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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時此刻,阿飯望着自己手裏被泥塵和鮮血濺染、已經看不出原本模樣的章魚丸子掛墜,忽然希望自己能夠回到最初孤身一人,雖然經常飢腸轆轆,但不知痛苦哀傷其他感情的時候。
大火早已停息,徒留一片焦黑的廢墟。他不顧身旁好心人的勸阻,發瘋般執意要回到那片他費勁千辛萬苦才逃出來的地獄之中。
嗓子因爲嘶喊而變得火燒火燎般的疼痛,手指則在挖掘中變得鮮血淋漓,但都抵不上自己內心撕裂的大口子。明明四周而遺留着大火之後的高溫,胸口卻空洞洞地直颳着冷風,幾乎連靈魂都一起凍僵了。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那個總是對着自己露出淺淺微笑,用清澈的聲音喊着自己的名字,有着溫暖的雙手的人,不見了。
再也看不到了。
胸口似乎壓着磐石,氧氣達不到大腦,視線隱隱發黑,他力竭地癱坐在被燒得焦黑的泥土上,手裏緊緊攥着那個悠奈姐總是珍視地帶在身邊的掛飾。
他是記得那種餓得雙眼昏花、四肢綿軟、連思維都似乎凝固了的感覺的。但是,奇怪,心臟的部位怎麼會這麼痛呢?
怎麼會這麼痛呢?
阿飯茫然地望着頭上那片灰暗的天空,視野逐漸被黑暗一點一點地侵蝕。
當他醒過來時,自己正躺在倖存者們臨時搭建起的營帳裏,而吵醒他的,是帳外傳來的一陣騷動的聲音:“他們回來了。”
他似乎聽到了一些人和親朋好友抱在一起的聲音,壓抑着哭腔的笑聲,以及沒有那麼幸運的人們撕心裂肺的哭喊。然後響起的便是桂前輩熟悉的嗓音。
彷彿是按下了靜音鍵,其他的聲音全都一起消失了。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心裏一緊,然後簾子便被撩起,下一秒以銀時前輩爲首的三人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帳內的氣氛一時沉重得幾乎令人難以呼吸,他幾乎以爲自己急促的心跳其他人都能夠聽得一清二楚。
那個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答案,在第一眼看到除他以外空無一人的營帳時便已昭然若揭,但一時間卻沒有人敢去點破。
一定,非要這樣不可麼?連一點幻想餘地都不能留麼?
他死死地攥着手裏的掛飾。
他猛地擡起頭來想要說些什麼,冒出來的卻是忽然間瘋狂翻涌上來的哽咽的抽噎。
他從眼角的余光中看到那個熟悉的白色身影猛然間僵住了。
一片死寂之中,他在三人的注視下擡起手,鬆開緊握的拳頭,將那個髒兮兮的章魚丸子掛飾遞向前面的身影。
那個總是嘻嘻哈哈、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的銀時前輩這個時候卻一句話都沒說,甚至是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後上前一步默不作聲從他手中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那個掛飾,指尖抑制不住的顫抖連他都能感覺得到。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然後,對方彎下腰,伸出手掌,輕輕地放在他的頭頂,像是悠奈姐平常會做的一樣,安慰性地揉了揉他的頭髮,用幾乎算得上是溫柔的聲音低低道:
“謝謝啊,阿飯”
語畢,便轉身頭也不回地出了營帳。
他在感受到了那個溫暖的手掌時,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究竟要悲傷到什麼樣的地步,人才會露出那種眼神呢?
後來,軍中再也沒有人提起矢野悠奈這個名字。
銀時前輩又恢復了那種平時懶懶散散、沒心沒肺的樣子,和同伴插科打諢,上陣殺敵,好像之前那個露出彷彿連靈魂都被生生磨滅的脆弱眼神的人不是他一樣。
白夜叉之名從未像現在令敵軍聞風喪膽。
但銀時前輩再拼命,都挽不回攘夷軍每況愈下,逐漸走向失敗的境地。人心在渙散,同伴在一個接一個的死去,再這樣下去,遲早連糧草和兵器補給都會跟不上戰況。
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在他們這一邊。
在幕府的施壓下,無人敢對精疲力竭卻依然在孤身奮戰的攘夷軍伸出援手,更別提加入到已呈現衰敗之勢的攘夷運動中去了。
他們敗局已定。
這點光從桂前輩時刻緊縮的眉頭和高杉前輩一日比一日陰沉可怖的神情就可以看出了。
銀時前輩卻彷彿對軍中凝重消沉的氣氛一無所知,終日擺着那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但跟銀時搬到了同一個營帳的阿飯卻知道,他每一次從戰場上歸來後的傷勢一次比一次嚴重,常常是一頭栽進營帳裏頭,然後不顧身上血腥味沖天的傷口,倒頭就睡,弄得阿飯每次只能在他睡着時偷偷幫他處理傷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