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也不是不能結婚。

作者:遲小椰
直到江杳鑽進出租車,消失在車水馬龍中,段逐弦才上了自己的車,藏在眼底的斟酌和小心一點點地鬆懈了下來。

  坐在後座,他開着車門,點了支菸。

  剛纔江杳在他面前抽菸抽得兇,柔軟濡溼的嘴脣反覆包裹菸嘴,垂眸吐霧時,發出刻意且不耐煩的喘氣聲,一下接着一下。

  他被勾起了一點癮。

  煙燃到一半,段逐弦拿出手機,點開相冊,最新照片是江杳喝酒的畫面。

  緩緩往前翻了幾張,主人公也都是江杳。

  早上趕去公司主持臨時會議之前,他特意留了人等在酒店,隨時向他彙報江杳的動向。

  這些照片,就是幾小時前在會所拍到的。

  卡座區昏暗暖昧的氛圍燈下,江杳穿着不合身的黑襯衫,孤孤單單坐在那裏。

  就連發尾那綹張揚的紅色挑染,也顯得黯淡無光。

  他印象裏的江杳就像只驕傲的紅狐狸,無論輸贏得失,怎麼都藏不住招搖,很少露出這樣彷徨脆弱的神情。

  唯二兩次的類似記憶,一次是十年前的校門外,江杳滿臉失落地質問他爲什麼要沒收他的情書,又紅着眼撲上來,朝他砸拳頭。

  還有一次是昨晚。

  江杳衝進他的房間,滿身酒氣地撲向他,直到被他反禁錮在身下。

  再後來,那張漂亮的臉上,不甘一點點化作迷離,抗爭和反擊也逐漸變成無意識地迎合,卻怎麼都不得要領,因爲汲取不夠,溼漉漉的眼睛裏全是難以啓齒的渴望……

  最後一縷煙霧升起,破碎。

  段逐弦掐滅還未燃盡的煙,關上車門,對司機說:“開車吧。”

  司機問:“段總,回住處嗎?”

  段逐弦:“去公司。”

  正在此時,車內導航報時:22點整。司機發動了車子,雖說對目的地並不感到奇怪,但內心仍抱有一絲好奇。

  段總作爲華延集團最年輕的高層,上任後爲了能儘快服衆,正帶領團隊大刀闊斧地開拓版圖,每分每秒都精確分配在行程表上,簡直就是個十足的工作狂。像今天這樣突然扔下工作,跑到聲色犬馬的會所,實屬罕見。

  他還以爲段總連軸轉了這麼久,終於捨得給自己放個假,變回年輕人該有的樣子,好好享受一番,沒想到結束後,還是要回公司加班。

  今天是週日,踩着雙休的尾聲,人們各自藏回領地,出租車的車速一程快過一程。

  江杳把臉貼在洞開的車窗邊,被呼嘯的夜風吹得睜不開眼。

  司機好心提醒:“帥哥,醉酒吹冷風,第二天會頭疼哈。”

  “我沒醉。”

  江杳下意識反駁,被噎了一嘴涼風,嗆咳着縮回腦袋。

  司機笑了笑,不打算和乘客爭辯,只略微放緩車速,他有點擔心對方在他車上吐出來。

  十幾分鍾前,江杳在會所門口攔車,腳步匆促而不穩,眼眶鼻頭臉頰都是紅的。

  在司機看來,就是最明顯不過的醉態。

  不然一個大男人還能當街哭鼻子不成

  兜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江杳搓了把吹僵的臉,打開微信,回覆下屬發來的工作消息,接着又收到發小陳一棋的語音,要他去朋友圈幫忙點贊撐場面。

  他打開朋友圈,最新一條,是他哥發的和爸媽喫飯的合影。

  三人勾肩搭背摟在一塊兒,把畫面擠得滿滿當當,再融入不進半個人,溫馨得要命。

  評論區有個他哥的朋友留言:【遺傳的力量也太強大了吧,你簡直就是你爸媽簡單相加的結果。】

  出租車駛入雙環島路段,彎來繞去,江杳有點眼暈地盯着手機看了一陣。

  說來挺怪,他從小就和家裏人長得不像,甚至可以說南轅北轍。

  四個人一起出門,外人通常能一眼看出他哥是爸媽的孩子,但對於他的身份,總要稍稍遲疑一下。

  幾分鐘後,江杳忘了要給陳一棋點讚的事,給他哥點贊之後,直接關掉了微信。不知道是不是和段逐弦那個混蛋講了太多話的緣故,他胸口忽然有點發堵。

  回到家,江杳衝進二樓房間,火速換了衣服,把那件黑色襯衫丟到地上,狠狠踩了幾腳,然後團巴團,一股腦塞進垃圾桶裏。

  今天光顧着借酒澆愁,他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不巧保姆告假,他只好自己摸進廚房,找了點速食填肚子。

  回來路過書房的時候,從虛掩的門縫裏,江杳聽見他爸媽談話,提到了他的名字。

  他駐足偷聽了一會兒,發現他爸媽居然是在商量給他安排聯姻的事。

  袁莉明顯不太贊成,話音從門縫傳出,擲地有聲:“杳杳有自己的人生,不該受拖累,更沒義務奉獻自己的未來。”

  江擎天沉默良久,嘆了口氣:“嗯,你說的也對,實在不行再想想別的法子吧。”

  江杳站在門口,略微擰起眉頭。江家原本是在南方小城做硬件生意的,二十年前,互聯網第一波浪潮襲來,兩口子慧眼如炬,當即求來船票,搭上時代巨輪,帶着全部身家漂到菱北市紮根,創立

