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誤會】
母親大多時候都是笑着的。
起先,所有人都說母親性子好,是真的大家閨秀,可是在她很小的時候,親眼見過母親蜷在角落裏,抱着雙膝,對着她露出了空泛的笑意。
以爲母親想叫她,她走過去,有重重的氣力撲襲過來,那樣大的力道,是拼盡了全身力氣掐在細幼脖子上,很快能窒息,黑暗模糊從四周裹來,意識漸漸流失,其中有一秒,一滴溼涼的淚掉落在臉上。
很清楚的聽見母親的話聲,哽咽喃喃着要帶她一起去死。
母親原來柔綿寡默,因爲外公外婆總在繁忙,後來兩人離了婚,母親跟着外婆便搬去了很遠的地方。
直到她遇見了父親,順理成章結婚生子,期間裏父親辭掉了所有工作。
不想,做到了這種地步,在她產後月子裏她竟然患上了抑鬱。
她一病病了許久,不見得好轉,鹿家業大,父親不能一直陪伴着她,只能儘量拼擠時間早點回家,可是母親還是疑神起來,甚至在父親請來了保姆的那一刻,她爆發性地發作了。
她越發焦慮悲鬱,時常有幻覺,用過醫生對癥開的藥,總不見效果。
外公說了,那是母親在跟外婆遠住的那好幾年裏,她受過保姆不等程度的欺凌,這欺凌不只體現在暴力,還夾帶着一種精神上的催鬱,加上沒能及時發現情況的父母,那異常強烈的期許跟壓力,仍然不變地壓在了她身上。
便成了日積月累的災源。
歸根到底還是懦弱,不爭不抗,連她自己,都一味的只想用決絕而慘烈的方式試圖永遠逃避。
小唐助理聲音漫漫,在車開前,得了老闆吩咐要她彙報明日起的行程,此時報完恢覆靜默,隱憂流露出來,望定自家老闆,見得她臉色還是很差,路邊暈黃的光薄薄的,一半影子遮暗了她眉眼,一半的亮橫在她頸間,明暗切割,柔和模糊,彷彿電影裏令人挪不開眼的長鏡畫面。
下頷的弧一動不動。
最後,緩緩地,鹿安將車窗按了上去,封閉的寂靜裏她在窗上倒映着,“酒莊的事情……你陪我親自去一趟。”
聲音是啞的,隱隱是因爲舌根發苦,卻清清楚楚:“去巴黎。”
已經八點整,小竹子立在玄關呼吸很輕,等着引擎熄火的聲響,但等來的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又待了會,餘光移向掛鐘,挪挪腳還是走去了窗前,逐漸耷拉,變得灰撲撲的。
下一瞬低微的引擎聲遙迢傳來,他才又擡頭。
鹿安回到了家,沐浴乳的香縈繞着近前,如植株清澈的好聞,令她停頓,接着換了拖鞋穿入客廳裏。
她怎麼也壓制不住那點氣血,擰成一條線,見到了他還是突地一跳,撥出更洶涌的難忍。
已經走到了樓梯面前,她吸氣了一陣,轉過身,滿屋子的闃靜,他蒼白的顯着神色迷濛,定定地望着她,原本跟了幾步,等她路過了餐廳便不再跟着了,只是仿徨。
看得她那股氣兒更大,疾步折返,擡起他的手腕扯掉上面皮筋,再上樓,頭也不回。
鹿安照想好的計策,首先收拾他打地鋪的牀被捲回櫃子裏,想起房門沒關,略一動撞見他眼眶微溼,終究跟了過來,看着像是急切更多,氣息起伏間急的淚水漫出來生了燙,割着眼尾猩紅。
眼前發着暗,困頓和茫然逐漸喫重,完全不明白。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她聲音還很平靜:“我要休息了。”
他不肯走,不能看她的眼神,哽着氣喫力地幾番開口,很糊又弱微。
“安安……”
不需要她用手,朝着他走近,能逼得他挪步退縮,正是這時,樓底下忽響起清脆的門鈴聲,闃靜包圍裏那“叮咚”震了她一下,恍然想起來什麼,鹿安挑眉,有短暫沈默,扶上了門框:“時間也不早了,回房間去吧。”
撂下了這句轉而闔上了門。
客廳一重重的光亮刺眼,將助理帶進玄關來,順便接過她手中的首飾盒,對着助理另外帶來的粉色飯包,則揚起梨渦,語氣微沈:“這也是林書文讓你帶過來的?”
