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作者:若星若辰
鹽湖位於風柳城,而晨陽落陽是爲風柳城鎮守修士,肯定知道鹽湖內法陣的解方。

  不過……

  越臨心想,晨陽既然有跟魔族勾結的嫌疑,哪怕榮枯道再深信他,按規矩也要與楚寒今當面對質證明了“清白”才能放出牢獄中吧?怎麼現在就讓他到處跑,還在鹽湖附近現身?

  兩道身影並肩而立,正在說話。

  “牢裏日子不好過啊。”

  “有追兵嗎?”

  “沒有,宋書帶在下出來,本來準備直接去魔境,但在下聽說先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馬上趕了過來。”

  白孤嗯道:“很好。”

  他語調平穩,不復在越臨面前的左支右拙、柔弱不堪,而是目光凝聚若有所思,手指着結界之內:“這法陣的解方,你現在教給我,我一會兒進去。”

  晨陽面色犯難:“隔了數月,在下不知道解方換了沒換,在下只知道四個月前的。”

  白孤嘆了聲氣,說:“碰碰運氣。”

  晨陽就地折斷一截樹枝,邊在地上圖畫,邊道:“在牢裏的時候,在下謹遵先生的指示,將咒印一事推到了魔君和月照君頭上。師尊起初不信,但在下添油加醋聯繫到天葬坑一事,而師尊丟了傀儡,受重傷,正在氣頭上,聽了我的話,對遠山道失去信任,也十分懷疑月照君的身份。”

  “嗯,”白孤說,“做得好。”

  他倆低聲說着,一筆一劃,學習咒印。

  被身影半遮,看不清咒印的樣式。

  樹後抱劍的越臨聽這一番話,下意識點了一下頭。他正是這樣猜測:白孤與晨陽有勾結,將咒印的事甩到楚寒今頭上,掩蓋自己的罪行。

  他全都從實招來,那現在似乎可以收網了。

  不過,越臨潛意識裏感覺不對勁。

  這一切進行的太順利。

  從跟蹤白孤、看他對法陣抓耳撓腮、到來了驛所遇晨、到此刻“恰好”聽見他倆大聲密謀。

  越臨現在抓人,這倆不是主動送到口中嗎?

  但白孤最狡猾,越臨懷疑正道與他勾結,難道他就不懷疑越臨偏向楚寒今與正道勾結?如此堂而皇之說出足以致命的死罪,不是他的作風。

  釣魚,不知道誰纔是被釣的那條魚。

  越臨思索以後,決定先按兵不動。

  白孤將咒印默幾次,問:“只要在陣中施用,就能免除滯礙,如魚得水?”

  “嗯,凡進入霧嶺的同門都要先默誦這段咒文才會進去,否則,法陣不僅將修士靈氣削弱到普通人的水準,甚至還會壓碎骨骼,撕裂皮肉,異常危險。”

  白孤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晨陽從袖中取出一張堪輿圖:“霧嶺的地形都畫在此圖,這兒是鹽湖的位置。按照日程長老們已帶着童男女到了山腳下,歇一宿便會上山。先生要去的話,那就抓緊時間。”

  白孤笑了笑:“多謝。”

  “不必客氣,”晨陽說,“先生教在下傀儡咒,在下爲先生供奉這幾對童男女,公平交易。今晚在下協助先生擄人,便找個山頭葬我師弟骨灰,爲他守靈,以後再也不出世了。”

  白孤點頭:“你師弟還是想你好好活着,被你背刺,沒拉你一起赴黃泉。你得好好守他的靈。”

  那位師弟,應該正是當時被妄圖脫罪的晨陽一劍捅死、諢名“惡繡球”的落陽。

  這兩人,一位雖然羸弱,但也算眉眼溫潤,清然如玉;另一位白衣如雪,頗有神仙之姿,談的卻是這不仁不義的話。

  越臨抱緊了懷中的劍,依然沒動靜。

  “那走吧。”落陽說這句話。

  “等等,還有一個人沒到。”白孤說。

  “?”

  聽見這句話,越臨心口漏了一拍,以爲他暗示自己。

  “君上,宋書來遲了。”

  沒想到另一側,及腰高的茅草中走出一道人影,布衣簡樸,峨冠博帶,單手端着一本書卷,長相是一位長鬚中年讀書人。

  越臨想起來,這是他和楚寒今押送晨陽回榮枯道問審時中途遇到的賣水書生。

  那人面容中年,聲音卻年輕:“晨陽已教我習瞭解方,剛纔試了試,能進去,且不會觸動機關。先恭喜君上,今晚的事唾手可得了。”

  太年輕了,像十幾二十歲的少年郎。

  而且……越臨莫名這聲音覺得耳熟。

  在哪裏聽過?

