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第 143 章
“但放心不下也沒有辦法,我既將阿彰送來這裏,那便是將阿彰交給了你照看。有你在,總是不會出什麼大岔子的”
“但你確實放心不下。”橋上的娘子也是輕嘆一聲,道。
星河髮帶裏的娘子倒是看起來更豁達。
“倘若換了你,你就能放心得下?”
面對這一個反問,橋上的娘子長久地沉默了。
星河髮帶裏的娘子笑了起來。
“那個司馬氏的司馬慎”祂率先轉移了話題,“他被我厭棄,必會折損自身氣運,日後行事怕是會平生許多波瀾。”
“不會太影響你吧?”
祂的位格、功德擺在那裏,不需要祂多做些什麼,這天地自會被祂的喜怒所影響。
尤其是在祂沒有特意遮掩收斂的情況下。
司馬慎日後會有的境況和遭遇,孟婆一看便已盡知了。
聽得星河髮帶裏的娘子這樣問,橋上的娘子搖了搖頭,甚爲平淡。
“不會。”
司馬慎將阿彰引入漩渦之中,讓他生生成爲了漩渦的中心,還當孟婆真的歡喜不成?
不說司馬慎,就是原本站在司馬慎的那些存在,真爲了司馬慎找上門來,祂也是半點不懼的。
真當祂們好欺負了?
星河髮帶裏的娘子眉目又更柔和了些。
祂往某個方向看了過去。
“阿彰眼下情況如何了?”
橋上的娘子也順着祂的目光看過去。
“阿彰的情況本來只是能夠維持在平穩狀態,但在往過去送去司馬慎以後,阿彰的情況卻是有了些好轉。”
星河髮帶裏的孟婆眉眼間有多了些欣喜:“是嗎?那真好。”
說是這樣說的,但要孟婆爲此感激司馬慎,那是絕對不可能。
孟彰的情況所以能好轉,並不是因爲司馬慎出手幫了什麼,而只是因爲司馬慎自己的動作令孟彰察覺到了什麼,做出了某些改變纔出現的變化而已。
就算孟婆要感謝,也是得感謝橋上的這個祂。
但星河髮帶裏的孟婆不會說感謝,而橋上的孟婆也絕對不會承領。
祂們爲的是祂們的幼弟,需要什麼人來跟祂們道謝了?
橋上的娘子頜首:“我原就是爲了這個,才答應幫他們一把的。現在阿彰的情況有了起色,也就不枉我送那司馬慎一程了。”
略停一停,橋上的娘子體貼問:“你要過去看一看他嗎?”
星河髮帶裏的孟婆愣了一瞬,但祂最後還是搖頭了。
“不必了。”祂道,“我現在畢竟只是藉助阿彰的記憶顯化過來,力量有限,來到這裏跟你說說話,已經差不多耗盡這一份力量”
“再多,我就得留在這裏,回不到阿彰那個時間節點裏去了。”
祂道:“那可不行。”
祂現在所寄宿的星河髮帶,可是阿彰爲自己精心煉製出來的異寶。輕易將它落在這裏,回頭可不好跟阿彰交代。
橋上的娘子自然看出了星河髮帶裏孟婆的顧慮。
祂想了想,道:“我可以幫你將它送回到過去。”
司馬慎都被祂們給送回到過去了,如今這不過就是一個初初煉製出來的異寶而已,送回到過去能花費祂多少力氣?
祂能承擔得住這個消耗。
星河髮帶裏的娘子顯然有些意動,但半餉後,祂仍是搖頭。
“不必了。”
橋上的娘子沉默一瞬,忽然問:“你在擔心?”
星河髮帶裏的娘子沉默。
橋上的娘子微微闔目,才又睜開眼睛更仔細地觀察着對面那個孟婆的狀態。
但星河髮帶裏的娘子只是藉助孟彰曾經的記憶投遞力量顯化,並不能完全展現出孟婆本尊的狀態。任橋上的娘子再如何查看,也再沒有更多的結果。
橋上的娘子皺起了眉頭。
倒是星河髮帶裏的娘子神色很是自然。
“天地亦有它的劫數,何況是我等修行者?我想要繼續往前走,就總要面對它的。”
橋上的娘子沉聲問:“你一身的功德呢?”
