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箇中緣由
接着就見一位白衣公子興沖沖地闖了進來,身材甚是魁梧,約莫比我高了半寸,長相卻是十分地細緻,劍眉入鬢,星目如電,手裏不忘拖一支楊門中人必備之物——長槍!
“孩兒小七拜見母親大人!”那白衣公子見到了老夫人,倒頭便拜,紮紮實實地叩了幾個頭方纔起來,接着就看見了我,眼睛頓時一亮道,“六哥!”
“七弟!”我知這就是神勇無敵的神箭七郎,當下展顏一笑就準備寒暄上兩句。
誰知道七郎卻沒有等我開口說話,一支長槍驀然從腋下探出,如靈蛇吐信一般伸到了我的面門,閃閃的寒光籠罩着我的周身要害,不知道要在哪裏落下。
我的鐵槍卻也不慢多少,挽了個槍花就迎了上去。
“砰——”地一聲,兩槍相交,火星四射,一股肉眼看不到的震波順着空氣迅速散開。
接着就感到渾身一震,心中有些躊躇的時候,只覺得有一股大力從手中的長槍處傳了過來,頓時感到有些氣血翻騰,此時槍身中似乎有一股微不可察的熱流一現而逝,蕩了兩下後把加載在我的長槍之上的內力盡數化去。
我一時間感都有些驚奇,卻也顧不上仔細研究其中的奧妙,將一支長槍舞得密不透風,連抹帶挑,或點或削,槍刃閃過之處,光影綽綽,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七郎見招拆招,卻也感到心中一片驚異,他的臂力在楊家幾個兄弟間是最厲害的,卻不知道爲何衆兄弟中最爲柔弱的六哥,今日竟像是吃了大力丸一般與自己鬥了一個旗鼓相當。
“踏雪尋梅——”七郎的長槍虛晃一招,下盤降低,我只見到無數只槍頭從地上彈起,如同梅花綻放般向自己迎面撲來。
“哎呦——”我忽然眉頭一皺,仰面朝後倒了過去,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六兒——”
“六哥——”
“六少爺——”
耳邊頓時傳來一陣驚呼的聲音,衆人都紛紛地圍了上來,不知道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早就叫你不要肆意生事,你偏偏不聽——”老夫人有些焦急地揪着七郎的耳朵說道,一面俯下身子,探出手來試了試我的呼吸。
“六哥!你可不要嚇唬我!我可什麼都沒做啊——”七郎苦着一張臉,搖了搖躺在地上的我的胳膊。
“應該沒有什麼大礙!只是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老夫人探察完我的身體後,放下心來,只是有些疑惑地說道。
這時候排風從人羣后面擠了過來,推開身旁的衆人,對老夫人說道,“老夫人,少爺他一定是在路上受的傷又犯了!”
“什麼傷?你怎麼不早些說?”老夫人有些緊張地追問道。
排風就把我在路上斬殺馬賊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然後說道,“少爺在同馬賊交戰的時候受了些傷,直到現在還沒有好利索,恐怕是因爲這個才昏倒的。”接着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而且,少爺他還——”
“他還怎麼樣?”衆人非常緊張地追問道。
“少爺他的記憶似乎出了些問題,有些時候會想不起以前的一些事情呢。”排風有些誇張地說道,接着做出一副臉色紅紅的樣子,“他有的時候還會對我動手動腳的——”
“啊——”衆人的眼睛立刻瞪得比雞蛋還大,怎麼也想不通向來最敦厚穩重的六少爺居然也會對丫鬟動手動腳,真是有些令人嘖嘖稱奇了。
我倒在地上聽得明白,心裏頓時暗罵排風小丫頭滿口胡柴,隨意編排我的壞話。想來她一定是看出了我是在藉機躲避同七郎的爭鬥,來一個藏拙,所以就很配合地幫我圓場,只不過,這個謊也圓得太過了一些,我什麼時候又對她動手動腳過了呢?
“好啊——”原本應該很生氣的老夫人居然出人意料地鼓掌歡呼起來,連聲喊道,“還不趕緊準備香燭供品,我要祭拜祖宗,我家小六兒終於開竅了啊——”
“不是吧?”我心中暗暗納罕道,“楊延昭不會弱到連女孩子的手都沒有碰過吧?在古代像他這個年紀總應該是一兩個孩子的爹了,若果真如此的話,那也有些太遜了!”