  白孤道:“得手了也是他的,與我沒有關係。”

  “君上想得這麼悲觀?他一死,煉得再好不還是你的?”宋書笑着說,“再忍一忍,能將他置他於死地,且永不超生。”

  白孤看他一眼:“從哪裏入手?”

  “當然從月照君入手!他那段被我弄走的記憶可操作地方太多。一旦除掉了月照君,也許不等我們殺人,他就自殺了!”

  似乎覺得可笑,白孤送出了笑聲。

  越臨心口卻猛地震了一下。

  弄走的記憶?

  楚寒今消失的那段記憶?

  所以,他並不是主動遺忘,而是被人奪去了記憶?

  驀地,電光火石之間,越臨想起這個聲音是誰了!

  當時在都會,他扮成幼童陪楚寒今打發無聊的孕期,平時在街上閒逛,某天下雨誤入了一家書坊。

  此人聲音與那書生一模一樣!

  越臨腦子裏回憶着。

  當時楚寒今隨手翻了本書,唸到一段……昨日與姑姑飲茶,添水時她笑罵夫家的人,紅脣往上一掀,十分好看……

  再翻下一頁,變了內容:那條路很長很長,低矮的木叢中密佈着漆黑的雲霧,鳥雀盤旋,野獸低吼,只有淒涼絕望,似乎永遠走不到盡頭。

  再下一頁,卻是:她朝我的眼皮吹了吹,一股潮溼涼潤的觸感抵入,火辣辣的刺痛感消失,變成了涼到會凍傷眼球的低溫。可這時,我的眼裏只有她秀麗的下頜……

  原來……

  這些,不是故事,不是話本,不是摺子。

  這些……越臨覺得那團籠罩的濃霧驅散了。

  這是一個人的記憶。

  刻骨銘心的記憶會長而翔實,清楚具體的細節,可隨着時間流逝,大部分人只能記得曾經沒頭沒尾的碎片。

  好啊!越臨心說,我死這二十多年,魔族的人越來越有出息,連將人記憶截去的禁術都創了出來,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楚寒今失去的這段記憶裏,會不會存在着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只要他能想起來,事情會豁然開朗。

  這麼想之後,越臨往前跨了一步。

  也就是這一瞬,他收回了腿,心道:更巧合了。

  太巧了!

  正好還讓他聽到了楚寒今失憶的關鍵!

  說這不是請君入甕,誰信?

  越臨十指按在劍柄,深潭似的眸盯着說話三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們幾人,到底誰是黃雀,誰是螳螂?

  誰是被捕獵的那一個?

  “走吧,趁天黑,快些趕路。”白孤說。

  只越臨停頓這一剎那,三人並肩踏入了漆黑混沌的霧嶺,法陣放出一道金光,咒印密密麻麻將三人影吞沒。

  越臨走到樹林,低頭看方纔晨陽寫在地面的解方。臨走時晨陽特意踩了一腳,將咒印塗抹,但能夠看到一些旁支的輪廓。

  越臨再觸摸法陣,輔助這一點點解方的圖案,將正確的咒印複製出來。他有疑心,知道這一切可能是假的,可能是鴻門宴,可能是願者上鉤。

  但越臨想了一會兒,踢散重繪製出的咒印,轉頭走進霧嶺中。

  法陣的金紋頃刻將他吞沒。

  客棧內。

  楚寒今試探再三,攜靈氣將門扉上的禁制擊碎,木板轟一聲四下爆裂開,騰起一陣鋪天蓋地的煙塵。

  而在塵囂中,響起慕斂春的聲音。

  “哎……師弟,你還是冥頑不化。”

  楚寒今閉眼:“何來冥頑不化?”

  “現在的情形,比你想的不知兇險多少倍。天葬坑一事,六宗要遠山道給出個交代,不給便要發難施壓,壓力全在我身上!我該怎麼做?難道像他們所說,把你列爲天葬坑事件的罪魁禍首,交出去平息衆怒?不可能!天葬坑事件必須要有一個兇手,而唯一能當兇手的,就是越臨!”

  楚寒今:“可他不是兇手!”

  “他不是兇手誰是兇手?師弟!現在遠山道劫難重重,真兇不是他就是你啊!就算真兇另有其人,遠山道也等不及了……他本就是魔頭,你怎敢確定他不是兇手呢?就算他不是兇手,他以前犯下那麼多殺孽,被誣陷這一次,又有什麼冤枉!”