  了江利科技。

  然而從今年年初開始,江利這艘大船因爲某些政策原因,駛入了暗礁區,股東們分歧不斷,大會連着小會,如今就連合作的投資方也起了跳船撤資的念頭。

  這種情況,通常得找個靠譜的對象當靠山,而聯姻不失爲一種簡單粗暴的好手段。

  江杳他哥江琛大他兩歲,兩年前,已經和孟氏集團的千金結婚了,也是商業聯姻。

  江琛當時鬧了好久,還質問爸媽如果是弟弟,他們舍不捨得送去跟人和親。

  也不怪江琛口不擇言,從小到大,江擎天和袁莉的確格外遷就江杳一些,無論他犯了什麼錯,從不打罵,總是對他和和氣氣的,和棍棒底下養大的江琛形成鮮明對比。

  江琛因爲這類事情喫過好多回醋,還偷偷跟江杳講,懷疑自己是撿來的。

  最開始,江杳也得意過能被父母偏疼,可隨着年齡增長,他愈發覺得爸媽好像對他小心得過頭了,反倒有種將他隔開的疏遠。

  就比如現在,他哥可以被爸媽以家庭奉獻爲由,毫無介懷地推出去承擔責任,爲什麼他不行

  甚至還用“拖累”這麼生分的話……

  他難道不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嗎

  況且結婚又不是一錘子買賣,以後過不下去了還能離,當務之急,是先幫家裏渡過難關。

  一股熱血直衝頭頂,江杳推門而入。

  “爸,媽,你們別爲難了,我也不是不能結婚。”

  寬大的辦公桌前,面容幹練的女人和一臉福相的男人齊齊看向門口。

  袁莉沒想到江杳全聽見了,她收束了剛纔和丈夫談話時的氣場,有些艱難地開口:“杳杳,對方是男孩子。”

  江杳點頭:“嗯,我聽到了。”

  坐在沙發上的江擎天放下手中茶杯,擡頭看向江杳,語氣和藹地說:“這是你自己的終身大事,爸爸媽媽無權替你主張,更不會逼你做什麼。”

  被父母遷就的目光環繞,熱血緩緩下頭,江杳意識到自己似乎有點衝動了。

  他今天突遭敗落的滋味,嚴重摺損了自尊心,腦子這會兒還是亂的,總想證明點什麼。

  雖說他目前的人生追求裏並沒有“談情說愛”的選項,對結婚這種事也看得很淡,但畢竟是做一個關乎自身乃至家族的決定,不能光憑熱血和責任感。他沉吟片刻,還是留了點餘地:“到時候先見見人吧,覺得不合適再另說。”

  睡前,江杳做了好久心裏建設,才走進浴室,還是愣在了鏡子前。

  江杳從九歲就開始學格鬥,儘管膚色偏白、體型偏瘦,卻仍然充滿力量感,如同破土的修竹,絕非任人宰割的類型。然而此時此刻,這副身軀卻彷彿經歷了一場欺凌。

  就連膝蓋也有點發青。

  從酒店醒來那會兒,陽光被厚重的窗簾擋在外面,房間裏非常昏暗。再加上他當時太驚慌,穿上衣服後就慌不擇路逃出了酒店,根本沒心思仔細檢查自己。

  “段逐弦這個殺千刀的狗東西!!”

  江杳沒忍住,痛罵出聲,乾脆仰着脖子不去看那些痕跡,一把擰開花灑,任憑水流在他身上衝刷。

  第一遍泡沫沖掉後,他又重新打了幾遍沐浴露,像有強迫症和潔癖症一樣。

  昨晚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他記憶裏充斥着潮溼,被汗液包裹着,整個人彷彿溺斃一樣。

  但醒來之後,身上並沒有髒兮兮的感覺,可見有人幫他進行了清理。

  想起段逐弦說給他上過藥,江杏腦中不可控地浮現出一幅畫面——

  段逐弦站在牀邊,替他一點點抹勻藥膏……

  江杳忍不住“草”了一聲,猛然涌起的熱意由內向外刺着他的臉頰,一路燒到耳根。

  他把水溫調低,卻還是沒能緩解面上一陣陣涌起的燥熱。

  這個澡,江杳足足洗了一個小時,冷熱水來回交替,皮膚都搓紅了。

  躺進被窩的時候,他總覺得身上有股味道沒洗乾淨,像是某種禽獸的氣味。

  昨晚一整夜都沒開大燈,四周暗得彷彿在做夢,只有一盞模糊的夜燈高頻率地搖晃,分不清是光在動,還是他的視野在動。

  他夜視能力不好,看不清的時候,其他感官就會格外敏銳。

  醉意朦朧間,他能聞見段逐弦身上某種難以忽視的氣息,清冽又危險,每一次吸入,都能勾起一陣心跳。

  如同踩在懸崖邊,被高緯度雪原上的夜色鋪天蓋地包圍,行差踏錯,便是萬丈深淵……

  由於心力交瘁,江杳很快入眠了,但睡得不怎麼安穩,光怪陸離的夢境如同鉛塊一樣沉重,夢裏還被個瘋子追殺。

  那人從後方勾住他脖子,變態一樣用刀尖挑破了他後面的西褲布料,他嚇得回頭,看到狂徒長着段逐弦的臉。

  第二天大早,江杳呵欠連天起牀。

  剛到公司沒多久,他會見了一位合作方,之後便腳不沾地忙碌了起來。江杳做慣了樂天派,最擅長自我調理,很少長時間地處於低迷退潮的狀態。全身心投入工作後,逐漸滿血復活了。至於那晚的荒唐,權當被狗咬了。連狂犬疫苗都不用打,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成家立業,走上人生巔峯。

  誰有空去管段逐弦那個早被他踢出人生大局的傢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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