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連朋友都不是。
原因無他,對比段逐弦一副斯文沉穩的大人模樣,江杳看上去更好接近。
雖然氣質酷酷拽拽的,但臉上總掛着若有似無的笑,散漫又招搖,恰好最符合她們這個年紀的審美。
走到稍微寬闊點的路上,鬧哄哄的人羣才逐漸散去。
江杳回頭,冷不防觸到身後段逐弦若有所思的目光,他眼底閃過一絲粲然,轉過身面對段逐弦,倒退着走:“段總羨慕我人氣了?”
段逐弦道:“習慣了,學校永遠是你的主場。”
江杳被團團圍住的樣子,他看過太多次。
江杳身邊永遠充滿熱鬧和愛,從來不缺同伴,所到之處都是陽光,以至於他曾經堅定地認爲,江杳的生命裏有他沒他都無所謂,這也是他當初更改志願報考q大的部分原因。
他從沒想過,原來江杳也是有一點點需要他的。說話間,兩人並肩走進落葉飄飛的香樟樹林,迎面走來一羣人高馬大的男生。
爲首那個抱着籃球,招呼也沒打,直接站在江杳面前:“聽說江學長籃球水平很高,當初有國家隊隊員來咱們學校訪問,江學長還在職業選手的手底下進了兩
球。”
江杳有些驚訝地挑眉:“我名聲都傳到十年後了?”
男生點點頭,拼命藏住眼中的期待,努力營造出大人的沉穩:“我們一直想和江學長切磋,不知道江學長有沒有空,能否指點一二?”
這小子嘴上說着漂亮話,但心裏想的什麼,江杳一眼就能看透。
和他打球,輸了不丟人,可一旦贏了他,這戰績足夠在學校裏吹到畢業。好久沒碰球,江杳有點手癢,便好心成全了他的小心機。另一個男生偷瞄了眼段逐弦,趕忙挪回視線,問江杳:“段學長打嗎?”
“他不打。”
“我打。”
兩人異口同聲。
江杳難以置信地看向段逐弦,還以爲自己幻聽了。
以前在學校,他想和段逐弦比拼各種體育運動,哪回不是三請四請才搬動這尊大佛?他就沒見段逐弦這麼積極過。
到了籃球場,江杳邊熱身邊衝段逐弦道:“等下我們一人帶一隊?”
段逐弦道:“我要跟你一隊。”
江杳拉伸的動作頓住,思緒卡殼了一瞬。
他好像從來沒想過,他和段逐弦之間還有並肩作戰這個選項。江杳抿了抿脣,道:“兩個大人合夥欺負小朋友,也就你好意思。”
這話恰好落到伸着腦袋聽牆角的半大小子耳裏,男生拋着籃球,不服氣道:“我們代表學校比過賽,學長可別小瞧我們。”
八個男生經過商量,分了三個人過來和他們組隊,籃球場邊逐漸圍滿人羣。
娛樂性質的打球,沒走正規比賽路子,比半小時內哪方進球多。
一分鐘後,球到了江杳手上,對面五個男生見狀,一窩蜂地衝上來堵截他,完全不講戰術。
果然被他說中了,這羣小屁孩就是拼了命想贏他,給自己掙點吹牛逼的資本。
但很可惜,他們這點攔截手段在他看來就是小兒科。
瞬息間,江杳已經預判好了路線,就是面前人太多,三個小孩隊友又好像故意在給對面讓分,麻煩了點兒。
他帶球繞過第一個人,正要避開下一道阻礙,動作卻凝滯了一瞬。
視線的最末端,段逐弦不知何時已經等在了最佳位置,用目光向他發來傳球信號。
江杏突然意識到,他的身邊還有段逐弦在。段逐弦已經不再是他難以翻越的對手,而是一個和他旗鼓相當的後盾。
他沒必要連過幾個人,吭哧吭哧跑那麼遠投籃。
他只需要把球投出去就行了,有人在前面等他。
他這麼想,也這麼做了。
籃球在半空劃了一道弧線,段逐弦精準接過,不費吹灰之力上籃。
第一次合作成功之後,二人很快找到默契,帶着三個划水的隊友,不費吹灰之力贏下比賽。
江杳最後還是小小地放了點水,沒讓這羣小子輸得太難看,畢竟圍觀的人裏面說不定就有他們的暗戀對象。
幾個男生還沒從慘敗中緩過神來,再沒有先前囂張自信的模樣,隊長抱着球認輸:“學長,我們太菜了。”
打了場漂亮的球,江杳心情不錯,看着面前幾個垂頭喪氣的小朋友,隨口給了幾句鼓勵:“水平還行,就是太想贏,太沉不住氣。”
被戳中心思,幾個男生不約而同紅了臉,但沒有剛纔那麼懊惱了。
江杳笑了笑:“但是少年人,哪有不想贏的?”
