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作者:柳明暗
謝尚擡眼,就看見孟彰偏過來正對着他的臉。

  這張臉真的是太稚嫩了,稚嫩到謝尚都不好將一衆太學生員私底下說的話直接跟孟彰說起。

  他仔細想了想,斟酌着用詞來跟孟彰開口:“畫冊本身沒什麼問題,就是其中的內容有些不對。”

  “內容有些不對?”孟彰眼底快速閃過一絲笑意,“內容有什麼問題嗎?”

  孟廟聽到這裏,也是完全反應過來了,他警惕地盯着謝尚,一瞬不瞬。

  看他那架勢,只怕謝尚一個開頭還沒有說完,就會被他將話帶偏過去。

  其實不獨獨是孟廟,就連一直沉默站在旁邊的顧旦,此刻也轉了目光看着謝尚。

  察覺到這兩份目光,謝尚心裏是止不住的苦笑。

  這兩位當他是那麼不注意的嗎?他都還沒有開始呢,他們居然就已經做好準備了?

  謝尚這樣想着,卻知道自己只需要將孟彰的問題給解決了,那就什麼都不用做了。

  事實勝於雄辯!

  他凝望着孟彰的眼,認真說道:“那位師兄畫的是內容是夫妻敦`倫之術。”

  好傢伙!!他居然真的敢!

  一瞬間,孟彰、孟廟和顧旦三人心裏都閃過同樣的一句話。

  但跟孟彰想的謝尚連同那位還未聞名的師兄兩人不同,孟廟和顧旦一時都忘了那位膽大至極的太學生員,只瞪眼看着他們前面的謝尚。

  “學監將那本畫冊收下了?”孟彰問道,直擊重點。

  扛着孟廟和顧旦寒涼的目光,謝尚點了點頭,說道:“學監收下了。”

  孟彰又問:“那本畫冊別有神異”

  聽得孟彰的問題,孟廟和顧旦的目光才緩和下來。

  在驚怒褪去少半後,他們也終於察覺到了其中的關竅。

  學監何許人也?他又怎會平白無故收下一本太學學員送來的內容殊異的畫冊?甚至還爲了這本畫冊將太學藏書樓的通行符文給放了出去?

  謝尚鄭重點頭,揭露了最關鍵的那一點。

  “那本畫冊能幫助他人增加孕育子嗣的機率!”

  連孟彰都驚了一下,何況是孟廟和顧旦?

  孟廟看了看謝尚,又看了看顧旦——看顧旦的表情,他顯然也是現在才知曉?

  察覺到孟廟的目光,顧旦微微低頭,說道:“我只聽說過這件事,但一直不知曉原因。”

  抿了抿脣,他又道:“就連這件事,太學裏的諸位也都是將信將疑”

  謝尚幫着顧旦解釋道:“因爲大家都不怎麼敢相信啊。”

  這麼離奇又超出衆人想象的事情,沒有學監和那位師兄親自出面證實,旁人怎麼敢相信?

  大家都不敢相信,那你怎麼就敢?還那般的肯定?

  雖是有很多問題想問,但孟廟到最後一個也沒能問出口。他只是再看得孟彰一眼,便沉默下來了。

  到這個時候,他是真的不擔心他了。就這份從諸多世家子中挑中謝尚的眼力,孟廟自覺自己都沒有。

  與其擔心孟彰,倒不如多擔心擔心他自己!

  不過孟廟沒有問出口,不代表謝尚沒有看出來。

  他笑了笑,將最後的隱祕說道出來。

  “有人聽說了這本畫冊的存在後,特意從學監這裏花費了巨大的代價將它換走了。”他道,“據說,那畫冊在學監手裏都沒超過半個時辰的時間。”

  孟彰點了點頭:“難怪了”

  孟廟同樣很理解。

  他也是安陽孟氏族裏的管事之一,對於這些利益置換之事,他也很敏感。若換了他坐在太學學監的位置上,他也不會拒絕。

  “學監用那本畫冊換來了數量不少的珍貴藏書,據說只那一次,學裏藏書樓就多了半個書架的藏書!”

