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慘死的新婚夫婦
多年來一向風調雨順稻產頗豐,年年向朝廷供奉的御米更是極富盛名,主管一州農桑的稷官便駐紮巡視於此。
單論富庶程度的話,或許比不上淄煌和姑藏城之流,但足列七十二府前六甲;南溫女子又是出了名的千嬌百媚,因此引來不少雲遊文士或行走客商。
此時南溫府西城門口,巍峨城門聳立,兩側赫然有着六名披甲持槍士卒。
沿着中樞幹道前行,有馬車自遠方疾馳而來。一名身着大袖布袍的書生模樣青年端坐車頭,稍微勒緊繮繩,馬兒四蹄動作減緩。
不多時就已到了六名持槍的守門士卒身前,領頭的兵卒是個脾氣暴烈的老年軍漢。
他眉頭一皺,摸不清來人來歷,但看這馬車樣式想必不是什麼豪庭權貴。
於是向前一步沉聲喝道:“來者下馬,通報籍貫、人數、以及來我南溫府所爲何事。
書生青年憨憨一笑,回首微微掀起車簾,低聲詢問了句什麼。
車內傳來一陣沙啞嗓音,書生男子點頭,而後翻身下馬,走到兵卒面前溫聲一一回答。
烈陽曝曬下心情煩躁的老卒見年輕人如此軟弱作態,冷笑一聲有心要刁難幾句。
忽見,一枚白花花的鼎朔通銀從年輕人袖口滑落,撞出一聲悶響。
青年連忙彎腰撿起,側身擋住其餘兵卒視線,低聲道:“這位大人你掉東西了。”
他不動聲色將之放進老卒袖口。
老卒臉色稍解,掂了掂重量,擡頭看天,低聲嘆道:“哎,最近家中又新添了口男丁,喫穿用度,這……”
年輕人心領神會,又是半兩銀子遞上,自認厚道的老卒覺得意思差不多到位了。
瞥了眼這相貌老實的年輕人,而後挺直傴僂身板,頗覺神清氣爽,喝聲道:“放行!”
看着馬車悠悠前行駛入南溫,老卒竟然有些不捨,同時也在心中暗自慨嘆:“人不可貌相古人誠不欺我也。”
這一駕馬車卻沒有沿着中樞幹道前行,而是左拐右拐進了一條暗巷。
車馬停在一棟破落別院門前,有幾人依次掀簾下車,連同先前青年共數五人。車裏下來的另外一個年輕男人,身材較矮,睡眼惺忪,大概是沒休息好。
令人眼前一亮的是其中兩位身着青衫的女孩。
其中年齡尚小的大概只是十五六歲模樣,雙眼皮,杏眼黛眉,鼻子雖不高挺但卻小巧,模樣看着就讓人覺得歡喜。
大的也不過十七八歲模樣,鵝蛋臉,丹鳳眼眸,扎着同心髻,只是眉毛卻鋒利如刀,硬生生抹去了七分脂粉氣。
最後下車的是一位老者,一隻眼睛眼皮耷拉,想必是個半目盲之人,他臉上遍佈黑色斑點,作尋常的富家翁打扮,怪異的是左耳上竟然掛着碧綠耳墜。
這本該是女子飾品,出現在一老翁身上,難免讓人覺得邪性。
先前的書生男子,轉移視線,看向老者。
老人點頭微笑道:“按着妖氣濃度判斷,應該就是這裏了。
嗓音沙啞與之前馬車中的聲音如出一轍。
話音剛落,書生青年從懷中取出一把鑰匙,就要去打開門上栓鎖。
老人伸手虛按,示意不要輕舉妄動:“先彆着急推門,這院裏肯定有些古怪。”
他又扭頭對矮些的青年溫聲說:“元亭賢侄,聽聞你走的是十三古修途中錄陽衆一脈的路子對探查妖邪最爲擅長,不妨給大家漲漲見識。”
瘦小青年揉了揉臉顯然不是太情願。
不過在瞥了眼身旁面容姣好的英氣女子後,還是窸窸窣窣地從懷中掏出一面古樸青銅鏡,面對大門,瑩白光華自青年指尖緩緩流出;裹住鏡身。
鏡面忽如平靜水面遇大風般,泛起漣漪。
被老人喚作元亭的清秀男子,仰頭高高舉起鏡面,青色氣流噴薄而出,而後異相突生。
別院空中三丈處,有灰敗氣體緩緩顯現,與靈氣相撞後,隱約幻化成一口古棺,上面紋有海棠花流紋,而後涌入鏡面。
不過似乎只有他看得見。
李元亭嗯了一聲,饒有興致彈了彈吸飽妖氣的鏡面,心中有了數。
他溫言笑道:院內果然遍佈妖氣,不過是多日前留下的,裏面沒有活物。
另外,裏面沒有埋伏,陳兄,可以進去了。
書生青年點頭,帶着衆人推門而入。
身穿僕役裝束的五具屍體散落在院落四周,毫無章法。
甚至有一具屍體就倒在井口,地上血跡已然乾涸。
三個年輕人倒是沒覺得什麼,可憐旁邊豆蔻年紀的少女,年齡最小,面色已經煞白,強忍着想吐的衝動,撇過頭去,不忍再看。
名爲鄭須晴的英氣女子倒是不太害怕,只是屈指一彈,手中霎時多了一把長劍。老人分明有一隻眼睛瞎了,卻極快將院內景象盡收眼底,詢問道:“院內妖氣是否超過五兩,如果是的話咱們可得向巡天盟修書一封,請求些援手了。”
錄陽一脈修士李元亭搖頭回答道:“沒有五兩,不過一兩四錢。”
原以爲至少是五境大妖作祟的老人訝異道:“一兩四錢,那大概是什麼境界二境?三境?”
