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相比之前,何穆之又瘦了一些。
因爲長期貧血,他的皮膚很蒼白,在陽光下幾近透明,寬大的病號服穿在身上,露出瘦骨嶙峋的手腕。
見徐昀杉到了,他又跟護士說了兩句,護士便離開了房間。
何穆之挪了挪帽子,招呼徐昀杉過來坐,自己則合上電腦放到一邊。
有以前的經驗,何穆之入院時就把頭髮剃了,此後每日變着花樣戴帽子,光帽子就能堆滿一個抽屜。
雖然他說戴帽子是爲了保暖,但大家都知道,大熱天的哪需要保暖,只是想挽回一下自己的顏值罷了。
徐昀杉坐到牀邊,看見牀頭櫃上堆着的帽子,有些甚至標籤都沒剪:“怎麼這麼多?”
“有個人昨天送來的,這還只是一部分,櫃子裏還有呢。”何穆之說着,拿起一頂翻看着欣賞,笑道,“這人品味還挺不錯,你有沒有看中的?隨便拿。”
徐昀杉:“……”
何穆之是完全的樂天派,從徐昀杉有記憶開始,就沒見他傷心難受過,即使化療到喝水都吐的時候,也還帶着一臉笑。
他看起來心情真的不錯,對隨手拿的帽子很滿意,拿起來換掉了頭上的。
“這段時間很忙吧?”何穆之問。
徐昀杉“嗯”了一聲,解釋道:“這幾天劇組安排滿,沒時間來看你。”
何穆之無所謂道:“有時間也沒必要來,又不需要你做什麼,還不如多休息會兒。”
徐昀杉看着何穆之,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不好的情緒,但那張虛弱的臉足以說明,他這段時間過得並不好。
沒錢給何穆之找護工,自己也沒時間來照顧,何穆之在醫院一直自理生活,治病也只能獨自一人。
因爲這個病,何穆之對飲食要求很高,但沒人做飯,也沒人送飯,他只能喫醫院食堂的食物。
身爲一個病人,何穆之卻比一些前來照顧病人的陪護還忙碌,能到現在還活蹦亂跳,全靠良好的心態撐着。
徐昀杉抿了抿脣,心裏有點悶:“等這陣子忙完,我會常來的。”
何穆之擺擺手:“你就每週來一次,讓我知道你的情況就行了,忙完了就多出去社交社交,劇組裏應該不少人吧,就沒相中什麼男男女女的?”
“……”怎麼又扯到這事兒上了。
徐昀杉的表情說明了一切,何穆之嘆了口氣,無奈道:“你說你,怎麼在感情上就這麼呆呢?”
“……你喫午飯了嗎?”徐昀杉問。
何穆之道:“還沒,你去跟我買?”
“嗯。”
“給我買點兒有味道的。”何穆之道,“喝了幾天白粥了,嘴饞。”
話是這麼說,但何穆之現在還在住院治療,很多東西不能喫,味道太重還容易吐,粥是最穩妥的食物。
徐昀杉將白粥換成黑米粥,帶回來時,何穆之臉色變了變,但還是老實接下了。
何穆之坐牀上喝粥,徐昀杉則在牀邊發呆,這一層樓病患不少,因爲都是一個科室,有些患者病情相似,剛剛一路走來,他聽到不少嘔吐的聲音。
他看何穆之一眼,何穆之正專心致志地舀一勺粥喂進嘴裏,喫得很慢,但好歹沒有吐出來。
徐昀杉垂下眼,手輕輕攥了攥。
兩人相依爲命這麼多年,何穆之從來都是自己照顧自己,但在家裏出事之前,他一直被照顧得很好。
媽媽一有時間就會陪他,還會親自給他做飯,沒空的時候,也會聘請專門的阿姨,裏裏外外伺候好他。
那時候,哥哥也不用擔心沒錢治病,不用爲了掙錢買藥拼命工作……
眼前忽然闖入一根粉紅色的棒棒糖,徐昀杉回過神,視線聚焦在那根棒棒糖上。
“拿着。”何穆之道,“以前那種找不到了,這是升級版。”
徐昀杉愣愣地接過來:“……幹嘛突然給我這個。”
何穆之笑笑:“這場戲已經拍了吧?”
