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出北冥 074:步揚塵之皇室詭譎

作者:雙人漁
光明城。

  在皇甫彰倉促登基及一系列爭鬥後,青丘有容被加封爲攝政皇太后。

  而青丘有容被加封爲攝政太后的第一道旨意,便是撤去御林軍統領張五祖的職務,由“屠王者”青丘有勇擔任。

  老將軍張五祖接到撤職的聖旨時剛處理完一天的公務,一進家門尚未卸下盔甲,他就看到了前來宣紙的大內總管哈爾德。

  張五祖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哈爾德大人,若我沒記錯,我的任職聖旨也是你宣佈的。”

  “張大人,沒錯。”一身花香的哈爾德把聖旨隨手把玩。“我和您一樣,覺得有失公允。”

  “有失公允?不,哈爾德大人,你不明白我付出了什麼!”張五祖如同尚未從噩夢驚醒。“我二十三歲那年被選爲白衣騎士。而我初次掌劍以來,便視爲終生目標。我放假了家族古堡的繼承權,原本要與我成親的女孩嫁給了我堂弟,我不需要封地,無有子嗣,終我一聲都在爲皇室效力……我,我曾爲三個國王效力。”

  “結果他們通通都死了,不是麼?”哈爾德鬼氣陰森的臉泛出了不耐煩,他可不想聽張五祖沒完沒了地炫耀功績。“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效忠皇室,那麼除了接旨,你還有別的選擇麼?再說不是還賜予你封地。”

  “給我一個安享晚年的地方,以及爲我送終的人,是麼?”張五祖呢喃自語。

  “張大人,請注意你的言辭,再說下去,你和步揚塵一樣同屬叛國。”

  “我和步揚塵同屬叛國?哈爾德,你清楚在捉拿步揚塵一事上我站在那一邊。”老將軍張五祖鄙視地看了一眼哈爾德。“不過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罷了。”

  哈爾德聽這老頭越說越不像話,再和他說下去,沒準自己就成了同黨。哈爾德把聖旨放在旁邊的院內石桌上。“我放這了。看在同朝爲臣的份上,我回去覆命就說你接下了。”哈爾德說完揚長而去。

  而隨着步揚塵的叛國下獄,帝國宰相一職由青丘家族的領主青丘靈力擔任。之後的幾日內,整個朝堂經過清洗,但凡和步揚塵有過交往或者替他說話者,皆遭到罷免或者無故失蹤。

  獄中的步揚塵對此一無所知。

  步揚塵被關在陰暗的地牢。

  鋪在地板上的稻草充滿尿騷味,沒有窗戶,沒有牀,連個夜壺都沒有。步揚塵依稀能看見牆壁是粉紅色的,露出一片片硝石,有一扇堅木做的門,足有四尺厚,上面釘了鐵釘。

  他當時被推進來時,短暫地看了屋內幾眼,等門“轟”的一聲關上,就什麼也看不清了。這裏沒有一絲光線,他和瞎子無異。

  或者說,如同被深埋地底,和七國塵世隔絕。

  地牢位於光明城之下,步揚塵即便身處其中,扔不知道具體位置。光明城的建築乃是一千年前墨夷家族所造,殘酷的墨夷首任皇屠殺了所有參與築城的師傅和工匠,如此一來他們便永不能泄露其中祕密。

  步揚塵在獄中詛咒每一個人。白敬亭、哈爾德、青丘有容、皇甫彰、張五祖和一切穿金袍子和穿青袍子的人。

  甚至皇甫雄的弟弟皇甫雲,儘管這個傢伙來探望過他,很可能現在已經回到黃金城。自己還一門心思想幫他登上皇位,結果皇甫雲把他送到這裏。“蠢材!”步揚塵對着黑暗喊。不知道是說自己還是說皇甫雲。

  青丘有容的容顏在黑暗中浮現。她的秀髮宛若陽光,微笑中帶着嘲弄。“在權力的遊戲中,你不當贏家,就只有死路一條。”她悄聲說。步揚塵輸了這場遊戲,他的部屬以鮮血和生命爲他的愚蠢付出了代價。

