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作者:丸子炒飯
紫宸殿中,身爲欽差的楊文遠頭一回站在離聖上這樣近的地方述職,但這樣的榮耀他此刻卻並不是很想得到。

  皇帝凝神聽過,微微笑道:“朕倒是不曾想過,清河郡王在朝中竟是這等好人緣。”

  在座被宣召的臣子大多都是在冊之人,雖然聖上不曾叫楊文遠宣讀人名,然而聽聞此等錐心之言,心中有鬼者無不兩股戰戰,皇帝若是早有察覺,那麼他們的命運自然也早就定下來了。

  楊文遠本來不想這樣早回京,然而這事由聖上來處置,總比請太上皇來更好些,他咬牙將整理好的名冊雙手呈上,“恭請聖上御覽。”

  “不必了,”聖上瞧見何有爲遞上來的名冊厚度,隨手擲在了桌案上,淡然道:“楊卿做事,朕一向是信得過的,把這些東西都燒了罷,朕今日倦得很,沒有心神來瞧。”

  皇帝突如其來的優容叫在座的臣子幾乎不敢置信,只是這一片死寂裏卻又蘊含着各自的無盡震驚。

  楊文遠本來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卻也不曾想過聖上會這樣輕巧放過,一霎那,四肢百骸都被憑空注入了新的力氣,然而面上卻仍是有些忸怩遲疑:“只是……”

  “魏武多疑,尚且有焚信的胸襟,”聖上坦然掃過諸臣,面色沉靜如昔:“私下往來唱和的家信,也不必整理得這樣整齊,倒像是僭君的罪證了。”

  天子恩威並施,實在是意外之喜,臣子們雖然猜測是否與太上皇即將回京有關,但是聽到聖上這句話,知道皇帝的態度是隻誅一人,不問其餘,那就足夠了。

  “不過清河郡王,一介宗室,手卻伸到朝廷中來,總是不妥,”聖上道:“咎由自取,雖然天令其滅,到底也是朕之子侄,教涼州牧斟酌料理,着禮部籌備後事罷。”

  聖上鄙薄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堂侄,那麼涼州牧也未必會多當一回事,後事辦的或許體面風光,只是那也都是做給別人看的,增的也是天子的顏面。

  入了暑天,紫宸殿書房內擺放的卻沒有冰鑑,內侍們擡了火盆進來,讓衆人瞧見書信與冊子被焚盡纔算罷休。

  聖上又說了些別的朝事才叫人退下,那些都與楊文遠不大相干,雖說周身還有被炭火燻烤過後的熱汗,然而他滿心的歡騰需要全身的力氣才能剋制不流露於形色。

  畢竟光他所知道的,他的阿爺隨國公與清河郡王的信件來往數量,可謂第一。

  他斟酌該怎麼回府,先尋了父親從長計議,但是當他隨衆人起身,聖上卻喚了一聲:“楊卿留下。”

  這類被皇帝留下的旨意大多叫人心驚膽戰,楊文遠所思也不外乎如此。

  他頓在原地稟了一聲是,擡頭卻見聖上笑着在瞧他,目含審視。

  楊文遠心中一凜,低下頭去。

  “楊卿此去涼州舟車勞頓,實在辛苦,”聖上也站起身,他與楊文遠年歲相去不遠,但卻存了幾分客氣:“不知想要什麼賞賜?”

  “臣能爲聖人分憂,乃是份內應當,何求賞賜?”

  楊文遠這話倒是出自真心,他一路舟車,心火上的煎熬遠勝於身體的勞頓,然而到最後隨國公府竟然如此輕易地逃脫過去,頗有大難之後的慶幸,哪裏還敢奢求賞賜?

  皇帝瞥見他狼狽模樣,叫人賞賜了消暑的薄荷茶,不緊不慢道:“朕倒是想好了一樣東西。”

  “楊卿如今也年近三十了,”聖上嘆息了一聲,惋惜中透着凜然殺意:“朕欲額外加恩,準你襲隨國公爵位。”

  “聖人……”

  楊文遠那一盞薄荷茶還未飲上一口,那茶盞中的冰塊便已經與沁涼的杯壁噹啷作響,被極倉促地放回了桌案。

  他終究是讀詩書禮義長大的文秀俊才,雖然渴慕在仕途上更進一步,但也還不至於有盼望父親早死、早早襲爵這種大逆不道的心思。

  然而面對已經網開一面的君主,他後半截話卻像是被人掐斷在喉嚨裏一般,不敢出口。

  聖上或許顧及到太上皇與臣子們的舊年情分,束手束腳,不好大肆處理,然而獨殺一人,皇帝還是很輕易的。

  “這般激動做什麼?”聖上見他忽然行跪拜大禮彷彿還有些喫驚,玩笑道:“太上皇說要傳位與朕那日,朕尚且還未如此痛哭流涕。”

  “朕早就說過,玉虛觀空了太久,”聖上走到他面前,親手將那盞冰茶遞給楊文遠,從容道:“既然隨國公有心跳出三界紅塵,就賞給他煉丹用罷。”

  跪着的楊文遠受寵若驚,手裏捧着那一盞茶,聽聖上言笑。

  “便是有心,也是廉頗老矣。”

  聖上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溫和:“畢竟他也沒真做出什麼來,不是麼?”

