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與仙人掃落花 第232節 作者:未知 玉三郎應聲而去。 一道又一道雷劫劈下,那團龐大的怪物已經快被劈成了灘爛泥,森然的白骨裸露在空氣中,它艱難地喘息着,卻費力地擡起頭,漆黑的鬼紋凝聚出一隻手,竭力地朝着天空伸長,迎着刺眼的雷劫像是要拼命抓住什麼東西。 江顧眯起眼睛,忽然發現自己竟已到了雷劫的邊緣,在往前一步就要踏入雷劫的範圍。 他順着怪物的目光擡頭望去,在幾乎要讓人灼瞎的白光中,看到了一抹模糊的紅色身影。 那道身影正執劍廝殺,倉促中回頭,玉色的髮帶墜着金繩在白光中劃過流暢的弧度,俯身衝那灘怪物伸出了一隻手,但緊接着又一道雷劫劈下,生生將這灘怪物的手臂劈成了飛灰。 只一瞬的時間,江顧在那灘爛泥般的鬼紋與白骨中,看見了被那些粘稠的鬼紋纏住刺入身體的衛風,不管身後驚天動地的雷劫,當機立斷衝了進去。 兩千年前的衛風尚未修煉出人形,裏面的這個是他徒弟——江顧目光一凜,在下一道雷劫劈到衛風之前,一把將人從鬼紋中撕了出來,緊緊護在了懷裏。 現實中的劫雷和記憶中的劫雷交織,正中江顧的後脊,劇痛讓他眼前瞬間一黑,腦海中忽然響起了一道陌生的聲音: ‘我既收他爲徒,便會護他周全……’ ‘……他是死是活還是下界歷劫,輪不到你們定奪……’ 衛風緩緩睜開了眼睛,便看見江顧燦金色的法相轟然而起,龐大的法相身軀擋住了漫天劫雷,將他和那灘蠕動掙扎的怪物牢牢地護在了懷裏。 江顧眸中閃過一抹金色,他低頭看着衛風,聲音依舊冷淡:“可受傷了?” 衛風怔怔地望着他,胸腔中的心跳幾乎停滯,微涼的雨水落在臉上,竟讓他覺得燙,被記憶影響涌上來的不甘和痛楚讓他道心險些崩潰,卻又被江顧這一眼牢牢穩固在了原地。 “沒有。”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用力地抓住了江顧的胳膊。 卻抓了滿手的血。 第252章 山重水複(六) 江顧帶着他落到了地面上, 眼前是朦朧的黑,疼痛遲鈍地在四肢百骸中蔓延,他生平第一次毫無防備地被劫雷劈中命脈,大腦一片混沌, 周圍的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 雨滴在空中凝固,血腥味混雜着泥土的腥味, 讓他覺得莫名的熟悉。 混亂和黑暗中, 他擡手摸到了衛風的臉。 “師父……”衛風的聲音在抖, 有氣無力, 顯然傷得不輕。 “別怕。”他將人按進懷裏,呼出的氣息都帶着乾澀的燙意。 “師父,虛空印根本進不去,我剛試圖進虛空印便被這團東西纏住,吸食盡了靈力, 無法支撐涅槃大術, 那些劫雷是真實存在的……”衛風摸到了他後背上被雷劫劈得焦糊見骨的傷口,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擰了一把。 拋開記憶中兩千年前衛風飛昇的雷劫不談, 現在衛風失去了涅槃大術的支撐, 他一動用靈力便會引來劫雷, 而江顧突破在即,劫雷也不容小覷,三方劫雷混在一處,方纔江顧生受的那一擊堪比三個道祖境修士在渡劫。 “師父, 你先進虛空印。”衛風強行構造出來的子虛空間支撐不了多久, 他拼命地想辦法,“我在你的識海中留有通道, 我可以直接進你的識海,師父?” 江顧沒有應聲,卻死死將他抱在懷裏,衛風極少被他這樣用力地抱着,不由愣了一瞬:“……師父。” 江顧的眼前終於出現了模糊的畫面,那應該是灘淋漓的血肉和鬼紋,他扣住衛風的後頸,清晰地感受到了衛風胸腔裏心跳聲,方纔那股洶涌甚至過於澎湃的陌生情緒才被他緩慢地壓制了回去。 他緩了片刻才理解衛風的意思,低聲道:“你無法動用靈力,扛不住這麼多雷劫。” 衛風剛要反駁,卻聽江顧繼續道:“不過未必沒有機會。” 衛風現階段只能憑藉涅槃大術來隱匿氣息躲避雷劫,雖然能動用靈力,但從這幾次他動手的狀態來看,還是受到了不少限制,最重要的是這種情況下極難長時間修煉,躲進江顧的識海並非長久之計,他需要一個比涅槃大術更方便的遮蔽物。 “師父你的意思是——”衛風難得跟上了他的計劃,“你想我收服這把藤傘?” 難怪江顧明知道這裏有陷阱卻還是執意要帶他進來,甚至他纏着江顧溫存親暱都沒耽擱多長時間,恐怕在進城的迷幻陣中看到這傘的第一時間,江顧就有了計劃。 “可這是曜琰的東西。”