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 112 章
他停住動作,擡眼一看,果真就是他的同僚範無咎。
謝必安面上慣常掛着的笑容深了深,問:“你也來了?”
範無咎冷硬的神色也是稍有緩和。
“陸判人呢?”他問。
話音都還未落下,對面的屋舍就傳來了門扉推開的聲音。
“在呢。”
有人從屋舍裏走了出來,應得一聲後大大地抻了一個懶腰。
“今天可真是個好天氣啊。”
聽得陸判這個慨嘆,謝必安和範無咎也不理會那陰霾晦暗的天色,齊齊點頭。
“確實是個好天氣。”
陸判笑瞥了他們一眼,問:“都收拾好了?”
謝必安、範無咎站直身體,合手一拱:“都準備好了。”
陸判再是頜首,率先往外走:“那便去吧,早一點將事情定下來,就能早一點梳理這天地的諸般恩怨因果。”
他們這些陰神,有一個算一個,可是都等了太久太久了。
謝必安、範無咎端正神色,端正神色,跟隨在他的身後。
他們人一路穿門過廊,只目不斜視往外走。不知什麼時候,有細微的涼風在他們周身纏繞不去。身後、身前、身側的那些屋舍裏,又都有目光投落,追隨着他們。
那些目光中的份量,陸判、謝必安和範無咎人都能夠體悟,然則他們卻沒有偏轉過目光,只直視着前方,一路往前走去。
有一縷慘白的日光衝破厚重的雲層,從洞開的酆都大門照入,開出一小片光亮地界。
陸判、謝必安和範無咎就從門後走出,踩在了這一小片慘白天光上。
掛着酆都匾額的宅舍大門外,有一輛馬車正在等候。
馬面站在馬車側旁,也是少有的端肅正經。
陸判纔剛領着謝必安、範無咎從宅舍裏走過去,馬面便已是拱手來與他們見禮。
“某見過先生、兩位兄弟。”
陸判頜首以作迴應,又問:“今日怎麼是你?”
馬面咧嘴笑了笑,眉心處的一條裂縫便越發的明顯。
“今日事不同往常,自該由某來親自爲先生駕車。”
陸判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掀開車簾走了進去。
謝必安和範無咎也都跟上。
謝必安上車以前,目光在馬面身上一寸寸梭巡過,最後停在馬面那頭被仔細梳攏起來的頭髮處。
馬面很有些侷促。
謝必安意味深長地對他笑了笑,自然地越過馬面坐上車去。
範無咎的性子卻不似謝必安那般活泛,他只是對馬面點點頭,便走過去了。
看着馬車車簾重又垂落下來,馬面面上的神色纔有些緩和。
他不自覺地擡手虛虛按在自己左半側腦袋上,暗自罵了一聲。
“牛頭那憨貨!”
明明是自家兄弟,交情不俗,那傢伙竟然還不知道手下留情。
很快,馬面面上神色就又多了幾分得意。
“可最後,贏的還是我。”
得意歸得意,正事卻是絕對不能耽擱的。
他坐上了馬車車轅,也不多做什麼,只隨意瞥得一眼,原本安靜停在原地的駿馬便邁開腳步,向着前方奔跑而去。
馬面得意了,那被留在他們身後的那處宅邸裏,自然就另有傷心人。
牛頭窩在牛馬廄裏,對着自己的牛車沉默低落。
神駿不差駿馬,且氣度還比那駿馬多了幾分沉穩的黑牛也很有些低落,久久沒能打起精神來。
“是我對不起你。”
黑牛上前兩步,將一人高的頭顱壓低下來,避過尖利堅韌的牛角,小心地推了推萎頓在那裏的牛頭。
牛頭擡起頭來看它。
那浸在滾圓淚水裏的眼睛,那委屈又失落的小眼神
但凡擺出這種姿態的這個人眉目清秀一些,也不至於那樣的叫人不忍目卒,可看看這牛頭那丈八的身量,看看他那壯碩的身體與遒勁的肌肉,再看看他那粗獷的五官!
那樣的小表情實在是太太太不適合他了啊。
黑牛強撐了一陣,最後還是扛不住,急速別開目光。
牛頭越發的委屈。
“連你都嫌棄我了嗎?”
不能嫌棄的嗎?
