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徐昀杉下意識放輕腳步,緩緩走過去,剛剛壓抑的心情平靜了一些。
剛剛那一瞬間,他真的一刻也不想再看見晏廷,甚至產生不跟晏廷合作的想法,但現在冷靜下來,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選擇。
合同已經簽了,他不可能付得起違約金,而且他需要錢。
至少要快點湊到借款的一半,少還點利息。
身後傳來開門關門的聲音,徐昀杉不回頭都知道是誰,他加快腳步加入工作人員中,晏廷卻黏了過來,站到他旁邊。
徐昀杉僵直着身體,目不斜視地看着房間裏。
要冷靜,爲了賺錢,都是爲了賺錢……
“昀杉?你過來了。”吳邱楓看向他,朝他招了招手,“正好演員妝花了,你來給他補一下。”
徐昀杉看了眼吳邱楓身旁坐着的金汣,鼻子上的妝脫得厲害,像被揉過。
他走去金汣面前,將包放在腳邊,翻出化妝品給他補妝。
一旁的吳邱楓趁着時間說戲:“秦蓁,剛剛那段戲情緒不對,許寰芝對許帆的恨是怨恨,再加上自己長期抑鬱,身心疲憊,她的情緒爆發需要一個過程,暴風雨前面的寧靜還要再拉長一點……”
等吳邱楓把戲說完,徐昀杉也補好了妝,第五次拍攝開始了。
徐昀杉本想離開,走出房間卻發現晏廷又跟了上來,他回頭瞪了晏廷一眼,晏廷卻像渾然不覺似的,笑着跟周圍工作人員打招呼。
回去又要跟晏廷單獨待一起,徐昀杉停了下來,跟着工作人員一起看戲。
這個場景許帆有兩場戲,分病房內和病房外,講的是哥哥賀陽病重入院,許帆前去看望,之後媽媽許寰芝受刺激爆發,將許帆狠狠教訓了一頓。
攝影師調整好機位,金汣從屋裏走了出來,徐昀杉看着金汣手裏的兩根棒棒糖,記憶瞬間跳回二十年前。
今天是賀陽住院的第三天,也是一個週末,許帆不用上幼兒園,跟着媽媽一起來看望哥哥。
他手裏攥着十塊錢,一路小跑到附近的小賣部,他接了任務,要買兩瓶水,買完後還有多餘的錢,他看見小店門口的棒棒糖,視線一下就挪不開了,最後在店長的引.誘下買了兩根。
許帆一手拎着袋子,另一手抓着兩根棒棒糖,欣喜地往賀陽的病房跑。
他在病房外調整了表情,捏着棒棒糖的手往後藏了藏,推門進去,卻發現病房裏只有賀陽一人。
“媽媽呢?”許帆問。
賀陽道:“去繳費了。”
許帆眨了眨眼睛,跟賀陽交換了視線,關上門一蹦一跳去賀陽牀邊坐下。
兩人一個五歲一個九歲,都是年齡尚幼的小孩子,大人不在時彷彿擁有了全世界。
許帆將袋子放到桌上,又把棒棒糖舉了起來:“喫嗎?”
賀陽眯着眼睛笑起來:“喫。”
賀陽隨意拿了一根,許帆臉色變了變,看着哥哥撕扯糖果袋子,猶猶豫豫收回手。
他低頭看看手裏的棒棒糖,又擡頭看向賀陽。
“哥,你喜歡荔枝嗎?”
賀陽將糖紙捏在手裏:“嗯?”
“……”許帆抿着嘴,牙齒輕輕咬着脣肉,“我,我有點喜歡早梅。”
賀陽怔了怔,看許帆扭捏的模樣,他掃過許帆手心,一下懂了。
他又眯起眼睛,笑容狡黠:“那是什麼啊?”
許帆急道:“就是,就是你手裏那個粉粉的……”
“我手裏是草莓,不是早梅。”
“……”許帆小聲嘟囔,“我也喜歡草莓。”
他有些鬱悶地摳着糖紙,粉色的棒棒糖送到他眼前。
許帆猛地擡頭,瞪大眼睛看着賀陽。
賀陽笑道:“給你喫。”
許帆愣了很久,久到賀陽將糖塞進他嘴裏,他纔回過神來。
草莓糖的甜味在口中化開,許帆覺得心裏也甜滋滋的,他低下頭,笨拙地撕掉荔枝味棒棒糖的包裝,遞給賀陽。
賀陽也將糖放進嘴裏。
許帆膽怯地偷看賀陽,小心翼翼地問:“哥,你開心嗎?”
賀陽想也不想答:“開心啊。”
許帆低下頭:“可是,我這麼開心……”
賀陽疑惑地看向許帆,有些不懂許帆話的意思,他理所當然道:“你送了我糖,我肯定開心啊,你開心我會更開心。”
許帆又擡起頭,眼裏閃着些許光芒:“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賀陽道,“你是我弟弟啊,當然要開開心心纔行啦,但是你都不怎麼笑,好奇怪。”
許帆一怔,有些慌亂地搖搖頭:“我不能笑。”
“爲什麼?”賀陽滿臉疑惑,擡手揪住許帆的臉,“我喜歡看你笑,你笑給我看看吧?”
