
鍾明乖順地跟在他身邊,擡起眼,看向公爵的側臉。沒從他臉上看出什麼。
對方臉色沉靜,看不出喜怒。
他盯着看了半響,小聲道:“我沒有做壞事。”
公爵聞言回過頭,看向他,表情比剛纔又緩和了些許,低頭自然地在鍾明額角一吻:
“嗯,我相信你。”
他說的「相信」而不是「知道」。鍾明頓了頓,還是問出了口:“公爵大人……不知道我們說了什麼嗎?”
公爵動作一頓,垂眼看他,勾脣笑了笑,那笑意不達眼底:
“他動了小手腳,所以我聽不見。”
他是誰?鍾明愣了愣,突然反應過來,應該是李逸之。
對方竟然有這麼大能耐,鍾明暗自心驚。公爵繼續道:“不過沒關係,我的力量會保護你。”
鍾明聞言,立刻想起了教堂裏的神像。這座大宅以及周圍似乎都在某種程度上受到了公爵力量的滲透。除開公爵自身之外,還有許多被動觸發的攻擊機制。應該是兩者的結合,才讓這個副本猶如鐵桶一般,在漫長的歲月與前赴後繼的玩家的攻擊下還能屹立不倒。
鍾明沉默了片刻,擡起眼,小心地措辭道:“……公爵大人,你不介意嗎?”
公爵的手指緩慢地撫過鍾明的額頭,似乎是在思考着些什麼。李逸之對下層做的手腳他一直知道,卻從未在意過。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些由頂尖玩家轉換成的僕人自然會有自己的小心思,公爵從未在意,也有這個底氣不在意。
但是現在——
公爵沉默了好一會兒,垂下眼,拉住鍾明的雙手,低聲道:
“我想你應該需要一些隱私。”
他說這話的樣子好像是深思熟慮之後,很艱難地說出來的一樣。
鍾明:……
說是需要隱私,所以在門口等是嗎?鍾明斂下眼,看着自己被握住的雙手,而且握地好緊。
他的房間還和對方的書房是想通的。有隱私但不多是嗎?
鍾明有點無語,但是不想跟男人爭執,也顧忌李逸之,所以乖順地點點頭:“謝謝公爵大人。”
公爵的臉色頓時好看了很多。手也鬆開了些。他臉上的鬱色一掃而空,他垂眼看着鍾明,還是忍不住低聲道:
“不許玩得太晚。”他看了眼鍾明的裙子:“也不要穿裙子。”最好再也不見李逸之。
鍾明怕他接下來會給出一長串這不能做那不能做,點頭如搗蒜:“嗯嗯。“
公爵見狀頓住了話頭,笑了笑。擡手摸了摸鐘明的頭髮:“不說了,走吧。”
鍾明被他牽着左手,往大堂裏面走。公爵的手掌很溫暖,身上的氣息也非常好聞,鍾明逐漸生出些許睏意。他今天像陀螺一樣從頭忙到到晚,到現在也累了。
鍾明和公爵貼得很近,他自然地歪過頭,用額角靠着他的手臂。
公爵動作微滯,轉過頭看向鍾明,臉上的神色柔和下來,握着他的右手微微用力捏了他一下。
鍾明微微擡起頭,也看向他。
似乎有什麼心照不宣的東西在兩人之間盤旋。
公爵見他如此撒嬌般地看着自己,又大又漂亮眼睛像兩顆黑葡萄,眉梢微微一動,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垂眼俯身靠近鍾明——
然而就在此時,大堂的門突然被打開,發出嘎吱一聲。
鍾明動作一頓,驟然轉過頭看向門口。
大門被推開了一條細縫,棕發的牧師半個身體靠在門框邊,滿頭滿臉都是血,臉白的幾乎像個死人。
但他能走到這裏就已經讓鍾明夠驚訝了。他頓時蹙起眉頭。
公爵見他偏頭,動作頓住,接着伸出手撫住鍾明的側臉,想要將他轉向自己。
“!”鍾明伸手拍開了男人的手:“看那邊!”
公爵莫名奇妙被打了一下,頓時露出了怔愣的表情。他的視線在鍾明身上轉過一圈,這才緩緩擡起頭,朝門口看去。
牧師身上的黑袍已經被血液全部打溼,他似乎傷的很重,呼吸間發出宛如破掉的風箱般的聲音。
鍾明看到他貼在他腹部的布料顏色特別深,粘稠的血液像不要錢一樣啪嗒啪嗒地流到地上。他應該是腹部有貫穿傷。
對方居然還能站着。
鍾明在濃重的血腥味下眉頭皺的更緊。
公爵神色淡淡,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低頭朝鐘明道:
“這有什麼好看的?”他抓着鍾明的手道:“回去吧。”
鍾明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他難道完全沒注意到嗎?這人一天到晚腦子裏都在想什麼?!
牧師吐出了一大口鮮血,擡眼看向站在大堂中的兩人。他連睫毛和眼瞼內部都沾滿了鮮血,神情卻沒有絲毫狼狽。
鍾明莫名從他平靜的神情中感到一絲不安。
牧師定定看了他們兩眼,奇怪的是,他並沒有一直盯着公爵不放,而是移開了視線,反而去看緊貼在公爵身邊的鐘明。
下一瞬,他擡起腳,被鮮血完全沾溼,又沉又重的黑袍垂在地上,拖曳着留下一條長長的血痕。
他走到了離兩人幾步開外的位置,期間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鍾明。接着,笑了笑,突然張開嘴對鍾明說了一句話,
那句話是德語,鍾明沒聽懂。
然而下一瞬,一根觸角碰空出現,直接擊碎了男人的頭顱。
它的動作太迅猛,鍾明基本連原貌都沒看清,觸角就已經收了回去。只留下牧師的身體僵在原地,頭顱的碎片在周圍四散開來。片刻後,他僵直的屍體搖晃了兩下,向後倒在了地上。
鍾明瞪大了眼睛。
“他是故意的。”
公爵低沉的聲音傳來。
鍾明呼吸一滯,一時沒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接着,一雙手突然抄過他的膝彎。在失重感下,鍾明下意識地伸出手勾住男人的肩膀。
公爵面色冷肅,眉間出現一點淺痕,擡腳從牧師的屍首上跨過去,朝樓上走去。
鍾明感受他身上冰冷的氣息。沒有掙扎,他低頭思考一瞬,明白過來。牧師身受重傷,這些傷養也養不好,還不如主動尋死直接重開。
鍾明擡起頭,小聲問:“他剛纔說了什麼?”
公爵冷聲道:“什麼都沒說。”
他回答冷硬。鍾明略略喫驚,心想什麼話值得他氣成這樣。
公爵似乎也察覺到了,動作頓了頓,接着低頭在鍾明的額角上吻了吻:“沒什麼,別在意。”
鍾明微微縮了縮脖子,覺得這人變得狡猾了。明明一開始,對方還是很禮貌、很紳士的。現在有點不要臉。
等到男人走到最上一級階梯,鍾明小聲道:“放我下來。”
公爵頓了頓,從善如流地將他放下來。鍾明雙腳落地,輕拂了下裙襬,擡頭道:“剛剛那個玩家——”
他剛想說話,公爵卻已經推開了書房的門,對鍾明道:“進來說吧。”
鍾明噎住。他看了眼門後,抿緊了脣,有點猶豫。時間已經很晚了,真的要在這種時間跟他單獨相處嗎?鍾明有些猶豫。
公爵也沒有着急,他站在書房邊,一手搭在門把上,安靜地等着。
鍾明看他一眼,他確實有想問公爵的事情。雖然自己的房間就在旁邊,但他的房間那麼小,感覺會更糟糕。
最終,鍾明垂下眼點了點頭,走進了書房之中。
第054章過夜
公爵在他身後關上了門。
聽到房門被關上的聲音,鍾明還是驚了一下。他轉過身,正面面對公爵,背靠在書桌上,雙手環在胸前。
他沒意識到自己擺出了一副顯而易見的防禦姿勢。
公爵轉過身,看向他,臉上已經沒了剛纔的冷意,眼神很柔和:“你想問什麼?”
鍾明擡眼看着他,道:“剛剛那個玩家,你不認識他嗎?”
公爵一皺眉:“什麼?”
鍾明見他不像是知道的樣子,暗示道:“你不覺得他跟你長得很像嗎?”
聞言,公爵高高地挑起濃眉,接着眯了眯眼。鍾明從他臉上讀出了「你就是這麼看我的」「難道不是我比較帥」等等如此這般的信息。
鍾明:……
這人難道腦子裏面也都是觸角嗎?
鍾明無法,只好直截了當地說:“他說他和你有血緣關係。”
公爵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短暫道:“啊。”
他點了點頭,擡腳走向鍾明,略過他走到書桌旁:“原來是這樣。他跟你說了什麼?”
鍾明偏過臉,看着公爵伸手打開抽屜,沒有立即回答。
公爵也沒有追問。他從桌子裏拿出一隻小盒子,從中拿出了什麼東西,遞到了鍾明面前:“要試試看嗎?”
鍾明垂下眼,那是一根雪茄。棕色的菸草捲起,裹成兩指寬的長條。
鍾明輕輕搖了搖頭。公爵收回手,動作熟練地剪掉茄帽,點燃了它。
淺淺的香味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鍾明隔着煙霧看向他。公爵將火柴盒放回桌上,回過頭,將雪茄咬在嘴邊:“他是不是告訴你我是一個很壞的人?”
他低聲問,英俊的面孔隱沒在煙霧之中,從語氣上聽不出什麼情緒。
鍾明呼吸微滯,擡頭看他。之前,這個男人一直用一副優雅端莊的形象示人,給人的印象是一個教養良好的貴族,或者是學識淵博的學者。
但現在他咬着雪茄,眼眸垂下來,看起來像是個可惡的大地主。
鍾明抿了抿脣,看向他,道:“是。”
他隱去了葉箐的部分,將所有事情都推到了牧師頭上:“他告訴我你是家族的罪人,你的領土叫做黑森公國。”
鍾明頓了頓,在話中不着痕跡地加上了自己的猜測:“他和他的家族也是黑森伯爵的後代,你是不是對人家做了什麼壞事?”
鍾明看着公爵,抿了抿脣,聲音不禁低了幾分:“比如說,爭權奪位之類的。”
公爵看着他,嘴邊的雪茄上紅光明滅。鍾明被他漆黑的眼睛看得有點心虛,下一瞬,就聽男人道:“對。”
公爵直接了當地說:“我向他們宣戰,奪走了他們的領土。”
鍾明睫毛微微一顫。同時,一股涼風從書房的窗戶中吹進來,掃在鍾明的面上,恍若穿越時空的一股腥風。
鍾明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微微低下頭,試探般地小聲道:“……他們,是不是先欺負你了?”
公爵拿着雪茄,漆黑的眼睛垂下:
“沒有。”
鍾明驟然擡頭看他,脣線擰緊。公爵的視線在他臉上轉過一圈,平靜地說:“成王敗寇,不需要誰欺負誰。”
鍾明呼吸一滯,緩緩斂下眼。
果然是這樣。在聽葉箐講歷史上發生的事情時,鍾明就有種直覺,面前的這個男人應當就是將曾經一度分裂的公國再次統一的人。而牧師,應該就是當初國家被分裂之後的那幾個兒子之一的後代。
公爵看着他低着頭的樣子,並沒有停下自己的敘述:
“當時這裏被分成了四塊,分別由四個人控制。”
公爵聲音平靜,幾乎是從客觀敘事的角度道:
“我殺了他們所有人,但當時也許有漏網之魚,讓其中幾個留了下來。”
鍾明脣擰得更緊。聽着公爵用在冷靜不過的口吻道:“他們……倒是很能生,所以現在這些人才會不斷冒出來。”
鍾明低着頭,小聲道:“他們應該很恨你。”
“是。”公爵淡聲道:“畢竟我殺了他們的祖先,他們的父輩,還會殺了他們。”
他絲毫不避諱自己血腥的過往。鍾明呼吸微滯,徹底沉默了下來。
公爵終於停下,他看着鍾明微垂的白皙面龐,將雪茄遞到嘴邊,吸了一口。
鍾明很久都沒說話。
公爵抽着煙,靜靜地等了他半響,才俯下身,向鍾明道:“害怕了?”
因爲角度原因,公爵只能看到他白皙的小半張側臉,和濃密如蝶翼般輕輕上下扇動的睫毛。不知道是因爲害怕,還是因爲月光,他的皮膚白得幾乎透明。
公爵盯着他看了片刻,又湊近了些:“是不是覺得我是壞人?”
他的聲音很輕,語氣冷淡。像是隨口一問,又像是引誘。
然而下一瞬,鍾明突然擡起了頭。
他面色冰白,眉頭緊鎖,表情不像是害怕,倒像是生氣了。
公爵微微一愣。
鍾明盯着他,輕輕張開粉色的嘴脣:“也就是說,你一直知道這些玩家是來殺你的?”
公爵一頓,眨了眨眼,道:“嗯。”
鍾明眉頭微顫,眯了眯眼:“然後你根本不管他們?”