  孟彰點頭,面上也是感嘆。

  太學藏書樓那樣的地方,收藏的藏書都有相當的價值,只那一次,太學藏書樓直接就多了半個書架的藏書,可見太學是真的賺了。

  “那位師兄很厲害”孟彰道。

  謝尚也是點頭,但他很快警惕起來。

  那位師兄是很厲害,但厲害的只是那位師兄而已,旁的人想學根本就是死路一條。而更重要的一點是,這樣的事情孟彰他不能學!

  “厲害的只是那位師兄而已,這件事情在太學裏傳開了以後,雖然很多人都不相信,但私底下里也不是沒有人模仿,但最後”

  謝尚停了下來,意味深長地看着孟彰。

  孟彰心裏明白謝尚的用意,卻也配合着問:“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啊”得了孟彰的配合,謝尚心裏鬆了一口氣,緩慢地道,“後來,那些膽敢嘗試的師兄們,都被學監押着手抄了三千遍的太學學規。”

  三千遍?手抄?

  想到方纔在學監那裏領到的那本絕對不薄的學規條策,饒是孟彰,一時都有些頭皮發麻。

  謝尚顯然覺得還不太夠,他補充道:“學監還特地要求了上交的時間。”

  顧旦想起了什麼,也跟着點頭。

  謝尚目光看向他,道:“這事情顧旦也知道。”

  顧旦點了點頭,迎着孟彰、孟廟和謝尚的目光道:“據說是三日,三日內必須上交。”

  他說話時候,目光在孟彰面上停頓了好一陣。

  顯然,顧旦也明白謝尚細說這些後續的用意。

  孟彰嘆了一聲,很是真情實感。

  “那些師兄可太慘了”

  看見孟彰這副心有慼慼焉的模樣,謝尚、孟廟和顧旦都暗自鬆了一口氣。

  會怕就好,會怕就不會輕易去了解去嘗試了。

  “又有一位師兄,”謝尚很快將話題從這件事上岔過去,“他擅奕,一直醉心棋道,整個人彷彿都埋在了棋譜裏,我們都以爲他不會多在意藏書樓裏的藏書的,但你們知道後來怎麼了?”

  孟彰、孟廟俱都搖頭,只有顧旦笑了笑。

  “那位師兄從自己鑽研過的棋譜裏挑揀出十局來,親送到了學監手裏,學監用半月的時間翻閱了棋譜譜冊後,就將藏書樓的通行符文給出去了。”

  “後來我們才知道原來那位師兄在一開始就已經盯上藏書樓裏的那些古棋棋譜了。”謝尚慨嘆一般地道。

  孟彰也道:“這位師兄是個癡人。”

  癡人,可不是貶低之語,而反而是另一種歎服。

  這世上,有多少人能夠真正醉心一道,做到癡且精?

  謝尚又道:“另還有一位師兄”

  謝尚將那些太學生員各顯神通獲取太學藏書樓通行符文的趣事如數家珍娓娓道來,竟讓孟廟、顧旦都聽得入神了。

  孟彰在旁邊看着,也是暗自歎服。

  他可沒有這個本事。

  這一路閒話,不知不覺間,謝尚便領着他們來到了一處院舍之中。

  “到了。”謝尚先跟孟彰、孟廟三人說了一聲,然後熟門熟路地領着人穿過中庭,來到一間房舍前。

  他敲了門,停下等了半餉後,又擡手敲門。

  如此重複過四五次後,他們才聽到門裏傳來的聲音。

  “別敲門了,進來吧。”

  謝尚微微低頭,給了孟彰等人一個目光後,推開門走了進去。

  孟彰等人俱都跟上。

  屋裏確實有很多書架,書架上也擺滿了書籍,但

  只這屋裏擺放着的書籍數量,怎麼都配不上藏書樓這三個字吧?

