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是你勾引我過來的。”
四下無人的樹林背後,江杳渾身零件卡殼般僵在原地,愣愣地垂下視線,直到面前的男人略微俯身,骨節分明的手指落在他鞋面上。
段逐弦撿起一根掉在地上的鞋帶,食指緩緩繞了個圈,淡淡道:“你鞋帶散了。”
話音落下,面前的限量版球鞋猛地往後縮了幾釐米。
段逐弦頓了頓,擡頭。
江杳一雙桃花眼佈滿錯愕,冷了一路的臉又紅又白,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以爲我要求婚?”
段逐弦語氣帶笑,面露探究。
“沒有。”
江杳面無表情開口,漂亮的下頜骨隨着咬牙的力道緊緊繃起,縮進校服衣領,藏在衣兜裏的拳頭有點癢。
段逐弦輕笑一聲:“騙你的。”
江杳眼中驀地閃過刀光劍影,已經開始回憶上一次揍段逐弦用的是什麼姿勢了。
段逐弦重新低下頭,捏住他散落的鞋帶,綁禮物似的,在他眼皮子底下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卻並沒有立刻起身,而是再度仰頭看向他。
江杏垂下視線,冷冷道:“打算跪着請安?”
段逐弦道:“我是說,剛纔騙你的。”
“……”
江杳沒繞過彎,只來得及察覺到段逐弦忽然溫柔的目光。
隨即,一枚鑲着鑽石的銀色寬戒出現在眼前。被單膝跪地的段逐弦用掌心託着。像變魔術一樣。原本被他摘下留在家裏的婚戒,此刻卻落到段逐弦手上。
可惡的賊
江杳無聲怒斥,心跳卻不爭氣地持續加速。
等了幾秒,見江杳依舊雙手揣兜,段逐弦直接把手伸進他左邊口袋。摸出一個硬邦邦的拳頭的時候,段逐弦愣了一下。
他要是再晚一步掏戒指,這拳頭估計就捶他身上了。
江杳的拳頭看似不好惹,實則不難掰開。
段逐弦什麼也沒說,直接握住他的手,把戒指套到無名指上,然後放開,站起身。
“段逐弦你……”
江杳啞着嗓音,又好氣又好笑,後面的話沒說出來。
他盯着自己懸在半空中的手,和戒指接觸的那一小圈皮膚正微微發熱。他莫名覺得這枚爲他量身定製的戒指變小了,牢牢套住他的無名指根,彷彿這輩子再也摘不下來了。
光天化日之下,段逐弦搞什麼啊
心血來潮玩求婚扮演嗎
可誰家求婚連句像樣的臺詞都沒有,簡直比搶劫還霸道隨意,人家劫匪在作案之前還知道說點威脅的話。
短短几個瞬間,江杳臉上閃過太多情緒,段逐弦盡收眼底,一幀都不捨得錯過。
他低聲問:“圓滿了麼?”
江杳耳尖一紅:“滾……”
臨近和校領導會面的時間,兩人正好走到政教處。江杳停在門口:“你進去吧,我就不去了。”
他高中那會兒雖然成績好,但因爲性格太過鮮明乖張,沒少來這裏喝茶,有點生理性牴觸。
段逐弦也沒強求他,讓他在外面等他幾分鐘。
段逐弦走後,江杳趴在欄杆上,百無聊賴地看風景,突然被人從身後撞了一下,緊接着後背連同衣領泛起一陣涼意。
他回頭,面前站着個瘦猴兒似的男生,手上拿個空了大半瓶的礦泉水。
“抱歉同——”男生看到江杳頭髮上的紅色挑染,“學”字卡了點殼,面色逐漸驚恐,生怕自己惹到了什麼刺頭大哥。
看出男生的侷促惶恐,江杳憋着笑,單側眉梢挑起一個不悅的弧度:“跑這麼急趕着投胎?”
