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濃稠黑雲遮擋住山嶺中一切,伸手不見五指,陡峭的山坡旁佇立着雪山,頂端積雪皚皚,微弱反光隱約照亮了前路。
三道長袍身影並肩而行。
從霧嶺進入鹽湖是一道彷彿苦行般的上坡路,因法陣中消耗的靈氣比平常更甚,無論選擇步行還是御劍,到鹽湖附近一定精疲力竭,毫無動手之力。榮枯道便這樣保護他們的鹽湖。
越臨走在及腰深的道中,風聲蓋過了他的腳步。一邊走,他一邊仔細打量周圍。進來後他發覺在霧嶺後擄走童男女的危險性果然大大提升,周圍深不可測,還沒有回頭路。
晨陽說:“照這麼走,走到天亮也到不了驛所,這道山背後有一條纜道,可以坐纜車上去。”
白孤並沒應下來,而是問:“纜道危險,如果被困在途中,跋前疐後,可就毫無辦法。”
“沒錯,雖然危險,但看守的人有限。這是山腳往山頂鹽湖運送物資用的,在下先前擔任風柳城鎮守修士,負責提供鹽湖駐守處的物資,才知道這個來歷。山頂到山底的距離太長,運送一趟物資十分有限,有時候深夜也在運輸,只要我們躲進了裝物資的箱子中,他們中途不會翻看,危險便從一百降低到了一,絕不會出問題。”
白孤沉思片刻道:“好。”
他們踏向了另一條路。
越臨正在考慮接下來要怎麼辦。
不遠處,傳來一陣噠噠的馬蹄聲。聲音轟隆,將地面的塵埃高高揚起,幾道身影夾着車馬,從馬道飛奔而來。
晨陽猛聲道:“躲起來!”
三個人立刻轉到一條溝渠之中,藏匿住身形。
越臨遠遠看去,霧氣中只有翻飛的白袍,能在霧嶺中堂而皇之縱馬,顯然是榮枯道應允的人。
越臨也藏匿身形。
駿馬狂奔,一隻玉白的手指勒住繩索,漆黑髮縷迎風飄散,月色中白衣矚目,露出一張清冷絕塵的臉,赫然是楚寒今!
他怎麼到霧嶺來了?!
越臨再看清他身後的人。
除了遠山道制服,還有榮枯道的修士。
迴歸遠山道了?
越臨沒想出所以然,轉瞬之間,馬車已向山頂狂奔而去,只留下越來越遠的背影。
他還在思索,三人灰頭土臉從溝中爬出來整理衣冠,晨陽拍了拍手,忍不住道:“月照君真神仙姿也!”
白孤但笑不語,宋書卻搖了搖頭:“你知道的真少。”
他們向山的背後走。
晨陽:“怎麼叫知道的少?”
“你只看到他穿上衣服光風霽月,不知道他脫了衣服香豔旖旎,雖是神仙身,可逃不過凡人心。”宋書說。
晨陽不是八卦的人,可沉默了一會兒,道:“他真和魔君有勾結?”
白孤說:“勾結談不上,算是陰差陽錯,如果不是他跟那個死的碰上,互相救了性命,天葬坑時我就得償所願了。”他搖頭,“真是該死。”
天葬坑一事,晨陽也有耳聞,拱手:“有一句話在下不知道該不該問。”
白孤:“你說。”
“當時,爲先生提供援手的,到底是誰?”
平緩的一句話,卻宛如驚雷霹靂,讓越臨下意識攥緊劍柄。
六宗,除了晨陽,果然還有人與他勾結。
白孤笑道:“一會兒上山你就能看見他了。”
晨陽:“原來如此。”
他們繼續向纜道的方向走去。
迷霧之中,只留下越臨站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繼續跟上。
與白孤勾結的人此刻在山上,真相唾手可得,可事情絕不會這麼簡單,鮮美的肥肉前一定佈滿了綴着鋼刺的捕獸夾。
他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越臨摩挲着劍柄,保持鎮定思考。
他本來目的是想確認白孤與晨陽勾結,在搞什麼陰謀詭計,沒想到本想詐出對方一個小技,卻逼得對方放了大招。
與白孤聯絡的人在山上,只要跟着就能確定那人是誰。
真的有這麼簡單嗎?