守着橋上的爐子那麼多年,每日每時兢兢業業爲衆生熬住湯水,祂的一身功德絕不是尋常人所能夠想象的。
而衆所周知,龐大的功德,能夠給予修行者許多的便利。
星河髮帶裏的娘子久久沒有作聲。
祂只微微擡起目光,迎視着從橋上投來的目光。
橋上的娘子心底的猜測越發清晰。
“不只是阿彰”
“阿父、阿母、大兄、二兄”
星河髮帶裏的娘子終於又笑了起來。
“對,不只是阿彰。”
“我還找到了阿父他們,也都給安排好了。”
“只要順利,他們便能從輪迴中掙脫出來。”
跳出輪迴
這最起碼的,也得是能成仙啊。
這一回,輪到橋上的娘子沉默了。
星河髮帶裏的娘子又是笑了笑,道:“你也是我,你該知道每一次在這奈何橋邊看着他們走來,飲下湯水最後進入輪迴時候的心情。”
明明是至親,卻偏生見面不識,還得看着他們一世世爲紅塵恩怨超繞,看着他們沉淪,又看着他們歷經種種清算洗練一身因果,最後看着他們飲下自己親手遞送過去的湯水,一身空白地走入新的輪迴
每一次輪轉,都是在祂心上捅出一刀。
橋上的娘子仍是沉默,但星河髮帶裏的娘子又開口了。
“你該也知道,這就是你我所要面對的劫。”
“倘若不能了結這些因緣,就只能揹負着由這些因緣演化而來的劫數,直到彼岸盡頭”
當然,也不是全然只有這兩種選擇。
祂們還可以放下。
只要祂們願意捨棄,這一幕幕輪轉再如何,也不能動搖得了祂們的道心。
然而,祂們都做不到。
每一個孟婆,每一個孟蘊,都做不到。
橋上的娘子終於不再沉默了。
祂問:“你已經決定了?”
星河髮帶裏的娘子很有幾分好笑。
“自然。”
該做的安排能做的安排祂都已經做好了,還哪裏需要再來問祂是不是已經決定好了?
而且
“效果你不是也已經看見了麼?”祂道,“功德還真是很好用。”
尤其是大功德。
橋上的娘子遙遙看了早先那個方向一眼,忽然回過頭來,深深看了星河髮帶裏的娘子一眼。
明明不見橋上的娘子有什麼動作,但星河髮帶裏的娘子卻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原本很是舒展的眉眼小小地皺起。
“爲什麼?”祂問。
橋上的娘子盈盈笑開:“很驚訝麼?”
這回,便輪到星河髮帶裏的娘子一陣沉默了。
橋上的娘子心情一時越發的晴好。
“阿彰也是我阿弟,這一路走過來,他更還幫了我不少。何況我還是阿姐,他的事情自然也是我的事情。”祂道,“我的一身功德也不算少。既然阿彰這裏不需要我再幫着搭把手了,那這部分原本爲他準備的功德就給你好了。”
星河髮帶裏的娘子張了張嘴,聲音似乎有些許的顫抖。
“早先你不是不願意迴歸的嗎?”
作爲一衆孟蘊中最強的那一個,孟婆修成大能者以後,是可以收回其他的同位體以補全自身的。那時候祂就曾來問過祂的,但橋上的祂不願意,祂也就沒有勉強。
可是現在
雖然現在分渡到祂那裏的只有一部分功德,但誰知道這是不是一個開始呢?