  步揚塵思及兩個女兒,只想放聲痛哭,可眼淚卻硬是掉不下來。即使是現在這般田地,他依舊是那個北冥城的步揚領主,他的悲傷和狂怒都凍結體內。

  步揚塵在漆黑陰暗的地牢儘量躺着不動,這樣腿傷便不至於疼的太厲害。然而究竟躺了多久,這個只有天知道。

  這裏沒有日升和日落,什麼也看不見,睜眼和閉眼,完全沒有區別,也就沒了時間的概念。他睡過去又醒過來,醒過來又睡過去,風不清究竟哪個更舒服一點。

  睡着的時候會做夢,黑暗的、擾人的夢,充斥着血光以及不能遵守的約定;醒來的時候,除了冥思,無事可做。

  他思念慕容恪,想象着她是否一切安好,卻不知此生是否還能再見面。

  時間流逝,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至少感覺起來是這樣。傷腿被夾了木板,隱隱作疼,有時候,痛真是一件好事,可以時刻提醒自己尚且活着。然而這種活着不如死去。

  爲了保持頭腦的清醒,步揚塵擬定計劃。他練習自己和自己說話,他可以大聲喊叫,自己跟自己說話。在黑暗中築起希望的長城。

  是的,希望。步揚塵相信消息已經傳出,任何大世家都將知道皇甫彰不過是青丘家兩兄妹的產物。儘管會有膽小鬼裝聾作啞,但世間總有心懷正義之人,黃金城的皇甫雲會甘心?打死他都不信。

  即便自己死去,光明城已經完了,步揚塵無比堅信此種判斷。一個沒有皇位繼承權的人又能如何坐穩江山呢?而整個青丘家族都將爲此時陪葬。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步揚塵在漆黑的地牢,一次又一次地想起皇甫雄。他看到青春年少的國王,高大英俊,頭戴吐信蛇盔,手持戰斧,騎在馬上宛若金甲天神。黑暗中他聽到皇甫雄的笑聲,望着他明媚如萬丈陽光的眼睛。“步揚塵,真不可思議。你是天下第二安德魯,我是第三安德魯,即便再算上第一安德魯墨夷焱,”皇甫雄說,“瞧瞧,我們都得到了什麼,墨夷焱被你我宰了,我瘋了,而你,被關在這。”

  皇甫雄,作爲兄弟,我對不起你。步揚塵對着黑暗說,“我既無法找到你的孩子,也無法把皇位交給皇甫家。”

  但黑暗中,前國王居然回答了他。“你個硬脖子蠢蛋,”皇甫雄喃喃說,“我早說過了,那把該死的鐵椅子是這個世上最難坐的椅子,你以爲我說這話是裝逼?讓那一窩狐狸去玩這該死的權力遊戲吧,噢,真是夠了。”

  步揚塵正在冥冥中對話,腳步聲從走廊傳來時,步揚塵一度懷疑自己是做夢。因爲除了自言自語,和各種幻想中的人物對話,他已經太久沒聽到別的聲音。他發着高燒,嘴脣乾裂,腿傷隱隱作痛。

  沉重的木門“侄呀”一聲打開時,突如其來的光線刺痛了他的眼睛。

  一名獄卒丟了一個罐子給他。陶罐很涼,表面密佈水珠。步揚塵雙手捧着,飢渴地大口吞嚥。水從嘴角流下,順着脖子向下流淌。他一直喝到不能再喝方纔止住。

  “我來着多久了?”步揚塵問。

  獄卒瘦的像個稻草人,省着一張黃鼠狼的臉,鬍子割的長短不齊。他穿一件甲衣,外罩半身皮革斗篷。“不準說話。”說着他把陶罐從步揚塵手中奪走。

  大門轟地關上,光線眨眼間消失。他眨眨眼,蜷縮在稻草上。稻草聞起來不再有尿水和糞便的味道,他適應了這裏。

  每當獄卒帶水給他喝,步揚塵就告訴自己又過了一天。起初他還拜託來人,請對方說說女兒的消息,以及外面發生了什麼,但來人用咒罵和腳踢回答他。

  不知幾天後,他改口問獄卒要食物,結果還是相同,他依然沒東西喫。或許青丘家想把他活活餓死。“不對,”他對自己說。

  若青丘有容要置他於死地,他幾條命也都沒了。她要他活着,不論如何虛弱,如何絕望,都要留他一命。

  她爲什麼要這麼做,要從他這條命裏得到什麼?

