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顧相轉過頭來跟陸遙對視了很久，他們很久沒有這樣認真看過對方，陸遙現在的眼神對顧相來說很陌生。
他十六歲認識陸遙的時候，她的眼神是天真的，是沒有什麼感情而空洞的，就像是一層不染的從未被人沾染過的洋娃娃，後來陸遙終於變得有了精神氣。
從此以後，顧相在陸遙的眼裏看到了喜怒哀樂各種情緒，終於不再是那個空洞的機器，可是現在，他在陸遙眼裏看到的是平靜，是對他沒有任何想法的表現。
顧相忽然想起那天在酒吧門口，他聽到陸遙說她曾經喜歡過他。
一點驚訝都沒有是不可能的，但這一點實在是難辨真假，畢竟那麼多年裏，他一直都是把陸遙當做朋友。
過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顧相敢肯定的是陸遙現在肯定是不待見自己的，他可以理解，因爲顧相知道自己對陸遙有虧欠，他對陸遙有愧。
十八歲的時候，陸遙問他，他們是不是可以做很久朋友，因爲她想要每次假期都能見到他。
陸遙去海城讀大學，而顧相依舊在南城。
那時候的顧相隨意地回答，說：“嗯，每個假期都可以，等你回來啊。”
可後來他也沒有實現這個承諾，年少的承諾誰都不知道哪些是可以實現的，但陸遙似乎很相信他，所以這些年顧相對陸遙一直有歉意。
顧相自知自己不佔理，沉默數秒以後，他輕聲嘆了氣，說：“好，所以我現在只是普通朋友了。”
再也不是以前那種關係。
平淡的陳述句。
陸遙沒說話，把包裏的文件拿出來，垂着眸翻動了兩下，繼續往前走，沒有任何停留。
“談工作的時候還是當做不認識吧。”陸遙擡頭又看着他，“畢竟熟人的生意不好做。”
陸遙先走，顧相站在原地很長時間沒邁出腳步，他低頭笑了笑，情緒不明，讓人猜不到他到底是因爲什麼停留在這裏。
辦公室裏，遮光的窗簾拉上，陸遙坐在一側，而顧相和易安坐在對面。
她起身把手上的文件遞給了顧相，語氣疏離禮貌：“顧總您好，這是我們合作的一些資料，紙質版可以作爲保存，電子版我已經發到了您助理的微信上。”
陸遙又坐下，摁開手上的紅外線小燈。
“那麼我現在開始講可以嗎？”
明明看不清文件，但顧相還是翻了翻，那厚厚一沓的文件好像很重，他翻動的時候，窸窣作響。
陸遙認真講了接近兩個小時，最後說得嗓子都感覺在冒煙，講完以後易安拉開了窗簾，三個人都被外面突然照進來的陽光刺得晃眼，他們不約而同地眯了下眼。
易安還小聲說了一句：“眼睛適應了黑暗突然亮起來還有點不舒服呢。”
豈止是眼睛適應了黑暗會不舒服，所有的一切在適應了黑暗以後都會不舒服。
陸遙看了眼時間，她等會兒還要回公司處理一些其他的案子，沒有什麼時間久留，她問：“顧總，您還有什麼問題嗎？”
顧相先是沒回答。
男人低着頭翻着文件，骨節分明的手指隨意地搭在文件上，垂着眸讓人看不到他的表情，春天的太陽並不會停留很久，下午三四點就有些要落下去的意思，只剩下那麼幾縷照了進來。
剛好有光落在他的腕錶上，他擺動手腕的動作看着都有些懶散。
顧相穿了昂貴的西裝，卻還是總會讓人覺得不是在認真工作，只是貴公子被家裏人逼迫的樣子，一身都是甩不開的痞氣和慵懶倦意。
兩分鐘後，他手上的動作終於停了。
顧相擡頭，“沒問題。”
陸遙職業地笑了笑，起身：“好的，那我今天就先告辭了，顧總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聯繫我們，若是您覺得不太方便，也可以聯繫您的助理來跟我們協商。”
“好。”
陸遙收拾完東西轉身就走，一點留戀和猶豫都沒有，留下顧相和易安在辦公室裏看着對方。
易安：“顧總，陸遙小姐跟你不是多年的朋友嗎？”
這麼官方？這麼生疏？
顧相嗯了一聲，隨後說：“私下是朋友，工作上可以嚴肅一點。”
“哦好的，明白了。”易安說，“以後我也會注意這一點。”
每個人的習慣是不一樣的，顧相剛接手這邊的分公司，很多事情易安還不瞭解，現在算是知道了一個。
關係再好的朋友，在工作上都要假裝不認識。
倒是真的公私分明。
“顧總，那今天計劃好的帶您再去了解一下樓下各部門，現在去還是稍等一會兒？”
顧相的眼神還落在門口，他忽然說：“推了，改天瞭解。”
顧相把手上的資料放下，起身也快步出去了。