大家七手八腳地將我拖進了房間,扔到牀塌上放下,老太太忙着準備豬頭祭祖去了,衆人也一窩蜂地跟着去湊熱鬧,屋子裏面只留下幾個丫鬟下人伺候着。
躺了片刻,便覺得一陣香風飄了過來,接着一塊兒柔軟的溼潤面巾敷在我的臉上,順着眉間鬢角輕輕地擦動着,一股醒神的檀香味道在房間裏面瀰漫着,令人神志爲之一清。一雙細長柔嫩的手在我頭部太陽百會風池等處來回揉動,酥麻的感覺從後頸傳來,順着頸部神經迅速地升到大腦中某個敏感區域,我只覺得一陣強烈的刺激傳來,禁不住呻吟出來。
眼見得再裝不下去了,我索性慢慢地睜開眼睛,向上看去。
四目相對,兩個人都吃了一驚。
香雲是因爲我的突然醒來而打斷了她手中的工作,而我則是沒有想到她的臉蛋居然離我如此之近,幾乎就要貼過來了,頓時兩人的臉色都有些紅了起來。
“咳——”我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一聲,來掩飾有些尷尬的氣氛,心中卻狐疑起來,算起來我以前雖然算不上臉皮極厚,卻也能做到風月樓中常來常往,名利場內處變不驚了,今日遭逢大難之後,這麪皮卻莫名其妙地恢復了小男生的本色,真是有些奇哉怪也!
“少爺,你醒了啊!”香雲手中的溼巾不知道該往何處放纔好,連忙將身子坐直,低着頭小聲問道。
“哎——看來怕是留下病根兒了——”我輕聲說道,一手撐在旁邊,皺着眉頭就要坐起來。
“少爺不要亂動,讓香雲來伺候你起身。”香雲見我一副痛苦的樣子,當下慌了,連忙湊上前來,用手扶着我的肩頭後背,不敢讓我用力過猛。
聽到房間裏面的動靜,又從外間跑進來兩個小丫頭,看到我清醒過來後,都顯露出一副非常高興的樣子,一個飛身出門去稟報老夫人,另一個則從櫃子裏面翻出一個軟錦靠墊來,塞在我的身後,然後幫着香雲將我的上半個身子扶持起來,斜斜地靠在墊子上,又取了一牀薄被蓋在身上。
“少爺啊——你可把我們大家給嚇壞了啊——”香雲一手扶着我一手爲我拉了拉被子,嬌嗔着說道。
“是啊——”我有些含糊地應了一聲,擡起頭來放眼向四周望去。
臨近窗邊的紫檀木大牀上面鋪着猩紅的團蟒緞面,正面設着兩個大紅的金錢蟒紋靠背,石青色金錢蟒紋引枕,一牀水青色金錢蟒大條褥鋪在上面。兩邊分設一對紫檀木鏤空紋的案几,左手邊兒几上擺着一隻鐵腳碎紋的青花瓷器,裏面插了些時鮮花卉,右手邊上的几上則擺着一隻明晃晃的仿商代青銅小鼎,看樣子似乎是用來盛裝薰香的物件,地下面是一溜排開四張木製紅紋太師椅,都搭着銀紅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腳踏離地有兩寸之高,乃是烏木雕成,椅子兩邊,也有一對紅木高几,上面茗碗瓶花俱備。其餘陳設,盡皆名貴,自不必歷數細說了。
“少爺啊——”不待我端詳完畢,香雲就將一碗香氣誘人的蔘湯捧了上來,送到我的面前,用湯匙在其中攪動了三兩下,輕啓朱脣微晃臻首,吹了兩口,方纔舀了一勺湯送入我的口中。
我只得張口吞下,味道很是不錯。轉念想一想,其實這種古代貴公子的生活方式也挺有味道,只是不知道,到了夜間是不是也有人來自薦枕蓆了。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屋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接着門簾兒一挑,老夫人帶着幾個丫頭走了進來。
我皺着眉頭將身子撐了起來,準備起身迎接,誰知道老夫人的動作更快,一個箭步就到了牀邊,雙手將我按住,一股柔和的力道傳了過來,最近幾天來周身上下的不適感覺頓時如雪遇炎陽一般消融得無影無蹤。
此時我纔有機會仔細看一看這位名傳千載而不衰的著名女英雄——佘太君。
老夫人長得慈眉善目,用一個老字來形容其實是有些過分了,除了鬢間的兩縷白霜說明了主人的年歲外,無論是紅潤光澤的皮膚,還是靈活敏捷的動作,都無法令你將她同老年人這三個字聯繫起來。只是偶爾從眼神中流露出來的神光一綻,方纔令人意識到站在你面前的人並非是普通女子,而是久經沙場助夫報國的女中豪傑。我心中納罕,原本是很慈祥的一個人,怎麼做起事來就會如此誇張呢?我看着眼前的老人家,心裏面感慨萬分。
“母親大人——”我硬着頭皮叫了一聲,總覺得還是有些彆扭。
老夫人盯着我看了一陣子,然後慨然嘆道,“我家的兒郎,就是配個公主,也不爲過啊!”
