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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鳴撿起自己的揹包、槍和匕首裝備妥當,然後走到沈長澤旁邊兒,踢了他一腳。
小孩兒從迷迷糊糊中一下子驚醒,很快從地上爬了起來。
單鳴道:走了。雖然這孩子是個小累贅,但他決定帶着他,只要他能讓自己保持清醒,帶着他就有意義。
孩子皺起漂亮的小臉,走不動了,再休息一下吧。
單鳴冷着臉說,跟不跟隨你。說完把火堆踩滅,往前走去。
沈長澤抽泣了幾下,抱起自己的糧食,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孩子被森林裏各種飛禽走獸的聲音嚇得直哆嗦,和單鳴之間的沉默更讓他覺得被孤立,他忍不住想和他說話,於是在他背後小聲問,叔叔,你叫什麼名字。
單鳴隨口告訴了他自己的名字。
你幾歲了?
單鳴費勁地想了想,十七、十八、或者十九,應該是十八吧。
你爲什麼不知道幾歲呢?
爲什麼非得知道,又沒什麼用。
孩子想了想說,可以過生日。
單鳴懶得回答了。跟一個小孩兒,實在沒什麼可說的,可惜這裏再沒有別的談話對象可供他選擇了。
叔叔,我們會死嗎?
單鳴道:你我不知道,我肯定不會。
孩子哽咽道:我不想死,爸爸媽媽會來救我的。
單鳴沒有說善意的謊言的情商,直言不諱道:你死心吧,他們找不到你。
不會的,他們很厲害,他們一定會找到我的!
單鳴突然想起來,這孩子是坐着私人飛機掉到這裏的,家裏肯定背景雄厚,如果不是因爲形勢不對,他還真想找到那個飛機殘骸看看。如果這孩子真的很有身份的話,父母找到這裏來也不奇怪。可惜孩子不能呆在原地等着,否則就算有人找來,也只能撿到一具白骨。
如今唯有從這裏出去,纔有一線生機。
兩個人,一大一小,就這麼走了四個多小時,天漸漸黑了下來。
單鳴確定自己走出了萬惡的溼沼地帶,這裏要命的蟲子少了很多,他終於能夠稍微放鬆警惕,他打算生起火之後,小睡一會兒,他實在撐不住了。
單鳴挑了一個最適合防守的地方,背靠着巨大岩石,眼前是開闊的空地,有什麼要命的東西都沒有藏身之處。然後他指使沈長澤去撿了一些乾燥的樹木堆在地上,點起了火堆。
入夜之後森林裏特別冷,空氣降到了四五度左右,單鳴的衣服根本無法禦寒,之前的兩天都是硬抗過去的,今天生起了火,已經好受了很多。
然而沈長澤那一身破布就跟光着身子差不多。看着孩子圍着火堆依然凍得發抖的樣子,單鳴再次好奇他究竟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他背靠着岩石坐下,把自己的手錶遞給他道:你聽好了,我現在要睡一會兒,一個小時之後把我叫醒。
孩子接過手錶,用不確定的眼神看着他。
這一個小時之內,你必須瞪大眼睛看着周圍,有任何情況立刻把我叫醒。你絕對不準睡着,如果你敢睡着,我會把你扔進火堆裏。
孩子身子一抖,畏懼地看着他,連忙點了點頭。
單鳴再次強調一遍,一個小時。說完閉上了眼睛。
他剛閉上眼睛沒一會兒,突然感覺到身邊有異動,他猛然睜開眼睛,握在手裏的匕首凌空劃了出來。
啊!孩子尖叫了一聲,看着橫在自己脖子前的刀鋒。
單鳴怒目而視,你他媽找死啊。
孩子抽泣着,叔叔我好冷。
單鳴重新閉上眼睛,冷你跳火裏。離我遠點,我睡覺不要靠近我。多年的血腥生涯,讓他即使是在睡夢中依然保持着極高的警惕性,在他睡覺的時候靠近他,對他是種威脅。
孩子咬着嘴脣,手腳並用地爬到他身邊。
單鳴又睜開眼睛,冰冷地看着他。
孩子對上他的眼睛,雖然嚇得發抖,卻還是一點一點爬到了他身上,小聲說,叔叔我好冷,你不冷嗎?說完開始試探着往他懷裏鑽。
單鳴其實也覺得冷,即使靠着火堆,手腳依然冰涼,但是他能忍。
顯然這小孩兒忍不了。
他拎起沈長澤的衣領子把他扔到了一邊,找死?
