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5.
她女兒是陸遙。
陸遙的媽媽是安又榕,那個他甚至會有幾分瞭解的阿姨。
顧相忽然意識到自己跟陸遙之間,他們對對方的瞭解看似很深,實際很淺,就像陸遙在公司見到他會忽然露出有些詫異的神色。
他們只知道一些事情,但從來都不知道具體的。
顧相知道陸遙的父母不太管她,但也不知道她父母具體是做什麼工作的,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子。
陸遙也只知道顧相有兩個哥哥,家裏條件不錯,小時候生活在英國,但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
“怎麼了?”顧長雲看着顧相忽然沉下去的神色。
顧相沒說話,卻彎腰把地上的勺子碎片撿了起來,他剛剛碰到,顧長雲和安又榕就同時出了聲:“欸,你別自己撿。”
“讓服務員來收拾吧。”顧長雲說。
安又榕順便就摁了服務鈴,說着:“一會兒再拿個新的勺子給你。”
打碎的勺子,邊緣有些割手,他的指尖被戳出一個很小的傷口,其實不是因爲碎片有多鋒利,而是因爲顧相撿起來的時候完全沒有注意,甚至有些刻意用力。
如果來自身體上的痛楚,能夠蓋過心間那股突然的刺痛感。
顧相撿起來,沒有讓任何人看到自己指尖上的絲絲血跡,他斂着眸,眼眸中情緒流轉,無人知曉。
一直禮貌的顧相,忽然出聲問一句:“所以陸遙就是那個被你拋棄的女兒嗎?”
剛纔還有碗筷碰撞的聲音,現在倏然安靜下來。
顧長雲出聲呵斥:“顧相!”
顧相沒搭理,而是擡頭看着安又榕,像是要從她的眼睛裏得到答案。
安又榕尷尬地用勺子輕攪了一下碗裏的湯,說:“我以前確實做過對不起遙遙的事,但是現在…”
也在努力彌補,修補那段關係。
顧相沒繼續追問,而是默不作聲地把碗往裏面推了一下,伸手拿起搭在凳子上的外套。
“抱歉,突然想起今晚還有重要的事,失陪了。”
離開的作風,彷彿回到了當年任性的顧氏小少爺,隨着年齡的增長,顧相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樣的事。
有些叛逆和不講道理。
繞城高速上,顧相踩着油門一路狂飆,卻一直壓在某個速度線上,他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感覺車內的空氣漸漸變得稀薄。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無法再把油門狠踩下去。
最後他開車停在了陸遙家樓下,小區的治安是很好的,但他每次進來被保安問找誰,都能精準快速地報出陸遙家的位置,她的名字,電話號碼等等……
所以他又被放進來了。
陸遙家裏的燈一盞沒亮,他給陸遙打了個電話,垂下眸,一直在等待她接起電話。
數秒後,陸遙接了,聲音冷靜帶着疲倦。
“你好。”她陌生生疏地開口。
顧相沉默了很久,沒有喊她陸遙,也沒有喊她遙遙,憋了許久,嗓間溢出一聲:“小柚。”
陸遙在電話那頭,手突然收緊了,連呼吸都收緊。
這個稱呼。
是個祕密。
她很久沒有這樣的情緒波動,卻在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差點崩塌。
小柚。
陸遙一瞬間就被拉回了高中的時候,那時候她沉默寡言,不愛跟人交朋友,在學校交的第一個朋友就是顧相,還是他主動貼上來的。
顧相說,要是她在現實生活中還不適應,可以先去網絡上認識些新朋友。
那時候顧相幫她取了個“網名”,叫小柚。
後來顧相也會索性叫她的網名,當做小名一樣親暱稱呼,陸遙對這個名字最深刻最熟悉的記憶就是顧相喜歡這麼叫她,現實生活中的朋友只有顧相會這麼叫她。
她玩了半年就沒玩了,後來她就被那個網絡世界所忘記,但這個名字還被顧相留着。
所以一旦有人叫她小柚,她都不用問對方是誰。
一定是顧相。
沉默了許久,陸遙把自己的情緒拉回來,說:“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你在家嗎?”