“三境吧,大概。”
聞言,幾人霎時間面面相覷。
強忍了一路車馬顛簸的書生青年沉沉一嘆,冷聲說:“我們五人從黎京接了欽天令,不遠萬里跑來這西南一隅,就是爲了一隻或幾隻三境小妖?”
認真說來,一向太平無事的南溫府自本年開春以來,着實不太安寧。
先是城東桃李街的藥材鋪富賈孫家,大兒子及冠生辰宴後閣樓失火,燒死滿門。
西郊外小羅湖旁的幾家農戶,發現自家畜養的許多牲畜近日在湖邊飲水時會自己徑直走入湖中,直至沉沒也不作絲毫掙扎,其中一戶人家未出閣的女兒更是無故終日昏迷。
後來城北的一戶人家,孩童夜半突然驚醒,第二天起來對着家中銅鏡發呆,然後傍晚時分莫名失蹤。
這五人的南溫之行,各有目的,身份來歷也大相徑庭,只是聽巡天盟調遣,臨時拼湊的隊伍。
擅長錄陽一脈稱氣之術的瘦小青年笑道:“
陳兄,難度小些豈不是更好,正好找到這些妖物,抓回去好領盟中賜下的獎賞。
本名陳景略的仙府子弟坦誠道:“
我倆接這道欽天令可並非爲了那幾顆丹藥或是幾枚浮蜧的酬勞,
我與舍妹在梧桐山修行已經滿了七年,按照宗門規矩,弟子但凡想要進入正殿修行,除修爲境界過關外,
必須完成巡天盟頒佈的一道丁等欽令或三道戊等。
起初以爲在一城鬧出這麼大動靜的妖禍,少說是丁等難度,
倘若只是一頭三境孽畜,充其量也只能算作一道戊等欽令,於我們意義不大。”
閒散慣了的瘦小男子嘖嘖稱奇:“還有這樣的包辦買賣?看來你們仙家府邸也不太好混嘛。似我這類鄉野散修,雖說比不得你們清流高貴,但又哪裏會受這許多鳥氣。”
脾氣尚算和善的陳景略一笑置之。年紀略小的妹妹陳荃兒對之翻了個白眼。
佩戴墨綠耳環的老者打圓場道:“梧桐山畢竟是大渠境內數得着的仙家府邸,
貴宗主衝敬道人又與巡天盟有位旗主私交甚好,
定下這樣的規矩也不足爲奇。”
來自嶺西漳國扶風城的劍修女子鄭須晴扯回案件正題,
“未必,事情也許沒有我們想象的這麼簡單,
她緩緩踱步,道:“先前簽發給我們的案宗,
內容錯綜複雜,幾起案件看起來毫無關聯,跨度極大,不像是一隻普通三境妖怪所爲,按我說,該是一羣妖邪作亂纔是。”
“鄭姑娘言之有理。”錄陽修士點點腦袋,難得沒有唱反調,爲了佐證她的判斷,道:“
方纔稱氣之時,其實還施展了一門請靈成像的法門,看到了一點有意思的東西。”
“請靈成像,這是什麼意思?”可能是覺得一直沉默聽講,沒什麼參與感
有失自己梧桐山左偏殿一霸的聲名,黛眉女孩突然出聲打斷敘述,聲音軟糯。
年輕人懶得搭理她,撇過頭瞅見鄭須晴也目不轉睛盯着自己,無奈解釋道:“
簡單講,就是我與徘徊此地的天地靈精溝通接引幾句,它們也就通過幻化形狀的方式盡力給予我一些啓示。”
挑了挑眉毛,初入江湖的梧桐山女孩來了興致,問道:“
靈精?不就是靈氣麼?靈氣還通人性?”
“小丫頭,你這話就大大的不對了,靈氣化生萬物,是天地之根,寰宇真精,並非靈氣通人性,而是我們人通了靈性方可於之溝通。
你久居梧桐山,眼界閉塞,學不到合適的溝通之法,
怎麼樣?你給我三百浮蜧,我就教你一手,你且試想,日後你無論上茅房還是外出遊歷,都能有說話解悶的伴兒了,什麼探尋線索、追查江洋大盜,更是輕而易舉,到時候任誰見了你都得尊稱一聲陳女俠。”多年前機緣巧合得了錄陽一脈傳承的四境古修士玩笑道。
女孩神色怔怔,多少有些意動,只是這價格委實高昂,她貴爲偏殿長老子嗣,一月才能在門中領得十五枚浮蜧,這就要兩年不喫不喝才能習得,再者說,其中大半還要被她偷摸着送到十珍坊,按照一比八的比例換成五十兩左右紋銀,用於購置蘇越一帶船運來的名貴瓜果點心。
這個缺心眼的小姑娘多番猶豫,終於下定決心,醞釀後道:“
唔,可以是可以,
但這價格肯定高了,你也別唬我,你那手藝除了我,還有誰人想學?這樣吧,我喫點虧,這個數。”
說着,陳荃兒衝李元亭伸出一根蔥白手指。
李遠亭斟酌了一下,捏着下巴沉聲道:“一百浮蜧,是不是太少了點,我這是獨家不傳之謎,老祖宗留下來的手藝,這樣吧,你再加五十個。”
“什麼?”陳荃兒大驚失色,連忙捂住自己腰間那個消瘦的小荷包,滿臉類似被搶了錢的傷心神色,“什麼一百,我說的是十個,十個浮蜧。”
李元亭吃了一驚,臉色煞白着背過身去。
陳荃兒沒覺得自己砍價太狠,圍着他痛心道:“我只是個孩子,你這樣掙我的錢,心不會痛嗎?”
李元亭嘴角抽搐了下,拂拂袖子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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