  孟廟也不相信堂堂太學的藏書樓會是這樣的磕磣,所以他很聰明地收斂了面上神色,不露出一點異樣。

  謝尚領着孟彰三人穿過重重書架,在某一個角落處見得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鶴髮老人。

  老人跪坐在竹蓆上,腰背挺得筆直,目光卻仍舊眷戀地沉浸在他自己手裏拿着的書籍上,未往謝尚、孟彰這一行人分去一點。

  謝尚也沒有催促,垂首恭敬在旁邊站定。

  孟彰、孟廟和顧旦也都安安靜靜地等着。

  直到半盞茶時間過去了,那老人才小心合上書籍,擡起目光來看他們。

  他的視線掠過謝尚,直接落在孟彰身上。

  “新的太學生員?”他問,聲音很有力,跟他蒼老的皮相不甚搭配,但跟他仍舊銳利的眼眸很契合。

  謝尚沒有動。孟彰上前一步,擡手躬身一揖。

  “是。”他說道,“學生孟彰,今日纔在學監那裏完成錄名。聞說太學裏有藏書樓,便請了師兄領着,想來這裏長長見識。”

  “孟彰?”那位老人目光不動,只是平靜地看了孟彰一眼。

  孟彰微微垂落眼瞼,早先準備的種種佈置仍舊將他的一身文運遮掩得嚴嚴實實。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位老人的目光並未觸動他的這些佈置。

  顯然,這位看着他的老人完全沒有要探究他身上更多信息的意思,他只是在看着他這個人。

  少頃後,那老人收回目光:“原來如此。”

  不論聽見這句話的其他人會不會多想,但孟彰知道,多想了那也都是白想。

  因爲這位老人他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再沒有旁的多餘含義。

  老人小心將手裏的書放到了旁邊的書案上,自己站起身來,着了席邊端正擺着的木屐。

  “跟我來吧。”他道。

  謝尚示意地看了孟彰一眼。

  孟彰明瞭,先自跟上了老人。

  謝尚、孟廟和顧旦都跟在孟彰的後頭。

  “作爲新錄名的生員,你可以在導引師兄和我的陪伴下一觀我太學的藏書樓。”老人道,“這事情,謝尚跟你說過了的吧?”

  孟彰看向了謝尚。

  謝尚臉色很有些尷尬。

  他給忘了

  孟彰自然地接過話頭,道:“學生知道。”

  這應該算是新生福利了。

  但想想,也確實能夠理解。

  謝尚先前跟他說起的那些太學生員們爲了一個太學藏書樓通行符文費盡心思的種種例子,就足夠證明太學藏書樓的價值了。

  何況這個時代的知識,還是被各方默契封鎖了的。

  既然如此,太學的藏書樓又怎麼可能是孟彰前生習慣了的那誰都可以在開放時候進入的圖書館?

  能讓新生在師長的陪伴下看一看,已經是太學大方了,豈能要求更多?

  “嗯。”老人隨意應了一聲,又看他一眼,道,“若是你的話,確實能夠想得明白。”

  孟彰笑了笑,很有些羞赧。

  太學所以能對新錄名的學員這麼大方,也有他們的用意。

  譬如,能激發新生的向學之心;又譬如,向新生展示他們的底蘊,增加新生對太學的認同感和歸屬感,收攏人心

  好處是真的不少啊。

  老人沒有再說話,只引着孟彰、謝尚這些人來到書架後頭。

  那裏,有一面闊大平坦的牆壁。而牆壁上,則掛着一幅畫着一整個城池的巨畫。

  老人停住腳步,側身看他們。

  “你們的身份玉牌。”

  孟彰和謝尚都沒有遲疑,直接將屬於他們的身份玉牌取了出來。

  顧旦神色不動,平靜站在孟廟側旁。

  老人掃過一眼孟彰、謝尚手裏拿着的身份玉牌,對孟廟道:“非太學生員,煩請先在這裏等一等。”

  孟廟連忙點頭應了,卻還連聲道:“不敢當先生一聲‘請’,先生客氣了”

  那老人平和點頭,目光接着就落到了顧旦身上。

  顧旦正要說自己跟着孟廟,老人卻先開口了:“你也來吧。”

  顧旦一怔,好半餉才反應過來。

  他很有些手足無措:“可是我,我現在不過是”

  老人的臉色緩和。

  “遲早的事。”

