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出北冥 058：步揚影之試劍
“馬賢弟，看你也識文斷字見過些世面，爲何落魄至此？”步揚影看看馬瑞利襤褸的衣衫破布空中飛舞，不解地問。
“家裏悶，我出來散散心。”馬瑞利回頭給他一個調皮的鬼臉。
“那你家人呢？他們不擔心你麼？”
“我媽不讓我去見我爸，我媽又整天嘮嘮叨叨，所以我就滿世界亂跑嘍，”她放開馬繮繩伸開雙臂，如同擁抱她所面對的世界，“我寧願做個遊遍全世界的乞丐，也不要做孤困城堡的公主，吳影大哥，你呢？”
步揚影一度擔心他會摔於馬下，但看來他的馬術還很不錯。“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誰，也不知道他們是否活着。”
“哦，原來是這樣，”馬瑞利扭頭開導他，“那也比我這知道是誰見不上的強，真該爲我們這同是天涯淪落人再乾一杯，呵呵。”
“賢弟，這路沒錯吧？”見馬瑞利策馬狂奔，兩旁綠樹紅花來不及看便閃到身後，步揚影不無擔心地問。
“走了不知幾百遍了。”馬瑞利隨口一答。
“幾百遍？你常去蓬萊山麼？”
“啊？也沒那麼多啦。”馬瑞利似乎有話未說，但他直接發問，“你去凌仙閣幹嘛？看熱鬧？”
“我要去救一個人，就是你所說武林公審大會審判的那個。”步揚影回道。
“真是稀奇了，有人千辛萬苦把醜八怪送上山，居然還有你個大傻子萬苦千辛去救他。”馬瑞利自言自語。
“賢弟你見過他?”
“嗯……一面之緣把，算不得很熟，哈哈，”馬瑞利問步揚影道：“你這麼遠來救他，想必你們關係不錯？”
“不過是數日的交情。關係嘛，我還不能確定，”步揚影想起受傷的弟弟步揚明。“沒準還是仇人。”
“仇人？吳影大哥，仇人你都來救，還真是奇怪。”他忽然認真地說，“如果我那一天有難，你會不會來救我。”
“我們已經是朋友，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的命便是我的命。”步揚影也認真地說，他有着北方人特有的嚴肅和堅毅。
“你說的話我會牢記的呦。”馬瑞利笑着加快馬速。
步揚影的白閃沿着山脊，如風一般掠過林地，狼行於綠林碧水間。
兩人行至蓬萊山腳，一行人在此設了卡。
兩名紅衣護衛將長槍交叉於空中，表明此路不通。
旁邊一個簡易搭建的涼棚，坐着一個高大的喇嘛，他面色紫紅，身穿紅色堆嘎，外披紫紅色朗袈，不緊不慢地喝着涼茶。
步揚影注意到喇嘛的紫紅朗袈上，繡着吐火血鳳的徽像，難道他們是西境炎火城的人，他皺起眉頭。
“胖子，叫他們都讓開。”馬瑞利天不怕地不怕，大呼小叫起來。
胖子？大喇嘛反應了一會，意識到是叫自己。
“施主，可是叫我？”紅衣喇嘛起身上前。
“就說你呢，好狗不擋道，讓他們閃開。”馬瑞利說。
“不通不同，此路不通。”喇嘛說。
“什麼通不通的，我們要上山。”
“凌仙閣客滿了，換個地方要飯去。”大和尚來了脾氣。
白閃悄聲近前，一雙血紅狼眼盯着大喇嘛。
“萬物生靈，世間竟有這等靈物，”大喇嘛盯着白閃看了又看，擡頭問步揚影，“這是你的狼？”
“沒錯，在它沒有生氣之前，你最好讓他們讓路。”步揚影指着攔路的衛兵說。
“小施主也別動怒，我大老遠來也不想在這守這，奈何上命難違，”大喇嘛從寬大的衣袖中滑出一支金剛杵，“你勝的它，自當過去。”
“哎，你個臭和尚，你講不講理，蓬萊山又不是你家開的。”馬瑞利上前就要動手。
