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陸遙開門進去以後,聞池一直沒有走,他看到三樓臥室的燈打開,只是開了一盞小夜燈,他只去過陸遙家裏一次,還是因爲那天她腳傷到了。
其他時候聞池都沒進去過。
陸遙一個人住在這個四層樓的別墅已經很多年了,這是南城最貴的一個別墅區,所以就算現在開發很多年了,也依舊不輸外面的新樓盤。
以前有朋友開玩笑,說聞池怎麼不搬過來跟陸遙一起住,這麼大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當時分明是個玩笑,但陸遙卻認真回答了。
“我不習慣家裏有別的人。”
後來再也沒有人提起過。
聞池在樓下看了很久,半小時後,他拿出手機給柯宗打了個電話。
“喂?陪我喝兩杯吧,今天心情不好。”
“不是今天跟你家寶貝和好?怎麼還不開心?”
聞池沒說話,只是更加煩躁,他從煙盒裏摸出一支菸點燃,車內倏然間就被煙霧縈繞着。
就是因爲和好了,他纔會更不開心,因爲陸遙每次跟他吵架到和好,好像都沒有什麼情緒變化和波動,今天也一樣。
兩年了,他和陸遙在一起兩年了,但聞池覺得自己好像怎麼都比不上顧相,他沉默了很久沒說話,最後訕訕笑了兩聲。
“我能改名叫顧相嗎?”
陸遙回去泡了個澡就睡了,她很久沒有抱着自己牀頭的小熊一起睡覺了,今天卻抱了過來。
大概是因爲今天見了顧相,也或許是因爲今晚跟聞池提起了顧相,陸遙十分少見的在這個夜裏夢到了他。
夢境是支離破碎的,她好幾次想醒過來,卻被禁錮在那個世界裏,是她曾經以爲的四季。
春天的時候,顧相站在她身側,偶爾會摘一朵花放在她頭上比劃。
“我們遙遙很適合這種花。”
“我不太喜歡花…”
“怎麼?不是很好看嗎?”
“因爲太短暫太脆弱了,沒有什麼意義,只是短短地開一下,並且從樹枝上落下來以後就很快會壞。”
顧相的腳步頓住,他喊了聲:“遙遙,回頭。”
陸遙回過頭去,看到顧相的手搭在枝丫上,這次他沒有把那朵花摘下來,顧相說:“只要一直在枝丫上,就不會那麼快枯萎,春天過了還會結果,第二年春天還會開花。”
“所以這是永恆的。”
今年開過了,明年還會開,只要它一直在這裏。
陸遙冷不丁地問了一句:“那我們呢?”
顧相笑了笑,走過來揉了揉她的腦袋,說:“我們當然會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遙遙每年春天都努力開花就好了,我給你當枝幹怎麼樣?”
“嗯。”
“你會一直在我身邊的對嗎?”陸遙問。
“嗯。”
所以陸遙一直以爲,她真的只要自己努力做好自己,而顧相會一直在她身邊,一定不會走。
夏天的時候,教室裏悶熱,顧相會把紙殼折起來,他自己的短袖襯衫釦子都解開露到鎖骨下面,卻還是懶洋洋地一隻手計算着公式,一隻手給陸遙扇風。
秋天換季的時候,顧相會提醒她要準備穿厚衣服了。
冬天,陸遙怕冷,她又不愛穿得很腫,每年都買很多暖寶寶貼在身上,但手腳依舊是怎麼都捂不熱的,顧相每次看到她凍紅了的手都會過來。
明明就是一副吊兒郎當薄情的樣子,鴉羽般的濃密睫毛覆蓋着,少年細長的眸子掀起,淺色的瞳孔讓人覺得格外不正經。
“遙遙,過來,手放我衣服裏暖暖?”
那時候要是被許讓他們幾個看到,就會過來搶先一步把手放在顧相的衣服裏。
“臭小子,你怎麼不讓我放放?”許讓搭着顧相的肩,“就給你的遙遙暖手?”
顧相倒也不惱,回頭看他,真的就伸手捂住許讓的手,他握了會兒,說:“這樣?”
“你手不冷,還需要暖?”
而祁紀陽剛好洗了手,還是冰涼的,他也伸過手,說:“行,那就暖我的。”
陸遙:……
顧相也確實來者不拒。
後來每次有人調侃,“你看顧相對你多上心啊,怎麼?就沒點情況?”