  顧旦眼眶一紅,連忙低下頭去遮掩過。

  他不再推辭,拱手躬身深深一拜。

  “僕多謝先生。”

  老人不置可否,他只道:“你站到我身邊來。”

  顧旦雖然已經在太學學監那裏過了明路,但他到底還沒有正式更改名籍,這會兒他身上也只有太學旁聽生的鐵牌,連太學書童的身份木牌都沒有。若是沒有護持,但凡他靠近藏書樓一步,都會被藏書樓拿下。

  顧旦匆匆整理面上表情,卻是先看向了孟彰的方向。

  察覺到顧旦的目光,老人、謝尚和孟廟也都看向了孟彰的方向,神色間或多或少都有些微妙。

  迎着一衆人的視線,孟彰神色平和地微微點頭,那面上帶着的一點笑意真切無虛。

  顧旦也跟着笑了笑,才走到老人身側站定。

  也不見老人有任何動作,就聽到老人說了一聲:“我們走吧。”

  他當先一人直接向前走去。

  不論是顧旦、孟彰這兩個新丁,還是謝尚這個老人,都沒有任何遲疑,直接跟了上去。

  牆壁未能攔住他們,孟彰一行人直接走入了巨畫裏。

  站在城池中央的孟彰眨了眨眼睛,很有些稀奇地打量着四周。

  就似他們在畫外所見的那樣,這一個城池四下都是五層的閣樓。沒有哪一個閣樓掛了牌匾,但每一個閣樓處都留有刻印。

  等孟彰、顧旦打量過四下,收斂了目光,老人才又道:“跟我來吧。”

  他先走了出去。

  孟彰、顧旦不敢怠慢,連忙和謝尚一道跟上。

  老人帶着他們,走過一座座閣樓。

  “這裏是儒林,收着的都是儒家的諸般經典。《論語》、《詩三百》、《尚書》、《春秋》都在這裏放着。雖然不是原本,但也是儒家各位大儒的親筆手書。”

  “儒林裏的諸般儒家經典,到你們從張生那裏得到通行符文後,可以進入這裏參讀,但不能往外借出”

  孟彰在一衆散發着磅礴浩然正氣的書典中穿行,不禁想起了收在隨身小陰域裏的那柄寶傘,想起也在那個隨身小陰域裏的三個護命偶人。

  陰世是陽世的映照。陰世這裏的太學有這許多儒家藏書,不知道陽世那邊的太學裏,有沒有這些藏書。還有不知陽世太學裏的藏書樓,要怎麼才能將藏書出借。

  老人察覺到了什麼,腳步稍稍放慢了些,偏頭看定孟彰問道:“你想將藏書借出?”

  顧旦、謝尚兩個也都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轉眼看孟彰。

  孟彰也不虛言矯飾。

  他點點頭,坦誠道:“是有這樣的想法。”

  “學生家中,除了老父外,還有兩位兄長,他們也都是儒家修士。學生見着藏書樓裏的藏書,心中着實歡喜雀躍,不免就念起了家中的親長,想要讓他們也能見一見這些珍典”

  說道這裏,孟彰站直身體,拱手對着老人深深一揖。

  “敢問先生,不知陽世的太學裏,可也有這樣的藏書?”

  那老先生似乎並沒有生氣,他搖搖頭:“陰世固然是陽世的映照,但當年陽世歷經戰亂,有很多珍典都已經失散,倒不如陰世這裏的保存得相對完整。”

  孟彰輕輕地嘆了口氣,很有些惋惜。

  當年陽世戰亂時候,陰世也同樣動盪不穩,但相比較來說,在保存藏書這一方面,陰世太學裏的諸位博士及祭酒,反應就是要比當時陽世太學裏的諸位博士及祭酒利索。

  真要比拼藏書的數量和珍貴程度的話,陽世太學裏是比陰世太學裏差了一等的。

  也所以,在陽世太學裏已經徹底失傳的藏書,在陰世太學裏找一找,十本也能找到五六本。

  老先生看他一眼,繼續帶着他們這三人往前走。

  “你要真想幫他們,倒也容易。”

  聽見老人的話,不獨獨是孟彰,就連謝尚都打點起了精神。

  但少頃後,謝尚就泄氣了。

  他有幾分本事,他自己很清楚。連藏書樓的通行符文,他都還沒有把握能夠拿到手,又怎麼敢去奢想其他?