“我是啊。”橋上的娘子理所應當地回答道,“所以我也沒有迴歸,只是給你分去了一些功德而已。”
“爲什麼?”沉默少頃,星河髮帶裏的娘子問。
“嗯”橋上的娘子似乎很認真地要去想一個答案,祂眉眼生動,依稀可見昔日年少時候的活潑靈動,“爲什麼啊”
祂像是終於找到了答案。
“因爲如果你真的因爲這個原因到不了彼岸的話,跳出輪迴以後明瞭所有安排的他們,大概不會高興的吧。”
橋上的娘子面上笑意消減。
“即便除了阿彰以外,他們都只是你的至親,不是我的”
“但他們真要是不高興了,我大概也是不能輕鬆的吧。”
星河髮帶裏的娘子仍是沒有說話。
祂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許久以後,祂才道:“我不是爲了要將你收回,才那樣做的。”
橋上的娘子理所當然點頭:“我知道啊。”
星河髮帶裏的娘子自知自己失言,緊閉着嘴不說話。
橋上的娘子笑了笑,又道:“先前的時候不曾細想,但我覺得”
“嗯,有你在,其實也挺好的。”
“你可也是我們這些孟蘊的仰仗呢。”橋上的娘子很是自然地說道。
星河髮帶裏的娘子默然一陣,才說道:“那倒也是,如果我能順利抵達彼岸,你這裏也能更自在一些。”
橋上的娘子贊同點頭。
“說來,你到底是怎麼安排的阿父、阿母、大兄和二兄他們的?能跟我仔細說一說嗎?”
星河髮帶裏的娘子失笑,問:“你想要知道這個幹什麼?有阿彰幫着你,需要你來費心琢磨這些嗎?”
橋上的娘子放下手中那用來扇火的扇子,托腮重重嘆了口氣。
“現在是還不需要,但不代表日後用不上啊。”橋上的娘子說到這裏,分了一個目光過來,“未料勝先慮敗,眼下情況看着還不錯,但如果真能這樣的順利”
“那也不用你將自己的大半功德都給搭了進去。”
頓了頓,祂還嘀咕道:“現在還得我來給你填補一些。”
星河髮帶裏的娘子認真思考了一下,也覺得橋上那個娘子的思慮很有必要。
祂轉手將手指點落在眉心,然後兩指虛虛一捻,從眉心位置里拉出了些什麼來。
那是一捧銀白色的、流光一樣的記憶。
星河髮帶裏的娘子身形陡然變得更加模糊。
橋上的娘子沉默看着那邊廂。
星河髮帶裏的娘子對她笑了笑,將手中的那捧記憶往前方一送。
那漂亮的流光一樣的記憶飄向了橋上的娘子,被祂輕輕巧巧拿住。
“都在這裏了,給你。”迎着橋上娘子默然的目光,星河髮帶裏的娘子卻很是輕鬆,彷彿力量近乎耗盡的不是祂一般,“但你也只需看看就好了,可莫要全按着這個來。”
祂提醒道:“兩邊雖然有很多相同之處,但也有相當一部分是屬於似是而非的那種,你須得貼合具體情況來,可莫要隨意。”
橋上的娘子很聽教,一點都不覺得星河髮帶裏的孟婆囉嗦多話。
“我知道的。”
星河髮帶裏的孟婆又是笑了笑,忽然道:“我差不多該走了。”
橋上的娘子沒有多說話,只道:“嗯,那我就不送你了。”
“好走。”
星河髮帶裏的娘子笑了笑,原本只是模糊的身形重又變化作老嫗之相。
只有那雙眼睛,還能讓橋上的娘子認得出來。
那雙眼睛最後看了那個方向一眼,便連同星河髮帶一道,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脫出了這一個時空節點。
橋上的娘子看着平靜下來的時空漣漪,默然一陣,重又拿起那柄扇子,繼續給爐子扇火。
“果然還是那個硬倔硬倔的爛脾氣,明明自己都已經差不多到家徒四壁了,卻愣就是硬撐着不叫人幫忙,都是自己,都是孟蘊,說幾句好話怎麼了?”
祂低低地念叨,也不知是在笑還是在罵。
又或者,都是不是
橋上守爐熬湯的娘子自己罵自己,另一個娘子縱然力量消耗過大,但也不是真的就廢了,又怎麼會聽不見?
