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囚】
他骨架高,棉衣軟而涼,穿在他身上十分乾凈的存着淡薄少年感,現在被她拽到廚房的水池前,夕光冷調,斜切在他脖頸間,帶絨的朦白,而他的眉峯,再是覺得疼,從來不知道動一下,靜靜地看着她。
鹿安擰開了水龍頭。
“阿竹。”她語聲不變,清軟的音色一旦發沈,會顯出令人措不防的寒意。
江默被這一聲引的僵怔,見她眼尾有挑起,但沒有望着他,“這是,你自己有意燙的,還是無意的?”
她明知故問,溫熱的手指一壓在他手上燙傷處,加重了灼辣,江默的目光顫爍,微微垂下,“安安……”
她不肯看他。
冰涼的水線在兩人的手之間蜿蜒,時值快秋末,她從指尖凍的泛紅,江默伸開掌心,沒有猶豫地包覆上她,擋了水流,另一手擰關了龍頭。
沒有了水聲,廚房陡靜,鹿安的一線心跳,彷彿同時短瞬的凝固住,心頭跳動的怒氣莫名消去一半。
冷植的味道觸近,隨後而來的棉衣下柔韌的溫度——
她眨眼,原來被他抱住。
他氣息不安,淺淺地沾沾她的眉心,“安安。”拿他的衣袖給她擦起手來,用着她最喜歡的聲調,盡力抑着失措,很輕聲的道歉:“對不起,我不會了。”
可是他的語氣裏,比起溫柔,藏匿着許多無法形容的情緒。
鹿安聽得忽然心酸,剩下的那一半怒氣也煙消雲散,長久地抱着他,撫上他肩頸,輕輕地揉揉,悶進他胸口繃緊強調:“不準再傷害自己,我不喜歡……”臉往上探探,撞進他目光,就又洩了氣,被他暖出暗啞:“……只會讓我難過。”
醫生光是坐着,那杯開水晾成了溫,他喝了幾口,見到江默徐徐地從廚房裏出來。
“沒事吧?”
江默自然是沒理他,坐了下來,末了停住一下,想起了安安的叮囑,他頓了頓,搖頭也是很小幅度,目光則放在桌上。
醫生了然,點了點頭。
因爲這裏的環境,不能讓病人做到良好程度的身心放鬆,醫生能做的僅僅是溝通,以及讓病人填寫心理相關的測表,見到江默坐下,醫生便拿出筆來,“你的病史我已經瞭解過了,這一份測表跟你在醫院裏做的那些不同,這是我自己出的題,但規矩一樣,你不能撒謊,一定要是最真實的想法。”
題目很多,最後一題是張單獨的紙,擺在卷子旁,問的是病人的理想跟願望。
江默看了許久。
五點左右,天暗了又暗。
蘇城的監獄在郊邊,樹影荒蕪,所以風颳得比城中心大得多。
林書文不喜歡臟的地方,尤其是腳邊在飛沙走石似,臟了褲腿和鞋,他略跺了跺,抖掉褲腿的灰,經過熟人接應,暢通無阻的到了探監室。
接應他的人開了燈,頓時光芒大亮。
玻璃那面坐着的人顯出面目來,焦黃的可怕,亮燈後還尤不適應的拿手擋了擋,牽着手腕上的銬鏈子晃動。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當林書文走過去,這犯人有點防備跟好奇。
林書文以爲自己極能沈着性子,尤其是談判桌前,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人,焦枯的跟一塊污點一樣像膩在玻璃上,包括黑漆的眼,盯過來時真讓他油然生起厭憎,於是他不動聲色,拎高了口罩埋住鼻樑,眉宇微聚着陰霾,長腿交迭,有意想要舒展一下:“江連洲的兒子,記得嗎?”