  顧旦也知道,這話真不是跟他說的。

  孟彰端正了臉色,再次躬身,深深一拜:“請先生提點。”

  那老人笑了起來。

  自拜見這位老人以來,孟彰還是頭一次看見他面上出現這麼柔和的笑容。

  “有上中下三種辦法。”老人道。

  孟彰毫不猶豫,又是一拜:“請先生細說。”

  “下策,”老人轉了身,繼續領着他們三人往前走,“待你取得了通行藏書樓的符文以後,你憑藉你自己的能力,將你想要送出去的藏書記憶下來。”

  “如此,等你將你記憶的那些藏書復刻出來以後,那些復刻本怎麼處理,自然都由着你。”

  孟彰沉默一瞬,才道:“復刻本未必能復刻出原本的精妙之處。”

  這方世界是修行盛世,可不是前生那方無法世界。在這方世界裏,書籍是知識、思想、體悟的載體。

  而承載及傳播知識、思想、體悟這些無形之物,可不僅僅只靠書籍上的文字。

  著書之人在落筆時候灌注的種種思緒、在書籍上留下的種種痕跡,也是不遜色於文字的承載物。

  倘若閱讀書籍的後人僅僅只在意書籍上的文字

  雖然說不上撿了芝麻丟西瓜,但後人從書籍裏所得的絕對是殘缺的,是不全的。

  尤其是後人復刻時候,很難原本原樣地將前人的書籍復刻出來,總是不可避免地帶上後人自己的體悟與理解。

  這難免會對閱讀這些復刻本的其他人造成影響。

  倒不是就說後人必不如前人,也不是就說後人留在復刻本上的體悟與理解就會誤導乃至是限制了後續翻閱復刻本的其他人,但總是會有些疑慮。

  “所以說這是下策。”

  老人腳步仍舊平穩。

  “中策,我太學藏書樓裏有許多大儒親手復刻的珍典典藏,如果你功勞足夠,可以從我這裏,將這些復刻本的珍典典藏借出去。”

  孟彰微微搖頭。

  雖然說都是復刻本,那些由大儒本人或是大儒弟子後人親手復刻的珍典典藏,效果或許是比孟彰自己復刻出來的典藏更好,更貼合原本的真意,但

  終究還是復刻本。

  “下策、中策若是都覺得不夠的話,確實還有上策。”老人終於停下了腳步。

  卻不是在爲了跟孟彰分說那上策,而是因爲他們已經越過了儒林,來到了一處綿延碑林中。

  “這裏是碑林。每一塊石碑,都是諸位大儒高修的親筆,其上,有他們的刀筆之法,也有他們所踐行的儒道真意。”

  比之儒林裏的紙質書籍、竹簡,這裏的石碑還要更加厚沉。

  或許是因爲石碑本身的材質,也或許是因爲碑林歷經歲月洗禮沉澱下來的某種玄妙神意。

  而此刻,哪怕只是站在碑林之外,遠遠望着碑林,孟彰也仍然感受到了碑林中或是深沉、或是厚重、或是銳利、或是安穩的道韻。

  孟彰險些都要以爲那碑林裏的,並不是一座座石碑,而是一個個活着的大儒賢者。

  “上策”他低聲道。

  “上策,”明明孟彰並不是想要問,但老人還是跟他細說了,“你也已經想到了。”

  “不錯,上策,就是引他們親身來我們這藏書樓裏走一趟,讓他們自己體悟參理。”

