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
楚寒今皺眉:“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就爲嫁禍叛逃修士激起民怨?”
越臨內斂的眉擡了擡,道:“也許。”
也許。他也不確定。
曾經發生過的相似的事。楚寒今在避難所時,榮枯道修士不滿外來修士侵佔自己生活,曾故意拿走香堂裏的供奉,誣陷是外來修士偷走。當時鬧得好不熱鬧,被誣陷的人以命謝罪,終於獲得清白,但後來的人提起外來修士,仍然常用看賊的目光。
方法並不重要,達到抹黑的目的便成。
“原本我們只是在這兒修養,”楚寒今發放下茶杯,道,“看來要多待幾天,查清楚這件事了。”
新的線索來得很快。剛喫完早飯,隔壁傳來了動靜。與院子只有一牆之隔的房東院落,有人互相拉扯,響起東西倒地的嘩啦聲。
半晌,是“撲通”跪倒在地的脆響。
“娘,你別攔着我!我今天一定要去問出個前因後果,是不是他們殺的人,爹爲什麼會死!”
房東的院子裏靈堂初設,弔唁的人站得滿滿當當,當中頭戴着麻布的年輕男子跪倒在地,不住磕頭。
“娘,你讓我去吧。”
“你讓我去!就當孩兒不孝!”
“爹的死要是給不出一個交代,孩兒活着無臉見列祖列宗!”
老嬸子暗暗擦眼淚,拼命捂他的嘴:“別說了!我叫你別說了!”邊說,邊不住往門口張望,查看是否有叛逃修士的身影。
前段有人不服,私自議論被殺的血流成河,現在可以說是人人自危。
可青年並不害怕,“娘,我知道你怕這些話被叛逃修士的耳目聽見,孩兒會有生命危險,可孩兒心裏不服,不肯,不願!爹到底做錯了什麼,無緣無故被殺,我連申冤都不能?!”
“娘!你讓我去問!如果……如果……”他哽咽地道,“孩兒還是死了,那就足以證明這羣人是真正的殺人兇手,無法無天,不把我們老百姓放在眼裏!他們一定會遭報應!”
他額頭重重磕在石板,磕出了血。
不斷地磕頭,摻雜血淚。
父親無故被殺,可稱慘死。
身爲兒子,聽到叛逃修士爲兇手的傳聞,如果因爲害怕丟掉性命而不去追查,這是不孝。
也是怯懦!
可是……
不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普通百姓哪是修士的對手?很有可能走上父親的老路,黃泉路上徒增一條怨魂而已。
老嬸子哭得說不出話了:“別去……別去……你爹出事了,你不能再出事……”
“娘!”青年神色堅定,“這城中已經死了很多人了,如果再沒人敢站出來大聲斥責這種行爲,以後他們只會越來越無法無天,殺更多的人!孩兒已經下定決心要追問真兇,死也不怕!”
斬釘截鐵。
弔唁的人眼神中暗暗流露出欽佩。
老嬸子面露爲,扶着袖子大哭,境況之悽慘,讓旁觀的人面記色由悲慼轉爲怒火中燒。
半晌。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杵着柺杖踱出,語氣緩慢卻有力:“我們也是活生生的命,難道讓他平白無故殺了不成!”
“小盧爺你放心去問,他們要是敢動你一根手指頭,證明他們確是殺人兇手無疑。到時候,我們哪怕死十個,死一百個,也要把這羣魔的罪惡公之於衆,將他們趕出風柳城!”
小盧爺露出感激的神色:“謝謝諸位。”
他站了起身,將磕頭歪斜的孝布扶正。
看得出來,城中的百姓並非窩囊等死,他們受到不公平待遇,被欺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時,會擰成一股團結的繩子,反抗不公,發出聲音。
不知不覺中,第一個受害者的兒子,性格剛毅堅定,儼然成爲了這羣受害者的精神領袖。
他抱着必死的決心,向孃親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院子裏氛圍一片悲慼。
楚寒今心口涌上覆雜的情緒,同時,有些悵然若失,覺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麼訊息。
他回到院子,越臨也關上了門。
“你覺得盧少爺也會死嗎?”執着棋子時,楚寒今問。
越臨經過短暫的思索,道,“如果我是希望遇水城大亂的人,我會殺了他。盧少爺是風暴的中心,只要摧毀這個中心,事情就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殺掉他,徹底誣陷叛逃修士。”楚寒今頓了頓,問,“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越臨手撐着下頜,片刻後,音色猶豫地道:“恐怕是一場公開的爭鬥。”
簡單推演:盧少爺被殺,叛逃修士濫殺無辜的罪名坐實,城中百姓民怨達到頂峯,不再對他們抱有好感則勢必投向鎮守修士的懷抱,對他們進行公開的驅逐。
可叛逃修士並未殺人,深受誣陷,應該不會甘心蒙受着不白之冤被掃地出門。
楚寒今將事情來回梳理了幾次,總覺得事情有什麼地方不對。
“鎮守修士殺人的手段其實並不高明,他們在城中處於弱勢,證明光靠武力和拳頭,他們打不過入駐的叛逃修士……問題在這裏打了一個結,”楚寒今擡眸,漆黑的眸子直直覓向越臨的眼睛,“你我作爲局外人尚能猜到他們之間的矛盾,難道他們心裏沒有數,放任鎮守修士給自己潑髒水?”