聲線森然的盤徊,引着餘音。
玻璃對面的中年男人打了個楞子,左右又有獄警在,他老實的點頭:“記得。”
“二十年前。”林書文眸色凝深,只是問:“他是不是在現場。”
“……”
很久沒有人再問起那件案子了,中年男人錯愕,順着他的話認真地回憶了起來。
其實哪裏需要回憶,自從進了牢,待在牢房裏一日,那一天的情景烙刻就深了一分,他們整個村子,當時很多戶都做着賣自家小孩的生意,這種生意好十幾年下來,只要嘴巴閉緊,大家都能撈着不少的好處。
直到,那江孬子進了村……這孬子一開始,就跟村裏的吳支書結了怨。
村子裏有一條河,只要到夏天一定會鬧急汛,學校在對岸,吳支書家的舅子會撐着船收人錢票帶過河,這江連洲一來,楞是趕在了秋收之前,挨家挨戶請到了人,鑿了條往學校的坡,這坡子一鑿出來,還特別的結實,不管多大的風多大的雨,坡子都穩着,上學的娃兒是覺得方便了,都喜歡這江老師,這其中還包括了吳支書的娃。
至於江孬子第二次得罪支書,是他跟娃兒們說田裏會鬧蟲災,因爲那天天氣如常的好,一隻蟲影都沒見着,所有的人沒一個信他的話,吳支書還特地喊了大喇叭,不讓任何人去動地裏的糧食。
但是娃兒們相信江連洲,這三三兩兩就合夥救回來了一些糧食。
剩下吳支書家的唯獨沒人敢管,所以吳支書家的那地裏,糧食被蟲子啃得最幹凈,到了秋收,還拖後了整個村的部隊。
上頭就發了信下來,從那天起,吳支書成了被摘了官帽的白子。
再後來,有個賣小孩的熟手老陳帶回了一個“貨”,正宗城裏的娃兒,徐三家的嬸子立刻買下了,聽說價錢出到了一萬塊,這事交易的挺隱祕,結果還是沒過兩天,徐嬸子的小侄兒跟江連洲透了密,一個兩個三個的小娃兒都說了出來,這風就徹底漏出去了。
然後案子發生。
江連洲逃的那天,天還沒亮,徐嬸的哭叫聲比雞還早,叫的是一聲比一聲鬧心,大家一轟爬了起來,成了白子的吳支書領着他們抄起傢伙,比誰都急,說是那孩子要是成功被江連洲帶去了鎮上,被警察救了,他們整個村都完。
從天沒亮追到天大亮,大撥的人去追江連洲的婆娘,有人瞧見她帶着孩子上了摩托,只有他,被吳支書,跟吳支書家的舅子一起,拉去了後山的林子。
支書在那天提着散彈炮,裹着毛巾提的,跟他們說,這炮他讓他家娃兒帶到學校給江連洲看過,那江孬子一看見了它果然沒收,要交給警察,他就讓婆娘去學校跟那江孬子講,這散彈是假的,是小孩玩的玩具。
這樣,硬是讓婆娘打了個馬虎眼把它又拿了回來。
吳支書得意,因爲拿回它的時候,他有讓婆娘戴着手套,他家的婆娘手上生了凍瘡,所以它上面只有江連洲的指印子。
他們沒想過要把小孩打死。
野林子裏藏了不少機關,他們村子叫做“腳齒”,咬野獸腳脖子的一種,江連洲中了腳齒的時候,還緊緊地護着懷裏的娃,正是那時候,草叢子裏又有個男娃走出來,穿的是綠色毛衣,離得太遠,他們看兩個男娃的衣服只看得模糊,全都以爲江連洲懷裏的是他自己的兒子。
畢竟是自己的兒子,纔會護得那麼緊。
誰能想到,兩個男娃其實是互換了衣服……也就是,江連洲的兒子,穿着了鹿家男娃的綠色毛衣,鹿家的小男娃,穿的是江連洲兒子的衣服。
吳支書開的第一槍,向的是“江連洲的兒子”。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所以,鹿家的男娃這麼死了。
……
探監室一陣沈寂,故事一般的自語漸漸消了去,一瞬沒人講話。
窗外是越來越深的暮色。
舊城區越來越繁囂。
守着江默做十幾頁的題,醫生撐着下巴,險些快睡着了,腦袋一點一點,最後在那睡得手一鬆,腦袋快磕上桌子時嚇得及時清醒,這才發現試卷被江默答完,摞的整整齊齊,關鍵是這答題的小主子,做完了以後不帶吭聲的,低眉靜目。
醫生瞧着,不由得笑了,伸了個懶腰接過卷子來看,首當是翻到單獨一張紙的大題。
——關於你的理想,或是願望。
題目下是留作給病人答題的空白,現在空白上有字體如枝,很有幾分清挺的隸書之感,一字一劃的答——
一願她平安無恙,二願,再無憂險阻
“三願什麼?”後面沒落任何符號,再仔細看,白紙上有筆尖戳出的兩點筆跡,顯然還有未說全的願望。
醫生好奇的擡頭,江默還是沒有作聲,倒是樓上泛起鹿安的喚:“阿竹。”向着樓梯下來。
然後,醫生眼睜睜的目睹了面前的小主,刷地,站起來快步地上樓去,連發梢帶了些微的風,抱到了她滿懷,怕抱的遲了。
那麼……
三願……三願到底是什麼呢……
醫生還在想着。
作者有話要說:小鹿時,小阿竹是真的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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