他很快就追上了陸遙，她還在門口等電梯，陸遙似乎聽到了他的腳步聲，顧相剛走過去還沒叫她，陸遙便回了頭。
“怎麼了？”陸遙主動問。
顧相這麼急地跟出來，可不是沒什麼事的樣子。
“遙…”他的話說到一半趕緊改口，卻沒有叫她名字，這份轉變好像很難適應，“你一會兒還有事嗎？”
“有。”“那下班之後呢？”
陸遙看着他，沒回答，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工作談完了，總不能繼續這麼嚴肅吧。”顧相輕聲笑着，“我今晚單獨請你喫個飯？”
他們之間確實應該有很多需要說的，但陸遙什麼都不想說，她覺得很累，也不想回頭看過去的那些事情。
“我有事。”陸遙言簡意賅。
顧相太瞭解陸遙拒絕人的時候什麼樣的了。
就是現在這樣。
顧相知道自己不管怎麼說都沒用了，無奈，手放在衣兜裏忽然摸到了煙盒，他沒有拿出來。
“回公司？”顧相問。
“嗯，還有事情要做。”
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陸遙飛快說了一句：“先走了。”
她前腳邁進去，剛轉身站好就看到男人一塵不染的皮鞋，顧相也跟着她邁了進去。
“行，那我送你。”
這次陸遙沒拒絕，她沒有什麼理由拒絕，因爲就算只是普通朋友，送她回去也沒什麼。
她跟顧相也沒到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
車上，兩個人都沒說話。
陸遙本來話就很少，她不斷地跟人發着微信，處理工作上的事情，偶爾顧相挑起一兩個話題，她都很敷衍。
“啊？嗯。”
“哦，這樣啊，我不太清楚。”
“不好意思，我要跟客戶聊點事情。”
這麼下來，顧相自然也沒什麼話說了，快到律所的時候，陸遙忽然接到了聞池的電話。
他們已經五天沒有聯繫了。
來電顯示上的備註是：最寶貝的池總。
這個備註是聞池自己改的，那會兒他們剛在一起不久，聞池開玩笑說陸遙談個戀愛就跟完成公事一樣，一點都不可愛，所以就幫她把備註改了。
陸遙也懶得改回去，反正正牌男友用這個備註也沒什麼問題。
鈴聲響了好幾秒陸遙都沒接，她的餘光掃了一下顧相，隨後顧相說了句：“男朋友打的？”
“接吧。”
陸遙這才接起電話，她一隻手擋住話筒，似乎是爲了擋住誰的聲音。
“遙遙。”聞池的聲音有些疲憊，“我們好多天沒說話了。”
“不是你說的先冷靜一下嗎？”
“……”
“你就沒有一點想我嗎？”
陸遙沒回答，她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在這種問題上她自己都給不出答案，更不可能去騙聞池。
“我不想冷戰了，我們和好吧，我真的想你了。”
“嗯。”
“那今晚等你下班，我來律所接你，帶你去你最喜歡的飯店。”
“好，我手上的事情處理完了給你發信息。”
陸遙跟聞池聊了很久，久到最後她下車的時候還沒掛斷電話。
顧相曾經怎麼也沒想過，有一天陸遙前一秒還對他沒有話說，下一秒卻能在他旁邊跟別的人甜蜜地對話。
陸遙因爲在跟聞池打電話，她只是用脣形跟他說了再見以後就轉身上樓了，顧相看到她好像在笑，很開心的樣子，他沒有走，車停在路邊。
顧相直接熄了火，心間莫名地一股煩躁。
這些結果都是他應該承受的，回國以後陸遙會對他疏離也是正常的，這些事情他早就想過，也以爲自己早就接受。
沒想到在面臨這樣的情況的時候，他還是止不住涌上來的情緒。
顧相再次想起了那一句話，陸遙曾經喜歡過他那句話，其實他剛纔有些想問，卻被聞池那通電話給攪亂了，他往後仰，靠在墊子上，解開了兩顆襯衫的扣子，領帶被隨意地拉開，露出鎖骨的樣子多了幾分浪.蕩味道。
黑色的路虎停在路邊引人注目，卻就這麼停了很久一直都沒有走。
車內的空氣沉悶，良久之後，顧相拿出手機翻着通訊錄，最後給錢若霖打了個電話。
錢若霖是陸遙最好的朋友，她一定懂陸遙，她一定知道關於陸遙的所有事。
電話接通，錢若霖問：“喂？有什麼事嗎？”
“我有些關於遙遙的事情想問。”
他想知道，陸遙是不是真的喜歡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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