衛風既敬佩得五體投地,但又有些膈應,“我不想用。” “神器無主,誰搶來便是誰的,鏡花捲和金靈鐗你不是照樣用得順手?”江顧輕嗤了一聲,將手上黏膩的血抹在了衛風白皙的頸間,眼神微冷,“除非心虛。” “我纔沒有!”衛風立刻否認,對上江顧冷淡的目光才反應過來他在戲弄自己,悶悶地垂下了腦袋,“我只喜歡你。” 江顧對此不置可否,卻捏了捏他微微泛紅的耳朵,道:“鬼紋收回去,同我演出戲。” 透明的鬼紋不知道什麼時候悉悉索索爬滿了江顧的後背,正拼命的幫他療傷,絲毫不管子虛空間外越來越多的劫雷,有種不顧死活的愚蠢。 衛風擡起頭:“演戲?” —— 藤傘外,溫修霽看着周圍越來越多的雷劫,帶着溫涵玖退後了半步,沉吟道:“江顧竟然也要渡劫,這就有些不好辦了。” “要幫他嗎?”溫涵玖道。 “再看看。”溫修霽眯起了眼睛,“如果他自己一個人出來,再幫不遲。” 藤傘的記憶旋渦內。 子虛空間破滅,雷劫鋪天蓋地劈下,天地間只剩了白茫茫一片,不知道過了多久,皮肉枯焦的味道纔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兩千年前的衛風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彷彿一灘黑色的爛肉,白色的眼瞳無神地望着高空,並不甘心就此閉合。 他艱難地蠕動着身體,聲嘶力竭地吼叫着,知道自己飛昇失敗,竟從眼瞳中淌出兩行血淚來。 江顧從虛空印中分了抹神識在一旁安靜地看着,衛風正蜷縮在他的識海中躲避雷劫,自然也看見了外面悽慘的景象。 “只是一段記憶。”江顧道。 “嗯。”衛風抿了抿脣,拽了拽旁邊的淡金色靈力,江顧的氣息瞬間將他全部包裹了起來,讓他感到了無比的安心。 記憶中的衛風堪堪凝聚成了一個黑色的人形,他無措地撕扯地身上爛了的鬼紋,嘶啞地出聲:“……不要變人……要飛昇……我要飛昇……” “你渡劫已經失敗了。”溫修霽出現在他面前,“你如今已經是半仙族,再無飛昇的可能。” 那團黑色的人形痛苦地搖頭,血淚洶涌不止:“不……不能這樣……我要飛昇……要飛昇……我要去找他……” “世上的修士誰不想飛昇。”溫修霽沉聲道,“可是天道不允許我們飛昇,修真界的成仙路已經斷了,你雖然飛昇失敗,卻陰差陽錯終於修成了人形,也算因禍得福。” “我要飛昇……”那團人形根本不管他說的話,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仰着頭死死盯着天空,身上的鬼紋和着血淌了一路,他伸長的胳膊,像在追逐着什麼,哀鳴泣血,“我要飛昇……” 溫修霽負手在他身後,不緊不慢地跟着:“你永遠都不可能再飛昇了,死了這條心吧。” 那灘爛肉和鬼紋凝聚出的人形讓他覺得噁心,厭惡地皺起了眉:“我可以幫你再化形得乾淨些,只要你答應做我的靈寵。” 那團人形恍若未聞,溫修霽終於耐心耗盡,動了手。 剛渡劫失敗的修士正是最脆弱的時候,對上溫修霽幾乎毫無還手之力,被他一腳踹翻在了地上,靈力砸在他身上,將他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鬼紋重新打散,骨頭再次斷裂,他大概是痛極了,哽咽着哭了起來,卻依舊執着地往前爬,卻被溫修霽的藤蔓刺穿了四肢,牢牢釘進了泥土裏。 “別白費功夫了,若非看在你修爲高強,你吃了我這麼多族人,我早就殺了你。”溫修霽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那灘人形疼得抽出,指甲深深地陷進泥裏,低吼出聲:“我要飛昇!” 他生生將自己從藤條裏拔了出來,身體痙攣得不成樣子,瘋了一樣衝向了高空,卻被早就佈置好的屏障生生砸在了地上。 玉三郎從暗處現身,走到了溫修霽身邊,道:“主人,這東西雖然有靈智,卻不怎麼聰明,看樣子已經瘋了,要不就放了他吧。” “放了他出去禍害其他人嗎?”溫修霽冷笑了一聲,手中結起了主僕契,飛向了地上的怪物,“我們去沉曜泊,總要準備幾個替死鬼。” 主僕契織成了細密的網,將那人形怪物困在其間,他嘶吼着反抗,然而力道卻越來越小,血流得越來越多,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離天越來越遠,絕望地抓住周圍的枯枝,卻仍舊無濟於事,最後還是被那契約束縛,扔進了靈寵袋裏。 地上只剩大片悽慘的血跡。 