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柳風煙沒有開車,握着方向盤一言不發。
兩人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柴荊的肚子叫了一聲,調節了空氣中的尷尬值。
“早飯你也沒喫,出事兒了也不和我說了。”柳風煙覺得自己太無奈了,叛逆期的少年在想什麼,在做什麼,在隱瞞什麼,他一個三十五的人真的猜不透,“你到底想怎麼樣,柴荊。”
柴荊小聲回答:“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給我的早餐,就沒喫。”
柳風煙愣了,沒想到柴荊這麼回答。
“對不起老師。我是怕太麻煩您了。”柴荊低頭說,“這是我從認識您以來,第三次進醫院了,我不好意思讓您陪着。”
就這麼兩個月,柴荊被人打,被人砍,被人毀容,次次在身旁的都是柳風煙。可這個男人已經和他劃清了關於情感的界限,灌築了名爲師生關係的銅牆鐵壁。
但柴荊又想,補課老師會給自己整理行李,到學校裏送校服,還給全班買冰水喝嗎。
光是這麼想着,柴荊就更難受了。
他不想柳風煙對他這麼好了,這種超出一般師生關係的好,對他來說就是一種妄想的加固劑,在高考之後,他對柳風煙的愛戀就更難拆除了。
柳風煙看着他左臉上的紗布,說:“我把你從你姑姑那裏接出來,已經做好要好好照顧你到高考之前的準備了。你不用因爲依賴我,麻煩我而道歉,這是我的責任。”
柴荊咬着嘴脣:“可是,我並不想成爲老師的責任!”
“你……”
“責任這個詞,我不喜歡。”柴荊說,“就好像一個強制任務一樣,我不想老師您這樣覺得。”
“……我沒有這麼覺得。”
柳風煙瞧着身邊的人,心裏想着,這幾個月下來,這十八歲的青少年似乎成熟了一些,也不知是不是外表的變化帶來的感覺。
柴荊長高了些,雪白皮膚之下的骨骼舒展了許多,皮肉線條順暢,眼神裏全是這個年紀的倔脾氣,要不是現在他紅着眼委屈耍無賴,就外表看起來,他像極了一朵高嶺之花。
可偏偏這朵被旁人爭相採摘的高嶺之花在自己面前像變了個人似的,柳風煙不是沒有覺察到這一點,只是他選擇了視若無睹。
“柴荊,我對你所謂的責任,是我自願的,想要照顧你,想要教你,想把你送到大學裏上學,沒人逼我。你不用覺得……”柳風煙頓了頓,“覺得不好意思,或者覺得虧欠。”
“我沒有不好意思,也沒覺得虧欠了您。”柴荊聲音提高了些,“您還是沒有明白。”
“那你就說出來,讓我明白。”
柴荊看着柳風煙,眉頭都快結在一起了。
柳風煙也迎上他的目光,他在柴荊發紅的眼睛裏看見了自己。末了,他湊過去,替柴荊將臉上快脫落的膠帶按回臉上。
“可是……”柴荊說,“這是不能說,也說不清楚的事情啊。”
柳風煙深深看着他,最終無奈地笑了:“矯不矯情?”
柴荊也發現了,在關於眼前這個男人的事情上,他就變得無比矯情,事事瞻前顧後,卻又事事摩拳擦掌。
“好了,回家再說。”柳風煙發動了車,“本來想說帶你喫小龍蝦,看來你這個夏天是吃不了了。”
柴荊一直沒有對夏天喫小龍蝦喫燒烤的這種概念。對他來說,夏天是愈來愈難入睡的黏膩牀鋪,是樓下小炒店徹夜不歇的喝酒划拳聲,是天天兩頓的清淡白粥。
“那秋天喫。”柴荊說。
“秋天,小龍蝦就過季了。”柳風煙說,“燒烤喫起來也不得勁兒了。”
“不得勁兒。”柴荊跟着重複了一遍。
“是,是不得勁兒了。”柳風煙瞧了他一眼,“說得挺標準的。”
“您又不是北方的,哪裏知不知道標不標準。”
“我室友都是東北人。”柳風煙說,“四人寢,仨東北的。”
柴荊聽出了他的變化,皺眉說:“您現在說話有口音了。”
柳風煙笑:“好聽嗎?”
柴荊不情願地回答:“好聽,像是在看電影。”
見他滿臉不高興,卻又認真回答好聽的樣子,柳風煙硬是踩了腳油門,才忍住沒有伸手去摸他的頭。
回到家,柳風煙給他下了碗麪墊肚子。柴荊看着清湯寡水,實在是沒有胃口,卻還是在柳風煙的督促之下喫完了。
等兩人都收拾好自己,柳風煙才問他道:“你想轉學嗎?我可以聯繫回浦中學那邊。只是那邊基礎太好,怕你過去太喫力。”
“那裏是您的母校嗎?”
“嗯。後年就要建校一百週年了。”
深思熟慮後,柴荊還是拒絕了:“只有一年了,還是不轉了吧。”
“回學校上課的話,你會不自在嗎?”
“不會。”柴荊抱着方方說,“習慣了。”
跑操或者課間被圍觀,收到恐嚇信或者情書,被塞刀片或者小零食,他都習慣了,就像這十年來,習慣了柴玉華的冷嘲熱諷,把她當做空氣一般。
太習慣了。
柳風煙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他把方方從柴荊懷裏抱出來,說道:“這些你都能習慣,那爲什麼不能習慣依靠我,信任我?”
話題又轉了回來,柴荊聽得頭疼,在學校被林艾宇抵在牆上時撞到的後腦勺都微微發脹。
柴荊說:“這不一樣。”
柳風煙實在不理解了:“哪不一樣?”
柴荊生氣了:“老師,您這是裝傻,還是真的不知道?”
見眼前貼着紗布的小病號衝自己大小聲,柳風煙沒忍住伸手去摸他的頭髮:“我真不知道,你要和我說清楚嗎?”
柴荊縮了縮脖子,感受着柳風煙手掌的觸碰,半晌說了一句:“老師,我頭兩天沒洗了。”
柳風煙的手一頓,放下時不着痕跡地在柴荊的校服上抹了一把,說:“回答我的問題,柴荊。”
柴荊垂了眼睛,有些失望:“老師,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這已經是第二次問了,柳風煙還是沒有得到答案。他摸摸趴在腿上的方方說:“好了,翻篇了。你不想轉學,那就不轉。我給你請三天的假,明要去警局做筆錄,後天去醫院換藥。”
柴荊點點頭,拿起手機玩,也不再看柳風煙。
晚上,柳風煙通過大舅媽要到了柴荊媽媽的手機號,給人打了通電話,道了歉,也說明了今後還有的一年裏,自己對柴荊的學習規劃。柴荊媽媽雖心疼自己兒子的安全,卻也真的是分身乏術。家裏的酒店用品直銷店一個蘿蔔一個坑,少了誰流程就走不下去,她不也不可能丟下兩個女兒來照顧柴荊。
親戚們都知道柴荊是在杭州讀書,每次空閒來串門的時候都要提上一嘴,關於成績,關於未來的大學選擇,順帶把自己的小孩誇一遍再走。
還有奔奔的病,還有泉泉的過度肥胖,都是壓在柴荊媽媽心上的大石頭。她聽見柳風煙的承諾之後,鼻子酸得發痛,連連感謝,掛了電話後躲在洗手間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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