公爵微微睜大了眼睛。接着沉默下來。
他確實一點也沒管過。甚至連哪些玩家是世仇派來的都不知道。
鍾明見他默認,胸膛上下起伏,脣線擰緊。盯着公爵的神情很嚴厲。
公爵見狀,眼睛睜得更大了,甚至是用近似新奇的目光看着鍾明。
鍾明看他滿不在乎的樣子更生氣了,聲音提高些許:“我問你話呢。”
公爵回過神,這纔想起要回答他的問題,點了點頭,道:“嗯。”他確實沒管過。
還自然地加上了句:“對不起。”
他其實沒覺得自己做的不對,只是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應該道歉。
鍾明頓時噎住。因爲氣氛差點咬到自己的舌尖,他頓了頓,聲音低下來:“你有什麼好跟我道歉的。”
“對不起。”公爵說得愈發順暢,眉目間冰雪消融,立刻去握鍾明的手:“以後我會小心的。”
鍾明胸中憋着一口氣,垂下眼將手抽回來:“誰管你。”
現在管都不管了。公爵忍不住笑了一下,鍾明冷冷瞥了他一眼,眉眼更加緊繃。
公爵立即收斂笑意。鍾明定定看了他兩眼,轉頭擡腳就走。
但公爵就在旁邊,他怎麼走得了,鍾明立即被拽了回來、
“是我錯了。”公爵拉住他,雙手握住正不斷掙扎的鐘明的肩膀,低頭親吻他的額角:“你關心我,我很高興。”
鍾明動作微頓,感到男人的吻從額角移到臉頰:“以後都聽你的。”
因爲動了氣,鍾明的臉側的皮膚又紅又燙,現在被溫暖的吻印在臉頰上,登時紅的更加厲害。心緒激盪下連額角都泌出了些許細汗。
“出了好多汗。”公爵撫過他的額角,一手摟着他,另一隻手拿來雪茄,遞到鍾明脣邊:“來,這能讓你冷靜下來。”
雪茄上包裹的菸草散發着淡淡的香味。
鍾明看了它一眼,皺起眉,搖頭道:“我不抽菸。”
“小騙子。”公爵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右手輕撫上鍾明的下頜,將他的臉擡起來:“試試看。”
鍾明被他半攬在懷裏,半推半就地將雪茄含了進去。
令人驚奇的是,雪茄並沒有濃重的煙味,反而有股水果的清香。味道比鍾明想象中的要好。
微涼的氣體充盈在鍾明的口腔中,他就這樣靠在公爵懷裏吸了幾口,果然慢慢放鬆下來。
公爵看着他微微放鬆的眉目,笑了笑,將雪茄拿回來放進自己嘴裏。
見狀,鍾明愣了愣。腦中突然閃過什麼畫面。
記憶中,似乎也有誰這樣哄騙他抽了人生中的第一根雪茄,對方在讓他嚐了一口後就收回了手,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嘴角啜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喜歡嗎?“
鍾明記得自己猶豫地搖了搖頭。
見狀,那人的臉色似乎迅速冷了下來,很不滿地看着他,嗤笑了一聲,擡手拍了拍鍾明的臉頰:
“不識貨的玩意兒。”
那是誰?鍾明抓住些許靈感,卻又縱然逝去。
他不禁有些發愣。
下一瞬,公爵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怎麼了?”
鍾明回過神,才發現雪茄又回到了自己嘴邊。公爵從他笑了笑:“發什麼愣呢?”
鍾明搖了搖頭,張嘴咬住雪茄,在甜美的果香中才驟然想剛剛男人也抽過這根。
但公爵微笑得讓人生不起氣來。
鍾明抿了抿脣,垂下眼,有點懶洋洋的,不想跟男人計較。
兩人就這樣分享完了一根雪茄。不得不說菸草雖然是個壞東西,能受人類的追捧也不是沒有道理。鍾明的神經酥軟了大半,半個人都伏在公爵懷裏,越過他的肩膀看向之後的窗戶,發現冷白的圓月已經躍過了樹梢。
……已經這麼晚了。
折騰了一整天,鍾明也困了,他將頭靠在男人堅實的胸膛上,眼皮已經困得有些睜不開。
“困了?”
公爵將燃燒殆盡的一小截雪茄放在菸灰缸旁,回頭朝他道:
“要睡覺嗎?”
鍾明聽到那兩個字,神經下意識地緊繃了一下,勉強打起精神擡頭道:”我要回房間。“
公爵動作一頓,低頭在他頭頂一吻:“先洗個澡。”
洗澡?鍾明皺了皺眉:“我可以自己洗。”
“怕你在裏面睡着。”公爵道:“我這兒的浴缸比較大。”
鍾明還想說什麼,卻被公爵攬着走向書房深處。這個房間比看起來的要大很多,等到鍾明被他牽着走到裏面,才驟然發覺自己從來沒有看清過這間書房的全貌。
原來那一排排書架之後裏面別有洞天。
鍾明看着面前裝點別緻的臥室,睜大眼睛。只見房間的中央,赫然放着一張紅色的牀。木牀形制古典,四周的牀柱上都雕刻有精美的花紋,牀墊厚而高,讓人想起童話中的豌豆公主。更引人矚目的是它通體呈暗紅色,紅色絲絨的質地的牀幃被拴在牀柱上,牀單和被子也都是紅色的,靜靜擺在那裏就讓人有種彷彿時空穿梭的割裂般。
“先在這裏休息一下。”
公爵將他領到牀邊,讓他在牀上坐下:“我去給你放水。”
說罷,在鍾明能反應之前,他便擡手將牀幃解了下來,仔細地攏在一起。
黑暗頓時包圍了他。鍾明坐在柔軟的牀墊上。不得不說絲絨質地的牀幃的遮光性很好,外面的亮光一點都照不進來。
男人的腳步聲漸漸遠了。
鍾明本來就已經很困了,在黑暗之中睡意幾乎是瞬間就涌了上來。
他打了個哈切,實在熬不住,垂頭側躺在了牀上。
就稍微休息一會兒……
鍾明這樣想道。緩緩閉上了眼睛。
然而這一閉眼,鍾明便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皺了皺眉,似是在睡夢中感受到了什麼,幽幽轉醒。
睜開眼睛後,鍾明才後知後覺地僵了僵。偏頭一看,窗外已經矇矇亮了。
他這是睡了多久?
鍾明睜大了眼睛,然而就在這時,他若有所感,突然向牆角看去。
一個黑影正坐在那裏。
他單翹着一隻腿,右手邊的桌子上朝下扣着一本書。正目不轉睛地看向這邊。
那是公爵。
他就這樣坐在黑暗裏,一聲不吭地看着鍾明。在他醒來後也什麼都沒說。
鍾明背後驟然起了一整排雞皮疙瘩。
他忍不住朝牀頭的方向縮了縮,從男人的眼神中感到一種奇異的壓迫感。
公爵的目光很平靜,並沒有多少攻擊性,但他漆黑的瞳仁裏透不出絲毫光亮,看起來有些陰鬱。他坐在黑暗裏一動不動,這個舉動比起珍視,更帶上了股說不出的意味,有點變*態,像是惡龍看守自己的獵物。
鍾明一凜,半響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公爵大人。”
男人似乎在思考些什麼,見鍾明開口,才擡起眼,朝他勾了勾脣:
“你醒了。”公爵偏頭,朝窗外看了一眼:“還早,不再睡一會兒嗎?”
鍾明覺得他態度有些怪怪的。卻說不出是哪裏奇怪。
他微微蹙起眉:“嗯……還好。”
鍾明有些小心地打量公爵的神色,他看起來是一整晚都沒有睡。鍾明的聲音更低了些:
“公爵大人……不需要睡覺嗎?”
公爵垂下眼,放下抵在額角的手,道:”嗯,我不需要睡眠。“
他的語氣平淡,聽不出什麼異常。依舊是問什麼答什麼。鍾明卻依舊覺得有些奇怪。
他皺起眉,正在奇怪時,視線突然掃過了什麼,驟然頓住。
藉着窗外照入的些許光線,他看清了放在公爵手邊的那本書。
那根本不是書,而是葉箐的筆記本。
第055章痕跡
鍾明睏意全無。
他的身體僵住,下意識地抱緊了被子。
公爵什麼都沒說,就這樣坐在黑暗裏,安靜地看着他。
鍾明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兩人就這樣在安靜的房間中僵持。直到窗外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鍾明驟然打了個抖,反應過來。
其實他也沒做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鍾明想道。按現在他們的關係,想要更加了解對方沒什麼不對。他不需要心虛。
他又朝牀腳縮了縮,鼓起些許勇氣,擡眼看向公爵:“你把葉箐怎麼了?”
公爵看着他,道:“她是你的朋友,我沒把她怎麼樣。”
他神情平靜,語氣卻陰惻惻的。
鍾明抿了抿脣,看了眼他手邊的筆記本,聲音低下來:“……那這個爲什麼會在你這?”
公爵轉過頭,往筆記本上瞥了一眼,回過頭:“我向她要,她就給我了。”
鍾明:……
真正發生的事情肯定沒有他嘴上說的那麼簡單。鍾明已經可以想象公爵的語氣稍微冷了一點,葉箐就雙膝跪地高舉筆記本過頭頂的樣子。
鍾明擰緊嘴脣,擡眼看向公爵,沒能從男人的神情中看出端倪。他到底是什麼時候起的疑心?
他自認自己沒露出什麼馬腳,卻還是被男人發現了。
公爵盯着他看了半響,從椅子上站起來,繞過牀尾走向鍾明。
鍾明登時呼吸一滯。男人的步伐不快,鍾明卻忍不住想往後退,但他剛往後挪了兩下,背就抵在了牀頭上。
避無可避,鍾明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公爵在牀邊坐下。
他垂下眼,視線落在鍾明有些緊繃的眉眼上,伸手將他耳邊的一縷亂髮撥向耳後,不輕不重地說:“我可不是讓她來幫你做這種事的。”
鍾明感受着耳邊被髮絲掃過的輕微觸感,縮了縮脖子,從公爵細微的表情中明白他有些不高興了,心裏跳了一跳。
公爵的手停在了他的耳朵上,手指輕輕捏着他的耳垂。鍾明微微吸了口氣,被摸得有點癢,但不是很敢躲。
他看了男人一眼,低下頭,小聲說:
“……我只是想知道更多你的事。”鍾明睫毛微顫:“這也不可以嗎?”
公爵放在他耳邊的手一頓,感受着其下的脈搏,意味不明的視線在鍾明低垂了側臉上循回:“是嗎?”
公爵的語氣輕飄飄的。鍾明卻打起了一萬分警惕。他低着頭,耳朵在男人的揉捏下略微泛粉,自然地就是一副害羞的樣子,點了點頭,道:
“嗯。”
公爵看着他,長而濃密的睫毛垂下來,瞳仁在陰影下黑沉一片,右手放開了鍾明的耳朵,現在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他背後的長髮。
連撒嬌都不管用了。鍾明感到些許危機感,不着痕跡地把自己抱緊了些。
他現在才發現自己身上不知什麼時候被換上了柔軟的潔白睡衣,帶着洗滌劑淡淡的清香,公爵顯然是給他洗過澡了。
鍾明想知道他到底在自己睡着的期間做了些什麼,但現在不是問的好時機。他把問題噎了回去。
這是,公爵突然道:
“真的沒有其他想法?”公爵的手停在他的背上,俯下身,漆黑的眼眸對上鍾明的眼睛:“寶貝,說實話。”
鍾明驟然僵住,男人的語氣輕柔,聲音也並不重。但是其中的壓迫感卻撲面而來。
他從男人身上聞出了不一樣的氣息,和壁爐中溫暖的木香不同,男人現在聞起來像是冬日凜冽的清晨,又像古宅裏一抹孤僻的黑影。
鍾明覺得喉嚨被什麼東西噎住,額角艱難地發不出聲音。半響後,他纔好不容易地微微張開脣:“我沒有,撒謊。”
他頂住壓力道,說出了這句話。
公爵的沉默着凝視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鍾明感覺自己周圍的光線都暗淡了幾分。
明明現在已經到了清晨,些許陽光透過雲層照進窗戶,公爵身後的陰影卻越來越濃重,彷彿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
鍾明心中發緊,直到感到些許窒息,才發現自己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屏住了呼吸。
接着,鍾明突然平靜了下來。
他垂下眼,看着公爵身後顏色愈發變深的黑影,居然感到一種詭異的寧靜。有點像情緒過了峯值,又墜下來,反正公爵也不會對他做什麼。
鍾明擡起眼,看向公爵。
突然,他伸手搭上男人的手臂,擡起頭湊過去在他的側臉落下輕輕一吻:
“我錯了。”鍾明的人也跟着靠了過去,柔聲道:“我以後再也不會了。”
公爵一頓,微微睜大了眼睛。鍾明的吻很輕,身體也一樣又輕又軟,半邊身體靠在他懷裏。他有些許怔鬆,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心中的氣一下就消了。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公爵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轉過頭,向鍾明道:“再親一下。”
鍾明頓了頓,懷疑他在耍流氓,但還是柔順地擡起了頭,然而在他的吻可以落在男人側臉上之前,公爵突然動了動,率先湊近了鍾明,在他細嫩的脣角印上一吻。
那是個很危險的位置。鍾明睜大了眼睛,幸而公爵只短暫地親了一下便退了回去。
“這次就算了。”公爵的神情柔和下來,伸手摸了摸鐘明的發頂:“有什麼想知道的都可以來問我。”
他略微頓了頓,又道:“我不喜歡你有事瞞着我。”
鍾明垂下眼,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心想昨天剛說好的隱私呢?果然男人嘴裏的話不能相信。鍾明低下頭,小聲道:“我有點累,還想再睡一會兒。”
“好。”公爵的情緒似乎已經好了起來,恢復了往常溫柔的樣子。他摸了摸鐘明的臉,道:“繼續睡吧。”
鍾明看了他一眼,道:“我想回自己的房間。”
聞言,公爵神情一頓,他垂眼看着鍾明:“不。”
這直截了當又理所當然那的一個字讓鍾明愣住。他微微張開嘴,不明白他爲什麼可以這麼理直氣壯。
公爵的神色又緩和下些許:“現在折騰回去,覺都醒了。”
鍾明:……
覺早就被你嚇醒了。他非常無語。
公爵朝他笑了笑,按着鍾明的肩膀讓他在牀上躺下,接着拉攏牀幃:“好好休息。”
鍾明無法,只好點了點頭。
他重新躺回柔軟清香的被褥中,在黑暗中聽着男人的腳步生漸行漸遠,臥室門被拉開,接着關上。公爵聽起來像是離開了。
人是走了,不知道他的三頭六臂也收回去了沒有。
鍾明警惕地看了看周圍,沒發現什麼端倪。但他剛剛纔在男人那裏漏了陷,現在還是小心爲好。
鍾明放緩了呼吸,裝作已經睡着的樣子,實際上眼珠子亂轉,一寸一寸將自己牀幃從頭細細看到尾,布料上的一點花紋都沒有放過。從牀幃上沒看出什麼,他又轉眼去看牀柱,也沒看出什麼。
鍾明翻了個身,細細去摸身下的牀單。其下厚實的牀墊堅實而柔軟,摸上去平滑一片。
看起來沒什麼異常。但是鍾明沒有停下,他的性格就是這樣,不把能夠探查的角落都一一排個遍就安不了心。
可惜從牀上什麼都沒找出來。半響後,仰面躺回了牀上,看着紅絲絨的牀幃微微嘆出一口氣,手下意識垂下,放在了牀邊的位置。
鍾明睡覺的時候有個習慣,就是喜歡把手放在牀邊。然而,就在這時,他突然碰到了什麼。
牀沿邊的木頭上有個略微粗糙的地方。
鍾明心中登時一凜,他伸出手,手指貼在木製的牀沿上,又摸了一下。發現好像是那是一道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劃出來的痕跡。
鍾明登時屏住了呼吸。在一片寂靜的黑暗中,他將手伸得更遠了些,指腹一寸寸摸過木頭上那截粗糙的地方。
那是一個日期。
是三年前的某一天。
鍾明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努力穩住了自己的呼吸。
日期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幾乎可以百分百地確認留下這個日期的人是自己。牀沿上刻着日期的地方非常隱祕,旁人輕易發現不了。而他有睡覺的時候手往牀邊放的習慣,當時刻下日期的他應該是將這件事算了進去,料定他如果躺在這張牀上,就會發現牀邊刻上的字。
鍾明略微急促地呼吸了兩下,接着緩緩吐出胸腔中的氣體。
雖然他不知道這個日期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光是這個動作,就能傳遞出許多消息。
三年前,他在刻下這個日期的時候,就知道,或者至少是懷疑自己即將逝去記憶。
而且,鍾明暗暗想到,他應該是躺在這張牀上哪也去不了,纔會被迫在這種地方留下了信息。
鍾明的呼吸不禁急促起來,等着紅色絲絨的牀幃,一點睡意也無。
三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鍾明腦中的各種疑惑攪成了一團亂麻,但很顯然,牀邊那串冰冷的日期並不能回答他。
鍾明不知道瞪着眼睛想了多久,耳邊的鳥鳴變得越來越響,他思考得太陽穴發痛,鍾明終於支撐不住,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
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過去多久。
鍾明在黑暗中緩慢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地便伸出手,向牀沿邊伸去。果然發現那串日期還在那裏。
鍾明的手指微顫,確認這並不是自己的夢境。
鍾明頓了半響,才從緩緩從牀上爬起來,拉開牀幃一看,發現外面已經天光大亮起。窗外,金黃的太陽已經爬到了頂部,看起來時間已經接近中午。
鍾明向四周看了看,沒有發現公爵的身影。微微鬆了口氣。
他下了牀,睡衣的下襬隨着動作垂下,蓋住了他的大腿。鍾明低下頭,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穿衣的是一件睡袍,而不是他想的睡衣。
感到雙腿上的涼意,鍾明的面頰登時漫上熱度。
…之前明明還是睡衣的。
鍾明想要趕快回自己的房間。然而等他找到那扇跟自己房間相連的小門時,卻發現那裏被鎖住了。
鍾明:……
到底想幹嘛!
