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這樣的歡慶在宮中亦不多見,然而宮人們歡聲笑語,宇文家也大張旗鼓,即將成爲新婦的朝陽長公主倒不見許多愉色,反倒是沉靜了許多。
鄭太后愛惜她,便不教掌上明珠做什麼事情,時常縱容她出去玩,偶爾暗示:“到了幷州,你便不能再養一二小郎君了。”
朝陽長公主偶爾養門客,然而卻不大喜歡以色侍人的男|寵,聞聽母親此言不免嗔怪:“阿孃這樣說,難不成是有心得,不怕我耶耶生你的氣?”
鄭太后一挑眉:“我是好心,等你嫁過人,若宇文家的孩子似你耶耶般善妒成性,你便知道苦了,不如趁現在鬆快鬆快。”
太上皇這些年稍見慈和,雖然外出遊玩時夫妻間偶爾也會喫醋,但幾乎不會牽扯人命。
楊徽音在側正打點長公主的嫁妝,抿脣一笑,世間只怕少有太上皇那般人,戕害起覬覦太后容色的郎君毫不手軟,正如正室悍妒,施||虐於小婦,弄得郎君也不敢親近其他人。
朝陽長公主見皇后含笑,揶揄她道:“皇嫂笑什麼,哥哥也不見得好到哪裏去,昔年聖駕御太學,可是將學子們好一頓奚落,聽聞大理寺卿上書爲父親丁憂三年,聖人半分奪情留任的心思也沒有,利落地允了。”
楊徽音被她揭了底,微微有幾分不好意思,然而聽朝陽長公主又問:“皇嫂,這些時日伯禱忙得厲害麼,我似乎很久沒瞧見他了。”
論說皇后外戚與宗室公主之間大抵也不會常見,然而這個孩子不是到宮裏陪王伴駕,便是偶爾往她府上去,又活潑可愛,喜歡在她面前掐尖,朝陽倒是將他記得牢。
楊徽音如今忙得焦頭爛額,白日裏除卻內廷事宜,還要看顧太子、替小姑謀劃婚事,夜間沒了懷孕的顧忌,郎君那裏也難脫身,倒沒有注意過弟弟這些時日爲什麼不來。
不過她覺得也還算是好事:“這孩子淘氣極了,不是往這裏跑,就是往那邊去,讀書不靜下心,怎麼能上進?”
她有些時候也有自己的無奈,聖上愛護自己,連帶對伯禱的期許也高,兩人名爲郎舅,實則年齡差距太大,聖上像養一個兒子般寵他,叫隨國公府又是高興又是惶恐。
楊徽音想了想母親上個月入宮探望同自己說的話,“最近估計是玩累了,也夠了,阿孃說他讀書習字比以前有長進。”
朝陽長公主稍感失落:“我倒是還有些想他,這孩子還怪可愛的。”
不論是出於自謙還是天下姐姐待弟弟的普遍嫌棄,楊徽音不禁莞爾:“他都快被日頭曬成黑黢黢的煤糰子了,可愛什麼?”
雖是這樣說,然而她也知道弟弟很喜歡往清塢去,想想之後與長公主相隔天南海北,大約很難有再見的機會,等聖上冬日提議往驪山行宮泡溫泉祛寒的時候,她也將楊懷懿帶上。
帝后到了溫泉湯池便不再召見外人,楊徽音教人悉心看護太子,告訴楊懷懿哪處是男客可以玩耍的地方,自己往郎君住的麗景殿去。
朝陽長公主很捨不得才一歲多的侄子,安頓過後正欲探望嫂嫂和阿菽,沒想到正看見楊懷懿盤腿坐於胡榻,小心翼翼拿着羹匙,在喂這個外甥粟米粥。
像是留守空巢的兩隻雛鳥,可憐又好笑。
他喂得專注,等到身側伺候的乳母、內侍和宮人一齊向朝陽長公主見禮,才驀然擡頭,看向笑吟吟的她。
脣微動,卻沒有說話,重新低下頭去。
朝陽長公主不解,走近前來問:“伯禱,是阿菽睡着了嗎?”
