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陳娜
一把小小的紫砂茶壺裏咕咕作響,茶湯蟹吐,一股幽雅的茶香一點點的滲了出來,一直滲進人的每一個細胞裏。
總理可能還有事,暫時不在,陳娜請楊瑋坐下,熟練的用夾子夾起兩個精緻小巧的茶杯放在茶几上,提起茶壺一傾,一股金黃色的茶湯從壺嘴中飛泄而出,茶杯裏泛起了一串串泡泡。她往兩個茶杯裏斟了三分之二的茶水,就放下了茶壺,轉身去端來一盤精緻的茶食擺在茶几上,有核桃餅,有炒松仁,有炒杏仁,還有切成薄片的雪梨,聞着沒什麼誘人的香氣,卻讓人食指大動。做完這些,她落落大方的坐在楊瑋的對面,笑說:“總理還要過幾分鐘纔來,中校,先喝一杯茶吧。”說完輕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此時的她儀態優雅文靜,不像是擁有相當大權力、地位超然的總理祕書,倒像是寫字樓裏的白領麗人,令人着迷。
楊瑋也算半個茶迷了,在軍隊這麼多年,在軍用速溶咖啡和茶葉這兩種提神的飲料中,他永遠都是選擇茶葉。只是現在那些用化肥催出來的茶味道確實不怎麼樣,喝起來品感跟方便麪差不多,而這茶卻不同,輕輕嗅一口,一股春天的氣息撲面而來,聞着茶香,閉上眼睛,彷彿能聽到柳樹抽芽吐綠的沙沙輕響,山澗溪流的歡快輕唱,好茶,真是好茶!他呷了一口,閉上眼睛慢慢品味,半晌才說:“好茶,非常純粹的龍井,現在這麼純粹的茶已經非常罕見了。”
陳娜輕笑:“那當然,這茶可是基地的種植園裏種出來的,不施任何化肥和農藥,這裏更沒有什麼工業廢氣廢水、汽車尾氣,空氣純得像是從無塵實驗室裏抽出來的,種出來的茶能不好嗎?放市面上,幾萬塊一斤都買不到。”
楊瑋說:“怕是有價無市了。”又呷了一口,連連稱讚,這不帶一絲工業文明痕跡的茶葉,他這輩子還是頭一回喝到呢————最重要的,是總理請客,不然他肯定喝不起的。
陳娜放下茶杯,沉吟着,似乎想問什麼。
楊瑋說:“陳祕書是不是有話想說?但說無妨。”
陳娜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說:“也好,總理還有過一會兒纔有空,我們先隨便聊聊吧……這麼說吧,中校,其實,總理對你和莫工程師之間的關係非常感興趣。”
楊瑋嗯一聲,絲毫不覺得意外。他對莫莉這十年來的經歷瞭解不多,但是多少也知道莫莉此時的身份地位,一位堪比愛因斯坦的天才科研人員,放哪國都是國寶,她的一切都是國家機密,連戀愛關係也不例外。
陳娜說:“莫工程師跟我的關係不錯,我一直拿她當成自己的妹妹,我們之間無話不談。但是這麼多年了,我還從來沒有聽她提起過你……別誤會,我只是想知道,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這種隱私的事情被人追根究底,放誰身上都不會覺得愉快,楊瑋也不例外。不過他知道,這位祕書也是奉命行事,所以他壓住心頭那一絲不快,把十年前與莫莉在校園裏相遇相識的經歷一一道來。這段經歷是他最爲甜美的一段記憶,十年來不知道在腦海中回放了多少遍,每一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甚至莫莉哪天穿着哪件衣服梳着什麼髮型都能準確無誤的說出來。陳娜聽得很認真,並且時不時提出幾個有些尖銳的問題,直指要害,如果楊瑋說的是慌話,那肯定會被她逼得異常狼狽的。由此,楊瑋得出結論:這位大美女不去當人事主管實在是可惜了,不然以她的口才和睿智,肯定可以爲企業淘到大批優秀人才的。
“……補課結束之後,有十來天的假期,我們商量着到新疆去旅遊,放鬆放鬆……後面發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就不細說了。”幾分鐘之後,楊瑋停止了講述。關於新疆的那一段回憶非常痛苦,親口向別人講述關於那一事件的每一個細節對於他來說簡直就是一種折磨,後面發生的事情相信陳娜早就知道了,他不想再說一遍。
陳娜輕輕吹着茶沫,聲音不高,卻透着威嚴,讓人壓力驟增:“後面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但是……我想聽你再說一遍。”
楊瑋一怔,絞扭着手指說:“我真的不想再去想過去的那些事情。”
陳娜擡起頭來,一字字說:“一定要說。”
如此咄咄逼人,楊瑋涵養再好也忍不住要發怒了,瞪楊陳娜,陳娜毫不畏懼的跟他對視,四道目光在空中相撞,迸出一串無形的火星。楊瑋心頭一震,只覺得那雙美麗的眼睛亮得有些刺眼,嬌媚、依戀、慵懶、與冷漠、威嚴、鋒銳等等截然相反的眼神一一閃過,交織成一個無形的漩渦,這個漩渦在他眼前不停的擴張,把他的力氣他的理智潮水般抽走。軍人在戰場上磨鍊出來的本能讓他全身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他移開目光,右掌成鷹爪抓向陳娜的脖子,軍人的信條是獅子搏兔亦盡全力,陳娜居然敢跟他玩陰的,不管她是何等的千嬌百媚,他都不會跟她客氣!