  “師兄……!”楚寒今胸口作痛,脫口而出。

  他心口被一團氣堵着,聲音發抖:“以前做的孽有以前的懲罰,天葬坑事件不是兇手就不是兇手……就事論事很難嗎?爲什麼他以前做過壞事,現在就一定壞人……哪怕他被光明正大地污衊,也沒有人爲他不平……”

  慕斂春聲音由急轉低:“你爲他不平,可曾爲師兄不平!”

  說到這句話,刺痛感在當中漫開。

  “當年,難道是我想接手遠山道這個爛攤子嗎?宗主你們都不做,唯獨留給我來做,可這些年,在六宗裝孫子的是我,受冷臉的是我,奔波的人是我,髒活累活都是我幹,有人替我鳴不平嗎?有人替我說過一句話嗎?!”

  楚寒今知道他有怨氣:“師兄……”

  “恨碧之戰遠山道最英勇!可死的人也最慘烈!可遠山道式微,其他宗反騎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你明知道天葬坑兇手找不出來,他們流血掉肉了的,勢必要咬下遠山道一塊肉!可你依然在爲外人鳴不平……只有我,只有我在想遠山道在六宗要如何自處……遠山道的威嚴怎麼留存……遠山道未來要怎麼辦……師弟,你怎麼能……”

  楚寒今心頭如割,深呼吸平復心情,道:“師兄你放心,兇手我們一定會找出來。此行,我們正是來抓兇手的。”

  慕斂春從沉浸的情緒中拔出:“什麼?”

  “兇手就在此時的霧嶺中,不是越臨,而是越臨身邊那人。我急着出來,是想助你們一臂之力。”

  “是他身邊的人?!”

  “對!”

  慕斂春沉默了一會兒,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

  楚寒今斬釘截鐵:“絕無虛言!”

  空氣中陷入安靜,隔了很遠的距離,慕斂春在傳聲的另一頭思索。

  半晌,他沒說出話,楚寒今輕輕呼出一口氣,道:“師兄,我還有一句話。”

  慕斂春:“什麼?”

  “當年推你做宗主,並非因爲戰後的爛攤子,沒人願意接手。而是我真心實意認爲,師兄熱忱光明,比我、比起師叔、比起其他人,更適合做遠山道的宗主。”

  周圍沉靜,是慕斂春的默然。

  楚寒今:“而我,除了父母曾是宗主,而後又爲英烈,我於遠山道沒有任何貢獻。那時候他們都推我做宗主,而我一心推舉你,導致其他人議論你利慾薰心,欺師滅祖,詐取我父君的基業;而卻給我安上一個淡泊高尚的名頭。這其實是一派胡言。”

  聲音停了一會兒,楚寒今清亮的眸低垂,又擡起來:“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好的師兄。”

  楚寒今等着回答。

  可門口的聲音消失了。

  久久不再響起。

  這代表慕斂春不再阻攔他。

  “謝師兄成全。”

  楚寒今說完,大步走出了客棧!

  現在,他總算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師兄藉口喊他過來,安置在房中拖延時間,不讓他走的苦衷……正是因爲,六宗此刻組織了一場圍剿。

  遠山道的宗主出現在了鹽湖,那陰陽道的負陰君和抱陽君,末法道的流明尊,無極道和流離道的高手,必定都在此地聚集。

  按照既定的時辰,越臨此刻恐怕已跟着白孤進入了霧嶺,即將面對他們一羣人的圍攻。

  更何況,霧嶺內的鹽湖附近,本就是榮枯道守備最嚴格的地方,法陣的威力更是無窮,越臨現在恐怕處境危矣。

  至於這一切……

  楚寒今邊往霧嶺奔赴,邊劇烈地思考着。

  鹽湖的童男童女是晨陽許諾給白孤的報酬,晨陽恐怕向榮枯道的人招了這一件事,於是他們將計就計,等着越臨跟白孤到來,正好甕中捉鱉。

  白孤該死,可越臨對於此事確實無辜,刀劍無眼,不能傷到他頭上。

  更何況……倘若他們真把越臨當做天葬坑的罪魁禍首,處境恐怕更加兇險。

  楚寒今加快了御劍的速度。

  行走不便,他暫時將球球放回了自己的客房,此時疾馳如風,頃刻間便到了霧嶺的結界之外。

  驛所附近,榮枯道修士巡邏嚴密。

  楚寒今進去,本以爲要吵架扯皮,沒想到還坐着幾位遠山道的修士。

  他們看見楚寒今,起身稟報:“月照君。”

  行禮之後,授瞭解方,道:“宗主讓我們來接應你,請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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