黑牛很有些莫名,但嫌棄歸嫌棄,黑牛還是又走近了一步,更輕地蹭了蹭牛頭的身體。
牛頭“哇”的一聲大叫,抱着黑牛哭得越加的悽慘。
黑牛簡直後悔死了。
它怎麼就沒能狠下心來將這憨貨丟下,讓他自怨自艾、自生自滅呢。
這下子,可是連它的臉面都要一併丟盡了。
感受着從宅邸各處屋舍投落在這邊廂的目光,黑牛不禁低了低頭,又低了低頭。
牛頭察覺,只以爲黑牛是在安撫他,他越發的感動,嚎哭得也就越更的慘烈高昂。
“阿牛,是我對不起你,是我拖了你的後腿,着了那馬面的奸計,讓他、讓那馬搶去了我們的差事,我,嗚嗚嗚”
黑牛兩眼發直,整頭牛都似是木了。
幸而那些傢伙也還知曉分寸,明白他們要真再這樣看戲下去,將黑牛那傢伙給逗過火了,回頭倒黴的不止有牛頭,還必定會有他們一個。
酆都宅院上方虛空中,有目光掃得宅院裏一眼,便自放長了視線,看向往着孟府去的那駕馬車。
長街熱烈喧鬧,車水馬龍、人潮洶涌,馬面駕着的那輛馬車卻愣是壓住了這長街的人聲,將靜默與端重以他們爲中心,覆蓋了方圓十里範圍。
“不阻止麼?”
有聲音在虛空中響起,卻只落在極少數的一部分人耳中,其他人根本無緣得以一聞。
“你不也只是在看着?”
又是一個聲音反問過去。
被反問的那位存在悶笑一聲,並不以爲意。
“我一直都只是看着的,可不似你,你先前那樣固執,現在居然也能夠撒開手去了麼?”
對面的那位存在一陣無言,半餉後才重新開口說話。
“我是能夠一直不放手,但這天地呢?這天地,可未必願意。它也未必能夠繼續承受下去。”
“時代變了,規矩自也該有相應的變化,不然,哪一頭都落不到好。”
“是啊,時代變了”
大勢已經匯聚成形,他們早前阻擋過一回已經是極限了,如果他們還想要出手
這樣想着的存在擡起頭,看向那灰暗的天穹。
駿馬拉着馬車,在馬面的引導下穿越長街,不緊不慢地往孟府而去。
馬車堪堪走到長街的盡頭,忽然就有一道風攪旋着撲過來。
駿馬、馬面面色不動,只是平靜地直視着前方,按着原本的步調繼續往前走。
還不等那道旋風撲向馬車,另一股氣流憑空成形,幾個拉扯間,便將那道旋風給割裂成一個個更細小更微弱的風捲。
而很明顯,即便沒有人再出手,這些風捲最終撲到馬車那邊,也不過就是拂面春風而已,不會對馬車以及馬車裏的人造成分毫的傷害。
“東陽!”
上方虛空之中,一道聲音咆哮而起。
同樣的,除了極少數的一部分人以外,這一整個帝都洛陽範圍內,都不會再有更多的人能夠聽見這一聲咆哮。
東陽真人將手收入袖袋之中:“道友喚我是要說什麼?”
“你還問我喚你要說什麼?!”
不知隔着幾千裏外的道場裏,一位道人瞪着雙眼,怒不可遏。
“你可莫要忘了,當年以人道壓地道,你也是出手的一個!你現在這是要做什麼?改轅易轍嗎?!”
“你真的以爲”
“你能夠不付出任何代價就轉換立場?”
“那些陰神將酆都推出來,可是要清算因果的。就算你現在給他們示好,該清算的因果也仍舊要清算。”
“你逃不掉!”
“你的那些後輩們,也同樣逃不掉!”
東陽真人笑了起來。
“我沒想過要逃”
“你!”那位道人喝問一聲,竟不知道還要再說些什麼。
東陽真人看他一眼,問他:“現在對那陸判這些酆都之人出手的除了你以外,道友還看見其他人了嗎?”
那位真人深深看他一眼,偏頭往各處陰氣暴動、翻攪的地方望過去。
“他們不都在嗎?”
東陽真人好脾氣地笑了笑:“是了,是了,道友也是有志同道合的人的。那麼”
“道友有想明白,爲什麼我人族中,會有那麼多的人似我一樣,偏轉自己的立場嗎?”
那位真人冷笑一聲。
“因爲你們家族的後輩與你們的關係疏遠了,你們再不需要太過顧慮那些後輩。”
東陽真人沉吟着點頭:“說來,這確實也是一個原因。只不過”
“道友,你我心知肚明,這絕不是真正的理由。”
那位真人面上的怒色平緩下來。
東陽真人點了點頭。
這纔對嘛。大家都是多年相交的熟面孔,哪怕彼此之間沒有多少交情,但對方的作風與品格,大體上還是有數的。
既然如此,何必拿那些過於虛假的怒氣來搪塞他?
“你選擇了酆都,東陽。”那位真人平靜開口道。
東陽真人輕頜首,他直接承認了下來,一點不遮掩。
“正似道友選擇了天庭,不是嗎?”
兩位真人視線在虛空中碰撞,誰都沒有別開目光。
“看來,我們的動靜,諸位道友也是盡數看在眼裏的。這些年來諸位都不點破,是拿我們來充樂子?”那位真人道。
他雖語氣平淡,但東陽真人卻清晰地捕捉到了暴烈的怒火。
東陽真人收斂面上笑意,認真搖頭:“我等從來都沒有這個意思。”
那位真人眯眼細細打量過他,冷哼一聲,拂袖抹過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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