“他對誰都這樣。”
陸遙也不是第一次看顧相對別人好了,他好像對誰都挺好的,雖然對她有那麼一點特別,但也不足夠說是愛情。
就算是有那麼一點曖昧和悸動。
陸遙也暫時沒有打算戳破,因爲她和顧相最好的狀態好像就是這樣。
愛情太容易破碎了,但是友誼天長地久。
如果一輩子這樣,但顧相會一直在她身邊陪着她的話,就很好,陸遙什麼都不奢求,唯一的願望就是顧相能陪着她。
後來,高考結束。大家出去聚會,對未來的人生理想高談闊論,林灝要去國外讀書,錢若霖留在南城,顧相也打算繼續在南城讀大學,所有人都以爲陸遙會也會選擇呆在南城。
那天她突然說,“我想去海城讀大學,第一志願是海城大學的法學系。”
“南城大學的法學系不也很好嗎?”錢若霖對陸遙要去海城有些詫異。
“我想去別的城市看看。”陸遙握着杯子的手漸漸用力,她一直沒有說原因。
其他人還沒繼續問,倒是顧相開了口,他的手搭在凳子上,一如既往的漫不經心,說:“去海城的話我能讓我二哥照顧你一下。”
“嗯。”
大家都知道顧相有兩個哥哥,偶爾會聽他提起,但也不是十分了解。
那天喫完飯,顧相送陸遙回家,路上,陸遙問他:“顧相,我以後去海城讀書了,我們就不太能見面了吧?”
“怎麼?捨不得我?”顧相笑,“捨不得還走啊?”
“……”
“沒關係,我前些年在海城長大,在那邊也有房子,到時候沒什麼事我飛過來找你就是。”
“嗯。”
“所以到底爲什麼突然想去海城讀書?在這邊不好嗎?”
“想離開這裏試試看。”
陸遙說了一個理由,卻沒有告訴顧相自己全部的理由,她想去海城讀書,其實也就幾個原因。
第一是因爲想離開南城一段時間,最近不知道怎麼的,那不管她的父母忽然開始往家裏跑,她不想呆在這裏,想要離開南城;第二是因爲她知道顧相以前在海城生活過幾年。
陸遙經常聽顧相說起他小時候的事情,她覺得海城很有趣,想過去,在顧相生活的地方呆上幾年,而且她也漸漸開始覺得,自己也不能跟顧相寸步不離,也要爲自己的人生做一點考慮,最後才選了海城大學。
“好,那你要是想我的話,隨時給我打電話啊。”顧相笑着說。
陸遙轉頭看他,看到顧相不知道什麼時候打的耳洞,以前就不是什麼正經人,現在看着就更浪蕩了,不過怎麼樣都沒關係,只要他一直在就好了。
她只有這麼一個小小的願望。
那時候陸遙真的覺得那是個小小的願望,後來才發現,那是奢望。
直到那場意外事故的發生,陸遙從海城趕回來,被教授記了好幾次曠課,她都沒有走,一直呆在顧相那邊,卻在半個月後突然接到一通電話。
不是顧相打的,也不是錢若霖打的。
打電話來的是許讓。
他說,“顧相要回英國了,說是不會再回來了。”
“這件事對他的影響很大,他說自己實在沒有辦法再繼續呆在國內,因爲無法面對那個人,他……”
陸遙當時就覺得自己心臟的位置被人挖走了一塊。
說好的,一直不會走的,她只要想,就告訴他很想他,他會買機票飛過來陪她。
但是最後呢。
最後顧相走的時候,就連親自告訴她都沒有,電話是朋友打的,陸遙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逃避,是不是真的覺得自己完不成那個承諾了。
可即便如此,陸遙還是沒有辦法怪他,沒有辦法生氣,因爲她知道這件事或許顧相是真的無奈,他也沒有辦法吧。
她這麼安慰着自己。
突然覆蓋在心上的只有失落和那一瞬間席捲來的絕望。
陸遙一下子似乎回到了六歲那年,新學期要開學,她買了新文具滿心歡心地打算第二天去迎接新的生活,卻因爲太開心睡不着,晚上起夜的時候聽到爸媽在吵架。
六歲之前,陸遙只是以爲爸媽工作忙所以她要自己乖乖聽話,六歲以後,陸遙才發現。
哦,原來只是因爲兩個人都不要她。
“遙遙上小學了,我們也該辦離婚了,這麼久了也沒必要拖着了。”
“誰來照顧孩子?跟誰?”
“反正我不是很想她跟着我,我這邊工作根本忙不過來,你那邊倒是可以安排一下。”
“抱歉,我的新女友不希望我帶孩子過去。”
……
爸媽離婚那天,陸遙強顏歡笑地回到家裏,看到嚴肅的爸爸媽媽,他們問她。
“遙遙,你做個選擇吧,想跟着爸爸媽媽誰過日子?”
陸遙想起他們之前的對話。
跟着媽媽的話,也沒有人照顧她,甚至媽媽還會覺得她很麻煩…
跟着爸爸的話,可能會被其他人討厭。
陸遙猶豫了很久,她指着角落裏的玩偶,說:“遙遙有他們就夠了。”
“其他的,張阿姨可以照顧我。”
陸遙終於從夢境中抽身,她已經出了一身冷汗,她伸手開了燈,卻蜷縮在一起,把自己的腦袋埋在雙腿之間。
這麼些年來,最讓她難以承受的不是顧相不會再回來了這一件事。
而是,每當她想明白放下,要開始新生活的時候,和顧相的那段過往都會一次次像潮水傾瀉而來,讓她這輩子都被束縛在這個充滿荊棘的深淵。
是一次次的凌遲,一次次地揭開她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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