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交心
“媽你喜歡喫水果，可每次我要買給你喫的時候你總說自己胃不好，不能喫水果，讓我別浪費這個錢……現在你不用再受胃病的折磨了，這些水果都是用最尖端的科技培育出來的新品種，甜美多汁，吃了對身體很有好處，你嚐嚐吧。”
擺放好水果，她拿出厚厚一撂冥幣，先是點了幾張，然後一張張的往裏面加。按照中國人的習俗，人死了，到了黃泉之下，是沒有任何經濟來源的，所以每逢節日或者忌日都要給亡者燒點紙衣紙錢，死者在陰間能收到，把紙衣當衣服，拿紙錢買東西，不必過那種苦日子。如果傳說是真的，那麼莫莉這次帶來的冥幣足夠兩位老人在陰間開銀行了————好幾百億呢。她當然知道鬼神之說是虛幻的，可是潛意識裏，她寧願這是真的，她態度虔誠，燒了一沓又一沓，邊燒邊分配：“這筆是給閻君的，這筆是給牛頭馬面的，這筆是給大大小小的陰間鬼卒的，這筆是給那些二老身邊所有的鬼魂的……你們都拿去，別搶他們的衣服和祭品，別欺負他們。他們年老體弱，請你們不要欺負他們，多照顧他們一下，如果要轉入輪迴道了，也請閻君給他們安排個好人家，多少錢我都願意付的……”等那一大撂冥幣燒完了，墳前已經多了一堆大火，火焰竄起一尺多高。她又從揹包裏拿出一沓照片，都是在星際航行的時候拍的，她眼裏帶着淚光，聲音哽咽：“爸，媽，小時候我就跟你們說過，在地球之外還有數不清的星球，每一個星球的景觀都獨一無二，奇妙無比，你們只是輕輕打一下我的頭，讓我不要胡思亂想……這次我跑了很遠很遠，拍回了很多照片，你們總該信了吧？”把照片一一投入火堆：“這張是在月球拍的，很寂靜很冷清是吧？那是一個沒有一絲生機的世界；這張是在火星拍的，完全是生命的荒原；這個星球是不是異常龐大？它是木星，體積比太陽系裏所有行星加起來還要大得多，上面狂風肆虐，厚厚的大氣層下是翻騰不休的液態氫海洋，環境嚴酷得令人生畏……”每投進一張照片就簡單的介紹一下背景，兩位老人沒什麼文化，說得太複雜了他們都聽不懂。
山風吹過，墳前的松柏輕輕搖曳，彷彿兩位老人正在帶着一如既往的寵溺的微笑，靜靜的看着這個上天賜給他們的女兒，神情欣慰。生前他們就不止一次的說過這個女孩將來會很有出息，只是他們恐怕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孩子會這麼有出息，竟然深深的改變了一個星球的發展軌跡，這樣的成就，足以讓任何一位科學巨匠高山望止。
手裏的照片只剩下一張了。照片上，一位身穿軍裝的青年英氣勃發，嘴角含笑，莫莉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將它投入火堆，看着火焰將“他”一點點的吞噬，勉強笑着說：“爸，媽，這個男孩子是我高中時的同學，現在更是我最爲倚重的依靠，你們看，他是不是很帥氣？你們喜歡他嗎？”
松樹和柏樹的樹冠在風中朝她輕輕晃動，像是在點頭。
“我好喜歡他，好喜歡好喜歡……一年前我受了很重的傷，忘記了一切，唯獨沒有忘記他。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一切都是那樣的陌生，那時候我真的害怕極了，可是當他出現在我的面前的時候，我心裏忽然有了依靠，那時候我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名字，更不知道我跟他是什麼關係，可我就是知道，有他在，我用不着再害怕，因爲他會保護我，不會再讓我受到任何傷害的……”莫莉微笑着，跟兩位老人講述着她跟楊瑋之間的故事，這些美好的往事，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只是，她眸底的悲傷和苦澀卻越來越濃，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掉下來，“他不止一次向我求婚了，他是真心實意的想跟我過一輩子的，可是……可是我沒有答應他，我不能答應他！我只會把他帶向危險，而且我這一走，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答應他，只能是害了他……所以我只能拒絕他，把別人推入他的懷抱！可是我真的很希望他能一直陪我走下去，走到宇宙的盡頭！我該怎麼辦？這麼沉重的責任我真的扛不起，我不是鐵打的，我扛不起……”
說到最後，她已經是泣不成聲，哭了出來。也只有在兩位老人的墳前，她才能痛痛快快的哭一場吧？離開了這裏，她就必須變成那個睿智絕倫、無所不能的智慧女神了，智慧女神是不會被任何困難擊倒，永遠都是那樣的自信，也就沒有理由會哭的。但是在這兩位老人面前，她可以盡情的哭，因爲在他們眼裏，她永遠都是那個被山林大火嚇得面色蒼白，孤苦無依的小女孩。
“唉……”