步揚影怕他有個閃失，從馬上跳下攔在她的前面，緩緩拔出黑劍。
馬瑞利氣呼呼閃在一旁，心想這傻小子來凌仙閣救人，還真不知道他功夫怎麼樣。
白閃立於她的身旁。
步揚影南行的日子將弟弟步揚明給的小冊子看了個滾瓜爛熟，卻毫無實戰，沒想到今日拿他試劍。
“小施主，請。”大喇嘛見步揚影年紀尚小，自是不肯先動手。
步揚影一怔，倒不是他不想出手或是不敢出手，只是不知道該用那一招。
步揚明的冊子劍法固然精妙，但卻是他憑所見隨機而畫，許多劍招姿勢並不連貫，如同胡亂拼接的圖畫。
步揚影這一愣倒唬住了大喇嘛，這小子莫非這是個絕世高手？但看年紀又不像，他只好先平淡掃出金剛杵，進行試探。
金剛杵破空掃來，步揚影又是一愣，該用那一招進行招架，來不及思考，他後退兩步。
步揚影的劍紋絲未動。
大喇嘛金剛杵掃空，順勢一個轉身，金剛杵迎頭便砸，力度非凡。
步揚影還是沒想通該用那一招。他向左側身躲過。
很顯然，自己在軍營裏所學的格鬥招式在江湖中並不適用，對方的金剛杵也不是日常所應對的兵器，不能用軍營的對陣來對付江湖的比拼。
他努力回想劍招，圖冊在腦海亂成一團。
大喇嘛又連攻三次，步揚影始終變換身形，劍並未移動過。
“施主，你若不會武功，自行回去便是，老衲絕不爲難。”大喇嘛收住金剛杵，平和地說。
“你不是也沒贏？又何必下此斷言。”步揚影說。
一邊的馬瑞利也擔心起來，這個拿着劍要闖凌仙閣的大傻子或許只是救友心切而根本不會武功，他不禁擔心起來。“吳影大哥，要不我來？”
“不用，”步揚影淡淡地說，“大師傅，請。”
他放棄了腦海中所有亂七八糟的想法，專心於他的劍。
我在軍營裏練過十年的劍，也不見得不能用。
江湖的劍法也懂一些，但又何必拘泥於招數。
軍營也罷，江湖也罷，我所用的不過是我的劍。
再絕妙的劍法不過是用最簡單的技巧刺向對方，想的太多反而爲劍所累。
此時，大喇嘛的金剛杵凌厲攻來，直刺向他的胸口。
步揚影的劍擡起，劍脊噹的一聲於杵相撞，劍鋒滑過杵身向大喇嘛手部滑行，快若疾星。
大喇嘛把杵後退一步收回，躲過劍鋒，喫驚於步揚影的劍。
按理說劍並不是重兵器，但這小子的劍和自己的杵相撞不僅不落下風，反而佔了便宜。
大喇嘛心中暗驚，好厲害的一把黑劍，好快的進攻手法。
“施主，小心了。”大喇嘛高喝一聲，“雷音普度，萬生俱滅。”那杵在步揚影面前幻化出十餘支，分上中下三路刺來，似乎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步揚影把劍立於掌心，劍身緩緩旋轉，通過劍影的迴旋立即識破真杵，他旋即握住劍柄，舞出幾朵劍花攻擊杵影，而真正的劍衝着真杵攻來。
黑劍擦磨金剛杵碰出火花，黑劍再次向大喇嘛手部砍來，金剛杵此次不再閃避，旋轉着迴避劍鋒，兩人纏鬥一處。
馬瑞利一邊看的清楚，喫驚於步揚影剛纔那招舞出的劍花，這分明是凌仙閣的劍法，可之後又不是，現在又是了。這，這傢伙究竟是誰？
經過片刻的打鬥，步揚影的黑劍流暢起來，雖然他並不知道凌仙閣連續的劍法，可這有什麼關係呢，他打的越來越順手，應用軍營的劍法反而更多一些。
如同他不習慣江湖的劍法，江湖人也未必適應軍營的劍法。
軍營的劍法更剛猛，更直接，沒有多彩多姿的變化繁多的技巧，只是有最有效的的辦法砍向敵人。
這種劍法江湖人也未必適應。
當步揚影把凌仙閣的劍法中繁雜的部分去掉，用軍營的劍法揮出時，凌厲的黑劍每一次都直擊大喇嘛要害。