江顧直接斬斷了衛風向外窺探的靈識,衛風疑惑的擡頭,便聽江顧道:“你先準備渡劫大陣,稍後爲我護法。” “好。”衛風自然以他爲先,對江顧的安排沒有絲毫異議。 江顧再往外看,卻看見了那灘人形的怪物血淋淋地衝向了藤妖城。 “不好!主人,他跑了!”玉三郎慌亂去追。 溫修霽卻攔住了他,眼神意味不明,玉三郎愕然回頭,將他眼底的殺意看得清清楚楚。 “我原本以爲父親看重我,但他看重的不過是我的天資,那羣藤妖也一樣。”溫修霽扯了扯嘴角,“如今我已是半仙,再無飛昇的可能,他們就迫不及待選出了新的少主……這樣的父親和族人,不要也罷。” 玉三郎霎時手腳冰涼,轉身望去,遠處的藤妖城在雨幕中已經變成了一片模糊的血色,喃喃道:“可是您還沒有解和他的主僕契,可以阻止他。” “你又如何知道不是我的授意?”溫修霽笑出了聲。 玉三郎渾身僵住。 “罷了,看在他幫了我這麼大忙的份上,主僕契就解了吧,不然半仙族追查起來就不好解釋了。”溫修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反正我已經有你了,對嗎?” 震天的雷聲和血色裏,玉三郎往後踉蹌了半步。 記憶到此爲止,現實中,巨大的藤傘開始震顫不停,劫雷一道又一道地劈下,溫涵玖臉色發白。 “你擔心什麼,我早已幫你切斷了和本體的聯繫,就算這藤傘劈成灰,也傷不了你分毫。”溫修霽頂着玉三郎的臉,按住了溫涵玖的肩膀。 溫涵玖忽然瞪大了眼睛:“有人出來了!” 溫修霽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見一人一劍破雷而出,閃電撕裂蒼穹,夜色和雨水裏那抹白亮得耀眼。 他臉上緩緩露出了個笑容,拍了拍手,道:“早便聽聞江道友聰慧無雙,修習無情道已臻化境,果然沒讓我們失望。” 他看向江顧身後的藤傘,上面已經聚集起了紫黑色的劫雷,顯然衛風是被留在了裏面。 “你們半仙族的試探也不過如此。”江顧冷聲道。 “我們要助你飛昇,總要看看你夠不夠資格,還請江道友莫要介意。”溫修霽攏着袖子道,“畢竟這衛風早已飛昇失敗過,當年一念之差我留了他一命,後來他幾經輾轉流落到了平澤,便再也沒了消息,再出現時他已經被蕭澹利用改造成了專門阻擾你飛昇的‘劫玉’……想必這些江道友要比我清楚得多。” “你們要助我飛昇?”江顧看向他。 “自然,這是神諭,無人敢違抗。”溫修霽笑道,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豔羨,“你是天生的仙人,註定不會被這等東西拖累。實話說,他現在非人非仙非鬼非魔,誰都不清楚是個什麼東西,連天道都不肯給他一絲活路,江道友願意斬斷情絲,飛昇之路自然暢通無阻。” “沒錯。”江顧冷冷地看着他,“我現在就要突破道祖境中期了,但方纔爲了困住他,受了重傷。” 溫修霽笑道;“無妨,我等會竭力爲你護法。” “多謝。”江顧點頭,聲音中帶着狠戾,“但衛風不除,我心難安。” “這個簡單。”溫修霽打了個響指,周圍隱藏的半仙族全都現身,溫涵玖會意,打開了藤傘內部,便看見衛風的四肢被冰錐牢牢釘在了藤蔓上,緊緊盯着藤傘外的江顧,雙目赤紅難掩恨意。 溫修霽見狀,心又放下了幾分,道:“江道友還真是心狠,方纔還耳鬢廝磨的愛侶就這麼……” 他似乎不忍再說下去。 江顧冷聲道:“我本欲殺妻證道,可惜對他生不出一絲愛意,只能作罷。” 這下連溫修霽都對他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藤傘中的衛風聽到他這話,神色愕然地掙扎了兩下,動了動嘴脣似乎想要說話,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儘管他知道江顧是在演戲,內心卻仍然不可抑制地生出了恐慌和不安,江顧的神色他太熟悉了,熟悉到現在他竟覺得江顧是在說真話,他赤紅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想不管不顧地掙開,原本只是裝樣子的冰錐瞬間被血洇透。 他不想演了,也不要這破藤傘了! 師父纔不會殺妻證道,更不可能對他毫無愛意,就算是假話也不行! 江顧連想都不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