她哭得正傷心，身後隱隱約約的傳來一聲幽幽嘆息，帶着一絲掩飾不住的同情，傳進她的耳朵裏。莫莉警惕的回過頭，只見陳娜卓立在她的身後，一身裁剪適宜的黑色外套把曼妙的身段襯托得淋漓盡致，纖細的腰肢和高佻秀美的身材支撐起強大的自信，山風將她的長髮吹得狂飛亂舞，她靜靜的看着她，那眼神，就像大姐姐在看着受了委屈的小妹妹。
莫莉飛快的抹掉眼淚，站了起來，擠出一絲微笑，問：“陳娜姐，你怎麼來了？”
陳娜沒好氣的說：“你不聲不響的一個人開着直升機從阿里高原跑到了大別山，我能不來嗎？”
莫莉解釋：“我……我只是想回來看看我的父母，要知道，我都十年沒有回來看他們了。”
陳娜凝視着她，目光亮得刺眼，彷彿能看透人的靈魂：“你是不是不打算回來了？”
莫莉身體狠狠一顫，笑得更加勉強：“什……什麼不打算回來了？”
陳娜說：“你拒絕了楊瑋的求婚，然後處處躲着他，把他推到了我這邊，現在更是在出發前夕回到老家向養父養母道別，還不夠明顯麼？回答我，你這一去，是不是不打算回來了？”
莫莉低下頭，躲避她的目光，不敢跟她對視。
陳娜怒聲說：“就爲了一個男人，陪了你好幾年的姐妹都不要了嗎？莫莉，算你狠！”
莫莉霍地擡起頭，大聲說：“我沒有！”
陳娜聲音提高了八調：“沒有？那爲什麼處處躲着我？爲什麼一聲不響的跑回萬里之外的老家，甚至不跟我打一聲招呼？你是不是要跟我劃清界線了，以後都呆在諾河蘭做你的公主，再也不回來看我了？”
莫莉窒了窒，突然爆發了，眼淚瘋狂的涌出，帶着哭腔高聲叫：“那你讓我怎麼做？你喜歡他，從你第一眼見到他，你就喜歡上他了，喜歡得不得了，這騙得過我嗎？我答應他的求婚就會傷害你，更會把他帶入極爲危險的境地，我不答應他就成全了你，可是看到你們出雙入對的，我的心就痛得厲害，除了躲得遠遠的，我還能怎麼辦？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她終於哭了出來，而且哭得很厲害：“我捨不得你，可是我必須回去，因爲我不屬於這裏！我一個人回不去的，必須靠小楊纔行，可是這樣做又很容易爲他招來一個強大到他根本無法對付的敵人，讓他，甚至讓整個地球灰飛煙滅！現在諾河蘭和地球的命運都壓到我的身上了，還有你的友誼和小楊的感情，也要我去面對，我是鐵打的啊？我哪裏扛得起這麼多責任！”
看她越哭越傷心，陳娜嘆了一口氣，上前幾步摟住她，輕輕拍着他的後背，說：“對不起，我的語氣太重了……可是……你是知道的，我始終把你當成自己最聰明最可愛的妹妹，看到你一下子把我給疏遠了，並且可能一去不回，我心裏就難受。至於小楊……是我對不起你，姐姐不應該搶妹妹心愛的東西的，可是緣份來了，我躲也躲不掉，而且我跟他之間的關係還有政治因素在裏面，我們多少都有點身不由己，原諒我們，好嗎？”
莫莉不說話，越哭越厲害。
陳娜把她單薄的身子抱得更緊，眼裏帶着淚花，低聲說：“我們……我們都怕你，怕他一去不回了，放你走對地球來說已經是極大的損失，如果他再一去不回，那就是致命的打擊了，我們必須讓他把根留在地球，不管去到哪裏，最後都會回來。而我，更是害怕他跟着你一去不回，怕得要命，如果他真的從我的世界裏徹底消失了，我可能會死掉的。這對你來說很不公平，讓你受了莫大的委屈，但是我們也不得不這樣做……他最愛的始終是你，哪怕跟我同牀共枕，他在夢裏叫着的，仍然是你的名字，對你，我真是既敬佩，又羨慕，更妒忌得要命，我想我這輩子也只能分享他一點點的愛，永遠也無法取代你在他心裏的地位。”
莫莉止住了哭聲，臉上全是淚痕：“真的？”
陳娜捧着她的臉，凝視着她，問：“認識這麼久，我騙過你沒有？”
莫莉說：“沒有。”陳娜真的沒有騙過她。
陳娜臉一板：“那你這次爲什麼要懷疑我所說的話？是信不過我還是信不過他？”
莫莉吶吶的說：“我……”
陳娜搖頭：“跟梅里西亞一樣，在自己的領域出類拔萃，無人能及，但是一談到感情，智商就跌到零了，真不知道我怎麼會輸給你的。十個梅里西亞加起來都鬥不過我，可是十個我加起來也鬥不過情商並不比她高多少的你，難道你真的是我命中註定的剋星？”
莫莉悶聲說：“我情商並不低好不好。”
陳娜用袖子幫她擦掉眼淚：“不哭了？”
莫莉臉微微一紅，很不好意思。
陳娜又問：“還是好姐妹不？”
莫莉重重的點了一下頭。
陳娜說：“那好，對着你養父養母的墓地發誓，不管去到哪裏，你都不會扔下他們，扔下我，扔下所有關心你，愛你的人，只要還有一絲希望，你都要回來。”
莫莉張了張口：“我————”
陳娜又板起了臉：“你不發誓，我可信不過你。”
莫莉猶豫再三，轉過身去對着二老的墳墓，輕聲說：“我對你們發誓，不管去到哪裏，我都會回來看你們的。”
陳娜暗暗鬆了一口氣，採了兩束山花擺在二老的墳頭，對着這兩位地位與她天差地別，幾乎是兩個世界的人的農民的墳丘深深的鞠了三個躬，說：“謝謝你們，謝謝你們教出了一個這麼好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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