  囚室外初來鐵鏈相撞的聲音。門突然打開,步揚塵面對突如其來的光線眯起眼睛,他看到了食物。

  “我還帶了酒。”一個聲音說。不是那個黃鼠狼臉,這次獄卒比較矮胖,但同樣穿了半身皮斗篷,頭上戴着烏紗帽。“步揚塵大人,請您和酒嘍。”他將一個酒囊塞進步揚塵手中。

  這聲音出奇地熟悉,但步揚塵的頭腦不再靈活,過了好一陣纔想起來。“哈爾德?”他虛弱地問,“真的是你?你怎麼有鬍子?”

  哈爾德把自己變成了大鬍子獄卒。步揚塵苦笑一聲,“你們總是有玩不完的花樣。”

  “大人,還是喝口酒吧。”哈爾德說。

  步揚塵捧起酒囊,大喝了幾口,嗆得直流眼淚。

  “喝吧,大人,多喝幾口,機會恐怕不多了。”哈爾德說。

  “哈爾德大人,告訴我我女兒們怎麼樣了?”

  “您的小女兒真是能耐,居然跑了,”哈爾德告訴他,“至少我們現在都沒找到她,我的小麻雀也找不到,這多少是上天體恤你這有德之人把。您的大女兒依然是帝國的準皇后,留在皇宮裏,她一直替您求情,可惜您不在場,否則一定會感動到落淚。”

  “皇后不會殺我,”步揚塵說。他開始頭暈目眩,這酒太烈,他又太久沒進食。“我妻子手裏有她的親弟弟……”

  “您能活着跟她弟弟無關,而且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您,她弟弟已經回來了。”

  “那你還等什麼,趕快給我來個痛苦。”酒勁上涌,步揚塵身心疲憊,頭腦昏沉。

  “我對您的命一點興趣也沒有。”

  步揚塵皺眉:“當日他們追殺我時,你可是站在一邊袖手旁觀,一聲不吭。”

  “即便再來一次,我還會那麼做。我記得當時自己手無寸鐵,沒盔沒甲沒兵,還被青丘家將團團圍住。”大內總管歪着頭,好奇地打量他。“我小的時候,曾跟過戲班子。他們教會我唯一的事就是每個人都有自己該扮演的角色。督察院必須黑臉無私,御林軍必須永無過人,內務總管必須左右逢源。”

  步揚塵審視大太監的臉,搜索對方爲何而來的真相。他又試着喝了點酒,這回順口多了。“你不殺我,難不成是救我?”

  “我有能力這麼做,卻不會這麼做。因爲到時候有人展開調查,而所有的線索都會指向我。”

  步揚塵原本也不期望他答應。“你還真是有一說一。”

  “步揚塵大人,太監沒有榮譽感的,我們在主子眼裏,是連狗也不如的。”

  “那敢問你來着的目的是?”步揚塵好奇了,“還扮成這樣?”

  “和平。”哈爾德毫不遲疑地回答,“假如光明城裏有哪個人真心誠意地擁戴皇甫雄,那便是我。”他嘆口氣。“十五年來,我盡心竭力在他周圍周旋保護,我也沒想到他是這種結局。而你呢?你腦袋裏究竟裝了多少漿糊,居然跑去跟太后攤牌,說出皇甫彰的真實身份。”

  “我就是這樣的人,一直都是。”

  “啊,”哈爾德說,“可不是麼,步揚塵大人,您是個光明磊落的人,我時常忘記這一點,因爲我這輩子很少遇見您這樣的人。”他環顧囚室四周。“當我見到誠實和榮譽感給您帶來何種下場後,我總算明白爲什麼很少看到好人了。”

  步揚塵靠在潮溼的石牆上,想象着自己和麪前的太監簡直是來自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居然說了這麼多。“我還是不明白你來幹什麼?”

  “怎麼說呢,青丘有容皇后已被加封太后,她不日會來拜訪您。”

  “爲什麼?”