只是祂不理會而已。
星河髮帶重又出現在孟彰的車廂裏。
孟彰還在安睡,沒有人來打擾,只有那一道道帶着猜疑、探究的目光在馬車外頭徘徊流連。
星河髮帶裏的孟婆已經顧不上在意這些事情了,祂身形又一次扭曲,那雙看着孟彰時候柔和的、親近的眼一點點褪去靈光。
而與那道漸漸黯淡、漸漸失色的身影相反,那星河髮帶卻開始染上瑰麗、斑斕的色彩。
那是情。
各色各樣的情與意被巧妙地引動,又像絲線一樣,被巧手捻着,穿過那星河髮帶中,在星河髮帶裏描畫上或是隱晦或是顯眼的圖樣。
到得那雙巧手終於停下,乃至是徹底消散時候,星河髮帶儼然變化成了另一個模樣。
如果說,早先時候的那星河髮帶,還很有些粗疏的話,那麼現在的這星河髮帶,就是真正的大家繡品。
其上勾描的每一顆星辰,似乎都彌散着不一樣的星光,渲染出不同的意蘊
這樣大變樣的星河髮帶,不說孟彰這個主人,就算是隨便換一個人來看,只要不是個瞎子,就都不敢認現在這一條星河髮帶就是早先的那一條。
但孟婆顯然已經做好了安排。
當那條星河髮帶從懸停的半空重又飄落向孟彰,更自然而然地貼入孟彰手指中時候,它渾身自然彌散的異彩便盡數收斂起來。
它重又變成了孟彰安睡前所熟悉的模樣。
而,哪怕是等孟彰這個主人醒來再仔細探查,也未必能夠窺破這條星河髮帶的遮掩,看見它的本相。
但它不會一直這樣遮掩下去。
待到孟彰步步提煉這件異寶,它也將會一點點改變,用最合理的方式,將它真正的形態展現在孟彰面前。
——只要孟彰沒有遭逢絕對的生死危機。
太子東宮正殿裏,司馬慎聽着內官的回稟。
“那文瀾街上,一直都沒有動靜,除了正在以鬼域拼鬥的那些人以外,孟氏的孟彰並沒有其他的動靜。”
“我們的人也不知道那孟氏的孟彰如今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但是”
司馬慎始終沒有插話,只聽着。
那內官覷着司馬慎的臉色,小心開口繼續道:“那些衝向馬車的修行者們”
“不論他們什麼修爲,什麼手段,身上又都帶了些什麼東西,至今”
“都沒有更多的動靜。”
頓了頓,內官低頭,道:“我們懷疑,他們是被人困住了。”
只是困住?
司馬慎沒有問出口。
這問題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且他還很清楚地知道,他的這個問題裏到底會有多少的嘲諷。
孟婆的目光都已經越過時空落到這裏來了,你們覺得那些膽敢出手襲殺祂幼弟的傢伙能逃得出去?
暫時還能留下一條命,他們都該得感謝孟彰了吧。
又聽了一陣,司馬慎漸漸皺起眉頭來。
“停。”他道。
內官當即閉緊了嘴,停住話頭。
司馬慎沉吟片刻,道:“現在,立刻,令所有耳目潛伏,不要再有更多的動作。”
他聲音很有些着急,聽得內官都不由得生出焦躁來。
“去,給他們發下令旨。”司馬慎急催道。
內官應得一聲,不敢拖沓,匆匆給司馬慎拜得一禮,轉身就走。
太子東宮這正殿裏,一時就只剩下了司馬慎自己。
司馬慎便也不再特意遮掩,緊握着雙手不斷地在這正殿中來回踱步。
自見過那孟婆以後,他心中一直都很有幾分不安,只始終沒能窺破迷障,真正地想明白,直到方纔。
他怎麼能認爲,他將孟彰帶入漩渦之中,給孟彰帶來那麼多的麻煩,偏生還被孟婆撞了個正着以後,可以輕飄飄地無事揭過?!
孟婆是那樣大度的人嗎?尤其是當這事情還牽涉到祂幼弟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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