孩子看着不近人情的單鳴,不禁又委屈又害怕,忍不住抽泣起來,我冷,我冷!嗚嗚嗚媽媽我好冷
連日來在溼冷和黑暗中獨自一人行走,用蟲子果腹,喝混着泥污的髒水,無論如何哭喊都無法從這個噩夢中解脫,好不容易碰到一個人類,卻如此兇惡可怕,甚至不願意抱一抱他,孩子的精神已經快要崩潰。
在他單純的世界裏,以往碰到的每一個大人都喜歡他,都想要抱他,都捨不得拒絕他的任何請求,而在絕境中唯一碰到的一個人,卻如此冷酷,他不明白這個人爲什麼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這個人,甚至非常討厭、非常害怕,可是在這個偌大的森裏,只有呆在這個人身邊,他才感到一絲絲安全。
孩子實在太難過,太恐懼,太傷心,眼淚徹底決堤,大聲哭了起來,媽媽媽媽我好冷嗚嗚嗚嗚媽媽
單鳴給他煩的不行,真想拿什麼東西堵住他的嘴。
他這輩子沒和小孩兒接觸過,也沒有過所謂的童年,他不知道小孩子是如此難以馴服的東西,讓他不要哭,他偏要哭,而且是動不動就哭,打他都不長記性。
單鳴低吼道:你是不是想捱揍?
孩子哭喊着,你揍我吧,你是壞蛋,我好冷嗚嗚嗚嗚嗚
孩子哭得語無倫次,哭得渾身直抽抽,哭得單鳴腦袋都要炸開了。
單鳴想甩他兩耳光,又覺得看這小子的架勢,估計越打哭得越厲害,他這一晚上就不用消停了。
他煩躁地罵了一句,拽着孩子的胳膊把他拉到了自己身上。
當孩子的體重壓到單鳴身上的時候,他沒辦法形容自己心裏的感受。同樣是人類,原來小孩子的觸感是這樣的?很軟,好像沒什麼骨頭,很輕,但壓在肚子上也有點兒難受。
他從來沒有抱過任何一個小孩兒,他只覺得這種感受很奇妙。一隻手就能環抱他整個身體,小孩子怎麼會這麼小呢?
沈長澤趴到單鳴身上後,哭聲戛然而止,淚眼汪汪地擡起頭看着單鳴。
單鳴冷着臉,想取暖你就老實呆着。你要是再哭單鳴手一動,寒光一閃,孩子的小腿上立刻多了一道細細地血痕,你流多少眼淚,我讓你流多少血。
那傷口極淺,不過擦破了一點皮,但依然把孩子嚇得動都不動。
單鳴收起刀,把上衣釦子解開,把孩子小小的身體包進了他衣服裏。他想,就當也給自己取暖吧,反正也不沉。
孩子特別老實地趴在他肚子上,小手環住單鳴的腰,緊緊摟着。
單鳴低聲道:我剛纔說過什麼,重複一遍。
孩子軟軟地小腦袋貼靠在他胸前,聽着他平穩地心跳,儘管這人身上的味道不好聞,但畢竟有人類的熱度,讓他覺得安心,他聽到問題,立刻答道:一個小時之後把你叫醒。
如果你睡着了
孩子攥緊手裏的表,不會的,我會醒着的。
單鳴不想把自己的命交在一個五歲孩子的手上,但是他實在困得眼皮直打架,再不睡他接下來的路得往前爬了,他重新閉上眼睛。
懷裏的身體開始變熱,把單鳴的肚子捂得暖烘烘的,他沉沉睡了過去。
4、第四章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懷裏一直暖烘烘的東西突然動了起來,而且幅度很大,緊接着耳邊就傳來驚呼聲,叔叔,醒醒!快醒醒!