隱約間,越臨腦子裏有了陰謀的輪廓,皺了一下眉頭……
但他很快點了點頭,眼底霧氣消散,沿着幾人的身影跟了上來。
正前方,白孤察覺到了背後的風聲。
他知道越臨又跟上來了。
之前一直無聲無息,現在反而瀉出了若有若無的腳步,不符合越臨的行事作風。
他和晨陽碰了下視線,晨陽面露欣喜。
不過白孤心情卻十分沉重。
越臨是故意的。
他這腳步聲光明正大地宣戰表示:你想演戲我就陪你,看看究竟鹿死誰手。
白孤輕輕嘆了聲氣,心想:他爲什麼就是不死呢?
越臨不死,他就永遠不能有尊嚴地活着,活得風光,活得體面,活得出彩,只能當一條諂媚噁心的狗。
正前方的懸崖邊有一片竹籬,修築着倉庫,轉道後是塊平整的土地臺面,檯面上放了個巨大的黑色木箱,正有人往裏一箱箱地放着油鹽醬醋、香火紙巾、米麪糧食。
“知道法陣咒印的人越少越好,因此這纜車房的值房修士人數也極少。哪怕最近來的人變多,也加不了幾個修士,小心就好,不會被發現。”晨陽提醒。
果然沒什麼人,管教極寬鬆,趁着那人回倉庫搬東西,三人迅速貼牆而行,藏匿到漆黑的纜車木箱之內。
一箱一箱的物資搬來,將他們遮掩住,等纜車即將填滿,越臨如法炮製藏入木箱之後,“咔嚓”響起落鎖的聲音。
纜車開始徐徐上升。
漆黑的木箱內,隔着薄薄的幾箱物資,彼此看不見,但幾乎可以聞到呼吸聲。
“有這條纜道很好,我正愁不知怎麼把人帶出來,上去後你們助我迷暈那羣童男女,再將人偷偷搬來這裏。切記不要打草驚蛇,引起榮枯道修士的戒備,否則我們就有去無回了。”白孤再三叮囑。
“明白。”晨陽道。
宋書也應聲:“遵命。”
馬匹停在驛所,許多馬匹,果然不出所料,現在這鹽湖底下可是熱鬧得很。
楚寒今翻身下馬,衣袖被風吹得波瀾起伏,旁邊有人通報“月照君來了!”,但未聽到聲音傳遠,楚寒今白衣便拂進了議事堂。
大堂內端坐數人,姿態緊繃,似乎正在等待什麼。
“何人無禮——”
話說到一半便頓住。
慕斂春站了起身:“師弟。”
楚寒今:“師兄。”
行江信掀開眼皮看他一眼:“月照君。”雖然客客氣氣,但聲音卻有輕慢之感,不悅道,“此次圍剿本不打算通知你,不過慕宗主再三請求,說你有急事要奏。可以說來。”
他天葬坑被毀壞的傀儡此時站在他背後,斷肢都用鋼鐵混鑄,成了個鐵皮巨獸,看着陰沉恐怖。
楚寒今道:“不知諸位想圍剿什麼?”
行江信哼了一聲。
“是這樣的。”
負陰君脾氣好,在他身旁,難得他道侶抱陽君也來了,只是眉峯沉峻,並不對楚寒今點頭致意,而是冷冰冰地坐着,恐怕是爲上次負陰君受傷的事情生氣。
“月照君,你趕路來累了,先坐下喝口茶吧。”負陰君合攏扇子,往左手旁的座位一敲,“晨陽向咱們招了,說他鬼迷心竅,爲了習那越臨魔君的禁術,曾答應幫他擄走榮枯道此屆的童男女作爲習得禁術的報酬。我們想了一下,不如用這個事當誘餌,在此處設網,將他抓起來。”
這局和楚寒今設想的一致。
但他搖頭:“事情並非這樣。”
“那是怎樣?”
楚寒今啓脣,他背後,慕斂春咳嗽了一聲,不輕不重地道:“師弟,有些事情你理清楚了再說,不要說些空口無憑的事,徒增大家的困擾。”
“並非空口無憑,”
楚寒今豈能不知道慕斂春是提醒他?消失的這段時間,他本就飽受懷疑,如今在六宗面前回話,一字不慎就會引來千夫所指!
但楚寒今一字一句,卻毫無猶豫:“和晨陽勾結的不是越臨,那則禁術的主人,也同樣不是越臨。”
“!!!!”
滿座譁然!
這等於完全推翻了他們的猜想。
行江信眼神壓抑,流明尊搖頭皺眉,流離道宗主閉眼不語,抱陽君赤紅的眼睛也轉向了他。他們滿臉寫着幾個字——
冥頑不化!