這孩子常常喫着喫着就睡過去了。
然而低頭看去,阿菽正眨着自己亮晶晶的大眼睛,瞧着姑姑和舅舅咯咯笑。
朝陽長公主偶爾童真,也愛招惹小孩子,她伸出手叫阿菽握着,笑着問楊懷懿道:“我聽皇后娘娘說,你如今性子靜下來不少,讀書練武都能在同輩裏拔得頭籌,不大隨人到我府上去玩了。”
她笑道:“是我府上婢媼哪裏招待不周,還是我這個做姐姐的哪裏得罪國舅爺了?”
楊懷懿懷抱着日漸沉重的太子,躲避不得,垂頭答道:“殿下何出此言,您馬上就要出嫁了,草民身爲外男,當然應該避嫌。”
朝陽長公主想過許多理由,然而還從沒想到過會是因爲這個,笑得幾乎要叫他懷中的阿菽蹙眉。
她伸出纖長手指,戳在他額頭:“你這般身量的孩子,不在需要避嫌的外男範圍內。”
昔年有意尚主的郎君才需要避嫌,他頂多是蹭喫蹭喝,一個隨天子或是國丈來玩耍的孩子,大家都寵着的國舅爺,算什麼避嫌的男子?
楊懷懿卻不大高興,他望了一眼笑吟吟的朝陽長公主,心情有些低落:“殿下似乎很高興做宇文將軍家的新婦。”
朝陽長公主的笑容微微一滯,哪個少女不曾有過懷||春的美夢,期待嫁給一個兩情相悅的郎君,十里紅妝,然而一切成真,她卻並沒有特別激動,像是皇后當年那般,提起自己相愛心許的郎君便不自覺地含笑羞怯。
“耶耶和娘娘早就明裏暗裏告訴過我要嫁誰,或許沒了驚喜,便也不大容易有更多的興致,”朝陽長公主閒支了下顎:“伯禱不希望我出嫁麼?”
楊懷懿望了望她,面色有一點委屈,點點頭:“我最喜歡殿下了,可是殿下嫁人,便要離京。”
他道:“您能不能不嫁人,等我以後一定比宇文將軍做得更出色些,我向聖人和娘娘去說,叫我尚主好不好?”
朝陽的容貌結合了父母的優點,權勢與美貌的輝映下,也收穫了不少青年男子的示愛。
只不過來自小不點的求婚還是很罕見,有一點可愛,又叫人有些手足無措。
他實在是太小了,大約是對一個玩得來的大朋友生出獨佔的心思,又見到親姊婚後的恩愛,便以爲天底下夫妻之間相差十五歲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素來愛揶揄別人,現下居然是難得的窘迫,斟酌了片刻道:“伯禱,我之前同你說過,等你長大,我便老了。”
朝陽還甚少遇到這樣認真的小孩子,她以爲這樣的話說來玩笑就夠了。
他卻也很固執:“可我覺得殿下什麼時候都生得很美,殿下是覺得我太黑了麼?”
時下流行皎皎如明月的美貌郎君,男子傅粉簪花亦是常態,然而他卻是極容易曬黑,又比較容易恢復皎白的肌膚。
朝陽搖搖頭,她憐愛地撫摸過這孩子的小腦瓜,這幾日在溫泉行宮裏住着,煤糰子居然褪色了,“伯禱只是想和我玩,又嫌幷州路遠罷了。”
她頓了頓,哄他道:“其實幷州也不是什麼窮山惡水,將來聖人說不定還要調我的郎君回長安任職,伯禱那時候再想和我玩,宇文郎君也不會反對的呀。”
“他會的,怎麼不會!”楊懷懿有些急於爭辯,怕長公主被宇文冕木訥的外表欺騙:“就因爲我在殿下的懷裏睡覺,他就私下打我的臀!”
朝陽長公主卻不大相信小孩子這個時候說出來的話,只是安撫道:“或許是他有些粗魯,伯禱誤會了。”
她道:“你安心讀書,將來我回了長安,還來帶你去打獵。”
楊懷懿大約知道一個小小的自己,也沒有辦法改變長公主的婚事,欲言又止,只是“嗯”了一聲。
朝陽笑了笑,想到自己以後大約難得會有這樣一個小朋友,輕聲安慰他道:“伯禱,交朋友是交朋友呀,和做夫妻是兩碼事,即便是沒有我,長安內外舉辦這樣盛事的人家也有,你將來會見識到許許多多的男女,就知道這種喜歡,並不是要做夫妻的喜歡。”
他鼻子略微有些泛酸,帶了哭音,“那殿下還能抱一抱我麼?”