他有點氣悶,轉頭朝大門處看了一眼,如果想從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間,那他必須先找到衣服纔行。要是穿成這樣被別人看見,他的臉真的就不用要了。
鍾明在臥室裏找了一圈,發現不僅是衣服,這間臥室裏面簡直是什麼都沒有。衣櫃桌子等傢俱裏去全都是空的。鍾明乎都要懷疑公爵是不是故意把他的衣服拿走了,並且藏在某個角落跟他捉迷藏。
他沒法一直待在臥室裏。鍾明遲疑了一下,還是向房門走去。
希望公爵不要在外面。
鍾明推開房門,擡起眼,沒看見公爵,卻驟然與一雙灰藍色的眼睛對上了視線。
瑪麗夫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裙子,正站在小桌前,彎腰將呈放着食物的餐盤往桌面上放。
看見鍾明穿着睡衣從臥室裏走出來,她的動作頓住。
鍾明沒想到她會在這裏,頓時也愣住了。
兩人面面相覷,沉默了好一會兒。
半響後,瑪麗夫人收回了視線,動作略重地將餐盤放在桌面上。
鍾明簡直說不出話,從臉頰到耳根紅了個遍。
瑪麗夫人緩緩直起身,看着臊在了原地的鐘明,眼神從下到上掃視過他的全身,先是在鍾明的睡袍上頓住:
“……衣冠不整,像什麼樣子。”瑪麗夫人擰起眉,又注意到鍾明散亂披在肩上的黑髮,又皺了皺眉:“還披頭散髮的。”
鍾明的臉紅得快要滴血。
瑪麗夫人呶了呶脣,還想說些什麼,卻在看到鍾明通紅的臉時憋了回去。面色還是有些不虞,她轉過視線,俯身把餐盤的事物一樣一樣拿出來,動作有些重,同時嘴裏還喃喃道:
“……都大中午了,成何體統。”
鍾明尷尬地低下頭,盯着自己的腳尖。也知道現在的場景糟糕透了。他穿着睡衣,大中午的臉也沒洗頭也沒梳地從公爵的臥室裏走出來——
不能再想下去了。
瑪麗夫人此時擡起眼,朝他發射冷光:“還不去把衣服穿上?!”
鍾明被嚇得一顫。不管過了多久,他還是害怕瑪麗夫人。
他小聲道:“……我的衣服找不到了。”
瑪麗夫人聞言,愣了愣,接着’嘖’了一聲。擡頭不知道看向哪裏,低聲道:“……多少歲的人了——”
她說話很模糊,在半路頓住。鍾明沒聽清,問她道:“什麼?”
瑪麗夫人轉過臉,嘴脣動了動,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對鍾明道:“你等一下。”
說罷她轉過身,看起來是要去給鍾明找衣服。
鍾明頓時鬆了口氣。他可不想一直穿着這條睡袍,腿還怪冷的。
女孩子們真是厲害,鍾明想到那些冬天都會穿短裙的女生們,生出很多敬佩。
然而,就在瑪麗夫人伸手按在大門的把手上時,異變橫生。
“砰!”
大門上突然傳來巨大的敲擊聲。
鍾明嚇了一跳,擡頭便見瑪麗夫人後退了一步,皺眉看向大門。
幾乎沒給兩人反應的時間,又是一聲巨響傳來:“砰!!”
這次的聲音比上次更大。聽起來根本不像是敲了,更像是有誰在拼命地撞門。
鍾明皺起眉。下一瞬,便聽到門外傳來窸窣的說話聲:“……你到底用沒用力?”
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傳來。鍾明一愣,認出那是沈爲年的聲音。
有人回答他:“用了。”
“再重點。”
沈爲年命令道。
下一瞬,撞門的聲音再次傳來。
第056章夫妻
“砰!”
“砰!!”
“砰!!!”
外面的撞門聲越來越大。
鍾明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瞪大眼睛。不知道里面到底是用什麼東西在撞,聲音也太大了!似乎是在用什麼堅硬的東西啊一下一下往門上撞。
瑪麗夫人還站在門邊,鍾明出聲叫她:“瑪麗夫人!“
他聲音微高了些,像是有點怕了。
瑪麗夫人聞言,轉過頭看向鍾明,擰眉道:“慌什麼。”她示意鍾明看門:“他們闖不進來的。”
鍾明微愣,轉頭看去,這才發覺即是是在外面如此巨大的撞擊下,那兩扇紅褐色的厚重木門依舊紋絲不動,連抖都沒抖一下。
如果換成是普通的門,這時候恐怕已經被鑿穿了。
瑪麗夫人冷眼聽着外面的聲響,嗤笑一聲,轉頭走到鍾明身邊,一隻手按住他的肩膀:
“一時半會兒是出不去了。”她將鍾明帶到小桌邊,讓他坐下:“先喫飯。”
鍾明手裏被塞了把叉子,眼前的餐點色香味俱全,但耳邊卻是越來越大的砸門聲,心中登時冒出幾分荒謬,有點喫不下去。
瑪麗夫人面色紋絲不動,道:“喫吧。”
鍾明嚥了口唾沫,在門外震天的聲音下,擡頭看向站在自己後方的瑪麗夫人。
他們都是僕人,而且瑪麗夫人還是長輩加上級,他坐着,對方站着,鍾明很不好意思,於是道:“……夫人,您也坐吧。”
瑪麗夫人站在他身後,腰背挺得筆直,聞言眉目一動,垂眼看向他,冷冷吐出兩個字:
“喫飯。”
鍾明一顫,寒氣從背脊竄上,立刻乖乖回頭,叉起一塊煎蛋,放在了自己的嘴裏。
瑪麗夫人的神色這才緩和些許。
她站在鍾明背後,微微擡起下頜,盯着他把盤子上的東西喫掉了七七八八,滿意地點了點頭。她看着盤子上被鍾明剩下的幾塊奶酪,問道:“你不喜歡奶酪?”
鍾明被門外哐哐的敲門聲吸引了一半注意,片刻後才發應過來,有點怕瑪麗夫人說他挑食,小聲道:“有點喫不慣。”
他性格節儉,一般沒有浪費食物的習慣。但是奶酪臭臭的,他實在是喫不慣。
瑪麗夫人聞言,點了點頭,沒有責怪他:“好,下次不會放了。”
鍾明有點驚訝地看着她,感覺瑪麗夫人的態度有點不一樣了。但是他很快沒空多想,因爲門外的敲擊聲突然停了下來。
鍾明轉過頭,便聽到門外傳來交談聲:
有個聲音道:“老闆,真的砸不開。”
這個人說華文的語調有些奇怪,而且這話顯然是對沈衛年說的。
鍾明立刻想起了之前跟沈爲年結成同盟的三人之一,那個皮膚黝黑的東南亞青年。
門外,沈爲年看着面前紋絲不動、連一道劃痕都沒留下的大門,臉色很陰沉。
片刻後,他轉眼看向扛着一隻巨大的金屬保險箱,正偏頭看着他的青年。
這個青年身材非常高大健壯,胳膊上肌肉非常結實,古銅色的皮膚在陽光下微微閃着亮光。他雖然長得人高馬大,從臉卻還是看得出來年齡比較輕,兩頰還帶着些嬰兒肥,看人的眼神很懵懂。
他見沈爲年不說話,疑惑道:“老闆?”
“泰利。”沈爲年冷冰冰的看着他:“我要你來是幹什麼的你也知道——”
他雙手抄在兜裏,擡起下頜:“現在連個破門都撞不開,你想幹嘛?”
沈爲年身上人厭狗嫌的氣質與生俱來,高傲的神情像是全天下的人都欠他的。但礙於身份,他的這種高傲與輕蔑會直接轉換成對於身邊其他人的壓力。之前那些體育生就被PUA的不輕,如果不是被逼到絕境,恐怕無論如何都不會敢反抗他。
然而泰利不是那些又蠢又壞的大學生。
聞言,他挑了挑眉,接着彎下腰,’砰’的一聲將保險箱扔在地上:“老闆,話可不是這麼說的。”
保險箱很重,掉在地板上發出了轟的一聲巨響,將地板砸得下陷了兩寸,激起一陣灰塵。
沈爲年眉尾狠狠一跳:“喂!”
泰利拍了拍手,朝沈爲年道:“這門有問題,不是我的問題啊,老闆。”
沈爲年快要氣死了,這東南亞佬做事粗手粗腳的沒有分寸,他的保險箱就這麼往地上扔——沈爲年額角青筋直跳,看着被砸出一個洞的地板,頓了頓,又看向書房完好如初的門,眯了眯眼。
恐怕這扇門確實不是靠蠻力可以打開的。
“算了。”沈爲年塌下肩膀,眼不見心不煩地朝泰利揮了揮手:“去把保險箱放回去。”
泰利點頭,道:“好的,老闆。”
沈爲年給錢很大方,他秉承職業道德,對這個僱主還是有基本的尊重的。
沈爲年看他掄圓了膀子將保險箱扛在了肩膀上,眉心猛跳:“你他媽給我輕點!”
他看着泰利走遠的背影,氣不打一出來,轉過頭,看着眼前緊閉的書房門,心頭竄上邪火。
好不容易從那個德國佬嘴裏知道了BOSS就在這個書房裏。居然連門都打不開。
沈爲年往地上啐了一口:“操,真他媽晦氣。”
書房內,鍾明聽着腳步聲越來越遠,鬆了口氣。接着又蹙起眉,沈爲年怎麼會突然到書房來?這個疑問剛剛浮現,鍾明便想到了那個德國牧師。
算算時間,對方應該已經復活了。
鍾明想到昨天那血糊糊的場面,喫撐的胃部有點反胃。接着,鍾明突然想到了什麼,眉尾一顫,擡頭向瑪麗夫人道:
“公爵大人呢?”
從他醒到現在,對方一直沒有露面。
瑪麗夫人正在收拾餐具,聞言看向鍾明,道:“公爵大人外出了。”
外出?鍾明略微怔了怔,接着想到一開始在灰湖旁,他曾經問過公爵會不會到這個副本的外面去。男人當時回答他,’有時候’。
鍾明垂下眼,睫毛顫了顫。
看來「恐怖屋」這個副本里,確實有通往外界的道路。
在歷史上黑森公國早就已經不存在了。恐怖屋副本卻彷彿凝固了時光,將當時土地上的城鎮,商鋪,人民全都原模原樣地保存了下來,仿若一個以國家爲單位的巨大標本。
鍾明沉默了半響,擡眼看向瑪麗夫人:“這批玩家裏有知道公爵行蹤的人。”
他低聲道:“不然,他們不會來的這麼巧。”
瑪麗夫人聞言一頓,緩緩放下了手上的餐具,轉過身看向鍾明,臉色變得有些凝重:
“你確定嗎?”瑪麗夫人眉頭緊皺,嘴角出現兩道深刻的皺痕:“是誰?”
鍾明垂下眼,輕聲道:“有個和公爵長得很像的人。”
瑪麗夫人驚詫地瞪大了眼睛,接着緊皺起眉,她乾癟的兩片薄脣抿緊,看向門口,語速極快地罵了句什麼話。
她說的極快,鍾明沒聽懂,但光從語氣上來聽就知道不是什麼好話。
鍾明看着她,道:“瑪麗夫人,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嗎?”
瑪麗夫人瞪着一雙灰藍色的眼睛,目光冷厲:
“一羣蛀蟲。”她對玩家展現出顯而易見的敵意:“還以爲上次之後他們消停些了……竟然又冒出來。太危險了。”
上次?鍾明捕捉到她話裏的用詞。
鍾明輕聲道:“公爵大人好像對他不太在意。”
瑪麗夫人回過頭,眉頭皺的更緊。她神情嚴肅,微微嘆了口氣,道:“公爵大人也是——”
她說到一半,似乎是覺得在鍾明面前說公爵的壞話不好,她頓住話頭,轉而朝他道:
“小鐘,如果你能勸勸公爵大人那就最好了。”
鍾明聞言,頓了頓,對上瑪麗夫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還是覺得她的態度有點怪怪的。鍾明說不上來是哪裏怪,老實回答:
“我勸……他也不一定聽。”
瑪麗夫人神色爲變,嘴脣動了動。鍾明覺得她的神色像是想罵人,但是生生忍住了。
頓了片刻後,瑪麗夫人垂下眼,對鍾明道:“你也不用太怕他。”瑪麗夫人低聲道:“以前,夫人也常說伯爵比北部農場裏的毛驢還要倔。”
伯爵?鍾明愣了愣,沒聽懂瑪麗夫人的話。
對方看出了他的疑惑,微微笑了笑。
鍾明看着瑪麗夫人轉過身,走到公爵的書桌旁,伸手拉開抽屜,從中拿出了什麼東西。
“看。”瑪麗夫人拿着那個東西來到鍾明身邊,遞給他:“這是伯爵和夫人。“
那是一張油畫小像。
它看起來已經很有些年頭,木頭畫框上已經出現了些許裂痕,其中的畫布微微泛黃,乾涸的油畫顏料經過長久的時光,色彩有些許暗淡,卻依舊能清晰地看出畫中人的情態。
畫布左邊是一位肌膚雪白豐腴的夫人,她穿着一條粉紅色的裙子,笑得眉眼彎彎。讓人聯想起春天的玫瑰,或是層層疊疊的奶油蛋糕。在她的身側站着一個高大而嚴肅的男子,他濃黑的眉毛壓在眼睛上面,繃着臉,好像畫工欠了他八百萬。
雖然臉色很臭,但他微微躬着身子,一隻手搭在夫人的肩膀上。
畫工的技術了得,寥寥數筆就勾勒出兩夫妻的情態,看得出這位臉臭的伯爵很愛護他的妻子。
畫中透出的氣氛溫馨而歡快,和現在掛在樓梯上方的那一副完全不一樣。
鍾明微微睜大眼睛,反應過來了這對夫妻的身份:“他們是公爵大人的父母?”