氣氛僵硬,負陰君左右看了看,又問:“好吧,你怎敢如此確定?”
他和抱陽君也是當年戰役後的遺孤,與楚寒今同年,在避難所又是同窗,更與慕斂春交好,不由得偏向楚寒今。
他此時此刻頂着衆人的壓力,在給楚寒今爭取一個解釋的機會。
楚寒今道:“因爲——”
慕斂春知道他要說什麼了,閉眼,不輕不重地打斷他:“師弟,我來說吧。”
楚寒今躥起一股怒火:“師兄——”
慕斂春站到他跟前:“諸位,我師弟失蹤這段時間,正是在調查天葬坑咒印一事的來龍去脈。他深入漠北,與那魔君越臨有了交集,纔打探到這些事。”
很明顯,慕斂春隱去了楚寒今與越臨的感情。
行江信一擡眼,道:“哦?不知是怎麼調查的?所謂真兇不是魔君越臨,難道是他親口跟你說的?”
楚寒今道:“並非他親口說,而是我自己的推測——”
“夠了!”
行江信明顯忍無可忍,一掌拍向茶几:“楚寒今,我來問你!當時在天葬坑,六宗衆人俱互相支撐,對抗琴魔,唯獨你與那個魔頭進了石屋,不知所蹤,出來後還毫髮無損!”
衆人點了點頭:“確實值得懷疑。”
“再後來!有人看見他與你交遊,頻繁出入門禁,到漠北你倆更是橫行無忌!那青樓的妓子都知指控你倆爲姘頭,睡在一張牀上!而你現在空口無憑,爲他說話,是把我們所有人當傻子嗎?!楚寒今,你別忘了,榮枯道還是我行江信的地盤,你們幹了些什麼我心裏門兒清!”
這一番話,簡直活生生將人的臉皮撕下!
堂內竊竊私語,驚疑不定。
“還有這件事?”
“不可能吧?”
“月照君怎麼會跟那種人……”
慕斂春臉色蒼白,想替楚寒今辯解,但證據確鑿,他居然什麼都說不出來。
可在他們眼中,一向與塵埃無涉的楚寒今,單手按着劍柄,並不反駁如此污穢指摘,面不改色道:“我與他關係親密,但我有自己的判斷。這兩次的兇手確實不是他,而是在他死後繼位的傀儡魔君,白孤。”
負陰君提醒:“月照君,可這相親的人,話不能信……”
楚寒今點頭,正要說話,行江信不耐煩道:“他已經鬼迷心竅,執迷不悟!時間不多,別耽誤我們緝拿魔頭,來人,先將他押起來問審——”
聽到這句話,慕斂春終於忍不住了。
他往前一步,道:“行宗主,月照君是六宗議出的尊號,既有尊號,那就有議事的權力、否決的權力,更有受到六宗尊榮的權力!可不是你想拿就拿,想押就押得了的!”
堂內沉默了片刻,又屢屢點頭。
“是啊!”
“是啊是啊……”
有這個規定,楚寒今承襲父族,父母享有的殊榮全在他身,考慮到族系的威望,慕斂春怎麼敢拿他?
太膨脹了。
這隱約也能透露出,行江信妄圖一人掌權的野心。他是恨碧之戰後唯一的父輩系掌權者,這些年來仗着年齡大資格老,將其他宗主當作小輩,頤指氣使,張揚跋扈,還弄些小動作,侵佔邊界,權壓六宗之心圖窮而匕見,只是其他人顧念着情面,並未拿到明面上來說罷了。
冠絕六宗,打擊勢族,這也是他逮住楚寒今的命門、一定要置他於死地、咄咄逼人的原因。
“……”
楚寒今嘆了聲氣。
……正是因六宗表面風光,背地也滿是齟齬,他當初便認爲自己不能受理,轉而將職位請給師兄。
這種爭吵無時不在發生。
楚寒今單手仗劍,按住冷光一般鋒利的劍刃:“六宗合議,是結盟關係,平等且互相尊重。行宗主這些年霸道慣了,如今,連話都不讓我說完了。”
“咳咳。”
“咳咳咳……”
堂內起了咳嗽的聲音。
這算是所有人的心聲。
眼見場面尷尬,其他人也不傻,負陰君長袖善舞,和緩地說:“既然如此,我們還是好好聽月照君講一講來龍去脈。”
終於能平靜地議論這件事了。
可楚寒今還沒說幾句,門外便有人來報——
“稟告宗主,後堂寢房有了動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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