我聽了老夫人的話後,感到匪夷所思,如同丈兒的和尚,有些摸不着頭腦,不由得心存疑惑地看着老夫人。
“前些時候,齊王廷美到家中造訪,問起了你們兄弟的情況。”老夫人敘述道,“老身當時還覺得很意外,後來齊王才說出了他的來意,是要在你們兄弟幾人之中爲東娉郡主擇一位夫婿。”
“東娉郡主?那又是誰啊?”我雖然意識到這人可能就是柴郡主,不過還是問清楚的比較好一些。
原來東娉郡主,就是前朝廢帝柴宗訓的親妹妹。
本朝太祖皇帝黃袍加身以後,想起世宗柴榮往日裏對自己的厚遇,自覺有些對不住柴氏的孤兒寡母,倒也沒有過分地爲難他們,只是將年僅七歲的後周恭帝柴宗訓降爲鄭王,遷出宮去,禮遇還算優厚。不久後恭帝的母親符後病亡,尚在襁褓中的小女兒東娉被宋太祖封爲郡主,享受宋室公主的待遇,寄養在南清宮齊王廷美處,不覺已經是十幾年過去了,昔日牙牙學語的小女孩已經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了。
“齊王怎麼會想起到我家來爲郡主挑選夫婿呢?京中的顯赫權貴多得不可勝數,趙、錢、王、謝,石、高、盧、潘,無論從這幾大家中那一家挑個青年子弟出來,也足堪匹配了啊!”我提出心中疑問。
“六兒你有所不知了——”老夫人微微一笑道。
原來當齊王將東娉郡主的婚事向太宗皇帝稟報了以後,太宗皇帝方纔想起還有這麼一個異姓的公主存在,當下兩個人都感到應該爲郡主找個好人家,大事操辦一回,以顯示我大宋朝庭對前朝皇室後裔的撫卹甚厚關愛甚深。
不過再仔細想下去,就感到事情有些難辦了。
東娉郡主雖然是視同公主待遇,但是畢竟與真正的公主有所差別的。趙、錢、王、謝,石、高、盧、潘,這幾大家族中然是人才濟濟,不乏青年俊彥,但他們多是從前朝沿襲下來的勳戚,人家未必願意同前朝的皇室拉上關係,以使皇帝側目。
再加上大宋朝廷自太祖起便有一條慣例,就是官員們一旦尚公主郡主後,就不能擔任朝廷中的實際職司,而只能掛一些表面尊崇的虛銜,這也是爲了杜絕外戚干政的一項舉措!可是對於志向遠大的年輕人來說,除非是向高懷德那樣早已經位及人臣的有功大將,否則誰又會不在乎自己的位祿前程呢?幾大家族的青年,但凡有些才幹的,只要循正常途徑走仕途,靠着家族的庇護,自己在用些心思,早晚會平步青雲,比之作個有名無實的外戚可是強上百倍了!