  沒有武將願意老死在一個清冷孤寂的道觀裏,玉虛觀曾是中宗金屋藏嬌的地方,至今荒廢許久,聖上相當於是變相軟禁瞭如今的隨國公,但是卻又留了幾許情面,只是褫奪爵位、降爲庶人,而謹小慎微的他只要將來不做得太過分,依舊仍能維持住隨國公府的榮耀。

  楊文遠顫聲應了一聲是,若是父親真的做出來什麼,想來聖上便不會這樣輕易放過了。

  “你還在這裏做什麼,等着與朕一同用膳?”

  聖上負手而立,瞧見他跪在地上魂不守舍,不免好笑:“尊夫人有孕數月,說來倒該朕向隨國公討杯喜酒喝纔對。”

  那一聲“隨國公”極爲親近,但這位新走馬上任的隨國公卻未覺出半分而立之年得嗣的喜悅。

  ——他雖也算是過門而不入,然而家書裏夫人都沒有提及有孕的事情,可是聖上卻已經知曉了。

  “今日是下九,遠志館休沐,隨國公爲國分憂,十分勞苦,朕也準你半日假,回去陪一陪令愛,共享天倫。”

  朝中官員是十日一休沐,女學堂是初七下九兩日放學,楊文遠也想起來這個小女兒,不覺驚心於皇帝的記憶,識趣起身告退。

  何有爲瞥見楊文遠在紫宸殿外逐漸模糊的背影,令小黃門收了茶具,傳膳入內,今日楊娘子不在,聖上倒是省去了奔波的辛苦。

  他低聲道:“聖人,隨國公今日還朝,是否請楊娘子留宿國公府一夜,明日再入宮?”

  即便是聖上身側最親近的內侍,何有爲也不記得聖上何時有過令暗衛將隨國公府一切,包括世子夫人是否有孕這種瑣事一一奏報的吩咐。

  皇帝還不至於那樣無聊,刺探臣子牀笫閨閣事。

  “叫徐福來隨她的意思來,她願意留在家中也可,”聖上頓了頓:“太后行駕說來早該抵京,是出了什麼事嗎?”

  聖上不便親迎太遠,已經派了金吾衛接應,然而阿孃回宮的速度卻比他預想要遲。

  “奴婢聽聞,似乎是太上皇行至扶風略感行程疲倦,有意與太后扮做民間夫妻遊樂,還在阿育王塔爲太后誦經,祈求康健平安。”

  聖上自然知道扶風是什麼地方,然而數十年間風雲過往,父輩舊怨亦如冰雪消融,不覺莞爾,“阿孃開心也就好了。”

  母親年輕之時最多的傳說無過於她光豔動天下,傾倒兩代君王,然而皇帝最模糊的記憶裏,當她還是中宗貴妃的時候,每每與他獨坐,出神時或許思及故人,姣好面容上卻總有些悵然意。

  如今太后能四處遊玩散心,聖上倒不覺得遲一點見到有什麼不妥。

  只是天子站在書房窗口,極目遠眺,遠處的掖庭局模糊成了一個不知名的一個點。

  宮中嬪妃有孕是天大的喜事,然而掖庭局裏面有許多家中獲罪而被迫入宮的女眷,或許便有那麼一些正是有了身孕的女子。

  那些天生就帶了罪孽的罪奴之後,往往來不及出生便被繁重的勞役所折磨,避免來到這個世間受苦,若有命硬的,長大也是宮奴。

  “楊懷懿……”

  何有爲聽見聖上低聲唸了一個陌生的名字,而後卻又不再提起,就像是一時興起的含糊呢喃,轉身便忘記了。

  ……

  楊徽音回府的時候正是上午,母親這些時日似乎愈發忙了,沒有什麼時間見她,因此到正院請過安便回雲慕閣去了。

  雲氏如今臥躺居多,她教女兒在一旁坐着,讓婢女端來最好的點心。

  楊徽音在宮中久住,由儉入奢易,這樣的點心自然不能入眼入口,但她還是乖巧地坐在孃親身側,拿起來就着茶吃了兩小口,“小娘,你生病了嗎?”

  “瑟瑟,小娘不是生病了,是又要生養了。”雲氏撫着小腹面色含羞,卻又不無憂慮:“夫人還不知道呢,多事之秋,你耶耶又出去公幹,我哪裏敢說。”

  她原本也沒有想過會這樣巧,世子爺只來了一次,便會再有一個孩子,但是瑟瑟入宮讀書,她有了這個孩子也不至於太無聊。

  縱使她卑弱,也能敏感覺察到國公府如今不容樂觀,是以對自己一個月有餘的身孕閉口不言,靜靜養胎而已。

  “瑟瑟不驚訝麼?”雲氏以爲總會看到女兒一點神色上的變化,然而卻沒有,她笑着問道:“瑟瑟知道什麼是生養麼?”

  “知道呀,就是我會做姐姐的意思,”楊徽音欣然道:“阿孃,我早就夢見我將來會有一個弟弟的。”

  雲氏迷信夢熊之兆,覺得小孩子看東西看得乾淨透徹,這大概就是嬰靈來之前帶給親姊姊的預兆,或許真的是一個男孩。

  她笑着問道:“那瑟瑟還夢見什麼了?”

  “我夢見我抱着他哭,”楊徽音回憶某個夜裏閃過的某個片段,模仿道:“就像這樣,我很心痛,就和他說,‘懷懿,別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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