陽光落在棋盤,越臨敲下一枚棋子。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叛逃修士不是傻子,他們不可能不知道遇水城百姓民意的動向,但離奇的是,迄今爲止,他們沒有做出任何自救措施。”
比如化解城內百姓洶涌的怨憤。
前來安撫無辜慘死的百姓。
甚至追殺真正的兇手。
他們靜靜地蟄伏着。
一方面是怨聲載道的普通人,一方面是毫無迴應的“疑似兇手”。
楚寒今敲着棋子,從左手換到了右手,又從右手換到了左手,指尖攏在寬闊的袍袖之中,探出幾寸白皙乾淨的玉指
“啪嗒”。棋子落在了地上。
楚寒今躬身撿棋,直起腰時,忽然道:“有沒有一種可能,叛逃修士正在觀望?他們知道鎮記守修士蓄意誣陷,索性先按兵不動,等對方殺得越來越多直至罪無可赦時,便適時公佈他們殺人和惡意誣陷的證據,使鎮守修士身敗名裂,永遠無法翻身?”
“對了。”越臨終於點了點頭。
“這纔是正常人的智商。”
這叫將計就計。
也叫借力打力。
楚寒今頭隱約有些疼了。
叛逃修士採取的這一招堪稱毒辣。首先,遇水城雖身處邊塞荒漠,城中正道修士與墮魔修士魚龍混雜,治理荒廢,但名義上仍是榮枯道下轄的守城,屬於爲正道所統攝的區域,鎮守修士也是當地名正言順的父母官。
試想,如果一個職責便是保護百姓的修士,卻爲了爭奪城池的佔有權,故意殺害百姓以栽贓構陷對手,何其可笑荒謬?
表面僞善,內裏骯髒,與正道口口聲聲的宣傳截然不同,想想就讓人噁心透頂。
一旦傳播開來,榮枯道名聲恐怕更要毀於一旦。
“蠢材,自作聰明。”饒是楚寒今言辭文雅,此時也忍不住嘆息。
“狗咬狗,沒一個好東西。”越臨說。“這場叛逃修士和鎮守修士的角力中,只有被當成籌碼的百姓最無辜。所有人口口聲聲都是庇護他們,但真要興事,第一個拿他們開刀。”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
楚寒今拿起桌上的佩劍,眼神陰鬱:“走吧,能救一個是一個。”
他們現在要保護的人,正是隔壁院子的盧少爺。
這場爭端此刻的風暴中心。
倘若盧少爺不死,事情便有轉圜的餘地。
越臨抱起了球球,球球有點兒懵逼,呆呆地望着越臨,好像在說:爹爹我們去哪裏呀?
越臨刮刮他的鼻尖,懶洋洋道:“喫席。”
“……”
球球點頭,輕輕喔了一聲。
他們走到了隔壁的院子,盧少爺被人簇擁着,已回來了。他額頭佩着一條白色的孝布,寫了“報仇雪恨”四個字,此時臉色蒼白,跪在父親的棺材面前。
“嗨呀!他們根本不見客!無論我們在外面怎麼拍門,吵鬧,就是不應聲不回答,這是他媽的裝死等風頭過去呢!”有人一拳拍在桌上。
跟楚寒今猜測的一致。
叛逃修士肯定裝死。
越臨替球球從桌上拿了個供果,放到他白嫩的手心,走到楚寒今背後:“鎮守修士也沒那麼囂張,並沒有在大庭廣衆之下殺人,這盧少爺還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楚寒今垂頭,見球球捧着供奉死者的水果,剛覺得不合適,但球球已經啃了一口,似乎覺得很好喫,小口小口咬着,粉嫩的脣角溢出了果汁。
“……”算了。
小孩子開心就好。
楚寒今摸摸他的腦袋,譴責地瞪了一眼越臨,重新環視這座靈堂。
花圈堆積在大廳,紙人左右排列,氣氛十分詭異。
盧少爺披麻戴孝,跪地不起。
不用說,他肯定要死。
“如果鎮守修士想把殺人的事鬧大,徹底誣陷,一定會取他的性命。”
楚寒今擡頭望了望逐漸陰沉的天色,時辰開始晚了。
“如果記不是白天,那就是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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