男生立刻嚇得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江杳睨着他良久,直到對方額角第一顆汗珠滾落,才擺擺手:“行了行了,你走吧,以後走路注意點。”
男生聞言,驚懼的雙眼立刻迸發喜色,撤退之前不由得先仰慕三分,刺頭大哥真是人帥心善
看着男生乖巧跑走的背影,江杳突然意識到,自己剛纔居然耍了一個小朋友解悶。
他以前從不幹這麼無聊的事。
隨即,他想到某個演技一流、道貌岸然的傢伙……
難道這種無聊的陋習還會通過被窩傳染嗎?江杳搖搖頭,捏了捏眉心。
一牆之隔的會客室內,圍坐了一堆笑臉相迎的領導。
頭髮花白的老校長雙手緊緊握住段逐弦的手:“前段時間,咱們學校遇到困難,多虧了段總捐款,才能順利挺過去,我代表全體校領導師生感謝段總慷慨解囊。”
“不用謝我,是星遠有它存在的必要。”
段逐弦淡淡道,右手動了動,示意校長可以放開。老校長聞言,更感動了,還想再握一次段逐弦的手。段逐弦不動聲色避開。
倒不是因爲他傲慢,不接受別人致謝,只是他向來情感淡薄,別說對什麼地方,就連對人都很難產生牽掛。
於他而言,學校不過就是求學的場所,和求健康的醫院、求物資的商場沒什麼兩樣。
這次他給星遠外國語高中捐獻鉅款,理由無他,只因爲是星遠這片土地,把江杳呈現到他面前。
在這裏,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發生了太多。他那些早就溢滿到無處安放的感情,需要一個可以承載的地方。
從會客室出來,段逐弦遠遠看到避風處等得有些不耐煩的身影。
腰細腿長的男人身着單衣,校服外套搭在臂彎,肩膀和手臂微微縮着,一對暴露在風口的肩胛骨正輕輕發抖。
以前上學的時候,這種要風度不要溫度的模樣,段逐弦在江杳身上見過好多次。
那時江杳還是少年身軀,單薄、鋒利、堅韌,窄刃般劈開冷空氣,灼灼逼人,氣勢洶洶,引得無數同學奉爲標杆,爭相效仿。
但他始終覺得江杳很冷,只是當初的他無法親自確認江杳的體溫,也沒有立場提醒江杳注意保暖,更沒有資格把體溫分給江杳。
段逐弦大步走上前,一把握住江杳的手,果然觸到一手冰涼。
他眉心微蹙,終於說出那句曾經壓了三年的話:“多大人了,怎麼不知道好好穿衣服?”
江杳不以爲意道:“外套被人潑上水,弄溼了,沒法穿就脫下來了。”
說完打了個巨大的噴嚏。
他今天爲了把校服穿出風度,特地只在裏面穿了件薄毛衣,這會兒別提多後悔。
段逐弦立馬脫下自己的校服外套,不由分說套在他身上。
江杳愣住:“你幹嘛?”
段逐弦:“穿着,不許脫。”
這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還挺牛。段逐弦給人披衣服披上癮了是吧
想起幾天前那個刺骨的夜,段逐弦同樣貢獻出了自己的外套,江杳有點彆扭地撇撇嘴。
行,某人既然喜歡挨凍,那就多挨點好了。
段逐弦骨架子比江杳大些,肌肉比江杳發達些,校服穿在江杳身上,拉鍊一路扣到最頂端,整體略顯寬闊,再加上紅色的挑染髮、懶散的步調,遠遠看上去更像個刺頭,更不好惹。
每當冷風順着大一碼的空隙把校服吹鼓的時候,段逐弦便伸手,替江杳把衣服拍嚴實。
只有段逐弦知道,這是隻漏了氣的河豚。
上午九點半,兩人應邀參加校慶儀式,段逐弦作爲近十年來最傑出的校友,等下還有個小演講,便先去了後臺準備。
偌大的慶典場館張燈結綵,從後門進入觀衆席,江杳挑了個還算靠前的空位坐下,穿着校服,一張素白的臉,懨懨拽拽的表情,完美融入十六七歲的學生當中。
首個環節是校領導講話,枯燥冗長,還和當年一樣催眠。
半小時後,到了學長學姐互動階段。
段逐弦踏上講臺的一瞬間,昏昏欲睡的學生們瞬間清醒過來,偷玩手機的也被鄰座催促着,分了一半視線到講臺上。
段逐弦的演講是即興的,大致內容是談母校變化。
想起剛纔漫步的那一路,江杳似乎明白了什麼。
怪不得段逐弦這個成天裝深沉的人,一進學校話就多了起來,還試圖和他一起追憶校園生活,原來是爲了湊演講素材。
沉穩的聲線隨着廣播環繞全場,比起十年前站在國旗下的嚴謹,臺上的男人多了幾分從容和淡然,不到一分鐘,那股子成功人士的精英氣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混在上千視線當中,江杳的視線也淡淡落在段逐弦筆挺的身影上。其實類似的場景,以前也發生過許多。
最初,他的目光夾雜來自對手的欣賞,後來逐漸變得針鋒相對、水火難容。
而此時此刻,他以過去從未設想過的身份坐在臺下,脣邊不經意地,彎起一個不屑的弧度——別看某人在外面再人模人樣、再風光無限,回家後,還不是得關起門來和死對頭過日子,對外演一輩子的恩愛夫夫。
演講結束,進入自由問答時間。
一開始提問還很正常,涵蓋大學、留學、職業方方面面,直到話筒遞到了一個躍躍欲試的女生手上。
“可能有些冒昧。”女生臉有點紅,“我想問問,段學長是不是已經結婚了呀?”
段逐弦微笑:“你怎麼知道?”