  孟彰沒有去問真假。

  有沒有前例根本不重要,老人既然跟他說了,就不可能拿假話來誆騙他。如果有前例,那好辦,一切依循舊例就是了。而如果沒有

  老人大抵也能讓他成爲這第一個例子。

  謝尚在旁邊聽着,已經是羨慕到了極點。但他不敢亂出主意,這不是他能夠插話的時候。

  他緊閉了嘴巴,只在原地站着。

  孟彰擡起目光,看向前方面向他站定的老人。

  “先生何以對我如此寬待?”他直接問。

  是的,寬待。從最開始第一面時候,老人就對他很寬容。

  而且他很確定自己沒有感覺錯。

  如果說這位老人看破了他身上經由重重佈置遮掩之後的、遠超尋常世家子直追一個小型世家的文運,這種寬待或許還能說得過去。

  但孟彰也很確定自己的遮掩沒有被破去。

  這就很讓孟彰迷茫了。

  難道說,他自己做的那些佈置已經在這位老人面前沒有效果了,而他自己還全無感覺?

  直接看破他的這些佈置,更遮蔽孟彰自己的感知,使得他連一點危險的感覺都沒有,這可能嗎?

  孟彰並不是自信到傲慢,因爲他相信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背後的《華夏成語故事》,更是《網絡小說》。

  他相信這兩部典藏的威能。

  所以,必不可能是這種情況。

  那就該是另一種緣故了

  這位老人沒有探究他的根底,所以孟彰身上的重重佈置沒有給予他任何觸動的反饋。同時,這位老人對他還沒有任何惡意,所以纔沒讓孟彰覺出任何危險。

  孟彰更相信後面的那種可能。

  但這樣一來,便又有了一個問題——原因呢?

  這位老人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

  孟彰看着那位老人。

  謝尚和顧旦一時沒反應過來。待到他們真正意識到這中間的陡變後,兩人幾乎都被嚇住了。

  孟彰年歲小,又是初入陰世不久,怕是不知道這位老人的厲害,但他們卻是知道的。如果這位老人發起怒來

  他們背後的家族可保不住他們!

  謝尚接連吞嚥了幾下口水,才穩住了心神。

  怎麼辦?怎麼辦?該怎麼辦才能將這位膽大的師弟給保下來?

  還沒等謝尚想出個主意來,站在他旁邊的顧旦直接便往前邁出了一步。

  他沒有說話,只是一步步走到孟彰身旁,站在他的身邊同樣看定對面的老人。

  孟彰有些奇異,不由側頭看向了旁邊的顧旦。

  顧旦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但他的腰背挺得筆直,他站在那裏,就像一棵樹。

  一顆在狂風暴雨中固執抓住地面的幼樹。

  顧旦沒有看他,也不知是不是怕自己這一偏頭就泄去勇氣一樣。

  孟彰笑着微微搖頭,往前走出一步,將顧旦攔在了他的身後。

  顧旦愣了愣,待反應過來後,他又想往前邊走。

  孟彰身形不動,卻又一次開口了:“先生可否爲學生解答?”

  老人望着身前兩個倔強的小郎君,又越過他們,看到稍顯圓滑卻同樣固執的成年郎君,半餉,笑了起來。

  “孟氏阿彰,因爲我們看到了你的資質。”

  謝尚、顧旦都沒想到,這樣帶着點逼問意味的問題,居然真能在老人這裏得到答案。

  他們怔愣着,一時間竟不知道是要看老人,還是看孟彰。

  他們怔愣,孟彰卻沒有。

  我們,看到了你的資質

  孟彰咀嚼着這句話,心下一哂。

  “先生,”他道,收斂些許鋒芒,“我曾聽聞一句話,未長成的天驕算不得天驕。”

  “何況這太學中,資質卓絕之輩比比皆是,彰雖有些天資,但也未必能勝得過諸位太學同窗。”

  “先生說資質,是不是過於虛妄了?”

  老人笑了起來。

  “孟氏阿彰啊孟氏阿彰,你說是謙遜,但其實也驕傲。你既然說太學中的其他生員中或許就有資質勝過你之輩,那何以你就覺得”

  “我們只看中了你?”

  孟彰神色不動。

  老人面上笑意加深,隨後又微微收斂。

  他擡眼看了看遠處的碑林,竟是問道:“這裏已經看過了,你們可還想要再多待一陣?”