許帆嘴裏還含着棒棒糖,口水險些流下來,他舔了舔嘴脣,朝門外看了一眼,然後朝賀陽擺出一個笑容。
燦爛的、純粹的笑容,沒長齊的牙齒輕輕咬在一起,咧出一個巨大的弧度,溫暖的陽光正好從窗外照射進來,爲他鑲上一層毛絨絨的金邊,糖果的甜味都要順着糖果棒溢出來。
賀陽有些愣愣的,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也跟着笑起來。
不知是誰先發出了笑聲,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整個病房充斥着喜悅的童音。
“陽陽?”
笑聲戛然而止。
賀陽朝門口看去,錯過了許帆眼中晃過的恐懼:“媽,你回來了。”
秦蓁關上病房的門,走廊上的工作人員瞬間緊張起來,他們舉着拿着工具,各自站到指定位子,因爲時間緊迫又不能鬧出動靜,整個過程都有些兵荒馬亂。
徐昀杉感覺手被拽了一下,猛地回過神,偏頭看去,晏廷朝他擠了擠眼睛,拉着他往邊上走。
走到拍攝範圍外,晏廷的手還沒鬆開,徐昀杉卻稀奇的沒有反抗。
他臉上看不出情緒,只有眼裏有些許茫然。
晏廷低頭,湊到徐昀杉耳邊,小聲問:“你幹嘛呢?看這麼入迷?”
熱氣呼在耳朵上,徐昀杉條件反射地側了側腦袋,他眼底明晰了一些,卻只是抿了抿脣,沒有說話。
病房的門打開了,兩個演員走了出來,工作人員擺好機位,數十人都如靜止般觀看着。
徐昀杉看着前方,聽到自己沉重的心跳聲,他感覺呼吸有些困難,無意識地收了收手掌。
許帆和許寰芝就站在他面前,距離不到五米。
病房門被輕輕合上,許寰芝走在前面,許帆跟在後面,還沒喫完的棒棒糖捏在手裏,微微發着抖。
沒走幾步,許寰芝停了下來。
她轉過身,俯瞰着許帆,方纔溫和的笑容消失殆盡,好像從來不是爲他準備的。
“你笑什麼?”
許寰芝的聲音很平靜,許帆卻往後撤了一步:“媽媽……”
“你笑什麼?”許寰芝又問了一遍,她幾步上前,拽住許帆的領子,用力聳動兩下,“你笑什麼?!”
許帆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許寰芝,他嚇得張開手,棒棒糖跌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碎成幾瓣。
“媽媽有沒有跟你說過不要笑?”許寰芝還揪着許帆的衣領,聲音顫抖,“你哥哥得了那麼重的病,你爲什麼還要笑?你爲什麼能這麼開心?!”
“你知道你哥有多難受嗎?你知道哥哥過得多痛苦嗎?他還那麼小,他還那麼小!”
許寰芝嗓音沙啞,眼圈通紅,整張臉因爲激動的情緒皺縮着。
許帆一聲不吭地仰着頭,恐懼地望着面前的人,他好像聽不太懂許寰芝的話,表情茫然,只是本能地睜大眼睛,淚水從眼眶中滑落出來。
許寰芝閉上眼睛,深吸兩口氣,緩衝了情緒。
她冷漠地看着許帆,沉聲道:“不準哭。”
許帆眨了眨眼睛,控制不住地抽噎起來,他整個人都發着抖,淚水流得更兇了。
“不準哭!”許寰芝大吼一聲,甩開許帆的衣領,一手掐住許帆瘦弱的肩膀,另一手擡起,掌心在他臉上使勁揉蹭。
“你有什麼好哭的?你有這麼健康的身體,你每天活得這麼輕鬆,你怎麼好意思哭!”
“爲什麼?爲什麼你的骨髓配不上?爲什麼你這麼不一樣!”
“我生你是幹什麼的?你連你哥都救不了!你還差點害死我,你來這個世界有什麼用?!”
“不準哭!不準哭!”
“你哭給誰看?哭給哥哥看嗎?哥哥已經很傷心了,你爲什麼還要讓他更傷心!”
……
……
“你怎麼了?”晏廷的聲音傳了過來。
徐昀杉繃緊身體,眼前終於清晰過來,病房外的戲已經拍完,兩個演員各自分開,金汣被抱起來,狀態恢復的不錯,拿着紙巾擤鼻涕,秦蓁還沒從戲裏走出來,表情有些憂鬱,接過助理遞來的紙巾擦眼淚。
徐昀杉看着眼前的景象,又不自覺地發起呆,直到左手被捏了捏,他才感受到手上不屬於自己的溫度。
晏廷就勢晃晃手臂,挑眉問,“抓這麼緊,在想什麼?”
徐昀杉:“……”
自己剛纔一直抓着他?
不,不對。
徐昀杉快速回憶剛剛的經過。
是晏廷在他恍惚的時候抓住他,之後一直沒有鬆開。
晏廷擡起大拇指,在徐昀杉手背上蹭了蹭:“你好像對這部戲感觸很大?要不跟我……”
話沒說完,徐昀杉甩開晏廷的手。
他好像恢復成原來的樣子,一雙眼睛滿是怒意地瞪了晏廷一眼,嫌棄的感情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
“別碰我,離我遠點。”
話剛說完,徐昀杉聽到吳邱楓喊他,他擡起剛剛被晏廷牽着的手,拽了拽揹包帶,頭也不回地走了。
晏廷的手還微微擡着,愣怔地看着徐昀杉漸遠的背影。
……靠。
他怎麼跟個大冤種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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