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急轉】
她酒量一向淺,卻因爲鹿家的熟識衆多,被勸起酒來有些招架不住,加上得顧着他們身後長輩的顏面,便不知覺到了酒意濃深,這會兒,那酒勁一陣陣發沈,紙醉金迷生了虛矓的浮光,在眼前晃着,她神色不變就倒了滿杯涼茶慢慢喝下,定了定神,而後藉口離席。
宴客廳外也熱鬧,服務生往往覆覆地忙碌,隱約的男人繃緊的聲音夾在其中,悶悶的一句“謝謝”。
鹿安一怔,果然小竹子低着眼,些微倉皇地謝過了那服務生的詢問,一擡頭目光相接,他下意識動了動,卻又初醒地,硬生生地緘默。
有些蒼白。
“你怎麼來了。”
再次遇見她喝多的樣子,江默一時怔仲,才應:“……剛剛有人敲門讓我出來,說安安找我。”
以爲是自己的助理,鹿安沒多想,自然地將他再牽回房,在他關門的時候,她自己一靠牀上柔軟的枕頭便再撐不住,閤眼直接睡了。
窗簾沒有拉上,照着她淺淺陷入軟枕的臉頰,情態迷離,有些甜暖,然而裙襬下敞露的踝骨光潔,直直受着空調冷氣。
走過去替她蓋上被子,再將窗簾一攏擋住所有的光,聽到她漫長的呼吸,顯得睡意很沈,他默默回來,也只越發安靜地坐在她身邊,看得出了神,手上緩慢,摳着掌心的繭。
一下一下。
心跳起伏不由地快,他睜着眼,微微溫熱,可是一直看着她,好久,彷彿是一頓,又緩慢的整個人沈黯下去。
當手機鈴聲炸開,她眉心一動,江默才驚醒,幾近手腳忙亂地拿起她進來扔在桌上的手機,不知道該怎麼辦時,看清了來電人名。
“林書文”。
一剎那的念頭,他已經接聽,怔在了那裏。
不想遞給她,又不知道要怎麼放下。
握着手機回牀畔坐好,放到枕邊,鈴聲是消了,耳膜中開始狂跳,他死死地盯着那手機屏,再擡起眼睛看向她,他壓下身,擰着濡濡的汗發虛起來:“安安……”像被汗意漬到,哽着碎啞:“安安……”一再靠近,突破了自制的極限,終於夠到她頭髮。
用額頭小蹭了蹭。
手機那頭就接聽時喚了幾次“安安”,到了現在,一片死寂。
這種死寂裏,唯有她平穩的呼吸,挨在咫尺忽然一亂,小竹子來不及反應地,只覺得肩膀一緊天旋地轉,手足無措地眨了眨。
原來讓她逮的正着,扣着他肩膀壓到身下後,女人眉眼微闔,似乎沒大好氣地輕掐他臉頰,柔聲威脅,咬着罕見的狠勁:“阿竹要乖,不然吃了你。”就順勢摟過他,不顧凌亂的被子重新睡過去。
緊接着電話“咔噠”一聲,從那端掛了。
辦公室的氣氛突破冰點,尤其遇上這樣的天氣,沈沈的不見和煦。
祕書戰戰兢兢,偷視着窗前攥着手機的林書文,正手背繃白,拼盡了全身力氣纔沒有失態地往窗上摜。
忍了忍,終究爆發地回桌前掃落了滿桌東西,繼而扶着桌劇烈地喘氣着。
祕書頭皮發跳,想走,想來想去只有硬着頭皮:“林總,那份我們草擬的租賃合約書,我拿回來了。”