單鳴猛然睜開眼睛,警惕地望向四周。眼前一片開闊的空地,旺盛地火苗徐徐跳動着,把周圍一片照得很亮,他一眼看過去,什麼都沒有。
沈長澤卻死死地抱住他,驚恐地叫着,有東西,叔叔,林子裏有東西。
單鳴懷疑自己是不是睡糊塗了,如果林子裏竟然有這小孩兒都看得到的東西,他卻看不到。他抱着孩子站了起來,用受傷的手臂撿起一根着了火的木棍,往前走了幾步,用火光照着不遠處的樹林,可他依然什麼都沒看見。
他的視覺、嗅覺和聽覺都受過訓練,如果附近真的有東西,他不可能看不到,他冷道:你一驚一乍的幹什麼?什麼都沒有。
有!有!叔叔我感覺的到,有東西,真的有!孩子害怕地縮在他懷裏,身子抖得不像樣。
單鳴皺着眉頭看了看他頭頂的發旋,將信將疑地舉着火棍往樹林靠近,都到了樹林邊緣了,依然什麼都沒看到,他有些惱火道:有個屁,在哪裏?到一個小時了嗎你把我吵醒。
孩子哽咽道:真的有,叔叔我感覺的到。
你感覺的到?你感覺的到是什麼意思?單鳴說完這句話,突然心裏一驚,背脊有種發毛的感覺,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一股強烈地殺氣。
單鳴猛地回頭,就見他原本依靠的那塊高達十米的岩石上,閃爍着幾雙綠瑩瑩地眼睛。
是狼!
儘管它們隱在黑暗中,看不清全貌,但單鳴根據有限的特徵判斷出來這是個狼羣,而且是個不算小的狼羣,有六頭狼。
沈長澤也看到那幾雙幽森地望着他們的眼睛,再也不敢大聲哭叫,而是小聲抽泣了起來。
單鳴一動也不敢動。
狼是極其聰明而有謀略的動物,他們擅長狩獵,他們狩獵時候的智慧,比起人類打戰也毫不遜色。那些狼在觀察他,他則在觀察地形,那些狼可以從側面的斜坡下來,速度快的話,只要幾秒鐘就能到他眼前。
如果他能在那些狼到他面前之前衝回火堆,拿到自己的槍,這些畜生怕火,他又有槍在手,肯定能把它們逼退。
但他已經走到了樹林邊緣,離火堆也有十米多的距離,究竟是他跑過去快?還是狼從岩石上下來快?
單鳴額上冒出了冷汗。他迅速地分析着自己的情況。他手裏沒有槍,只有一把匕首,他左臂受傷,手裏抱着個孩子,這情形怎麼樣都是對他不利。
他不敢動彈,他知道如果自己先沉不住氣,就會被這六頭狼分喫入腹。
現在唯一明智的做法,就是把這孩子扔下。那些狼會先解決好下嘴的獵物,他有足夠的時間離開。
柔軟嬌小的身體還在他懷裏啜泣發抖,小聲嗚咽着,叔叔我好怕,救救我,我害怕。
單鳴漆黑地雙瞳死死盯着眼睛泛着綠光的野獸,他沉聲道:你想活下去嗎?
孩子愣了愣,似乎預感到了什麼,更加用力地抱緊單鳴,腦袋拼命往他懷裏拱,恨不得鑽進他身體裏。
你想活下去,就從我身上下來,站在這裏當誘餌。
孩子哭叫了一聲,不要!不要!他死死抱住單鳴,不要!
單鳴把纏住他脖子的手臂硬給掰開,雙眸冰冷地望進孩子的眼裏,你聽好了,我沒有義務救你,只有你自己能救你自己。我給你一個機會,你站在這裏當誘餌,我去拿槍。我抱着你跑不動,所以我不會帶上你,我能活下來,我纔會給你活下來的機會,如果這個機會你不要,那我就現在殺了你喂狼,免得拖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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