其中一個男生問:“以後還能和學長切磋嗎?”
江杳點了下頭:“當然,如果有機會。”
下場後,段逐弦走到江杳面前:“技術不錯,隊友。”
他說着,舉起手,掌心朝向江杳。
江杳怔了怔,才意識到段逐弦是要和他擊掌。
他脣邊勾起一抹笑,掌心“啪”地打上去。
“你也不賴。”
打完球,江杳那件打溼的校服外套也基本幹了。
他剛準備脫掉段逐弦的外套,就看到段逐弦拿走了他的校服,自然而然穿到自己身上。
江杳的校服小了一碼,穿在段逐弦身上,略有點緊身效果。
但他纔不會提醒。
提醒就等於承認他身材比段逐弦弱雞。
中午同校領導一起在學校食堂用完餐,兩人又應邀參加了一下午校園活動,配合校領導擺拍照片。
快到飯點的時候,江杳纔有空掏手機,看到高中班長几個小時前給他發來消息,說打算趁校慶的機會湊個局,大家一起到校門口的飯店聚一聚。
當年在班上,江杳一起玩的朋友不少,想到好久沒見,怪想念的,便應了下來。
正巧段逐弦也收到了班級聚會邀請,和江杳他們班的聚會在同一家飯店。
地點定在三樓,江杳到得不算早,包間裏除了剛參加完校慶的同學,還有一些是專門趕過來參加聚餐的,統共二十多個人,上學那會兒都和江杳關係不錯。
菜還沒上齊,包間裏已經沸反盈天。
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端了兩杯酒繞到江杳身邊,擠開幾個和他說話的同學,豪氣道:“老大,來喝酒。”
這人叫吳頡,是江杳排球隊的副隊長,習慣用“老大”稱呼他。江杳推脫:“等下還要開車。”
吳頡道:“叫個司機就行了,多大點事。”
江杳思忖深刻,還是擼起袖子,和他的副隊長碰了一杯。
反正段逐弦就在樓下喫飯,晚點可以蹭段逐弦的車,萬一喝趴了,也不至於沒人管。
吳頡邊喝邊問:“老大,你和段逐弦啥時候好上的啊?”
此話一出,立刻引來一幫人豎起耳朵。
江杳眯了眯眼:“我怎麼不記得你有這麼愛八卦?”
要說班上誰對他倆的婚事最震驚,那必然得是吳頡,他可是親眼見過江杳是怎麼和段逐弦在賽場上殺得你死我活的。個性這麼強的兩個人,真能看對眼嗎
他不死心地換了個方式問:“你們是什麼性質的結婚,家族聯姻?”
江杳“嗯”了聲:“算是。”
吳頡一臉恍然大悟:“那難怪了。”
有人反駁道:“商業聯姻不代表不是真愛呀,聽說婚禮上,段逐弦還來了段深情告白,可惜沒能親眼看到。”
言下之意在說江杳沒請他。
江杳道:“賓客名單大都是家裏訂的,下次我親自擺幾桌,把你們都請過去聚聚。”
那人笑:“江哥這麼說,我可就要當真了啊。”
江杳挑挑眉:“你江哥說的話,什麼時候沒兌現過?”
一直沒吭聲的班長突然道:“我完全想象不出段逐弦深情告白的樣子,他那麼冷那麼傲的人,真能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深情起來嗎?”
在場的人,大都和段逐弦接觸不多,關於段逐弦,除了家世好,能力強,他們最大的印象就是疏離,像高處的冰雪,多看一眼都怕被凍傷。江杳夾菜的動作頓了頓,腦中忽然浮現出婚禮上段逐弦那雙溺死人的眸子。
確實挺深情的。
哪怕是在最著名的愛情電影裏,他也沒有見過那樣驚心動魄的目光。
有男同學沒喫幾口飯就喝多了,大着舌頭道:“我,我也想看段逐弦,深情的樣子,能不能,把他叫來,當場表演一個?”