“金剛震怒，佛光普照。”大喇嘛打到興處，似乎很久沒有這麼暢快淋漓地打上一架了，他使出自己的看家絕學，那杵從兩端陡然邊長，發出梵音佛唱，攝人心魂。
杵光浩若煙海，步揚明瀰漫於金色杵影之下。
隨心出劍，他把身體旋轉，劍身舞動出無數黑色劍影。
黑色劍影咆哮着衝向金色浮光。
“你便是佛，也休想攔我。”步揚影高喝一聲騰空躍起，隱身於黑色劍影。
如一團黑霧，撲向大喇嘛。
他找不到步揚影，待看到黑劍時，劍鋒已直抵面門。
虧這喇嘛是數十年大雷音寺苦修，他雙手持杵護住面門，劍鋒自上的力量抵在杵上，大喇嘛用盡全身力量，雙腿在地上滑行十餘米。
黑色劍影散去，步揚影凌空雙手持劍，用劍尖抵着的金剛杵，已被刺進去三寸。
大喇嘛唱一聲佛吟，“謝少俠手下留情，您請過。”他揮手示意護衛讓出路來。
金剛杵滑落於地，大喇嘛雙手不停顫抖。
步揚影收住黑劍，“承讓，大師傅，敢問您是來自西境獨孤家族？”
“少俠，貧僧來自西境大雷音寺，大雷音寺是獨孤家族的護國法寺，所以，”大喇嘛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繡的吐火血鳳說道，“所以小僧的僧衣上才繡有此徽像。”
“大喇嘛，你們西境離此千里迢迢，你們來着幹嘛，還讓你在這攔路打劫？”馬瑞利見步揚影贏了，心裏賀喜，說話更不客氣。
“說來慚愧，我是萬萬不願意這麼做的，奈何我們護國法師如此安排，小僧不敢不從。”大喇嘛面有愧色。
“護國法師？你是說獨孤家的獨孤錚來了凌仙閣？”馬瑞利問。
步揚影發現自己這個剛剛結識的賢弟知道的還不少，這樣也好，省的自己問了。
“正是，”大喇嘛回答，“不僅大法師親自駕臨，獨孤家的世子也來了，所以令小僧莫讓閒雜人等上山。”
“他來幹嘛？來看醜八怪的審判大會？”馬瑞利問。
“醜八怪？什麼醜八怪？”大喇嘛愣了，顯然是不知道青丘有病的事，“我們大法師是來提親的？”
“提親？”馬瑞利差點蹦起來，“向誰提親？”
“當然是向上官雲飛家的女兒提親了？不然誰還有資格嫁給炎火城的世子？”大喇嘛面現洋洋得意的神色。
“上官雲飛哪來的女兒？”步揚影問，他知道上官雲飛之妻已死多年，根本沒有子女。
“小施主，你劍法雖好，見識不夠了吧。”大喇嘛搖頭晃腦地對步揚影悄聲說，“沒有什麼祕密能瞞住大法師，上官雲飛就是有個女兒，就在凌仙閣。”
“是誰？”步揚影隨口一問，這些事情本也就與他無關。
“水鈴兒。”大喇嘛似乎總算找到一點比步揚影強的地方，脫口而出。
一邊的馬瑞利則變了臉色，“水鈴兒纔不會嫁給那個什麼城的世子。”
“哼，”大喇嘛上下打量了馬瑞利的破布爛衫，又用眼光掃過他黑漆馬虎的臉，“難道會嫁給你？”
“你！”馬瑞利大怒，“吳影大哥，幫我揍這禿驢。”
步揚影苦笑，“賢弟莫要胡鬧，大師傅不像是壞人。”
“這還不壞，他們要來搶走水鈴兒，你都不生氣？”馬瑞利質問步揚影。
“搶走水鈴兒？人家也是來提親嘛，”步揚影思考了一下說，“再說炎火城的世子配金烏城的郡主，好像也沒什麼不妥。”
“你！你！你個白癡，”馬瑞利氣的一跺腳，“你自己去凌仙閣把，咱們萍水相逢，就此別過。”
說完，馬瑞利翻身上馬，騎馬消失於不遠處拐角的密林深處。
步揚影風中凌亂。
大喇嘛莫名其妙。
“謝大師讓路，咱們也就此別過，我要去凌仙閣。”步揚影抱拳向別。
大喇嘛看着步揚影上了馬，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小施主，還是要當心，大雷音寺並非人人都像小僧一般。”大喇嘛話說一半，又回到涼亭喝茶。
