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零.開局
然而,孟梁吞吞吐吐,卻怎麼也不肯說了。他本就沒親眼看過嵇無風練武,又怕江朝歡埋怨自己沒阻止他,故而不再多言。
只是,他雖沒說完,江朝歡卻也能猜個大概。嵇無風這個表哥,與他兒時一起生活了三年,當時有嵇聞道和父親的悉心教導,加之他天分也不差,武學根基早早打好。若不是後來被沈雁回抓走廢掉全身經脈,也不至於現在習武如此艱難。
可現在嵇聞道去世,範行宜也顯然自顧不暇,難以照料嵇氏兄妹周全。日後這漫長的幾十年人生,他們不提如何在武林中立足,就算是僅僅自保,也成個問題。若嵇無風真的此次因禍得福,能習得武功,那也算是一個幸事。
只是,他要是真的想學,還需要一個好師父。想到這,江朝歡鋪陳紙墨,給長白教蓯蓉上人去信,讓他們好好教導嵇無風武功,又叫他們看住嵇無風,八月十五之前不要回中原,以免摻和到屆時君山的混亂局勢中。
顧襄在旁看到他手腕上桃花凋盡,筆下字跡也漸漸散亂,筆力更是遠不比往日遒勁,心中不由泛起酸楚。再看他安排後事一樣又給嵇盈風寫信,讓她也速回勿吉,更是難忍心結,終於將那個日日攪着心神的疑慮問出:“你真的不知路白羽在哪嗎?”
那匆匆寫就的筆跡並未有任何停頓遲疑,江朝歡頭也不回地“嗯”了一聲,似是覺得這不過理所當然。
他們之間的每一點聯繫都充斥着無數的謊言,只是一個習慣了說服自己信任,一個自暴自棄般不再糾結於此。當下,就連孟梁都察覺出了氣氛的微妙與詭異。他能感到,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維持着一個面具,至於面具下是什麼,他們視而不見,也毫不在意。
他很快撂下筆,催促兩人出去。
近幾日來,折紅英發作之時的痛楚已讓他甚至後悔做出這個決定。痛到極致時,他不敢看牀邊的長劍、桌上的勾刀等利器,只怕會抑制不住自盡的衝動。他不想讓顧襄看到這些,顧襄也總是依從地避開。
而這次,顧襄也沒再如謝家一案後拼命尋找謝醇謝醞那樣,去找路白羽,以爲他脫罪。彷彿心照不宣一般,兩人都只是儘可能平靜地度過這幾日,等待着那個預想中的終結。
果然,就在八月十二這日,顧襄對他說起,外面盛傳路白羽的確在謝釅手裏。而據說謝釅將在君山大會上露面,與丐幫談判。若丐幫同意不計前嫌,讓他做幫主,他就當場擊殺路白羽。否則,他會把路白羽獻給我教,以謀求入教通路。
江朝歡並沒有什麼驚訝的表情。這些傳言,當然是任瑤岸散播出去的。如此一來,君山大會必能如期舉行,各派武林人士也定要去看個究竟。至於被扣上一個又一個鍋的謝釅,也不可能放過這個洗去污名、一探究竟的機會。
在這般甚囂塵土的傳言中,顧雲天不可能不知道路白羽將在君山現身,儘管如此,他也不會因此提前給江朝歡拔除折紅英。就這樣,又過了兩日,教中幾乎人人都以爲這次江朝歡必死無疑了。他卻求見顧雲天,表明自己聽聞傳言,願去君山大會帶回路白羽,以將功贖罪。
東曦既駕,連雲峯底層層疊疊的雲翳皆鍍上了一條金邊,晨霧被朝暉染透,緋紅連綿,蔚爲壯觀。
雲海朦朧中,那躬身跪着的人,卻病態蒼白。顧雲天俯瞰着遙遙相對的鈞天殿,良久,只是答應了他的請命。
一切,都將回到正確的位置,重新開始他們的軌跡。江朝歡已等了太久,所以這一天似乎真的要到來時,他心中只有全然的平靜。至於他的終曲是隨塵埃跌落,還是在死局中覓得一線生機,他並不在意。
顧襄、小縉和孟梁都執意要與他同去,他自知以自己現在的身體也攔不住,只能隨着他們。出谷後,即往嶽州而去。
儘管只是與世隔絕了不到一個月,外面的世界卻天翻地覆般新鮮。自欹湖之變以來,各種傳言沸反盈天,莫衷一是,要多離奇有多離奇。這一路上,每每聽到各種出格的言論與猜測都讓四人瞠目結舌。而所到之處,大家幾乎都是匆匆趕往君山,讓他們不由想到了聚義會前羣賢畢集的盛況。
這一路,顧及江朝歡身體,他們走得不快,但好在路程不遠,他們仍趕在天黑之前到了嶽州。
君山和欹湖湖心島一樣,都四面環水,是個孤島,這時並沒有人提前過去。四面八方趕來的武林人士幾乎都在岸邊岳陽樓駐下。
此時已馬上到了折紅英發作的時間,需得趕快找個客棧安頓下來。岳陽樓自是人滿爲患,他們也不想惹眼,便揀了個偏僻安靜的小店進去。
然而,甫一踏入店門,幾人一齊愣在當場——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店中左手邊的桌子,坐着年輕的一男一女,不是別人,竟是謝釅和嵇盈風。
聚義會前一日,雁門客棧初遇的場景歷歷在目,不想今日竟爾重演。只是物是人非,一切早已變得不成樣子。
世事竟能如此巧合,走在最前面的顧襄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時尷尬地僵住了手腳,小縉也面色一紅,勉強擠出個鬼臉,想要溜走,卻又被身旁不明所以的孟梁拉住,悄悄問他:“那個人是來玄天嶺求醫的謝公子吧?他不是你們的朋友嗎?”
有些空蕩蕩的客棧裏,他的聲音雖不大,卻傳了開去。一時,空氣更沉重了一分。
在稀稀落落的店面中,原本走在顧襄身後的江朝歡此時卻越過了她,和每一個普通的客人一樣,自自然然地走進店裏。甚至比其他江湖中人都要文弱和氣,身上連一點兵刃都未佩戴。
沒有問嵇盈風爲什麼不依言回勿吉,又爲什麼和謝釅在一起,更沒和那個恩怨糾葛的對手對視。他似是根本未見有兩個熟人,徑直走向樓梯,後面顧襄則匆匆對迎上來的店伴交代幾句,一行人就要過去,後面卻響起冷冷一聲: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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