“讓段逐弦給你表演,多大臉?”他隔壁的女同學翻了個白眼,轉而疑惑道,“對了,怎麼沒把段逐弦一塊帶來喫飯?”
江杳道:“他也有同學聚會要參加。”
副班長遺憾道:“還準備近距離觀摩世紀大和解呢。”
有人附和:“是啊,剛聽說你和段逐弦結婚的時候,我還以爲是段子。”
江杳喝了口酒,脣邊壓着幾分笑意:“有這麼離譜?”
副班長點頭:“別說離譜了,就算放在炸裂界,那也是相當炸裂的,畢竟在我們這些老同學的印象裏,你們連朋友都不是,還做了三年的競爭對手,誰能想到你倆一眨眼的工夫就官宣結婚了。”
大家還在議論紛紛。
唯獨身爲話題中心的江杳,捏着酒杯坐在那,如同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連朋友都不是。
是啊,他和段逐弦明明連朋友都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胸口突然有點發悶,原本被衆人的調侃捧到高處的心臟,忽然重重墜回原處,揚起半個飯局的嘴角也緩緩放平。
幾杯酒下肚而已,他竟差點忘了他和段逐弦婚姻的本質。
他竟下意識當真了,包括段逐弦演出來的深情。
只是一瞬的異樣,江杳重新勾脣,和伸過來的酒杯碰杯,但笑意再沒流向眼底。
酒過三巡,有人盯着手機驚道:“我去,你們快看校友羣,段逐弦可真會玩浪漫啊。”
班長立刻掏手機,看完咋舌道:“這下我信段逐弦也有深情的一面了。”
江杳也拿出手機看。
校友羣裏,有人匿名發了一張抓拍照。
畫面中,段逐弦單膝跪地,而他低頭錯愕。
江杏把手機扔到一邊,不以爲意道:“繫鞋帶而已,你們想哪去了?”
對桌男人“嘿嘿”一笑:“我也想找個願意跪下給我係鞋帶的對象。”
隔壁兄弟擂了他一拳:“美得你,也不掂掂自己幾斤幾兩。”
江杳喝完杯中的酒,餘光再度落向手機上的照片,毫無預兆地,被段逐弦模糊但認真的側臉灼熱了眼底。
他心頭忽然涌起一股衝動。
他想親口質問段逐弦,爲什麼要對他做這種模棱兩可的事,簡直莫名其妙,一點邊界感都沒有。
可他們是住在一個屋檐下、上過牀、結了婚、見過對方不堪的兩個人,如今還在正兒八經談“邊界感”,未免也太馬後炮。
他突然搞不懂他和段逐弦現在究竟是哪種關係了。
好像什麼關係都沾點,但又什麼關係也不是。
可能被灌了太多酒,江杳頭有點暈,想法也亂,飯局接近尾聲的時候,提前告辭。
入夜氣溫驟降,江杳站在樓梯間的風口,吹了會兒夾雜雪粒子的冷風,昏沉的思緒恢復清明。
走到二樓,他整理了下衣襟,敲開段逐弦所在的包間。
“江杳?”開門的人是段逐弦的同班同學,見到他一臉驚喜,“你怎麼來了?”
江杳往包間裏面掃了一眼,沒在飯桌上看到段逐弦,便問:“段逐弦人呢?”
開門的人有點驚訝:“他只坐下來喝了杯茶,一個小時前就走了,你不知道嗎?”
走出飯店,江查點了一支菸。
吸了幾口後掏出手機打開通訊錄,拇指懸停在段逐弦的電話上許久晶終還是沒有點下去。
他對段逐弦所有的主動,都在高中那兩年用光了。
江杳按了按被酒精刺激得酸脹的太陽穴,脣邊露出一絲罕見的自嘲。
在他一直不敢面對的,和段逐弦有關的潛意識裏,他其實特別希望段逐弦也能對他主動一次。
哪怕只是褪去所有僞裝,主動朝他走幾步,讓他稍微看清一點段逐弦真正的內心。
雪粒子降到半空,逐漸凝成雪片,越下越大,紛紛揚揚落在江杳的睫毛上,融化時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擡手擦掉,正要打電話叫司機,忽然頓住。
透過漫天飛雪,他看到不遠處的路燈下,高大挺拔的身影穿着明顯小一號的校服,朝他徐徐走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