  謝尚、顧旦都看向孟彰。

  孟彰道:“只憑先生決斷。”

  老人便招呼了他們。

  “既然如此,那麼我們便走吧。”他道,“接下來還有許多地方要走一趟。”

  老人當先轉身,還道:“剩下的,我們邊走便說。”

  孟彰跟了上去。

  謝尚、顧旦也毫不猶疑地跟上。

  “確實,如你所說,太學裏的諸位生員,都是這天地中的驕子。”

  說到這裏,老人的目光還往顧旦方向瞥了一眼。

  “包括你,顧旦。”

  “謝尚極有親和力”

  謝尚擡了擡頭,看向老人,很有些詫異。

  他沒想到這裏頭居然還有他的事。

  老人對他笑着點了點頭。

  謝尚抿了抿脣,看向孟彰和顧旦。

  孟彰、顧旦兩人也都擡起目光來看了他一眼。

  看見孟彰、顧旦兩人眼底的笑意,謝尚有些無奈,但半餉後,他也跟着小小笑了起來。

  不論怎麼說,他都是被誇了啊。被誇了,就覺得高興,有問題嗎?

  沒有。

  一點問題都沒有!

  “謝尚能與人交,不論那人到底是什麼樣的身份,什麼樣的心性,只要他願意,就都能說上話。”

  老人笑着搖了搖頭:“這樣的親和力,若能發揮到極致,當有人和之利。”

  “顧旦堅韌但亦懂蟄伏之道,雖然底子比起世家子望族子來,差了許多,但等他補起來”

  老人說到這裏,深深看了顧旦一眼。

  “說起來,在你的身上,我們看到了某個人的影子。”

  某個人?是誰?

  顧旦心頭生出這樣一個問題,但他到底不是孟彰,他只看了老人一眼,便壓了下去。

  老人的神色一瞬間很有些複雜。

  司馬懿啊,如今隱在帝城最深處的那位晉帝

  或許顧旦現在看起來跟他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尤其剛纔顧旦下意識就選擇站在孟彰身邊,幫助他直面他的壓力的反應,更加破壞了那份若有似無的感覺。

  但是,誰又還記得,那位善於隱忍的晉帝當年也曾有這樣少年意氣的時候呢?

  而似他們這等聰明隱忍,又足夠堅韌的人,只要不是一次斬斷他們的所有生機,他們總能抓住機會,勃發生長的。

  司馬懿當年是這樣,顧旦

  未來也未必就不能。

  但相似歸相似,老人卻還是很喜歡顧旦的。

  這樣的少年,有着勃發的、厚重的生命力,總是就更容易讓人看見希望。

  老人微閉雙眼。

  “謝尚、顧旦,還有這太學裏更多的學員,固然是能讓我等欣喜,但真正讓我們驚喜的,卻還是孟氏阿彰你啊”

  孟彰皺了皺眉頭。

  這樣明顯的捧一貶一,還是當着另外兩個人的面做的,真是因爲他讓他們驚喜?

  而不是他讓他們厭惡?

  他怎麼覺得這老人是想要給他找麻煩呢?!

  老人笑了笑,他道:“你這樣想的話,我能認爲反而是你低看了他們兩個嗎?”

  孟彰直視着老人:“人是你,鬼也是你,先生,你未免太過了些吧?”

  老人低低咳了一聲,搖頭嘆道:“現在的學生啊,還真是不經逗。”

  孟彰面色不動,只目光有一瞬間的變化。

  您這是在逗着人玩?

  “孟氏阿彰。”老人端正了臉色,重又認真看他,“你現在或許覺得太過虛渺,認爲自己明明什麼都沒做,就平白得到了某些奇奇怪怪的評價”

  “但我也有一句話問你。”

  看着孟彰,老人道:“你真的,就什麼都不知道嗎?”

  孟彰神色不動,在謝尚、顧旦兩人的目光中平靜搖頭,回答老人道:“我是知道一些,但更多的,我真不知情。”

  老人微微頜首:“那你只能等着了。”

  孟彰有一瞬間的憋氣。

  老人含笑看着他,像是在欣賞着奇景。

  孟彰快速收斂了表情,只問道:“聽先生的意思,這太學中,其實並不是只有學生我能得此寬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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