瑪麗夫人點點頭。鍾明有些驚訝,低下頭,再細細看了一遍那幅畫,注意到了什麼:“公爵呢?”
這幅畫上只有兩夫妻,公爵卻不見蹤影。
瑪麗夫人頓了頓,道:“公爵大人……”她謹慎地選擇自己的用詞,不想太破壞公爵在鍾明心中的形象:“公爵,小時候比較安靜。”
“他一般都待在書房裏,很討厭見外人。”
鍾明聞言,腦中幾乎是立刻就浮現出了公爵小時候的樣子。他的長相更隨伯爵夫人,小時候應該皮膚雪白,如艾伯特一般精緻得像個小王子。他也許有些陰鬱,會坐在書架見,手上拿一本厚重到沒人看得懂的書,朝外界投去冷漠而疏離的視線。
待在書房裏,討厭見外人這一點跟現在倒是一模一樣。
鍾明默默想到。
瑪麗夫人朝他笑了笑,將手中的畫框了放了回去,又像變魔法一般不知從什麼地方翻出來一件通體雪白、皮毛豐盈的皮草披風。
“先穿上這個。”瑪麗夫人對還穿着一身睡袍的鐘明道:“要不然一會兒該着涼了。”
鍾明驚詫地看着她手中的皮草,從皮毛油光水滑的光澤到其編織的細密程度都看得出來這張皮草應該很貴,連忙搖頭道:“不用了,我不冷——”
“聽話。”瑪麗夫人當然那不會聽他的,輕聲道:“要是不穿,你就自己回牀上把被子蓋好。”
鍾明立刻就老實了。
瑪麗夫人見他乖順下來,勾了勾脣,用皮草將鍾明細細裹好,又將他的長髮梳起來編了個辮子,這才滿意:“披頭散髮的像什麼樣子。”鍾明放棄反抗,任由瑪麗夫人把他當個娃娃折騰。等她停下,才擡頭道:“我想回自己的房間。”
瑪麗夫人聞言,略微猶豫了一下。公爵走之前專門跟她說,希望鍾明能等他回來。
但本來就在一個宅子裏,房間就在隔壁,瑪麗夫人看不過公爵在沒結婚、還沒得到上帝認可的情況下就對鍾明動手動腳的,決定不定慣着他的臭毛病。
於是她點了點頭,道:“好,我送你回去。”
鍾明鬆了口氣。看瑪麗夫人的眼神帶上幾分感激。看來這個宅子裏還是有正常人的。
他們朝房門口走去。
鍾明走在前面,伸手去拉房門的把手。卻沒能拉動。
鍾明:……
瑪麗夫人皺了皺眉,走上前握住門把手,輕輕一拉就打開了。
鍾明見狀,驟然被噎住,臉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敢情這玩意兒還有選擇機制是吧。
他好像有點理解了公爵的想法。如果他自己試着想走是走不掉的,但如果實在想走,瑪麗夫人就能打開門。對方略微透露出了想要限制他自由的掌控欲,但又留有餘地,不至於將鍾明逼得太緊。
鍾明垂下眼,心道誰說西方人單純直接的?
公爵的心眼子可能比書架上密密麻麻的書還要多。
瑪麗夫人也有點無語,她嘆了口氣,不好說什麼,伸手攬住鍾明往外走,低頭安慰他:
“別想太多,那孩子——從小就有點陰鬱。”
鍾明抿了抿脣,不置可否。陰鬱?變*態還差不多。
鍾明的小閣樓在內部和公爵的書房相通,但由於房間結構的原因,從外面走實際上還有一段距離。
瑪麗夫人和鍾明出了書房,向右邊走去。
然而,就在他們路過一個拐角的時候,鍾明突然悚然一驚。
他在瞬間感受到了被什麼東西盯上的感覺。
鍾明猝然停下了腳步,轉過頭,緩緩擡起頭。
然後他就看見一個人正用四肢卡牆角,背緊貼着天花板,黝黑的皮膚幾乎和陰影融爲一體,朝他咧嘴一笑:
“你發現了啊?”
第057章李逸之
鍾明的呼吸停滯了好幾秒,才分辨出來他看見的是人是鬼。
歸功於那人朝他微笑時,呲出了一口大白牙。
瑪麗夫人隨着他看過來,驟然蹙起了眉頭。
貼在天花板上的人笑了笑,腰背一彎,像只敏捷的獵豹般跳下,輕巧地落在地面上,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擡起頭,視線落在鍾明身上,朝他咧開嘴:
“美女,等你好久了。”
他從地上站起來,肩頸部分的肌肉隨着動作舒展開來,鍾明的視線跟隨着擡高。這個叫泰利的東南亞人身上只穿了一件背心,黝黑而結實的兩根手臂在陽光下翻着微光,從動作到面部表情透出一股強烈的野性,站在那裏的樣子像頭皮毛順滑的駿馬。
他盯着鍾明,態度還算友善:
“美女,老闆想跟你說兩句話。”泰利指了指走廊另一端:“你跟我去一趟?”
沈爲年這時已經率先回了房間,守着他的寶貝保險箱睡午覺去了。走之前吩咐泰利在這裏等到「一個特別漂亮的女僕從裏面走出來」。
沈爲年昨天才從牧師口中聽說,大宅裏面的僕人裏,有個女僕是副本大BOSS公爵的情人。沈爲年立刻就想到了把他耍得團團轉的漂亮女僕。上次本來想問她的名字,結果被耍了一通,現在聽說她是大BOSS的情人,沈爲年昨天差點炸了。
泰利聽他罵來罵去,總結出來意思就是,裝得再清高背後還不是在攀附權貴,作爲僕人和主人搞在一起不要臉,還找了個孩子都有了的老男人,等等等等。
泰利倒覺得沒什麼。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這都是很自然的是。
再說,這個美女確實長得美。
泰利的目光落在面前的人身上。這個傳說中公爵的情人擁着雪白的皮草,午日的光線看起來能從他的皮膚直接穿過去。
泰利不禁想到幾年前,一個賣*毒的老闆的獨生女,自稱是緬甸第一美女,被她老爹送到美國去讀書,還去參加選美比賽。泰利見過一次,女孩專門把嘴脣往厚了化,皮膚和頭髮一個顏色,笑起來聲音像鴨子。泰利自認是個沒文化的泥腿子,欣賞不來這種國際化的審美。
而面前的這個女僕像捧新雪,泰利看着她擡起眼,看着自己,冷冷吐出一個字:“不。”
泰利垂在身側的右手抽動了一下。他看着鍾明,一般情況下他這個時候就該動手了。但是這個美女……他怕手上沒個輕重把她的小胳膊小腿擰折了。
泰利緩緩呼出胸膛裏頭的氣息,鬆動一下肩膀,把姿態再放低了些:“美女,給個面子唄。”他笑了笑:“你……乖乖跟我走,老闆也不會拿你怎麼樣。”
在他看來沈爲年之所以罵得那麼兇就是喫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而且那個華國富二代挺好糊弄的,這個美女只要撒撒嬌,至少性命是可以保證的。
但是其他的就說不準了。
鍾明聽着他略顯彆扭的華文,哪裏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冷然吐出三個字:“你休想。”
泰利表情僵了僵,濃黑的眉尾一動,神情逐漸變了。他的站姿逐漸從放鬆變得戒備,肩上的肌肉緩緩繃起。
鍾明面色絲毫未動。
泰利不知道他這幅有恃無恐的樣子從何而來,他轉眼看向站在鍾明身邊的白人女管家,這好像是個重要的NPC。也許鍾明就是仗着她在身邊才這麼鎮定。
所謂擒賊先擒王。泰利眯起眼睛,突然閃身一拳擊向瑪麗夫人的面門。
他的姿態很特殊,在出拳的同時右腿也驟然揮出,速度奇快無比。
就在同時,空氣中不知從哪裏傳來一聲’臥槽’。
下一瞬,拳頭打在□□上發出一聲悶*響。
“呃。”有人發出一聲悶哼。鍾明睜開短暫閉起的眼睛,看見李逸之擋在他們面前,臉偏到一邊去。他像是被揍得有點發蒙,好一會兒後才低下頭,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
“……我日、真他媽的痛。”
李逸之緩緩轉過頭,手扶在後頸上左右擰了擰,視線落在泰利身上:“你學泰拳的?”
泰利沒想到會橫空變出來一個人,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剛纔完全沒有察覺第四個人的氣息。一擊不重,他迅速後退了幾步,警惕地看着李逸之。
“他媽的,痛死老子了。”
李逸之擡手按住頭,腦子還在一陣一陣發暈。下層僕人不能主動攻擊玩家,他生生捱了這一拳,痛得太陽穴都在往外脹。等稍微緩過來一點,他回過頭,朝鐘明看了一眼,語氣有點壞:“你不知道跑?”
鍾明看向他,見李逸之右臉的顴骨上浮出一團紅痕,看起來很快就會變成青紫的淤痕。
看起來就很痛。鍾明有點心虛,垂下眼,語氣弱了些:“他那麼兇,我怎麼跑得掉?”
李逸之頓了頓,看着鍾明蹙起眉頭:“知道他兇你還那麼橫?要是我不在怎麼辦?”
當然就是知道你在,鍾明心道。李逸之看起來懶懶散散的,其實心眼小得很。昨晚被公爵當着面挑釁,他心裏肯定恨得牙癢癢,必定潛伏在書房周圍。
鍾明抿了抿脣,小聲道:“你這不是在嗎?”
李逸之噎住,臉色變換幾下,’嘖’了聲轉過頭,心想能怎麼辦?爲了鍾明捱打,就算是破相他也只能忍了。
鍾明見狀,偏頭對瑪麗夫人道:“瑪麗夫人,您先走吧。”
瑪麗夫人瞥了李逸之一眼,收回眼神。朝鐘明點了點頭,轉身向快步向樓下走去。
同時,李逸之抹了把嘴角,看向泰利。
泰利已經從驚詫中緩過神來,他盯着李逸之,眼神變得銳利,右手伸向前伸出,手肘微微彎曲,整個人的動態呈現出一條詭異的線條。
操。李逸之心下暗罵一聲。他的視線迅速掃視他身上上下——從對方站立的姿態他就能看出這人絕不是什麼善茬。
李逸之的額角泌出些許細汗,眼珠向四周轉了轉。
偏偏這時候傑克不在。不、就算他在估計也不太夠。
李逸之整個人都戒備了起來。要知道他雖然能打,但體力和武力只能算中上,面對這種靠真傢伙喫飯的人還是不太夠用。
然而,就在下一瞬,泰利的變色突然變了變。他看着李逸之,眼神變得銳利,接着眯起了眼睛,視線落在李逸之的臉上。
接着,他忽得神色一變,像是認出了什麼般瞪大了眼睛。
“等等。”
他驟然收了勢,肩膀垂下來,神情怔鬆地道:
“您是李家的人,對不對?”
他的語氣非常驚詫。像是認出了李逸之,並且完全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對方。
鍾明聞言,心中震動,立即擡頭看向李逸之。
因爲反應足夠快,鍾明得以捕捉李逸之在聽到這句話時的第一反應。
從他的角度,只能看清李逸之的背影,和他小半邊的側臉。
鍾明看見男人手臂上的肌肉瞬間鼓起,幾乎像是在極度的意外下抽搐了一下。他下頜的線條驟然收緊,鍾明能感覺到李逸之在瞬間屏住了呼吸。
幾秒,又或者是幾十秒後,鍾明看見李逸之的肩線緩緩下榻,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情緒從單純的戒備與警惕滑入了更低沉的深淵。
片刻後,李逸之的聲音響起:“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鍾明眨了眨眼,放緩了呼吸,李逸之回答地太慢,而且語氣冷硬,已經露出了端倪。看來他確實是沒想到會在遊戲裏碰到知曉他底細的玩家,並且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泰利的眼神亮了亮,嘴角勾起,臉上的表情從警惕轉變爲驚喜。
“真的是您。”
泰利朝李逸之張開雙臂,露出了關鍵的胸膛,這是個非常不設防備的姿勢。他掛着真心實意地笑容像李逸之走來:
“家父承蒙您的關照。李先生,之前聽說您失蹤了我們全家都擔心了好久,沒想到您竟然還活着,這真是太好了——”
關照?鍾明皺起眉頭,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泰利走到李逸之面前幾步的地方停下,接着伸出雙手合成十字,向李逸之俯下身。態度非常恭敬謙遜。
他擡起臉,並沒有完全起身,而是保持着行合十禮的樣子朝李逸之道:
“您給的東西,我們現在都還供奉着。”
他的聲音壓的很低,彷彿是在說什麼不能被輕易聽去的祕密。
鍾明眉尾微微一跳。擡頭去看李逸之的表情,見他側臉的線條緊繃,臉色微微發白。
泰利頓了頓,還帶着稚氣的臉上露出有些傷感的神情:“可惜自從您失蹤之後,那東西似乎失效了。家父已於年前過世,我們家……現在生意也不好做。”
就在這時,一直沒有出聲的李逸之突然道:“你們倒黴是因爲做犯忌諱的生意。”他的語氣非常冷硬:“跟我沒關係。”
泰利一愣,接着,他緩緩擡起頭。
李逸之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他纔沒第一眼認出來。泰利記得自己還小的時候,就被父親帶到供奉神像的香臺前,指着上面放着的一張相框反覆對他道:
“你一定要記住這個人。”
記憶中,他們家的生意已經做了很大。父親極重威勢,對下人總是橫眉豎眼,卻唯獨在這張相片前會語氣會變得非常恭敬:
“這是拯救我們家族的恩人。你以後要是有幸見到他,一定要感謝他對我們家的恩情。”
泰利記得小時候自己需要仰起頭才能看到那對於他來說有些太高的香案。
在氤氳的煙氣下,那張有些模糊的照片被擺在正中央。
相片拍攝了兩個人,他的父親,以及一個穿着唐裝的年輕人。
他的父親看起來正值壯年,在相片上喜笑顏開,像是走了這輩子最大的好運。他身體前傾,伸出右臂和身邊的年輕人握手,是個殷切而略微討好的姿勢。
而他身邊一身唐裝的年輕人站姿很散漫,微微擡起左手和他的父親交握,另一隻手卻還揣在褲兜中,俊秀的臉上似笑非笑。
他的擡着下頜,眼睛看向鏡頭,眼神中透出種特殊的氣質。
像是睥睨一切,世間萬物盡在掌控。
泰利對年輕人身上那種漫不經心的傲慢印象尤爲深刻。如果他們家裏的誰這麼囂張,估計早就被抽死了。
現在,他面前的李逸之長相與那張相片上的他相差無幾,氣質卻天差地別。
對方身上沒了銳氣,鳳眼中神色低沉,臉上還是有股若有若無的笑意,但更像是張完美的面具,將一切真實的情緒都掩蓋在了其下。
泰利朝他笑了笑,緩緩直起身,將雙手插回兜裏,擡起下頜:
“話不能怎麼說嘛,李先生。”
“就是做撈偏門的生意,這才需要你改命不是嗎?”他笑語晏晏,說出來的話卻一點都不留情面:“有我們這種人,先生您纔有錢賺,不是嗎?”