女生指了指段逐弦的左手:“學長戴了婚戒。”
段逐弦瞭然般點點頭:“你觀察能力真好。”
臺下的江杳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段逐弦全程用左手拿話筒,那麼閃的一枚鑽戒,除非眼睛瞎了纔看不到。
這個略顯隱私的話題一打開,學生們都興奮了起來,幾個校領導紛紛嚴陣以待,做好只要段總有一點不悅就立刻制止學生的準備。又有學生站起來提問,讓段逐弦講講自己的另一半。
江杳眯了眯眼,觸到段逐弦朝他的方向掃來的視線,他用眼神警告段逐弦,敢報他大名就等死吧
段逐弦輕笑了一下:“他比較害羞。”
草,誰害羞了
江杳立刻瞪回去。
氣氛烘托起來了,之後的提問便越來越歪。
有人問:“段學長,你爲什麼只穿校褲不穿校衣?是爲了耍帥嗎?”
底下立刻有其他人大聲反駁:“段學長本來就帥,不需要耍!”
等大家起鬨的差不多了,段逐弦才淡淡道:“因爲我的校服外套目前正穿在我愛人身上。”
又是一句石破天驚的話,意味着段學長的愛人很可能也在現場。
江杳腿太長,塞在狹窄的座椅底下着實有點委屈,他攏了攏身上的校服,換了個稍微舒展的姿勢靠在椅背上,聽到後排學生的議論。
男生神祕兮兮道:“我兄弟校外女友的閨蜜的姐姐好像和華延段家某個同輩相過親。”
女生不解道:“我怎麼聽說段學長的老婆是他青梅竹馬的女孩?”
一幫學生分享着自己聽來的n手消息,講得繪聲繪色。
江杳一開始還有點擔心從他們嘴裏聽到自己的名字,結果他們把各家有頭有臉的千金猜了個遍,間或幾個世家公子,全是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江杳額角突突直跳。
這幫小孩,作爲他江杳的學弟學妹,不好好搞學習,一天到晚琢磨三流八卦,爭當謠言的搬運工。
恰在這時,有學生送了段逐弦一對自制的星遠高中紀念徽章,希望段逐弦能把其中一個帶給他的愛人,想一睹尊容的弦外之音溢於言表。
段逐弦再度看向江杳,挑挑眉,表情似是有點遺憾,看在江杳眼裏就像在嘲笑他是膽小鬼。
後排的學生還在瞎猜段逐弦愛人的身份。
江杳繃着表情擡擡下巴,眼神示意段逐弦別光在臺上暗戳戳地拿他裝逼,有種就滾到他面前來。
段逐弦脣角勾起一個弧度,隨即大步下臺,在衆人的注視下朝他走來。
江杳沒想到段逐弦這次居然這麼不禁挑釁,心跳漏了一拍,有一瞬間,居然比結婚典禮還要緊張。
段逐弦在江杳面前站定的時候,江杳依舊雙手抱胸,保持窩在座椅裏的姿勢,睨着眼看他。
在一片嘈雜的呼聲中,段逐弦彎下腰,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這麼多學弟學妹們看着呢,給我點面子。”
江杳冷哼一聲,不鹹不淡道:“段大總裁的面子我可給不起。”
但還是緩緩直起身,露出胸口,讓段逐弦把徽章別了上去。
四周爆發出掌聲,一浪更比一浪高。
有學生認出了江杳。
傳說外國語高中某一屆有兩個校草,一位姓段,一位姓江,顏值頂尖,成績霸榜,體育一流,各方面都不相上下。
在校三年,兩人鬥得你死我活,王不見王。至於大家最關心的情感問題,也在後幾年的傳播中演化出了更喜聞樂見的版本——他們不僅是死對頭,還很有可能是情敵,畢竟目標如此相似的兩個人,看上的對象很可能也一樣。
關於他們,什麼離譜的說法都有,都快成校園怪談了。
但誰也沒敢造謠過,這兩人最後會結婚。
段逐弦在江杳身邊落座後,主持人上臺,請出下一位傑出學姐。
江杳臉頰還在燒着,目光投向前方的講臺,嘴裏嘲諷:“段總三天兩頭上財經報道還不夠,非要在學校也搞點大新聞出來是吧?”
段逐弦道:“是你勾引我過來的。”
江杳一拍扶手,猛地轉頭道:“我他媽什麼時候勾——”
後面那個字被江杳狠狠嚥了回去。
段逐弦道:“你的眼神有殺氣,所以我來了。”
江杳語塞,壓低嗓音:“你管這叫勾引?那我現在打你一頓,是不是也叫勾引?”
段逐弦未語,注視着江杳,從緋紅的臉頰,到淡粉色的耳尖。
事實上,自他喜歡江杳的那一刻起,江杳無論做什麼,在他看來都是在勾他。勾得他再也挪不開視線,一顆心分成八瓣,每一瓣都無所適從。
但他不會說,不然江大少爺真能在這裏揍他一頓。
見段逐弦沉默,江杳以爲他被懟得沒話說了,冷哼道:“在小朋友面前裝逼你很有成就感?”
段逐弦挑挑眉,不置可否。
如果當着一千多號人宣佈自己的老婆是江杳也算裝逼,那的確很有成就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