他親自僞裝成酒店服務生,以安總喝醉的理由,騙得江默去了宴客廳,由此纔將那份合約書成功回收,不留痕跡。
想到鹿安,那個女人,他隱隱打了個寒噤。
最後一絲雨聲消匿,路上已經積了不少的水,被車輪碾過嘩嘩的濺起浪,睡了一覺從酒店出來,她臉龐還溫熱,於是用手背量了量溫,倚在靠背上緩着神。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又想起什麼,朝身邊瞥。
他在瞧車窗上淅瀝瀝的水痕,身下短暫的平穩裏,忽而一宕,經過水坑掀起更高的水浪撲上來,惹得他目光撲閃。
鹿安心絃微漾,被他戳得軟乎乎,不由得喚了聲,迎着他轉來的目光,問:“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江默眼底一動。
迅速打定某種主意似,撈起她的手放到他腿上就小力地揉揉捏捏,企圖分散她的註意,一面固執地抿着脣,一語不發。
他剛纔回想起來的,是發生在前段時間的一件事情,那天是他進診所的前一天,剛進宿舍的門,迎面麻袋套下,突如其來的黑夾帶着拳打腳踢,他掙扎不動,手臂一起被束縛在麻袋裏,所以直接被踹倒在地上。
等到那人踢的累了,將麻袋一取,抓着他頭髮往地面一撞。
很快頭髮再次被抓起來,爲了強迫他擡頭,好將那股濃烈的腥臭讓他聞得清楚,是全然陌生的味道,不知道怎麼回事,也嗆得神經猝然一緊,他眼皮跳了跳,越過牀單上的溼濁,燒烤小哥蹲着身猶帶着得意的笑臉,揚了揚手中的牀單。
他記起,這人叫二旺。
“這可是老子憋了好幾天的量,聞聞,這味道得勁不?”
“那婆娘可真香啊,香的老子,哎呀,這又難受了……”見着他眸色猩紅,整個人抽搐起來,二旺一怵,連忙把牀單甩回他牀上去,“我警告你不要亂來啊,敢跟我橫,趕明兒她再來我把你得了神經病這事告訴她——”
倒下前的一瞬間是毫無防備的,喉嚨猛地受過一記拳頭,二旺都痛懵了,閃電般接連的拳風爆裂,發狂了一樣只對準他的喉嚨捶。
這下終於知道怕了,鬼哭嚎叫着,兩腳在地面死命地踢蹬。
對方卻彷彿魔怔。
感覺快死去,滿眼是血,糊着面前的人都是血紅的顏色,二旺好不容易脫身,頂着血肉模糊的臉要爬出去,立即被他重新掣肘回來。
他的眼鏡在麻袋裏破碎掉落,露出容貌清俊,不見起伏的覆着鬱佞,然後,他又擡起一拳,專註地,依然只對準了眼前那一處喉嚨砸下去。
手心裏她的手忽而一撓,癢的他顫了顫,猛然回神。
江默一緊張,瞬間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她揚起眉,似乎很好奇地在等着他的答案,眼見實在避不過了,他沈默了一陣,怕攥的她難受便略鬆了手,沒過小會自己忍受不了,偷偷地又扣緊,定定的說起來:“淘古董,是爺爺教我的。”
鹿安頷首,“那你爺爺現在人呢?”