此話一出,李逸之的神情肉眼可見地變得陰沉。臉上的最後一點笑意都堙滅在了冰冷之下。
他盯着泰利,片刻後,偏頭嗤笑了一聲:“……你還真是跟你爹一模一樣。”
泰利微笑着,用不倫不類的華國語說:“承蒙您誇獎。”
李逸之仿若對他的厚臉皮歎爲觀止,他搖了搖頭,轉過臉,朝泰利彎起鳳眼:
“看來我跟你們家確實挺有緣分的,在這裏都能遇上。”
他微笑着說:“既然這樣,那我就送佛送到西,再幫你一把,怎麼樣?”
泰利愣了一下,接着驚喜地睜大了眼睛,以爲是李逸之終於想通了。這也是應該的,畢竟李逸之先前作生意的風格他也知道一二,用無利不起早形容他都是輕的,他可不信對方在這個遊戲裏面關了幾年就能改過自新。
泰利緩下神色道:“當然。”
他朝李逸之走近了幾步,笑着道:“如果我們能繼續合作,那當然對雙方都好——”
李逸之擡起眼,與他對視,接着笑了笑。
泰利看見他的表情,野獸般的直覺驟然讓他從這個笑容中感到些許不對。
然而已經太晚了。他離李逸之太近。
李逸之猝然伸手、雙臂上下展開,極快地在離泰利鼻尖兩寸的位置拍在一起!
“啪!”
隨着一聲巨響,泰利驟然瞪大了眼睛,瞳孔緊縮。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他的僵硬並不只有身體,而是從裏至外,包括眼神都放空了。
鍾明驚訝地張開嘴,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李逸之抓住手腕:“走。”
鍾明被抓着轉過身,朝樓下跑去。在接近樓梯口時,他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泰利還怔在那裏。
“你做了什麼?”
他問李逸之。
對方抓着他腳步急促地往下跑,冷然道:“拍花子。再說話我就把你也拍暈了扛着走。”
鍾明微微睜大眼睛,從李逸之的語氣裏聽出對方似乎處於某種很緊繃的狀態。他抿了抿脣,閉上嘴不說話了。
他們疾步在樓梯上奔跑。鍾明不知道李逸之剛剛能做的事能持續多久,看他這麼着急的樣子,應該是沒有多久。
鍾明腳上還穿着拖鞋,跑不快,走到一半李逸之’嘖’了一聲,直接將他打橫抱了起來。鍾明嚇了一跳,但在這個情況下也沒說什麼。
李逸之抱着他跑更快,幾瞬之間就下了二樓。然而,就在他們折過轉角時,卻驟然看到了正從一樓往上走的馮唐。
對方聽到動靜,擡頭看向兩人,頓時眯起了眼睛。
鍾明看到他,確實鬆了口氣,看來瑪麗夫人確實明白了他的意思。
馮唐停了停,接着繼續往上走,來到了兩人面前。
他的視線在李逸之身上一掃而過,接着看向鍾明,尤其在他身上雪白的皮草上停留了許久。鍾明被李逸之橫抱着,拖鞋在奔跑的途中甩掉了一隻,赤*裸的右腳垂在男人的臂彎中。
馮唐看着他,突然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腳踝:“你昨晚在哪?”
他的神情一下子暗下來:“爲什麼穿成這樣?你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前兩句還算是正常,後一句就有點奇怪了。鍾明在他的視線下縮了縮肩膀,感覺像是被頭狼圍着嗅了一圈。而且,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他皺眉將自己的腳收回來:
“別說這個了。”他向樓上示意:“那個玩家還在樓上。”
馮唐手中一空,手指曲了曲,下意識地想再去抓。但礙於鍾明的神情停下了手,他擡眼道:
“不急。”
鍾明的眉頭頓時蹙得更緊:“什麼叫不急?”
就在這時,樓上傳來些許響動。鍾明聽到那聲音,知道是泰利從怔愣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了。他心中一緊,語氣略有些急促地對馮唐道:
“你快去啊!”
馮唐本還想細細盤問他,但見鍾明神情這麼焦急,只好作罷。他’嘖’了一聲,轉過身朝樓上走去,走之前還回過頭對鍾明道:
“你等着。我馬上就下來。”
鍾明抿緊嘴脣,聽見樓上有人朝樓下走的腳步聲,用眼神催促馮唐。
看着他焦急而俏麗的神情,馮唐勾了勾脣:“看給你嚇的。”
接着,他轉頭向樓上走,同時朝他們揮了揮右手,姿態很輕鬆。鍾明有點憂慮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對方打不打得過泰利。
這時,李逸之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別看了。”他輕聲道:“專事就交給專人去做,我們先走。”
鍾明收回視線,對馮唐的武力值還是比較有信心,他點了點頭。
李逸之抱着他一路到了地下室。現在的時間,所有僕人基本上都在外面工作,宿舍裏面沒有人,李逸之將鍾明帶到臥室中,反手關上了門。
鍾明坐在牀鋪上,看着李逸之站在門前,右手極爲靈巧地一翻,手指間突然出現了一張淡黃色的紙條,反手拍在了門板上。
鍾明看向門板,見那淡黃色的紙條上用墨水寫着一串難以辨認的文字。
看起來像是某種符。
李逸之似乎已經完全放棄了掩飾。往門上貼了好幾個,這才轉過身,低頭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後頸:
“……這樣就行了。”
鍾明眉目微微一動,之前公爵說李逸之在地下室動了小手段,應該就是這個。
那些鬼畫符一樣的東西,應該有屏蔽公爵耳目的作用。
鍾明睫毛微顫,看着李逸之低着頭,站在門前沉默了許久。
臥室裏面沒有窗戶,及時是在白天,也只有天花板上的唯一一個燈球裏散發出光芒,房間裏還是很昏暗。
李逸之站在離鍾明很遠的位置,燈光散在他身上,黑影自他腳下伸出,一直延伸到鍾明身前。
氣氛有種古怪的沉滯。
鍾明看了他半響,接着垂下眼,將身上的皮草攏緊了些,低聲道:
“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不願意告訴我嗎?”
他輕柔的聲音在空氣中落下,卻像是對李逸之的某種宣判。他緊繃的肩頸線條頓時鬆了下來,接着慢慢塌下去。
李逸之頓了片刻,接着低下頭,從旁邊拉過一張椅子,坐在了上面。
他低着頭,手指撐在膝蓋上,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又張開,接着再次握緊。他將這個動作重複幾次,才彷彿做好了心理準備,緩緩擡起頭看向鍾明:
“你想知道什麼?”
他不自己說,而是問鍾明想知道什麼。看似是把選擇權交到了對方手裏,實際上確實依然有所保留。
鍾明捕捉到他流露出想要退縮的痕跡,垂下眼,低聲道:
“你用某些手段幫助了泰利的家族,並且和他們有長期的利益往來。他的家族做歪門邪道的生意,你覺得自己助紂爲虐,所以纔會不想讓我知道,對嗎?”
鍾明一語中的,沒有給李逸之留任何狡辯的餘地。李逸之頓了頓,低着頭,臉上的神色幾變。鍾明看了他一眼,輕聲道;
“現在我都知道了,你還不肯告訴我嗎?”
李逸之低着頭,沉默了半響,就在鍾明認爲他也許不會說了的時候,他突然開口,聲音略顯沉悶:
“……那你要保證你不能討厭我。”
鍾明聞言一愣。沒想到李逸之會說出這麼孩子氣的話,他頓了頓,問道:
“你做了什麼會讓我討厭的事情嗎?”
李逸之又不說話了。鍾明微嘆了口氣,語氣冷了些:
“你既然做了,難道不敢當嗎?”
他道:
“我認識的李逸之可不是這種慫包。”
他這句話一出,李逸之眉尾一動。接着緩緩擡起臉來,看鐘明的眼神總算沒那麼沉悶。任是哪個男人,被自己喜歡的人說是慫包都很難不被激起來。
李逸之這一擡頭,鍾明纔看清他的正臉。男人俊秀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從眉角到顴骨都有傷口,除了剛剛挨泰利的那一拳,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淤青。
鍾明倒吸了口涼氣,道:“你的臉怎麼了?”
李逸之頓了頓,神色微變,他爲鍾明關心自己而感到些許安慰,但其實並不想被鍾明看到這些傷口。這畢竟關乎於雄性那微不足道卻又最重要的自尊心。於是他低下頭,避開鍾明的視線,轉移話題道:
“你知道「北王南李」嗎?”
鍾明聞言,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他搖了搖頭。
李逸之笑了笑,心想鍾明果然是一直生活在社會明面的個乖孩子。他將頭垂得更低了些,低聲道:
“王李兩家……算是華國做風水生意的兩個龍頭吧。”
他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臉道:
“我就是那個李。”
鍾明對這方面沒有太多概念,疑惑道:“風水生意?”
李逸之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尋找正確的用詞,片刻後,他語氣有些艱難地開口:“……簡單來說”
他伸出右手,在空中做了個手勢,低聲道:“我們會幫人改命。”
第058章奇怪的符咒
改命。
鍾明眼皮一跳。這是個沉重的詞。
人的命運是輕易可以更改的嗎?鍾明想了想,問道:“你是說,招財陣,保命符之類的?”
李逸之搖了搖頭:“那是改運,和改命不一樣。”
“具體的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李逸之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手指,道:“總之,華國風水行當裏面,能給人改命的就只有我們王李兩家。”
“到了我這一輩,我的父親作爲嫡子卻沒有天賦,爺爺把家學都傳給了我。”
“我們一家人在山上住着,後來我學成,就下了山。”李逸之說到這裏,聲音漸漸低下去,他雙手交握,搖了搖頭,道:“現在想起來,我也許根本就不該下山。”
鍾明漸漸聽懂了他在說什麼。李家的家學也許本來並不是用於給人改命的,但是李逸之學了本事,下了山,事情便不受控制起來。
鍾明道:“……你做了什麼?”
“我?”李逸之擡起頭,哂笑一聲,向鍾明挑了挑眉:“自然是靠幫人改命大賺特賺。”
鍾明抿了抿嘴脣。
“我小時候一直都很不甘心。爲什麼我們一家人有參破天道之術,卻只能過清貧的生活。我不明白爲什麼爺爺要命令全家不能用家學謀生,只能做些幫人算算命,畫畫符的小把戲。”
李逸之諷刺地冷哼一聲,雙手交握着放在臉前:
“我下山之後,見到那些富人,覺得他們一個兩個都蠢得像豬。隨隨便便給他們漏出一點消息,他們就會把錢財人脈都雙手奉上,實在是太簡單了。”
李逸之說這句話的同時,眼角眉梢流露出些許倨傲。
從這種神情裏還能看出些許他年少時鋒芒畢露的影子。鍾明能想象那時候李逸之是怎麼笑眯眯地周旋在各路富商中間,狐狸般的笑面下涌動僞裝的不算很好的鄙夷。鍾明眯了眯眼睛……感覺以這個人的性格,當時應當是相當囂張的。
鍾明看了他一會兒,問道:“你當時是真的拿錢辦事,還是騙了人家?”
李逸之頓了頓,向鍾明挑了挑眉:“看得慣的就認真辦事,看不慣的就隨便敷衍一下。”
他雖然還頂着滿臉青紫,但剛纔身上的些許頹唐已經消失,那股生機勃勃的欠勁兒又浮了上來。李逸之朝後靠在椅背上,雙手在空中一攤,道:
“但也不算騙人。不過是沒給他們改命,我給的那些符咒跟市面上的大路貨不一樣,還是有用的,對得起他的給的錢。”
鍾明現在對他的話持懷疑態度,眯了眯眼。李逸之看到他的表情,頓了頓,接着緩緩直起了身子,朝他道:
“你這表情什麼意思?”他微微睜大眼睛:“你不信我是不是,我沒撒謊!”
鍾明不置可否地斂下眼:“嗯嗯。知道了。”語氣甚是敷衍。心想誰知道你是不是隨手在符紙上畫了個簡筆畫就丟給人家了。
李逸之:……
被質疑專業能力,他這下坐不住了。李逸之抓着凳子,兩條大長腿蹬在地上,兩下蹭到了鍾明面前:
“你看你這年紀輕輕的,不信命是吧?”
李逸之朝他挑了挑眉,一把將鍾明的右手捉過來:“來來來,我給你看看。“
鍾明仍他握着自己的手腕,打開手掌,李逸之修長的手指隨着他掌心的紋路緩緩移動,帶來些許癢意。
鍾明下意識地蜷了蜷手指,李逸之立刻按住他:“別動!你的愛情線都看不清了!”