“不在。”
“…那你在哪裏?”
“關你什麼事。”
陸遙脫口而出,突然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敵意太重了,她趕緊說了句:“在律所忙案子的事,你有…有事嗎?”
你有事嗎。
陸遙想讓自己的語氣盡量和平,不能讓這句話聽起來過於刻薄。
顧相醞釀了很久。
沒什麼事,就是突然很想見你,想伸手像從前一樣擁抱你,揉揉你柔軟的頭髮。
這種話他自己都沒臉說。
最後,陸遙聽到顧相對自己認真說了三個字。
他說,“對不起。”
陸遙處理了一週那個強.奸.案,她從發現這個點的時候就馬上給殷秦說了,當天趕到律所去查資料加班。
陸遙漸漸地覺得這個案子越發不對勁,證人不配合的原因似乎也在漸漸浮出水面。
往往越是信任的人越是有可能犯罪,因爲對方會利用你這一點信任爲自己洗清嫌疑,她工作日把委託人約來律所談了一次,最後決定下週去想辦法見一下原告和證人。
忙碌了一週,終於在週末的時候迎來閒暇時間。
聚會約在南城邊郊的一個度假別墅區,建在南湖溼地公園的別墅區,雖然是偏僻了點,但確實價格不菲,也沒比市中心哪個樓盤差,這邊住戶很少,大多數時候都是有錢人來度假。
別墅是祁紀陽的。
他們那幾個富得流油的公子哥,誰買了都不奇怪,但林灝和許讓看不上,顧相不可能買,只有祁紀陽那個腦子不太好使的會在這個地方買一棟別墅,一年來兩次。
五月中旬,蚊蟲有些多,陸遙又是到的最晚的一個,其他人早早地就聚在一起了,她到的時候,他們幾個已經在別墅前的草坪上架燒烤架了。
“遙遙!”依舊是錢若霖最先看到陸遙,“你終於來了!”男生在另外一邊忙活,幾個女生聚在一起弄菜。
“遙遙最近工作很忙吧?”白離的聲線清冷,語氣卻是溫柔的,“就別怪她了。”
“沒有怪她。”錢若霖走過來搭着陸遙的肩膀,眼睛彎着,“我最寵我們遙遙了,遙遙最愛我了,對吧?”
“行了吧…顧…”白離下意識地差點說漏嘴,最後訕訕收回了。
陸遙假裝沒聽到,也沒有怪白離的意思,她笑了笑,“阿離最近被許讓養得太好了。”
白離的脣彎起來,眼底是藏不住的光。
“好了,我先切菜。”白離說着。
“我來幫忙吧。”陸遙把自己的包放下,去幫忙備菜,餘光掃到幾個男生忙碌的身影,有那麼一瞬間恍惚,她多久沒有見到這幾個人聚在一起了。
上一次是高中的時候。
跟以前的朋友一起,彷彿也會回到曾經那個時候,什麼都沒變的時候,那時候他們都還很天真。
錢若霖和程梔不會做飯,兩個人都是廚房殺手,所以錢若霖就在旁邊給她們遞菜洗菜,而程梔端着相機在拍照。
“程梔你下個月要去北邊拍照是嗎?”白離切着菜突然問。
“嗯。”
錢若霖笑,“祁紀陽不會想你啊?”