小竹子睫毛恢覆半垂,低了下去,在她指節上摸了摸,細細地像是想鐫刻進骨子裏,透着眷戀:“他死了。”聲音很輕,思緒根本不在那上面,飄忽着,其實令人不太容易察覺。
也有明顯能讓她覺察到的變化。
聽他說要去副食店,鹿安讓司機把車停在附近一家便利超市前,卻不等她,他一個人走的飛快,挑選了半晌,纔回到她身邊,提着便利袋擱在懷裏,抱着。
微風涼爽,降下的窗前他眉眼清亮,躍着光。
見他守着珍寶般護着袋子,鹿安視線掃了掃,袋子半透明,裏面的零食相互擠壓鼓鼓囊囊,沒別的異常。
只是她這一望,江默有幾分不安收緊了力道,脣角就發白,挪挪手指遮上那幾瓶冰冷的鋁罐無意識想遮住更牢。
是酒。
他氣息亂了起來,低着頭,病了一般深陷膏肓的固執,目光便輕動,落在她慵懶面上,酒芳薄淺,如同未眠的海棠。
偏偏此時,額角熨上熟悉的軟,是她的指尖隔着紗布觸了觸,一如最初,選擇給他安撫。
知道如果他不願意,便是無論她怎麼做他也會倔強地不透露半個字,以前不覺得有什麼,到了現在,一時半會有點說不出什麼滋味,只能說服自己,阿竹到底跟平常人不同。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回去給你換藥了後我得回公司一趟,晚飯不用等我。”頓了頓,順順他開始斂緊的下頷。
小竹子不吭聲,葉尖泛了微潮,彷彿小幅度地揮了揮阻撓她手指。
鹿安堅定地捋着葉子,保證:“八點前我一定回來。”
沒想六七點天便黑的透了。
巷子溼濘,零碎的雜物散落,溼瀅瀅的折映着粉光霓虹,水窪裏更亮。
巷內只一家按摩店,充斥粉暗燈色的店面清冷無聲。
連着裏面唯一的女人也是閒閒,翹着腿趴在沙發上,刷着視頻正過癮,忽然屏幕彈出彩信框,便順勢點了進去,隨眼一看,臉色煞白,驚惶到近乎是跌撞地爬起來坐好,捏着手機有點抖。
玻璃門陳舊,一推開帶起刺耳。
她擡頭,燈色繾綣,來的人長裙漆黑無光,身外深黑的薄呢大衣,走過門檻衣襬輕拂,浸着夜晚潮溼的涼,她坐得矮,很快註意到那大衣下一雙漂亮至極的腳踝。
往上,來人在緩緩顧盼,梨渦若現。
彷彿是興致。
陳月警惕起來,騰地站起:“你是誰!”
“發你的照片看了麼?”擦肩經過,來到電視機前,拿起架在上面的相框,照片中一對姐弟笑得燦爛,尤其是弟弟,她語氣頓了頓,輕而冷:“那是不久前,你弟弟陳文在我朋友那做客的樣子。”
“你應該不知道,他在我朋友那借了很大一筆私貸,用來賭錢。”
她說着過來一步,陳月後退一步,走的不穩,被沙發磕的踉蹌跌了進去,面露敵意,“你們會對小文做什麼。”
鹿安停下來,周身卷着平靜的暗河,粉暗的燈營出的曖昧,襯映着她只有一種柔艷的危險,“如果你還想要一個完整的弟弟。”脣漸漸一點弧度也沒有,淺笑透出眼底,意味深長:“幫我一個忙。”
車開不進巷子,夜風轉寒,小唐助理釘子一樣盯守着不遠的店門,眉頭擰着,耐不了性子準備上前看看,終於盼來自家老闆推門而出,在巷子裏站了會,才緩緩走近。
昏暗的霧氣,竟然也遮不了她渾身的冷沈。
小助理不由楞住。
“安總?”
沒有任何聲音能入耳似,她一直安靜地進了車裏,沒關車門,空氣遲緩地流動着,清新冰冷,仍然令胸口窒悶。
在那店子裏跟陳月談妥後,誰想等她臨走前,陳月叫停了她腳步,說:“這地兒不大,來這打工的差不多都知道了阿竹跟你的事情,我要說的,是他自殺過。”
“這是二旺告訴我的。”
指骨壓在眉上,陰影籠罩的瞳仁微微縮緊,難掩陰霾。
還是拿出手機,意料中沒有來自阿竹的短信,而她原以爲,阿竹性格沈悶但好哄,病的程度不會很重,她也原打算通過專業疏導來幫助他。
可那個女人,憑着一句話成功的毀了她來之前所有的興致。
因爲在衆多心理及人格障礙中,她無法接受的類別裏,包括具備有自殺傾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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