鍾明:……
這跟那些在學校裏彼此看手相的小女生也沒什麼兩樣嘛。話是這麼說,鍾明也沒收回手,等着看李逸之能說出個什麼所以然。
“嗯……”李逸之拿着他的手,這裏捏捏那邊看看,沉吟片刻,接着嚴肅地擡起頭:“看你的手相,桃花運很旺啊。”
鍾明眉尾顫了顫,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瞬,李逸之擡起頭,正色道:“但是你有個命定情緣,不久後,你就會和我結婚——”
鍾明驟然黑了臉,將自己的手往回抽,同時擡腳去踹李逸之的腹部:“果然是個江湖騙子,你放開我。”
“哎喲!”李逸之裝作被踹得很疼般吱哇亂叫,右手抓着鍾明的手腕不放,左手握着他的腳踝:“別踢別提,看你這腳冰的,我給你暖暖。”
鍾明冷然道:“給我放開。”他盯着李逸之,道;“我倒數三個數——“
“好嘞。”
李逸之不需要他倒數,立刻鬆開了作正經狀。在鍾明把腿收回去,立刻藏在了被子下面,擡眼冷冷朝李逸之拋去一瞥。
李逸之趕忙舉起雙手作無辜狀:“好好,不看愛情線了,我給你看看別的。”他向鍾明伸出右手:“這次是來真的了。”
鍾明看了他兩眼,有些半信半疑。他本來是不信這些東西的,但是,如果李逸之真有他說的這麼厲害,或許能得到一點線索也說不一定。
他頓了頓,還是伸出了手,放在了李逸之的手上:
“隨便你吧。”
李逸之朝他笑了笑,低頭翻開他的右掌,這次神色是真的嚴肅起來,盯着那白嫩掌心上淺淡的紋路。
片刻後,他突然皺了皺眉頭:
“你有兄弟嗎?“
鍾明一怔,接着皺眉道:“我是孤兒。”
“那就怪了。”
李逸之沉吟片刻,手指緩緩在鍾明手心上的某一區摩擦,挑了挑眉道:
“那有可能是極爲親近的朋友……或者伴侶。”
他聲音低下去,衝鍾明挑了挑眉:“你是不是遇見過渣男?”
鍾明擰起眉,他沒有以前的記憶所以不能確定。但是印象裏,他應該是沒有談過戀愛的,更別說跟男人談。
他搖了搖頭,道:“應該沒有。”
“應該?”
李逸之看着他,目光逐漸變得有些意味深長。鍾明不喜歡他的眼神,皺了皺眉道:“你這樣看着我幹什麼?”
李逸之臉上似笑非笑,他俯下過身,朝鐘明湊近,一隻手撐在了他的牀鋪邊。
因爲他的動作,鍾明不得不曲起雙腿縮到牀鋪地步,用兩條胳膊環在腿前隔在他與李逸之中間,冷聲道:
“你幹什麼?”
李逸之一手撐在他身側,鳳眼中神色晦暗不明,右手依舊握着鍾明的手腕,他的嘴角勾着,鳳眼中卻絲毫笑意也無,視線停留在鍾明臉上,想看清楚他是真的想不起來了,還是在撒謊。
“你是不是跟別人談戀愛,然後被壞男人騙了?”
李逸之笑得眉眼彎彎,湊近了些許,輕聲道:“沒關係,不用怕,說出來吧,我不會怪你的。”
他語氣神情柔和,語氣輕柔,卻怎麼看怎麼像個詐騙犯。
鍾明冷冷盯着他,下一瞬,雙腿曲起向李逸之的腹部踹去。
“嗷!”
李逸之猝不及防被他一腳蹬下牀,屁股着地,手還打翻了身後的凳子,頓時一陣人仰馬翻。叮呤咣啷的一陣響後,李逸之從地上坐起來,伸手扶着自己被摔得頓痛的尾椎骨,擡頭看向鍾明:
“好痛啊——”他哭喪着一張臉,指了指自己青青紫紫的臉:“我還受着傷誒,寶貝,你好狠的心啊!”
鍾明坐在牀上,縮起自己的腳,冷然道:“都跟你說了我沒談過。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李逸之見他的神色不似作僞,略微眯了眯眼。他自信不會看錯,但是鍾明態度這麼堅決——李逸之神色幾變,最終換上了一副笑臉,對鍾明道:
“好了好了,我不問了,你別生氣。”
鍾明不滿他敷衍的態度,抿了抿脣,道:“你到底看出了什麼?”
李逸之轉了轉眼珠,彎起鳳眼,微笑道:
“看出了你會被壞男人騙。”他走進幾步,低下頭,輕輕執起鍾明的右手,左右看了看,輕笑了一聲:“我們小鐘什麼都好,就是有心軟這個毛病。”
鍾明看了他一眼,收回自己的手:“還好吧。”
李逸之笑了笑,知道鍾明不太信這些。但他看手相是很準的,對方一定曾因爲心軟這個毛病摔過跟頭,而且摔得還特別狠。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李逸之又嬉皮笑臉起來,笑着對鍾明道:
“但對我心軟是沒事的。”他巴不得鍾明再多心疼自己一點。
鍾明瞥了他一眼:“別轉移話題。你跟泰利的家族,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逸之得意的表情一僵,偏頭咳嗽一聲。雖然現在兩人間的氣氛輕鬆很多,但對於這件事,李逸之還是顯得非常難以啓齒。
在半響的沉默後,李逸之去把椅子扶了起來,坐下來,低頭搓了搓臉,接着擡起頭,有些無奈地對鍾明笑了笑:
“這件事確實是我辦砸了。”李逸之沉下臉,道:“泰利應該不是他的真名,他爸姓阮,是早年從華國移民過去的。”
“最開始他們找上我的時候,阮家還是做實業的,看起來就是普通的商人。那時候他們接連到倒了黴運,祕方被競爭對手偷走,工廠被人惡意放火——所以找上我來改運。”
李逸之擡手按住自己的額頭,聲音低下來:
“我確實是沒想到他們之後會去販*毒。”
鍾明心中微跳。原來是這樣。他的神色漸漸沉下來。
確實,對於居住在東南亞那片區域的人來說,做實業哪有販*毒來錢快。
這聽起來簡直像是個有些荒謬的,暗含某種命運隱喻的故事。鍾明垂下眼,到底是因爲李逸之幫阮家改了運,所以他們才走上了販*毒道路,還是說阮家早就想好要販*毒,只是乘上了李逸之這股東風所以才得以蓬勃呢?
李逸之雙手撐在膝蓋上,低着頭,周身氣壓有些低。鍾明看着他低垂着臉,神色頹唐,心想,這件事對李逸之的打擊應該確實比較大。
但能爲自己的行爲感到愧疚,就說明李逸之至少有基本的善惡觀。鍾明看着他,輕聲道:“至少現在看來,阮家已經衰落了。”
如果阮家的生意還很好,泰利一個毒梟家族的大少爺也不至於淪落到給沈爲年做馬仔的地步。鍾明道:“泰利現在成爲這裏的玩家,也未必不是一種因果輪迴。”
李逸之聽到他的話,緩緩擡起頭,鳳眼中閃着亮光,驚喜地朝鐘明道:“你在安慰我?”
他特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想握住鍾明的手:“寶貝,我好感動,我就知道你是在乎我的——”
鍾明:……
他對李逸之變臉的功夫歎爲觀止,冷着臉躲開了他的手。李逸之倒也不介意,他雙手放在鍾明牀邊,對他道:
“阮家的氣數將近,也有我的原因。”李逸之垂下眼,曲起收自己的指尖,漫不經心地說:“在知道他們販*毒之後,我回了趟山上,把家裏的祕術全部燒了。這也許斷了他們一部分的氣運。”
聞言,鍾明詫異地擡起頭,驚訝地長大了嘴:“……全部燒了?”
就算他對風水的事情不太瞭解,聽到現在也能想象一代代祖傳下來的祕術應當是李家立身的根基。
他皺起眉:“你們做這一行,都燒了,後面的人怎麼辦?”
李逸之神情淡淡的,朝他挑了挑眉:“反正也不能靠這行掙錢,我管他們幹什麼?”
他仰起頭,朝椅背上一靠:“這祕術拿出來掙錢就要作孽,放在那也就是放着,還不如一把火燒了來得乾淨。”
鍾明:……
李家出了你這個混世魔王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祖墳冒青煙了。
鍾明覺得有點頭疼,他都想象出他年輕時候的樣子。愛則生,恨則死,表面上笑盈盈的,實際上卻是個完全不在意他人想法的獨裁者。很多事情他做出來把身邊的人氣得肝疼,他還能笑眯眯地來一句’怎麼了’
鍾明慶幸自己遇上的是多年後已經被蹉跎地變得圓滑的李逸之。要不然他能被氣死。
李逸之也知道自己年輕的時候是個什麼逼樣,他輕輕笑了笑,對鍾明道:“我承認我當時採用的方式確實過激了點,但我並不後悔。”
他微微斂下眼,道:“李家祕術,或許從最開始就不該存在。”
鍾明聞言,略微抿起嘴脣。這是李逸之自己的家事,他不好說什麼。只能輕聲問道:“……你的家人們呢?”
李逸之聞言擡起頭,呼出了一口氣,道:
“家裏的弟弟妹妹我都送去上學了,現在是法制社會,他們也不能窩在山上當野人,以後……當個普通人,或者當個算命先生的餬口,都隨便他們。”
在說完這句話後,李逸之長久地沉默了一會兒,眉目間的神色淡下來。許久後,他低聲道:“……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李逸之的低落只持續了一瞬,他低下頭,用右手搓了把臉,又換上一張笑臉擡起頭看向鍾明:“不說這些了——”
他話頭頓住,看着鍾明臉上凝重的神色,愣了愣,皺起眉:“怎麼了?“
鍾明臉色微微發白,聽到李逸之的聲音,他緩緩擡起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李逸之:“什麼?”
鍾明眸光閃了閃,道:“我在沈爲年的房間裏看到過差不多的符。“
他擡起手,指了指現在正貼在木門上的黃色紙條:“跟那些很像。”
李逸之驟然愣住。
·
兩人走出地下室的時候,大堂裏面已經聚集了很多玩家,所有人都在仰着頭晚上看。鍾明跟着他們的視線擡起頭,見四樓上,泰利和馮唐正在纏鬥當中。
竟然還沒打完?
鍾明皺了皺眉,他和李逸之在地下室至少呆了半個小時,他們居然還在打。鍾明見過馮唐動手,知道對方有多厲害。沒想到這個泰利居然能跟對方糾纏半個多小時還沒分出勝負。
正在他擡頭的檔口,馮唐正揪起泰利的領子,’砰’地一聲將他懟到了欄杆上。
鍾明看到泰利’哇’地噴出一口鮮血,濺在了馮唐臉上。男人笑了笑,琥珀色的眼中閃着興奮的光,他伸手摸了把臉,猝然一拳揍在了泰利臉上。
鮮血濺在白種人蒼白的皮膚上,本就反差明顯,現在被手一抹開就更顯得猙獰。
鍾明眉心微微抽動。看着泰利被打的頭往一邊偏去,又吐出一口鮮血,但他並沒有完全被打倒,而是猝然回過頭,翻身用雙手雙腳纏上了馮唐的右臂。
鍾明看着馮唐皺起眉,’嘖’了聲,似乎很不喜歡泰利這種蟒蛇般的作風,有點擔憂。到底打不打的過啊?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清亮的聲音在他旁邊響起:“女僕小姐?”
鍾明一愣,偏過頭,見金元正曲着一直手臂,靠在牆邊站着。
他臉上的傷口已經癒合了,蓬鬆的黑髮搭在額頭上,面孔光潔而俊秀。他看着鍾明,神情很驚喜,朝他溫和地笑了笑:
“好久不見。”
接着,他的視線向下,停留在鍾明的衣服上,神情變得有些奇怪:“你的衣服——”
爲了避免引人注意,鍾明換下了那件過於華美奪目的皮草,現在身上穿的是李逸之的衣服。除卻是很明顯的男裝不說,衣服的袖口和褲腳都因爲長了一截而被折了幾圈。
看到這身衣服,金元才猛然想起來鍾明是男性的這件事,神情變了變。
但是,就算是男裝,這身衣服也太大了吧。金元的神情變得更加古怪。
鍾明沒空跟他閒扯,他看了金元一眼便收回眼神,皺着眉看向四樓——現在是泰利佔上風,他雙腿絞住馮唐的喉嚨將他蹬到了地上,現在正朝他的面部揮拳。
“哇,還在打啊。”
李逸之跟着從地下室走上來,站到鍾明身後,擡手遮在額頭向上看:“嘖嘖,這搞得血呼啦差的、真下飯。”
接着,他收回了視線,面色頗爲不善地看着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金元,挑了挑眉:
“還有你。”他彎起眼睛,笑容的弧度很大,說出來的話卻很不客氣:“你他媽的看什麼呢?”
金元頓了頓,像是沒聽到李逸之的話似的,有些怔愣地看着他。他看了看李逸之,又看向鍾明身上的衣服,神色登時變得更加古怪。
李逸之看出他眼神不對勁,覺得這棒子腦子裏面是不是缺了跟弦,神情頓時更加不善。
他其實看金元不爽很久了。不知道爲什麼,他對這個總是一臉春風拂面的韓國人印象非常不好。大概是同類相斥,同性別的人中間總是能夠很輕易地分別出誰是綠茶。
這個棒子真是他媽的太裝了。身上的茶味能飄出兩裏地。
金元沒有對李逸之散發出的攻擊性做出任何反應,他擡起眼,看向李逸之道:“請問,你們是一對嗎?”
大白天的,鍾明身上穿着明顯不是自己的衣服和男人從地下室走出來。這讓金元產生了些不太好的聯想。
要是換個人李逸之早就把尾巴敲到天上去了。但面對金元他總是提不起興致,李逸之揚起眉,道:“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金元皺起眉,神情有些嚴肅。李逸之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將手從褲兜裏拿了出來,如果不是NPC不能主動攻擊玩家,他現在可能已經動手了。
特別是今天,他很不想看見金元。他這兒盯着一豬頭一樣的臉,對方倒是清爽地下一秒就可以出去拍畫報。
李逸之眯了眯眼,暗中冷哼一聲,不知道這棒子每天早上花多少功夫化妝。
他毫不掩飾地直接朝金元比了箇中指。
金元皺了皺眉,對李逸之粗魯的舉止表現得很不適。
李逸之笑了笑,收回手,轉頭按上鍾明的右肩:“寶貝,別看了。我們走吧。”
鍾明緊緊盯着樓上兩個纏鬥在一起的身影。馮唐的右臉上青了一塊,但他成功地弄斷了泰利的一條手臂,此時正居高臨下地朝鐘明投來視線,向他勾了勾脣。
像是雄獅在炫耀自己的強大一般。
鍾明收回視線,看向李逸之,道:“馮唐那邊,沒關係嗎?“
李逸之高高揚起眉:“他皮糙肉厚的能有什麼事?”他催促鍾明:“行了快走吧,你再看下去他三頭六臂都得長出來了。我們不是還要去那個姓沈的那嗎?”