徐昀杉聽懂他的話:“嗯,第一場就是。”
徐昀杉將糖放進嘴裏,原來那糖的味道已經不記得,沒法跟現在的對比,但現在這顆也格外甜。
“其實當時我看到了。”何穆之道,“但是我沒有出去。”
徐昀杉專心致志喫着糖,看那場戲的劇本時,徐昀杉就猜到了,劇本上的內容和那時候發生的事幾乎一樣,連對話都沒有改變。
何穆之居然將那時的話原封不動地記下來了。
“你那個時候太小了,大概不知道,當時媽媽的狀態已經很差了。”何穆之說,“何鴻把公司打理的一團糟,還染上了賭博的惡習,媽媽每天焦頭爛額,在我這裏整夜整夜睡不着覺。”
“那個時候找到了可以配的骨髓,但是是個快七十歲的老人,身體很不好,媽媽去求了很多次,那家人還是沒有答應。”何穆之道,“後來還發生了很多事,你也知道,何鴻一直想跑,又想要錢,於是乾脆耍無賴,好幾年家裏都亂成一團,我雖然經常在醫院裏,不知道具體細節,但看媽媽每次來的模樣也能猜個大概。”
“……”
徐昀杉沒說話,嘴裏的糖沒那麼甜了,他輕輕將糖咬碎,才終於嚐到甜味。
何穆之看向徐昀杉:“這個劇本可能有很多跟真實情況有出路,但我已經盡我所能地把我看到的寫了進去,裏面很多事情都是你真正經歷過的,對嗎?”
徐昀杉很輕地“嗯”了一聲。
“拍的時候,你有沒有看看?”
“有時候會看。”
“都看看吧。”何穆之道,“我想讓你看這場戲。”
徐昀杉擡頭,朝何穆之看去,何穆之的視線也落在他臉上。
“我希望你能正視自己,昀杉。”何穆之看着徐昀杉的眼睛,道,“我希望你能知道,你沒有任何錯。”
徐昀杉回到劇組的時候,夕陽將落不落,天空的晚霞呈現橘黃色。
工作人員圍在陽臺邊,爲一會兒的戲做準備,徐昀杉和吳邱楓打了聲招呼,便去了一旁的臨時化妝室。
晏廷在裏頭等着,見他進來,問:“你去哪兒了?”
徐昀杉沒回答,急急走進去,拿着化妝箱坐到晏廷旁邊:“先化妝吧。”
夜戲本就比白天難拍,再加上這場戲羣演多,時間很緊張。
晏廷還要再和秦蓁走走戲,化好妝就趕去拍攝現場,沒時間和徐昀杉說閒話。
羣演們一個接一個化好妝離開,化妝師們也跟着去了現場,化妝室又只剩徐昀杉一人。
他收拾好化妝品,看着面前碩大的化妝鏡,有些茫然。
要去現場看嗎?
可他知道今晚會拍什麼。
房間隔音並不好,即使關着門,也能聽見外面拍攝的聲音。
這場戲不好拍,已經重來了幾次,吳邱楓不厭其煩地說着戲,演員們也說着自己的想法。
徐昀杉不知這麼聽了多久,何穆之的話也在腦子裏打轉,外面又一次喊了暫停,他攥緊拳頭,站起身走了出去。
拍攝現場,晏廷和秦蓁正小聲對着戲,一旁的羣演等待着,吳邱楓剛跟燈光組說完注意事項,轉身看到了徐昀杉。
他有些意外:“昀杉,你怎麼出來了?”
徐昀杉道:“我想看看戲。”
吳邱楓看着他,表情猶猶豫豫,暗示道:“這是秦蓁的最後一場戲。”
“嗯,我知道。”徐昀杉說。
這場戲中,許帆家裏終於破產,許寰芝抑鬱加重,承受不住壓力選擇跳樓輕生。
整段劇情跟現實幾乎一樣,但因爲當時何穆之並不在場,許寰芝和許帆的對戲是他編纂的。
吳邱楓掃過徐昀杉揹着的化妝箱,勸道:“你如果不想看,可以回化妝室等,現場我叫李汀安排其他人盯。”
“沒事。”徐昀杉的聲音很平靜,“吳導,我想看看。”
吳邱楓又看了徐昀杉一會兒,卻沒法從那張臉上得到任何情緒,他拍了拍徐昀杉的肩膀,轉身盯戲去了。
演員就位,燈光道具組也紛紛站定,李汀最後給秦蓁理了理頭髮。
晏廷像是察覺到什麼,下意識往邊上看去,和徐昀杉對上了視線。
他站在暗處,臉上因背對着燈光陷在陰影中,一雙眼睛像看不到底的深淵,情緒也全藏在深淵下面。
李汀打了個信號,跑離鏡頭,吳邱楓的手揚起來,晏廷收回視線。
“第三十五場第七次,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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