  “大人,恐怕她不得不來。她深愛的弟弟正在望海城作戰;東境佔據天險兵力雄厚,向來與青丘家族布和;更何況你們步揚家的大公子又帶着北方諸侯大軍越過沼澤地氣勢洶洶地殺過來了。”

  “步揚飛?他還只是個孩子!”步揚塵大驚失色。

  “是個手握大軍的孩子,步揚塵大人,當年您圍攻黑暗之城時,又有多大?”哈爾德說,“還有,您千萬別忘了,皇甫雲回了黃金城,如您所說,他的繼承權名正言順,這傢伙可不是省油的燈,已經讓太后寢食難安了。我敢打賭,皇甫雲在黃金城只幹一件事,那就是招兵買馬。所以嘍,太后並不懼怕你們步揚家,也不怕上官家或者慕容佳,但最怕的就是和你們三家打個人仰馬翻,黃金城的大軍突然襲來,天哪,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皇甫雲是皇位的唯一繼承人,”步揚塵說,“皇位本歸他所有,我歡迎他回來。”

  哈爾德啐了一口。“我跟您保證,青丘有容太后可不想聽到這句。皇甫雲得不得到皇位跟您有什麼關係呢?但您要不管住您的舌頭,就肯定會沒了腦袋。步揚琳那麼努力地爲您求情,若不把握機會,實在可惜。所以,您有活路,只要您服軟。”

  “這個女人謀殺了多少皇甫雄的骨血,還謀害我的孩子,殺了我那麼多部下,你竟然要我向她服軟?”步揚塵難以置信。

  “這並不難。”哈爾德說,“您只需承認叛國,命令您的兒子放下武器,尊奉皇甫彰爲皇,並指證皇甫雲是幕後之手,這樣就行了。那頭母狐狸知道您是言行一致的人,只要您給她時間和力氣對付黃金城,並保證不說出皇甫彰的祕密,那麼我相信她一定會同意流放處燕北行大人的建議,放您去那裏,反正流放處就在你們北境,到時候你愛呆那呆那,這樣如何?”

  想起步揚影就在流放處,步揚塵真想找機會和這個孩子好好談談。但眼下似乎還顧不上此事。“這是你的主意?”他喘着氣對哈爾德說,“還是你和白敬亭一起想出來的?”

  這話似乎令太監覺得有意思。“我們根本不是一路人。哎,我是會挑一些有用的消息給他,剛好足以讓他以爲我是他的人……就好像我讓太后也如此相信。”

  “就好像你讓我也如此相信?哈爾德大人,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爲誰效力?”

  哈爾德輕輕一笑。“哎,大人,這還用說碼?我當然爲國效力了。我以我失去的命根子發誓,我爲國家效命,而現在國家需要和平,我就是和平的使者。”

  步揚塵差點沒吐出剛喝的酒。

  “步揚塵大人,請您告訴我,等太后來時,您會怎麼回答?”

  “不。我拒絕和骯髒的東西同流合污。”步揚塵說。

  “可惜。”太監哈爾德起身。“那麼步揚塵大人,您女兒的性命呢?是您的榮譽重要,還是她的命重要呢?”

  一股寒意襲上步揚塵心頭。“你……你們……”

  “大人,您不會以爲我忘了您純真可愛的大女兒吧,太后她老人家可把她看的緊呢。”

  “要殺要剮我隨你們處置。但別把我女兒牽扯進來,他還只是個孩子。”

  哈爾德疲倦地一聲長嘆,彷彿身負全世界的哀傷。“衆生皆有罪,步揚塵大人,在這場王公貴族權力的遊戲裏面,永遠是無辜的人受苦最多。您是個聰明人,在太后來之前,請您好好想個清楚吧。除此之外,我必須提醒您,太后之後的下一個探訪您的人可能帶着香食美酒,也可能帶着步揚琳的項上人頭。”

  太監哈爾德說完,晃着矮胖的身軀走出門外。

  囚室的門再一次轟地關上,幾乎震碎步揚塵的心。

  是選擇自己終此一生追求的榮譽,還是選擇女兒的性命。

  毫無疑問,這兩樣他只能選擇其一。

  步揚塵的臉沉浸在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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