鍾明眨了眨眼,回頭看了四樓一眼,見應該沒什麼問題,遂點了點頭。
他全程沒有何金元說一句話,轉頭就要跟李逸之離開。
然而就在這時,金元突然開口道:“你們要去找沈爲年?”
鍾明腳步微頓,回頭看向他。
金元眨了眨眼,眼皮上淺淺的痕跡一閃而過,他輕聲道:“我可以幫你們。”
鍾明皺起眉,看向金元,緩緩地眯起眼睛。
金元知道他不信任自己,於是很坦誠地直接解釋了自己的動機:“我認爲他需要爲那幾個玩家的死負責。”
他說的是被掛在樹枝上,宛若枯葉般吊死的幾個體育生。
在鍾明的注視下,金元垂下眼,像是下意識的動作一樣,從領口處拿出了那枚十字架,手指在金屬上緩緩摩擦,輕聲道:“雖然他沒有直接殺人……但兇手確實是他無疑。”
“主不會原諒這樣的行爲。”
金元低聲道。眉目神情帶着些悲憫。
鍾明看着他,臉上沒什麼表情。李逸之的神情倒是變了變,心想這韓國棒子原來不是腦子有包,而根本就是個瘋子。
而鍾明看着他,片刻後,突然道:“好吧。”
他轉過身,示意李逸之向樓上走,同時對金元道:“跟我們來。”
第059章熱武器
沈爲年躺在自己房間的牀上,一片歲月靜好,根本不知道外面所有還活着的玩家都在圍觀真人搏擊。他的得意手下泰利眼看着兩眼翻白暈過去。
他的午覺倒是早就睡完了,但是並不想起,他這時正帶着巨大的耳機躺在牀上,拿着手機,十指噼裏啪啦地快要閃出火花,嘈雜的手機遊戲自他的耳機中不斷傳出,以至於他一下子都沒聽見門外的敲門聲。
很快,外面的人失去了耐心。”砰!”
突然,一個很重的敲門聲穿透他遊戲效果音傳了進來。這聲敲門大得驚人,連地板都好像震了震。
沈爲年打遊戲的動作頓住,看向門口,擡手掰開耳機。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比剛剛更大的敲門聲:
“砰!!”
此時沈爲年右耳正好傳來一聲「DoubelKill」他被兩個聲音夾在中間,差點沒被震聾。
“我靠。”他瞪大了眼睛,翻身從牀上坐了起來:“幹嘛?!想死是不是!”
此時,門外傳來一個清冽的男聲:
“沈爲年。你出來一下。”
沈爲年眉頭頓時皺的更緊。他沒聽出外面的聲音是誰的。還以爲是哪個不長眼的來碰瓷。
他將手機鎖屏,拿下耳機,從枕頭底下拿出了什麼東西,藏在身後,走到了門邊,伸手拉開門。
金元站在門外,靜靜地看向沈爲年。
看到是他,沈爲年倒是愣了一下,接着嗤笑了一聲:
“我靠,是你?”
金元蹙了蹙眉,嘴脣擰緊了些。
沈爲年的視線從他身上掃過,發現這個棒子身上被他們揍出的傷口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特別是那張被他們特別關照過的臉,現在上面已經恢復了光潔。
沈爲年的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說實話,當時他們對金元動手,一方面是因爲他是唯一一個被那隻蜘蛛跳過了的人,另一方面,也是因爲他討厭對方這幅腔調。
沈爲年不會承認金元比他長得帥,只在心裏暗罵這小棒子長得娘們兮兮的。也只有那些沒眼光的女的會老是圍着吱哇亂叫。
而現在,沈爲年發現了更令他生氣的一點。
他的視線微微向上,發覺金元站直了竟然比門框還高出小半截,而且——沈爲年低下頭,發覺金元穿的是一雙平底匡威。
沈爲年當然也不矮,他對外聲稱一米八五,裏面至少有三釐米是運動鞋的氣墊。
操。真他媽晦氣。
沈爲年擡起頭,似笑非笑地看向金元:“怎麼?傷好了、覺得你又行了?”
他認爲金元是來報仇的。撐着泰利和那個德國牧師都不在——沈爲年在心中暗暗發笑,手指按按抓緊了藏在身後的東西,有些人真的是蠢的可以。
金元面無表情,他半垂着眼,神色很冷漠地說:“泰利跟一個NPC打起來了。”
沈爲年一頓,擡起頭:“什麼?”
金元擡起頭,又重複了一遍:“泰利跟一個NPC打起來了,你最好去看看。”
NPC?沈爲年疑惑地皺起眉,他想,那個女僕小胳膊小腿的還能打人?很快他否定了這個想法,應該是有其他的NPC。沈爲年愣了一會兒,突然道:
“操,不會是那個公爵吧?”
金元的眼尾微微一動,沒肯定也沒否定。沈爲年哪裏還站的住,他猛地擠開金元,想往四樓的方向走。離開前卻猛地停下腳步,偏頭瞥向金元:
“……你怎麼這麼好心?”
沈爲年上下掃視了金元一番,見他低着頭不說話,瞭然地挑了挑眉:
“怎麼?想跟我混?”
在他看來,金元的舉動就是在向他投誠。沈爲年從小到大已經習慣了利用自己的權勢以及金錢碾壓他人,被他欺負的人根本沒有任何還擊的能力。於是他很自然地覺得,被他欺負過的金元是想要用這個消息來巴結他。
他嗤笑一聲,擡起手,拍了拍金元的肩膀:“跑腿倒是挺快的,謝了。”
說罷,他用肩膀用力撞了一下金元,才向四樓的方向走去。
金元被撞的略微踉蹌,向後退了兩步,回頭看向沈爲年離開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在沈爲年離開之後,鍾明和李逸之從拐角處走出。在路過金元時,鍾明腳步微頓,朝他略一點頭:“謝謝。”
金元面無表情的臉上這才露出了微笑:“沒關係。”
鍾明沒什麼表情,回頭走進了房間裏。金元臉上的笑容還沒能維持多久,便在看到李逸之時頓住了。
“喂。”李逸之雙手揣在褲兜裏,朝他呶了呶嘴:“沒你的事兒了,一邊兒去。”
金元皺了皺眉,脣線向下撇。他很不喜歡李逸之。
但是在對方的視線下,他頓了頓,還是低頭走到了一邊。李逸之賤嗖嗖的,是他叫人家走,但見金元真的乖乖走了他又挑起眉鋒,道:
“嚯,叫你走就走?”
金元走到一邊,背靠着欄杆,雙手環住放在胸前,擡頭看了眼李逸之,又垂下眼:“我不跟傷員計較。”
他語氣輕飄飄地說。
李逸之:……
他的臉色迅速變得陰沉,下頜線條收緊,很明顯地咬緊了後牙,有點想揍人。就在這時,鍾明在房間裏叫他:
“李逸之。”
“誒,來了。”
李逸之在門外應了一聲,又瞥了金元一眼,轉身走進了房間裏,順手將房門重重關上,發出’砰’的一聲。
在房間裏面探查的鐘明被嚇了一跳,回頭皺眉道:“你輕點,留下痕跡就不好了。”
李逸之轉過頭,往房門上拍了張符,確認外外面聽不到他們說話之後,回頭朝鐘明笑了笑。
“寶貝。”李逸之微笑着湊上來,走到鍾明身後,道:“你不會真的想跟外面那個合作吧。我跟你說,他可不是什麼好人。”
鍾明正站在沈爲年的牀前,伸手掀開上面的被子,隨口答道:“是嗎?”
李逸之見他態度模棱兩可,眉頭皺了皺,聲音低了些:“真的。他面相不好,你看他額頭窄小,眼尾帶煞,一看嘴裏就沒幾句真話,也就說說好聽的哄哄你們這些小孩兒——”
說道這裏,他頓了頓,伸手搭在鍾明肩上,湊近看他沒什麼表情的側臉:
“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覺得他長得帥?“
鍾明的注意力都在沈爲年的牀上,李逸之說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輕飄飄地說:“不是說過了嗎。他沒你帥。”
李逸之立刻就被哄好了。
這句話說的他從聲暖到心,李逸之在心中大讚鍾明是個有審美情趣的好寶寶,點了點頭,正想說些什麼,就見鍾明一條腿跪在了牀上要往上面爬。
“誒誒、你幹嘛?”李逸之一把拉住他,將鍾明往回拽:“怎麼隨隨便便就往男人牀上爬呢?多髒啊!”
鍾明被拉得趔趄了一下,偏過頭,瞥了李逸之一眼:“那你去把他的枕頭掀開。”
李逸之不明所以,但還是聽從了鍾明的話,仗着手長站在牀邊伸出右手,極其嫌棄地用兩根手指捻起枕頭的一角,將它翻了過去。
鬆軟的枕頭翻過去,發出’啪嗒’一聲。
李逸之看了一眼便轉過頭,道:“什麼都沒有啊?”
沈爲年的枕頭下面確實什麼都沒有。
鍾明卻沒看他,輕聲道:“你再仔細看看。”
李逸之一愣,接着轉過頭,眯起眼睛再看了一眼。這次,他在枕頭下方的牀單上看到了兩道極其細微的痕跡。他皺起眉,接着一條腿曲起搭在牀沿,伸手在那道痕跡上摩擦了一下,收回手,指尖互相摩擦了一下,又低頭聞了聞。
一股刺鼻的味道在他鼻尖發散開來。李逸之早年跟東南亞做了不少生意,因此見識過不少東西,立刻反應過來這是什麼:“這小子有槍?”
李逸之露出堪稱驚駭的表情,向是沾上了什麼燙人的髒東西一樣甩了甩手,退後幾步看向鍾明:“什麼情況?這小子他媽的把整個軍火庫都帶來了?“
鍾明看了他一眼,道:“應該不至於。如果不出意外,他應該只有一把槍。”
鍾明很早就想過這個問題,當初沈爲年慫恿着那些玩家去圍捕那幾個體育生,給他們的都是冷兵器。但是他自己卻對玩家的屍體表現出了十分抗拒的狀態,能看出來沈爲年就是個十字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和那些靠着殺人卸貨過活的人不一樣,要他拿刀殺只雞他估計都砍不對地方。
正因如此,他纔會執着於招募一些可以身先士卒去殺人的玩家擋在自己面前。對於這樣的沈爲年來說,冷兵器和熱兵器完全不是一回事。手槍對於他來說是最便利也最適合的保命工具。
鍾明不知道沈爲年把他的道具都藏在哪裏。但他想,沈爲年未必像相信那幾個體育生一樣相信他現在的同班。
畢竟跟那幾個腦子裏一半都是空心的體育生不一樣,泰利和那個牧師都是貨真價實的Boss關玩家。沈爲年如果還沒有蠢到家,就應該對他們有所提防。
果不其然,他把槍拿了出來放在了枕頭底下。
真是個傳統的藏槍地點。但在這個房間裏隱蔽又能迅速拿到的地方也不多。
鍾明垂眼想道。他看着枕頭下的痕跡,道:“剛纔,沈爲年應該是拿着槍走了。”
李逸之簡直要被氣笑了:“現在的玩家連槍都有了,那還玩個P?”
他現在算是知道爲什麼沈爲年敢把道具隨便分給其他玩家了。熱兵器和冷兵器中間有着指數級的差距,比如說,沈爲年要是拿着刀想趁晚上砍死所有玩家,那估計半路就被反殺了。但他如果用槍,趁着所有人都睡着,或者聚集在一起的時候殺過去,結局還真不好說。
“槍都能帶進來,他什麼背景?”
鍾明道:“好像跟軍方有什麼關係。”
李逸之詫異:“他到底來這兒幹什麼?”
鍾明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李逸之嘖嘖稱奇,大呼’時代真是不一樣了’。
鍾明問他:“他拿着槍去,馮唐那邊會不會有事?”
李逸之頓了頓:“應該不會吧。”上層僕人受的傷都會自己恢復。但如果頭部中槍——他還真不知道會怎麼樣。李逸之暗中挑了挑眉,心想要是姓沈的能給馮唐來一槍也不錯。
鍾明卻自顧自地搖了搖頭:“也是。他應該沒那麼蠢。”沈爲年應該也不會輕易讓其他玩家知道他有槍。畢竟這會瞬間改變整個遊戲的格局。
他擡起頭,向李逸之道:“我跟你說的符紙,就在牀下面。”
李逸之聞言一愣,接着皺了皺眉,蹲下去單膝跪地,低頭去看牀底——哪裏果然密密麻麻地貼滿了淡黃色的符紙。
符紙上血紅色的字在黑暗中閃着些許幽光。
李逸之面色微變,立即伸出手,想往符紙上面夠。
鍾明皺起眉:“等等,不要破壞它。”他怕被沈爲年看出來有人進過房間。
李逸之頭也不回地撕下符紙:“沒事,我等會兒再寫一張。”
鍾明聞言,便也沒再阻止。
他見李逸之緊皺着眉頭,凝視着那張符紙,長久之後,他才緩緩呼出一口氣:
“……這確實是李家的東西。”李逸之低聲道:“這個符能屏音靜氣,所以蜘蛛女爵發現不了他。”
鍾明聞言,微微斂下眼:“看來,你的弟弟妹妹之中有人繼承了天賦。”
這張符能出現在這裏,就說明李逸之的弟弟妹妹中間有人在李家祕術都被銷燬的情況下還是學會了這項技術,並且讓它們流通到了市場上。
“……”
李逸之神色冷凝,臉色黑的嚇人,他猝然從地上站了起來,盯着那張符,冷聲道:
“有什麼天賦?尾都收飛了。”
他拿着那張符,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沒忍住,三兩下把手上的符紙撕了個粉碎,像只困獸般在原地團團轉:“他媽的,這羣小崽子,要是讓我知道是誰——”
鍾明趕快去接那些掉下來的碎片,皺眉道:“你別撕啊。等會兒留下痕跡怎麼辦?”
李逸之仍是焦躁不安,聞言、他腳步頓住低頭看向鍾明,片刻後才長出了口氣,在地上盤腿坐下,幫他一起撿起地上的碎片:
“算了。”他低聲道:“現在他們幹什麼我也管不了了。”
他的語氣有些低落。像是突然想起自己是個被禁錮在遊戲裏的NPC,就算外面的弟弟妹妹把天捅破了,他也管不着。
鍾明看了他一眼,低下頭,用指尖站起一小點碎紙片。
現在時間已經接近黃昏,太陽逐漸西斜,將雲層染成橙黃色。曖昧的暖黃陽光從窗外射入,斜斜地照在地板上,鍾明看着李逸之伸出手,撿起地面上的一塊碎屑,指節上泛白的上傷痕在陽光中一閃而過。
鍾明緩緩地眨了眨眼睛,突然叫他:
“李逸之。”
他擡起眼,輕聲道:
“你有沒有想過,要怎麼從這個副本到外面去?”