然而,直到此時,他才駭然發現,自己好像全身癱瘓了一般,能感覺到身體的存在,卻連一根小指頭都動彈不得了!
陳娜一動不動,盯着他的眼睛,微微點頭:“都這樣了居然還有如此強烈的反抗意識,不愧是一名優秀的軍人。”她的聲音還是那樣,不高不低,清脆溫柔,卻帶着魔力一般,就算讓人自殺,那個人多半也會乖乖聽話拿起刀子割開自己頸部大動脈。她說:“不要試圖反抗,否則受傷的只能是你自己。”
最後一絲理智被無邊的黑暗吞噬,楊瑋的目光變得呆滯,木訥的坐了下去,然後一動不動了,要不是還會眨一下眼睛,你真的會把他當成木偶。
陳娜滿意的笑了笑,端起茶杯把最後一點茶湯吸入口中,然後提起茶壺,把茶杯續滿,看似隨意的說:“現在,告訴我你們到了伊犁之後發生的事情。”
楊瑋嘴巴一張一合,把那段血腥的經歷一五一十的講了出來。他說話的條理仍然清晰,只是語氣平板,毫無感情色彩,聽起來就像是一臺人形復讀機在背書,讓人聽着心裏發毛。陳娜卻似乎早就習慣了這樣的聲音,認真的傾聽着,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她甚至拿出一個小型電子器點開,調出了關於伊犁暴動的內幕一目十行的,跟楊瑋講述的進行比對。
完全一致,非常好。
講完這一段經歷,楊瑋就閉上了嘴巴,不再發一言了。
陳娜想了想,又問:“莫莉有沒有跟你說過她小時候的事情?”
楊瑋似乎很喫力的回想着:“小時候?”
陳娜提示:“她什麼時候生日?在哪裏出生?父母是誰?這些她跟你說過嗎?”
楊瑋肯定的說:“沒有。”
陳娜說:“你仔細想想,這些都很重要。”
過了足足一分鐘,楊瑋的回答仍是那兩個字:“沒有。”
陳娜說:“你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她爲什麼不肯跟你提起小時候的事情?”
楊瑋茫然說:“我不知道……”
陳娜失望的嘆了口氣,又問:“你們是什麼時候相遇的?”
楊瑋說:“三天前,在阿里卡城,我身處險境的時候,她帶着空天戰機部隊前去支援,消滅了敵人,把我帶上空天戰機,離開了阿里卡城……”
陳娜問:“然後呢?你們去了哪裏?”
楊瑋說:“伊犁。”
陳娜問:“這三天你們一直在一起嗎?”
楊瑋訥訥的笑:“嗯。”
陳娜問:“你們在一起都做了些什麼?有沒有發生過親密關係?”
楊瑋嘴巴動了動,沒有說話。這種事情不管有沒有,都不可能對外人說,所以他拒絕回答。
陳娜加重了語氣:“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們有沒有發生過親密關係?”
楊瑋慢慢的擡目光跟她對視,嘴脣翕動着,艱難的吐出三個字:“陳祕書……”
陳娜應:“什麼?”
“如果你再問這種損害她的聲譽的無聊問題,我、一、定、會、殺、了、你、的!”楊瑋的聲音不再平板生硬,而是變得冰冷,冰冷中帶着一絲嗜血,一絲憤怒,那呆滯的目光突然變得比刺刀還要鋒銳,跟他對視,陳娜竟然有一種被刺刀刺中的恐懼,這種感覺讓她幾乎窒息!
“你————你竟然擺脫了我的精神控制!?”陳娜一向春水無波的明眸終於掠過一絲震驚,恐怕就算一頭霸王龍穿越六千萬年的時空出現在她的面前,口出人言彬彬有禮的跟她說了聲“哈嘍”,她也不會如此震驚的。
楊瑋說:“早在你第一次問那個無聊的問題的時候,我就驚醒了。我發過誓要保護她一輩子,不管是誰想傷害她,我都不會放過他的!”他盯住陳娜,就像一頭暴怒的獅子盯住一隻瑟縮在自己利爪之下瑟瑟發抖的野貓:“剛纔你問了我不少問題,現在該輪到我問你了。回答我,爲什麼要對我實施催眠?”
陳娜勉強一笑:“我似乎沒有向你解釋的必要……”
楊瑋沉聲說:“那你肯定會後悔的。我的信條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一個溫和卻透着威嚴的聲音在門外傳來:“是我讓她這樣做的。”遁聲望去,總理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門口,正不徐不疾的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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