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九.循跡
再醒來時,顧襄依舊在身邊。他不願驚動這易碎的夢境,只是重新合上眼,卻似乎仍能看到那個坐在牀邊的背影。他悄悄將指尖挪到顧襄髮梢旁,貪戀地佯睡着。
直到房門“吱呀”被推開,他聽到了有人端着藥走進,和顧襄說話:“還有一個時辰發作,該讓他起來喝藥了。否則趕不及藥物生效。”
不是小縉的聲音,卻是孟梁。
“小縉呢?”顧襄接過藥,一邊朝牀邊走來一邊隨口問道。
“我說他的方子有一味藥用的不好,他生氣了,說我的方子根本不對,他說要來找你評評理的,怎麼,還沒來嗎?”
顧襄愕然無語,翻了個白眼,卻見牀上那人也趁勢“醒”了過來。
“你的身子怎麼樣?那日的傷好全了嗎?”江朝歡不等她開口,先問道。
孟梁看着顧襄的心思立刻撲到了他身上,兩人你儂我儂了半天,硬是將他晾在了一旁,當成了空氣一樣。他的脾氣不比小縉小,當即重重一哼,坐在了椅子上。
江朝歡這纔想起了他似的,轉過頭,略帶薄責地問他:“你來這裏幹嘛?教主知道了嗎?”
“教主在連雲峯閉關,我偷偷把他帶進來,只說是我新收的屬下,沒事的。”顧襄忙道。
孟梁也回敬道:“我再不來,你就被那個半吊子的小子治死了。不過我說,那個什麼教主這折紅英真的厲害,從我記事以來,師父就在研究它的解法,但一直沒什麼進展。我看你啊,趕緊去求求他給你拔除,耽擱久了就連神仙也救不回來。”
顧襄聞言神情黯然下來,她自然知道求情對顧雲天來說,是最無用的法子。她深恨自己當時沒跟江朝歡回來,現在不過半月未見,他就又弄成了這個樣子。
可江朝歡卻毫不在意一般,只轉而問了個奇怪的問題:“那你師父可曾研究過,在發作之前,可有什麼辦法能讓桃花枝葉消隱?”
孟梁驚地跳了起來:“咦,還真有!師父曾告訴過我有一種折紅英又叫做擷芳華,是在種下之後,以內力懸注於它所在的整個經脈,擷取根系之維錨定,這樣,從表面上看,折紅英的痕跡就完全消除了。而這種擷芳華的發作也不再是規律的週期輪迴,只要以內力激發那縷根系,桃花自會重新現形,那時就是折紅英發作之期。”
說完,孟梁恍然大悟地噢了一聲,卻又隨即不解地皺起眉:“怎麼,你想去處手腕上的印記?那不是掩耳盜鈴嗎?再說,這桃花畫的不是挺好看嗎?而且你的折紅英已經發作過十幾次了,不能用擷芳華消除了。”
江朝歡無言以對,心中卻慢慢成形了一個計劃。
在莫龍潛龍堡的壁畫上,那個被換走的顧雲天親子頭頂分明有個紅色胎記,可現在,謝釅的頭頂上卻毫無痕跡。
這個問題曾困擾了他們許久,甚至一度懷疑謝釅並非那個偷龍轉鳳的太子。而就在剛纔靈光一閃之間,江朝歡終於明白了其中關鍵——那所謂的胎記,其實是折紅英。
胎記是不可能隨着長大而消失的,他早該想到,顧雲天既敢將親子送走,那必會在他身上留下只有他能解開的記號,以防日後出現意外認錯。同時,也能作爲一種牽制和掌控的手段。
而潛龍堡的密道入口,爲何是折紅英根系對應的維絡之圖,也只能是顧雲天給謝釅種下擷芳華,又錨定主根系的過程都被莫龍所窺見。長久以來的疑惑解開,江朝歡忙又問道:“除了激發根系之維,還有別的方法能讓折紅英顯形嗎?”
“沒有,師父也曾試過很多法子,但你們教主這門武功邪門得很,你就別想了。”孟梁故作老成地嘆了口氣,卻又疑惑道:“怎麼?你見過擷芳華?打聽這些做什麼?”
江朝歡懶得解釋,直接做出痛苦狀,狠狠咳了幾聲,果然,顧襄立刻端來藥碗,喂他喝着,又責怪孟梁道:“你好好回答就是了,哪來那麼多瞎疑心?”
在孟梁瞠目結舌的目光裏,江朝歡安穩地靠在顧襄身上,思緒卻已經飄遠了。
在原本的計劃中,君山大會上,他們將揭開謝釅身世。而爲將顧雲天引出幽雲谷,他們也需和慕容義一樣,將謝釅置於重重險地。
第一步,設計讓謝釅失去盟主之位,衆叛親離,已經完成。接下來,他們將利用任瑤岸給謝釅下的三重劇毒,把顧雲天逼出。
而現下,得知了擷芳華一事,他立刻想到,有個更爲穩妥、更爲萬全的法子將顧雲天引來君山之會——激發謝釅的折紅英,用他在八月十五的發作換得那唯一會拔除之法的人必須前來。
從潛龍堡的壁畫上看,謝釅頭頂的折紅英多半種在百會穴上,是百脈之會,貫達全身,極爲險要,一旦發作,只怕並不比他神門輕鬆,也絕非顧柔的功力能夠拔除。屆時,這定是他們手中的一個重要籌碼。
而經過這些時日每日發作的折紅英,江朝歡已對桃花根脈熟捻於心,也對顧雲天的運功習慣有所瞭解,雖手少陰心經與百會穴大有逵違,但只需他在發作時,再多加以察辨,將此前的經驗嫁接於督脈,必能有所發現。
儘管他現在無法出谷,也很難週轉內力,但將線索傳給教坊,他們當中亦有身中折紅英之人,只需參詳與共,想必能找出那謝釅身上的根系之維。
事實上,根系之維相當於顧雲天最爲擅長和常用的脈息,正好與呂隙相反。從一個武功大成的人身上找出弱點很難,但發覺他的所長其實相對簡單很多。加之有呂隙對照,想必這次會更容易。
計較已定,他慢慢聚回神思,擡眸之中,卻見顧襄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驀然間,他想到昨日顧襄那句“你又騙了我”,她到底知道了什麼,江朝歡不敢細想,更不敢問,如果這幾日如夢境般的美好是最後的時光,即使是兩人心照不宣編織的假象,他也不想打碎。
他有些心虛地避開了顧襄的目光,卻看到孟梁正擺弄着他的佩劍。
初見孟梁時,他還是個身量未成的少年,如今,他也和小縉一樣,不知何時飛快地長大了。江朝歡看着他,又突然想起了嵇無風,便問起他的近況。
“他喝了那隻神鷲的血,一般人早就承受不住經脈爆裂而亡了,他不僅當時沒死,還慢慢轉化吸收爲己用,解了之前的毒。現在他活蹦亂跳,可好得很。”孟梁嘟囔着,又補充了一句:“反正比你好多了。”
江朝歡放下心來,卻不免有些疑惑:“他妹妹和你都回來了,範雲迢的行動我也不再限制,他爲何還耽在勿吉,不肯離開?”
“他腦子裏在想什麼我哪裏知道?”孟梁翻了個白眼,一下一下撥弄着劍穗,卻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啊了一聲:“他好像在練……”
話說一半,他又立刻捂住了嘴,不肯再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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