“想也不能讓他影響我賺錢。”
他們聊着天,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等到夕陽的餘暉灑在粼粼湖面上的時候,他們終於生了火,晚上依舊會有些冷,陸遙穿了件單薄的中袖,忘了帶外套,好在有火苗的溫暖。
舊友聚會無非就是聊一些以前的事,聊到了林灝當學生會會長的時候給“泡麪商”錢若霖放水的事,聊到了許讓跟白離揹着大家偷偷談戀愛又分手了的事。
聊到祁紀陽和程梔曾經是鐵哥們,一副誰都不可能動心的樣子,最後重逢卻很快搞在一起的事。
唯獨沒有聊,幾年前顧相最爲袒護陸遙,有人欺負陸遙,顧相第一個揪住那人的衣領質問,陸遙怕冷,顧相第一個給她披衣服;陸遙生病,顧相第一個陪在她身邊。
大家都心照不宣,每個人都巧妙地避開了這個話題。
喫完飯,他們熄了火,大多數人都喝了酒,除了陸遙,最後祁紀陽說:“五個房間,我已經讓阿姨準備好東西了,今晚就住這裏吧。”
大家都沒有拒絕,畢竟現在回去市區也挺麻煩的,其他幾個人都成雙結對住一間,只有顧相和陸遙分開住兩間。
上樓之前,陸遙原本走在最後,她忽然感覺有人扔了一件外套在自己身上。
“天冷。”顧相言簡意賅。
“謝謝。”
大概是跟以前的朋友一起,陸遙今晚也沒有那麼尖銳,柔和了許多,但也跟顧相保持了距離,即便是這樣的情況,她依舊沒有給他留機會。
陸遙原本洗了個澡就打算睡了,出來的時候卻聽到房間裏有蚊聲嗡嗡,她問祁紀陽有沒有蚊香,他說房間的櫃子裏有蚊香液。
陸遙正打算去找,這時候突然來了個電話。
聞池打的。
陸遙順手就打開了免提,反正門窗都關了,大家的房間隔得遠,其他人也聽不到。
她一邊掛着免提一邊找櫃子裏的蚊香。
“睡了嗎?”聞池問。
“睡了怎麼接電話?”陸遙反問他,“怎麼了?”
“沒什麼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嗎?”
陸遙一愣,她沒有被聞池用這樣的語氣問過話,今晚的聞池對她說話語氣有點衝。
“……”陸遙沉默了會兒,“沒…”
她摸到櫃子裏的蚊香液,手剛剛碰上去,聞池突然又問她:“今晚是跟顧相在一起嗎。”
“嗯?只是有顧相而已。”陸遙解釋,“還有其他朋友。”
“嗯,知道了。”聞池的聲音意外冷靜,像是接受了這個答案。
陸遙把蚊香拿出來,還沒拆開嶄新的盒子,她斂着眸,有些猶豫要不要問聞池怎麼了,但她又怕自己多慮,最後什麼都沒問,他們倆就這麼沉默着。
長達半分鐘,聞池最後只問了她一個問題。
他很認真地喊了她一聲:“陸遙。”
“…嗯。”
陸遙皺了下眉,這麼多年來,聞池不是叫她遙遙就是叫她寶貝,很不愛直呼大名,聞池說那樣不夠親密。
言語上的親密,或許是爲了掩蓋在感情上不親密的事實。
陸遙繼續沉默,她不知如何開口,垂着眸轉身的時候似乎看到了門外有一道影子。
她沒有在意。
聞池今晚狀態太奇怪了,陸遙的手漸漸握緊,心跳得也很快,都是發生什麼事情之前的預感。
……
顧相站在陸遙的房間外,他站了很久了,剛纔祁紀陽說她在找蚊香液,也不知道找到沒有,小姑娘皮膚嫩,被蚊子咬了以後好久都消不了。
以前陸遙就怕蚊蟲,他實在是放心不下來看看。
卻聽到了聞池的聲音從擴音器裏傳來。
“陸遙。”
“嗯。”
幾秒後。
“我們在一起兩年了。”
“嗯。”
“所以你願意跟我上.牀嗎?”
“……”
“你還是不願意對嗎,只要過於親密,你就不願意。”
“……”
“陸遙,你這顆心我真的捂不熱了。”
陸遙已經猜到了,卻還是在聽到聞池把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難以自抑地心口痛了一下。
聞池又沉默了幾秒,似乎是在醞釀最後一句話。
耳邊的蚊聲沒有消失,甚至更大聲了,陸遙還聽到外面的風在拍打窗戶,臨近夏天,就快要下暴雨,這場暴雨過去,或許就到了夏天。
“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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