唐助理輕車熟路找着了鞋套,正正闆闆:“是,林總說這是老董事的意思。”
聞言,鹿安只得接過,“那進來吧。”
餐桌上的飯菜不剩餘熱,全是她的口味,有一盤她愛喫的煉乳饅頭,饅頭被捏成臥着的小狐貍形狀,惟妙惟肖,豎着尾巴瞧着她,只這一眼,阿竹背對着她在廚房捏麪糰的模樣,長指沾着麪粉,低眉輕抿,眸子明亮的凝着專註光芒。
他一個人時,更是一個字也不會講。
沒有去餐廳,將茶几一番收拾,鹿安揭開了飯盒蓋,第一層蝦仁滑蛋,鮮蔬米飯,第二層什錦排骨湯,應該是家裏的阿姨現煨,纔會迫不及待地讓林書文交給她。
小唐助理說道:“機票已經訂好了,至於這盒子裏的戒指,林總說這是海山地建,陳總伉儷的婚戒,因爲戒指破損的比較厲害,修覆起來有些麻煩,林總說您路子多,正好可以讓陳總欠您一個人情。”
路子多……
估計是又在嘲諷她,畢竟她真是靠這個,才能令他前幾天那次重要競標給宣告失敗。
徹底咽完蝦仁,提筷之前如常的問:“林書文最近還做了些什麼,有沒有變得乖了一點。”
話音還未落,小唐助理利索拿出筆記本子預備彙報。
高高的二樓護欄,安安輕念出的那一聲“林書文”清楚無比的收入耳中,轟然貫穿過太陽穴,一切碾作齏粉,他指骨攥的發白,疼起來,悶着溼濘翻絞着自己。
身體止不住要蜷起。
她都不喫他做的飯了……
還是滿屋子的亮,華光映射將窗外的晚霧蓋過,目送小助理離開,鹿安摁關燈紐,眼前相繼堙入了黑暗,幾秒鐘的適應,夜光緩現。
遠遠二樓的客房闔靜,看來他還是跟之前一樣只是聽話照做。
相反,她從來果決,想要的會立刻付諸行動。
回房裏聯繫朋友,一邊查閱戒指修覆相關的資料,可是電話沒撥通,她改發郵件留言,結果因爲上次隨手放在牀頭的糖果,她無事時總會喫一顆,現在也是依憑習慣剝了糖紙咬住,就這短短數秒的功夫,嚐到了草莓酸甜,記了起來。
半晌,捏着被濡溼一半的糖放回糖紙裏包好,放上牀頭櫃。
很晚了。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摸着黑,牀底下睜着的眼微亮,等的太久,多等了一等,他悄悄地爬出來。
江默動的輕,在牀底把她一切動靜抓的牢牢,包括撕剝糖紙的窸窣,所以直奔着那顆糖,小心剝開,慢慢放進了嘴裏,捋平了糖紙藏好,做完了這些手心裏冰冷的濡了汗,當拿起戒指盒,輕易地被溺堵。
當時,對她以外的那人說了些什麼他沒聽。
只是想,戒指都有了,她要訂婚了,那他被租賃的期限也到了。
可是他不想走。
所以在她熟睡不久,眠淺的時段,手腕被碰觸的癢有些分明,溼濡濡的發着涼,鹿安一下子睜開了眼,趕在他指腹從她腕間撤離的前一秒。
而他手心裏全是汗,彷彿在心虛。
“……阿竹?”
男人蹲在牀邊,一驚慌不擇路地匆忙躲退,身形不穩倒退了半步,眼睜睜看着她觸亮壁燈,眼底的黑潮濡重,被燈一照,無處遁形地暴露癡迷的執,又被燈眩得抽緊,茫了茫。
鹿安感到意外,對於腕上多出的手鍊,材質上看說不出的眼熟,她擡近輕碰,那目光一閃禁不住打量他。
他蒼白的可怕,“安安的……我的……”
因爲她垂着眼,偶爾朝他望去唯有溫綿,暖的他愈生了亂。
江默只記得,大排檔的棚子下,她在煙霧繚繞裏對着他笑,靨窩初展,隱約他嚐到了比糖更多的甜。
鹿安瞧着他一步步走近,眼瞼的痣盈着血,看一看她,耳根升涌滾燙,意圖明顯地,生硬地緩緩伏入她懷裏,半坐在牀沿,一不做二不休,拼着最後一絲氣力顫慄地抱緊了她,挽留着唯一的浮木。
安安抱過他,那他抱着安安,安安應該不會生氣。
整隻竹熱的要融化,貼在她頸間,蝕出的執念更深,一定要說出來:“……安安的……我的……安安,我不走……”聲音低沙,全是哀涼。
鹿安的視線越過了他,落在他身後自己揚起的手腕,她用另隻手去搓了下那手鍊,再一攤開,滿指的淡紅。
殘留着鐵銹的血味。
她猜出來了,他說的是,這手鍊是她的頭髮,以及他的頭髮編織一起製作成的,因爲髮絲易斷,邊緣很容易翹出碎髮,於是他用了血來凝固。
遲疑的,她伸手撫進他頭髮,觸得懷裏他瑟顫着將自己蜷起,睫毛輕悄地扇,水汽很快被烘乾,鹿安作勢起身:“去拿藥箱來,一會你還是回客房睡,有事我們明天再說。”捧住滿是不情願的臉,搓搓他眼尾的溼,但他不再看她。
這一晚,他到底回到了客房睡,擁着被她摟過的衣服,靜靜地睜了會,再悶進衣服裏。
江默一夜沒怎麼睡好,清晨醒來,更沒想到整個別墅尋不到她。
他開始小聲的叫“安安。”,眼底酸熱,固執地到處叫着“安安”,不管他打電話也好,發短信也好,他去了她臥室,廚房,花園,那一種害怕漸漸遍體生涼,僵到了腳底,走路惶快,在餐桌上發現了她的字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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