等聖上與楊徽音回來的時候,瞧見的便是朝陽連帶楊懷懿與太子一併攬在懷中,溫柔絮絮地講故事。
一個大人,哄着兩個小郎君,倒教一對面色紅潤的夫妻相視一笑,生出幾分羞愧意。
……
永寧十二年春,天子嫁朝陽長公主與宇文氏,賞賜不計其數,聲勢浩大,聖上與皇后親送長公主與郊外,吟《燕燕》相別,朝陽長公主伏地啼泣,而後登車遠行。
永寧十四年冬,遙聞朝陽長公主生育第一女,聖上破例賞賜以益平郡主銜,比照東宮之女例,永寧十九年秋,突厥侵襲,天子御駕親征,王師還日,詔宇文冕入京晉爵,重新住入昔年長公主府邸。
暮春三月,雜花生樹,羣鶯亂飛,正是一年好時節,楊徽音手扶已經隆起的腹部,執了內侍新送來的加急文書遞給身側的長子,眉梢眼角的喜悅無以復加:“阿菽,你耶耶得勝,要回長安了!”
早於王師歸京的朝陽長公主長舒了一口氣:“聖人四十餘歲,尚有雄顧天下之心,便是太辛苦了一些。”
她好奇道:“聖人信中與娘娘說什麼了?”
楊徽音面熱,未及回答,一側的太子搶先道:“耶耶說阿孃懷着身孕還要監國,實在太辛苦,回來好好答謝。”
天子深感天下承平日久,即便當年馳騁縱橫,亦不免髀肉復生,而他膝下繼任者尚幼,邊患始終是心頭的病,於是決定親征。
往常大多是太子與宗室監國,然而太子齒太幼,雖漸有君主氣度,亦不能承擔社稷重任,宗室凋零,於是效仿太上皇,將國事託付皇后。
然而他出徵沒有多久,太醫便診出皇后已然有孕一月,只是聖駕已然出去,不好返還,夫妻二人也時常書信往來,慰問彼此。
她撫了撫腹部,酒窩裏帶着甜蜜:“我還以爲這孩子出生以後還要很久才能瞧見它的皇父,沒想到這樣快,聖人便回來了。”
打仗這種事情誰說得準,持久下來,一兩年也有可能,因此她也很歡喜:“我原本便想與郎君生個女兒,可誰想子鸞也是個皇子,這一胎來得突兀,許多有經驗的命婦都說似乎懷的是女相。”
永寧十五年時,夫妻兩個有心不再使用陰枷,隔了兩月便有身孕,結果還是一位皇子,這一胎卻是意外,反倒遂了帝后的心意。
她肌膚比以往更好,人也偶爾喫辣,朝陽都是瞧在眼中的,於是玩笑:“那或許我還真要添一位侄女,我當年來得也叫耶孃措手不及。”
“說起來宮外的男人倒是樂得戰事興起,”朝陽長公主搖了搖扇子,輕聲道:“再也沒有比打仗更容易加官晉爵的方式,聖人還朝,肯定要大肆封賞的。”
楊徽音自然知道這樣的道理,不無憂慮道:“你也記得伯禱,聖人這一回親征點了他去,這孩子還未滿二十歲,說什麼徵兵原也是徵十五至二十的男子,樂得隨姊夫上沙場,叫我阿孃擔心了好一陣。”
朝陽長公主的神情有一瞬間頓住,她回憶起記憶裏似乎有些可愛的小孩子,頷首稱讚:“我聽說國舅這一回雖未封狼居胥,卻也屢立奇功,聖人以後必然是要重用的。”
話音未落,立政殿的內侍大長秋徐福來,已經過來稟告:“娘娘,方纔來人通稟,說是楊將軍攜了聖人手詔提前歸京,已經候在宮門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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