太宗與齊王兩個人研究了半天,也沒有理出個所以然來,不覺有些抑鬱,後來方纔把主意打到了歸順大宋不久的新貴楊家。
“因爲你父親前些時候在高粱河一役中,以數百騎深入敵後,大破遼軍十萬,爲陛下解了重圍,立下奇功,深得皇帝寵幸,聖恩正隆,在加上我家本來就是隴西世族,與朝中的其他貴戚並無過多往來,身家清白,所以,這份兒差使就落到了你們兄弟幾個的身上。算了算年歲,那東娉郡主與你最是般配呢,故此娘就替你答應了下來。”老夫人笑着解釋道。
“原來如此啊!”我感慨道,“沒想到一件婚事,也會牽扯多這麼多的心思。”
“那東娉郡主,娘也曾經見過一兩面,相貌自是不差,難得爲人謙和,知書達禮,倒也不會辱沒了你,就只差對方來看你一看,兩廂情悅,這件事情就算是定下來了。”老夫人說道。
“四哥五哥尚未成親,我這麼一來,未免有些僭越吧?”我有些猶豫道。
“這個倒是無妨,”老夫人笑道,“老四與潘家的小女兒頗爲相得,你父又與潘仲詢有袍澤之誼,我看這通家之好早晚要結爲親家的,只是你五哥很是令娘我擔心吶!唉——”
“那又是爲何?”我大奇道。
“唉——”老夫人卻又有些頭痛起來,用手指輕輕地揉着兩側太陽穴,將其中的緣故向我娓娓道來。
楊家世代爲將,可以說是英雄輩出,偏偏到了這一代出了一個另類人物,就是五郎。倒也不是因爲旁的,就是在他出生的時候,口中銜有蓮花,兼有滿室異香撲鼻,一家大小皆驚,後來就有僧人上門,說是西方羅漢降生於此,前來祝賀。
楊業自是不信,以爲是來謠言惑衆騙取錢財的禿驢,於是吩咐家丁將來人從原路打出門去,原以爲就此無事了,可沒成想幾天後又來了一羣一羣的和尚前來祝賀,最後楊業無奈,只得默許了這些和尚們的行動,任由他們將一大堆形形色色的法器送到五郎的手中。
再後來五郎稍微長大一些後,居然自己尋上了五臺山,以廟爲家,長期滯留山上,習武誦經,儼然是一副高僧嘴臉。山上的和尚們竟然也不以爲怪,反倒時常向他請教一些佛學妙理,相處甚歡,只是楊業氣得不行,卻也沒有什麼辦法,只得聽之任之。好在五郎雖然等同於出家人,但是每當楊家有事的時候,總會適時出現,盡一盡身爲人子的孝道。
“你們兄弟幾個當中,盡皆是些武夫,老四雖然看起來儒雅,骨子裏面卻是個火暴性子,也當不了什麼大事的!老五現在又是如此模樣,簡直是個出家人,怕是指望不上了!老七雖然一身功夫了得,卻也不改好事的毛病,時不時惹出些禍事來,難以讓娘放心!這兄弟幾個當中,就數你允文允武,胸中有些主意,看來楊家以後的事情,早晚是要交到你的手裏的!”老夫人數落了幾個兄弟的長短之處,最後有些惋惜地看着我說道,“可惜你自小就混在沙場上,雖然通些文墨,但卻比不上那些閒坐在家的書生們!眼看着皇帝越來越重視文官,我們這些武將出身的門第怕是要慢慢地衰落了!”
“孃親也無須太過擔心了,”我安慰道,“邊關上戰事一時間難以了卻,我父親正值皇帝重用,幾位兄長也身兼軍職,馳騁疆場,楊家的地位,卻也不是旁人能夠動搖得了的啊!”
“話雖如此,但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老夫人眉頭深鎖地說道,“皇上自從高粱河受挫之後,在幾個反對徵遼的元老重臣面前很是無言以對,加上箭傷復發,心中惱怒,從此閉口不言外事,只把一門心思撲在了修理內政上,文官的地位,是每況愈上!近來又聽說皇上準備在三個月後開恩科取士了,天子門生,前途豈開限量啊——可惜了,我家中兒郎,卻不是那些咬文嚼字的材料——”
“科舉麼——”我喃喃地說道,“卻也不是那麼難對付的吧——”讀書免費小說閱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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