第060章子彈的去處
鍾明的聲音很低,李逸之的動作卻一下子頓住了。
片刻後,他緩緩擡起頭,看向鍾明:“當然有想過。”
“當玩家的時候,我找出口都快找瘋了。”李逸之朝他勾了勾脣,頗爲無奈地說:“不瞞你說,我進這個副本兩天就知道被坑了,之後就一直在找出口。”
他嘆了口氣,低下頭,用手抓了抓後腦的頭髮:“結果到死都沒找到。”
鍾明聞言,低垂下眼睛,有些沉默。
李逸之本來情緒還很低落,卻從鍾明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什麼,眉尾一跳:“你知道出口在哪了?”
鍾明搖了搖頭,低聲道:“只是有些猜測。”
李逸之先是驚喜了一瞬,但神色很快變換,聲音低沉下去:“不行,他不會放你走的。”
鍾明擡起眼,知道他話裏的「他」說的是公爵。
李逸之皺起眉,語氣嚴肅:“這整座宅子,其實就是公爵力量的延伸,就算有出口肯定也有種種嚴密的限制。”
“之前我雖然說過,有些玩家身上有道具能逃出去,但我在這當NPC二十多年,只見過一個。”李逸之伸出一根手指,朝天指了指:“那個老哥不知道從哪帶進來一顆高僧舍利,直接捅破了天飛昇出去了。”
鍾明:……
他很想問,把佛祖的東西用在這裏,上帝同意嗎?鍾明彎了彎嘴角,但這個副本里的教堂倒也不是什麼正經教堂,鍾明想到那座總是流着血淚的聖母像。
他問:“那個玩家就這麼出去了,公爵不管嗎?”
李逸之嗤笑一聲:“他?他臉都沒露過。”
“但如果是你要跑,”李逸之將視線轉過鍾明臉上:“他估計能把這個副本都炸了。”
鍾明不置可否,垂下眼:“我不是要逃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而已。”
李逸之聞言眉尾一跳,看着鍾明雪白的面龐,心道公爵那玩意兒在鍾明面前還裝的挺好的,估計是人模狗樣噓寒問暖,把最真實的自己死死摁着生怕把人嚇跑。
李逸之從胸膛中呼出一口氣,認真對鍾明道:“你不要太相信他。公爵——”
他頓了頓。看了眼鍾明,組織了一下自己的語言,壓低了聲音,彷彿要跟他說什麼不能被他人聽到的悄悄話般道:“我當初被公司招進這個副本,就是爲了給他解咒。”
鍾明擡起眼,皺了皺眉:“解咒?”
“他身上有非常沉重的怨念。”李逸之道:“那些怨念是他力量的來源,也就是說一旦解咒,他的力量就會消失,這個副本也會坍塌。”
怨念?
在聽到這個詞時,鍾明立即聯想到了公爵自己說的、他曾經爲了權力侵佔了其他伯國這件事。他擡頭看了眼李逸之,道:“你知道那些怨念的來源是什麼嗎?”
李逸之道:“不知道。要是知道,我說不定還能試試解。”他彷彿回憶着些什麼般道:“不過當時除了我,公司還從全世界找了好多個人,什麼靈媒,吉普賽女巫,北歐先知——”他搖了搖道:“我們連公爵的腳邊都沒碰到,更別說解咒了。”
李逸之收回視線,重新看向鍾明,道:“我跟你說這麼多是要告訴你,公爵很危險,別把他想得太好。”
鍾明擡頭,看了他一眼,低下頭道:“我知道的。”
他頓了頓,又說:“他有事情瞞着我。”
李逸之聞言愣了愣,接着張嘴’哦’了一聲,臉上的神情有些微妙。看來公爵裝的也不是那麼好。
“他騙你了,是不是?”李逸之轉了轉眼珠,突然高興起來,衝鍾明彎起眼睛:“那種老男人嘴裏能有幾句真話,早跟你說過了他心裏有鬼——”
鍾明擡起眼,打斷了他:“就算什麼都不做,我至少想知道出口在哪,你肯不肯幫我?”
李逸之頓住,他看着鍾明,還是覺得這件事希望很渺茫。在成爲僕人的最初幾年,他曾也躊躇滿志,覺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但很快他就發現,作爲下層僕人想要在這個大宅裏活下來就已經很艱難了。年復一年,那點希望宛若被雨水不斷沖刷的火苗,在山谷的凜冬中一點點越變越小。
而鍾明帶來了一絲轉機,李逸之的心臟跳的有些快,他看着鍾明,片刻後,橫下一條心,咬牙道“好,我幫。你說,該怎麼做?”
鍾明看向他,很認真地說:“我準備先把沈爲年的槍搞到手。”
李逸之:……
他心中剛剛升騰起來的火苗一下子又熄滅了。
李逸之緩慢地眨了眨眼,片刻後,清了清嗓子,放緩了聲音看着鍾明道:
“寶貝啊,你……你冷靜一點。”他真誠地說:“我覺得,事情倒是還沒壞到這個地步。你看、我們在這裏好喫好穿的,無聊的時候還可以把玩家耍來玩玩,小日子也挺滋潤的——”
鍾明皺起眉:“你想反悔?”
李逸之噎住。謹慎地打量鍾明的神情:“倒也不是——”他是怕鍾明一個衝動上去把公爵崩了,到時候公爵也死不了,事情可就難收場了,他小聲問:“你拿槍來想幹嘛?”
鍾明微微斂下眼:“我不會做危險的事情的。”他道:“而且,槍一直留在沈爲年手上也很危險。”
這倒是,李逸之皺了皺眉。說到這裏,鍾明纔想到什麼似的擡起頭,對李逸之道:“對了,還有一件事。”鍾明道:“枕頭下面有硝煙反應,那就說明手槍開過火。沈爲年已經在副本里用過槍了。”
李逸之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確實是。
鍾明擰起眉:“就是不知道他用在了誰身上。”李逸之道:“可能是哪個倒黴蛋玩家吧。”
鍾明點了點頭,沒再多想。他們已經在沈爲年的房間裏呆了一段時間,鍾明和李逸之將房間恢復成了原來的樣子準備離開。
他們推門出去,擡頭便見金元依舊等在外面。
他環着手臂,背靠在欄杆上,正在向上看。聽到門開的動靜,他回過頭,下意識地對鍾明笑了笑:“怎麼樣?有什麼發現嗎?”
鍾明還沒說什麼,李逸之便率先道:“關你屁事。”
他語氣很不客氣。金元倒也沒在意,微微低下頭,主動道:“我剛纔一直在門口守着,沒人來過。”
他面容俊秀,態度謙遜,很自然地俯下過於高大的身體,展現自己的無害,像是條溫和又忠誠的大型犬。
鍾明站着沒搭話,金元又指了指樓上,道:“你們的同伴好像贏了。”
鍾明這才做出了些許反應,隨着他指的方向擡起頭,看向四樓。只見畫着反覆花紋的淡黃色牆紙被濺上了一條斜向的噴灑狀血跡,馮唐站在血跡前,半邊臉都被染紅。而泰利則歪斜着頭倒在地上,已是生死不知。他的胸膛緩緩起伏着,於站在血泊之中從上至下俯視着站在大堂裏的人羣。
鍾明覺得再來一個裁判去舉高馮唐的右手這裏肯定就能當場變爲拳擊館。
只是樓下的觀衆不太捧場。玩家們臉色青白,瞪着馮唐和躺在血泊裏面的泰利,恐懼大於喜悅。
雖然在他們中間有泰利這樣可以單項匹馬手撕大部分人的存在讓人不安,但遊戲NPC壓倒性的強大卻更加讓人絕望。
鍾明垂眼,看着大堂中玩家蒼白的臉色,感受到絕望正在人羣中蔓延。
李逸之跟着他擡起頭,在看到那一牆一地的髒污後,立刻皺起眉:“髒死了。”
鍾明收回視線,看向金元:“你不害怕嗎?”
這算是他第一次主動正經跟金元搭話。後者受寵若金地瞪大了眼睛,他微笑起來,對鍾明道:“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
鍾明呼吸微微一頓。終於知道爲什麼他一跟這個人說話就渾身不得勁。金元說話的方式總帶着某種粘膩,該叫什麼?用網絡上女孩子們的話來說,他似乎總是想製造出某種氛圍感。
李逸之在他旁邊傳遞出很想揍人的空氣。鍾明極有涵養地微微吐出一口氣,表情不覺變得冰冷。
金元似乎察覺到鍾明的情緒,表情收斂了些,正色道:“也不是不害怕,但是——”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手摸了摸後腦:“我想你們也不會毫無理由地攻擊我。”
金元表現地像個靦腆的大學生,道:“我也沒做什麼壞事。”
鍾明微微眯起眼睛,從金元身上感到一股強烈的違和感。跟其他玩家相比,他根本沒有身在恐怖遊戲中的緊迫感,像是在春遊一般。
李逸之表達地更加直白,他拽住鍾明道:“走吧,跟這個瘋子有什麼好說的。”
金元驟然蹙了蹙眉頭,沒人平白無故地被叫瘋子會高興。他將期翼的目光投向鍾明,似乎是期待他能爲自己說話。
然而鍾明並沒有任何表示,他看了金元一眼,轉頭柔順地跟着李逸之走了。
鍾明走出幾十米後依然能感覺到金元的視線凝在自己背後。
他不用回頭,就知道對方肯定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在他轉過身後,鍾明便用餘光看到身後的人緩緩地下了頭,寬大的肩線也耷拉下來。
李逸之倒是回頭看了好幾眼,之後就一直嘟嘟囔囔,等他們經過轉角,完全走出了金元的視線後,李逸之還時不時發出一聲冷哼。
鍾明的涵養消耗殆盡,瞪了他一眼:“你好吵啊。”
李逸之臉上陰陽怪氣的頓時一收,向鍾明嬉皮笑臉道:“我就是看他不爽嘛。”
鍾明不置可否地收回視線。他們刻意繞過了玩家常用的幾個樓梯,朝樓下走去,現在大堂裏面已經成了一團亂麻,玩家們吵吵嚷嚷的,也不管是否有NPC在在場,肆意地大聲討論、或者說是爭吵該怎麼破局。
李逸之和鍾明故意饒了遠一點的路,但剛到一樓,他們就迎面撞上了滿臉驚慌的葉箐。她不知怎麼了,跌跌撞撞地從走廊裏跑出來,一頭撞在了鍾明身上。
鍾明趕忙拉住她:“葉箐,你怎麼了?”
女孩臉色蒼白神情驚恐,擡起臉看向鍾明,眼睛瞪得老大:“鍾明!陶、陶他——”
她害怕得連話都說不準,說三個字就要咬自己的舌頭兩下,鍾明皺起眉,安撫她道:“你不要慌,慢慢說。”
但很快,她就不用解釋了。
一陣踉蹌的腳步聲響起,鍾明擡起頭,便見陶踉踉蹌蹌地從走廊的另一頭走進來。
他看起來有點奇怪,往日板正而整齊的西裝皺皺巴巴如過夜的鹹菜般貼在身上,眼鏡是歪的,領帶也鬆了一大半,褲子上沾了些許灰塵。他腳步遲緩,一手扶着額頭,緩緩自黑暗中走出。
“呃——”
陶發出一點低啞的痛呼,擡起頭,額頭上赫然有一個血洞。
已經變成黑色的乾涸血跡自他腦袋上的彈孔流下,一路滑過鏡片,沾到了下巴上。仔細看去,那彈孔後面似乎還露出了些許腦漿的白色。
畫面堪比美式恐怖片。
怪不得這葉箐被嚇成那副樣子。
“……操,痛死了。”他扶着腦袋,掙扎着睜開眼睛,看向鍾明:“啊、小鐘。”
彷彿是爲了疼痛,他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雪白的腦汁因此流出來了些許。
葉箐倒吸一口涼氣,兩隻眼睛都向上翻,看起來下一秒就要暈過去了。
李逸之’啊’了一聲,俯下身,湊到鍾明嘴邊道:“原來是他。”
沈爲年打出去的那發子彈找到了,鍾明心想。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這是怎麼了?”
鍾明愣了愣,轉過頭,見一個金髮的青年正站在他們後方。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裝,皮膚特別蒼白,金髮向一側撥去,露出精緻的眉眼。一隻手揣在兜裏,視線緩緩滑過在場的所有人,在快要昏迷過去的葉箐臉上尤其停頓了幾秒,彷彿有些困惑地蹙起眉頭。
“啊。”半響後,他恍然大悟地揚起眉,伸手隔空點了點葉箐:“你是那個陪玩的。”
葉箐正緊緊捂住自己的嘴以防自己吐出來,同時,鍾明困惑地看着這個陌生的青年,片刻後才從他的眉目之間發現了些許熟悉了痕跡,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瓊?”
金髮青年轉過臉,蔚藍的眼睛衝鍾明彎了彎,道:“你認出來啦?”他走到鍾明面前,微微朝他俯下身:“親愛的,好久不見。你沒忘了我,我真高興。”
他低下頭,從口袋裏拿出一隻小盒子,從中拿出一條光芒璀璨的手鍊,爲鍾明戴上:“這是我給你帶的禮物。”
瓊身上發生的變化太大,鍾明簡直不知道從何問起,他張了張嘴,道:“好久不見……你這段時間去哪了?”
瓊低頭將手鍊扣上,指間發出一聲脆響,隨口答道:“哦,我去出差了。”
出差?鍾明的眼神隱晦地變了變。在瓊擡起頭前,他收斂了自己的表情,垂下眼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手鍊,仿若隨口般問道:“出差?去哪?”
瓊對他笑了笑,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轉過頭,朝扶着頭靠在牆上的陶吹了個口哨:“你這幅樣子還蠻別緻的嘛,陶。”
陶正痛的腦子嗡嗡作響。擡眼看向瓊,咬牙道:“你他媽的能不能少說兩句?”他這邊腦汁都要流一地了。
瓊嘴角勾了勾,笑容有些涼薄。男裝的他比女裝時更多了幾分攻擊性,短髮凸顯出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臉上掛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時,讓人一看就知道他不太好相處。
瓊將視線從陶身上移開,偏頭看向大堂的位置:“哦,對了。公爵問爲什麼這麼亂。”
聽到他提到公爵,鍾明一頓,竟然下意識地有點心虛。公爵這麼快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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