步揚影頓了一下，依然大馬前行，雪狼白閃騰躍馬前。
步揚影獨自一人夜行上山，途中江湖人便多了起來。
江湖人各個手拿刀配劍，大多三五成羣，顯然是來自不同的勢力幫派，也有來自三山五嶽的閒仙散隱。
這些江湖豪客大聲討論着明天的武林審判大會。
“嶽老三，這醜八怪真是青丘家族的二公子？我怎麼沒聽說過有這一號？”一個滿臉虯髯的漢子問旁邊的人。
那嶽老三現出一臉神祕，對同伴說道：“這你就孤陋寡聞了吧，這醜八怪出生的時候嚇死了他娘，青丘老怪氣的差點直接宰了他，所以就沒通告天下。”
“居然有這等事，哈哈，真是稀奇。”虯髯漢子點點頭，表現出審判官的模樣說，“僅憑弒母一事，明天就應該讓他飛。”
“我看那醜貨也得飛，每年從凌仙閣飛下幾十號，也不差那個殘廢。”旁邊一個山羊鬍子的漢子說。
“那可說不準，”旁邊還有一夥人，其中一個佩戴寶劍的人說，他的劍柄鑲嵌一顆碩大紅寶石，“我就不信有人敢讓青丘家族的人飛。
“咋，你還不服，我賭十枚金蟒幣那醜八怪飛，你敢不敢賭？”嶽老三見有人敢插嘴，心中十分不服。
“我就賭凌仙閣不敢讓他飛，我要是輸了，我把這把劍給你。”那持華麗寶劍的人也不示弱，那棵紅寶石夜色中甚是耀眼。
“來勁是把，信不信我讓你先飛。”嶽老三咣噹抽出佩刀。
華麗劍客也亮出寶劍。
“算了算了，誰也不飛，咱們看醜八怪飛，”山羊鬍漢子勸說同夥嶽老三，“要不是來看青丘家的人飛，誰大老遠跑這來。嶽老三，留着體力爬上把，我的天，這麼高。”
那嶽老三這才收了刀，“這山就是他孃的高，那醜八怪要是不飛，都對不起衆人的辛苦，你們說，是不是？”他豪爽地衝登山的衆江湖人喊。
“就是，說的沒錯。”有人呼應。
“金刀門的三爺吧。”人羣裏一個胖子隔着老遠叫喚。
“胖佛陀袁爺？”嶽老三隔着人高喊答覆。
“三爺您快點，慢點小心就看不到飛了。”胖子招呼嶽老三等人，揮手示意他們快行，自己則在路邊等候。
嶽老三等人趕了過去，胖子爬上流出微微汗珠，用寬大的袖子扇着風。
“胖佛陀，這山你爬的上去不？”嶽老三打趣他。
“這蓬萊山也太高了，可不高飛的又不好看，您說是不三爺？”
衆人哈哈大笑。
步揚影置身人羣。江湖人太多，他把白閃留在山林，崇山密林中很適合狼的生存，比高手衆多的凌仙閣要安全的多。
若能完成任務，他的狼自然能找到他。
若自己身遭意外，雪狼跟着自己，也恐有意外。
他很少爬過這樣的陡峭的山路，也從未見過如此高的山巒，據說當年皇太子墨夷焱都無法攻克這裏。
步揚影小心翼翼穿行絕壁之間，冷風在頭頂呼嘯，前面傳來有人失足墜崖的消息，墜崖人的屍骨再無法找回。
來看別人飛的人自己先飛了，步揚影心中暗笑。
在危險的山路行走的江湖人也保持了警惕和平靜。他們甚至相互幫助了起來，步揚影看見剛纔尚在爭執的華麗劍客拉扯了一把嶽老三，使他免於失足。
嶽老三感激地衝劍客小小，隨即又默默登山。
步揚影跟隨人流上山，想着該如何完成海叔交給自己的任務。
青丘有病，這個醜八怪，但也是個有趣的醜八怪，他不禁想，這個醜八怪現在在幹什麼呢？
他真的不知道，他也想不到。
因爲青丘有病正自凌仙閣最高處的“閣樓”裏，數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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