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第 159 章
孟彰細看王紳一眼,眼角餘光一併將稍遠處的庾筱、謝禮那面上眼底細微表情變化看得清楚。
“尚未。”他回答道,“我也是從張學監那裏出來以後,纔在童子學學舍外頭見到的謝尚師兄。只簡單地聊了一回,從謝尚師兄那裏得來本冊子”
“還沒來得及細看。”
王紳、庾筱和謝禮都瞭然點頭:“原來如此。”
謝尚的能耐他們是知道的,這會兒也不多說些什麼,只叮囑孟彰道:“那你可以細看一看。”
頓了頓,王紳看了分坐在他左右的庾筱、謝禮兩人一眼,才又跟孟彰道:“我大兄說,這一次的太學章條修正,內裏很有些玄妙,須得多留心些。”
庾筱和謝禮也都各自點頭,給王紳做一個佐證。
“我家兄長也是這樣叮囑的。”
“不錯。”
孟彰笑着道謝。
恰在這時候,屋舍外頭傳來了先生靠近的腳步聲。
王紳、庾筱和謝禮默契地轉了身回去坐好。
孟彰低頭看了看手中那本謝尚送來的冊子,將它擺放到一側,另外將顧旦送來的那本冊子取了出來。
曾濤先生從外間走進來,一眼便望見那空置有一段時日的案席後頭坐着的人,他心下有些欣慰,又有幾分憂慮。
這孟彰小郎君身上的事情才稍稍平息,便歸來童子學聽課學習如此好學的小郎君,如何不叫他欣慰?
只是他確實也有些擔心,擔心孟彰小郎君身上的餘波會波及到太學,給太學裏的各處鎮守添加不少麻煩
快速反應過來後,曾濤先生心下也不禁發笑。
笑自己都這個時候了,還希冀着能夠置身事外,不染一塵。
孟彰是他們太學的童子學生員!
他們太學收錄了他,他信任太學,千里迢迢從安陽郡抵達帝都求學,他們更該多加護持纔對。
暗下搖頭,曾濤先生便壓下了所有心緒,走入童子學學舍裏,在學舍最前頭站定,看向下方。
一衆小郎君小女郎盡皆靜默。
整個學舍鴉雀無聲。
曾濤先生很是滿意。
旁的不論,只單對學識的敬重與追求,童子學這些出身高門大戶的小郎君小女郎們,卻是半點不比別個差。
“昨日裏教授過的內容可還記得?先來誦讀一遍吧。”
孟彰只一聽,就知道這位先生是在照顧他。
在孟彰初初入讀童子學時候,他的學習進度其實是跟王紳、庾筱、謝禮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們有着一定距離的。但後來這些差距,單只是明面課程上的差距,已經在這段時日以來被孟彰自己補上了。
正常情況下,孟彰可以同王紳、謝禮這一衆小郎君小女郎一道聽課。
可偏偏這幾日,孟彰請假了
原本已經被補上的課程進度如今又落下了一截。
儘管這落下的一截課程進度未必能影響孟彰多少,可到底是存了幾分妨礙。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起”
在孟彰心念閃過時候,曾濤先生已經在給一衆小郎君小女郎們起頭了。
王紳、謝禮、庾筱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們也不拖沓,齊齊誦唸出聲。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於頓丘。非我愆期,子無良媒。”
孟彰的《詩經》也已經取了出來,翻到《衛風》中的《氓》,自然而然地跟着諸同窗一道開始誦讀。
“非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爲期。乘彼垝垣,以望復關。”
孟彰、王紳、謝禮、庾筱這些童子學的小郎君小女郎們將一首《氓》誦完後,曾濤先生便開始爲他們講解這首古詩的深意。
“這一首《氓》,是先秦時期衛地一位女子自述夫郎辜負離棄的長詩歌謠。全詩更有六章,每章各十句。從第一章所寫的動心鍾情起始,到第二章所說的定下婚盟,”
童子學學舍裏全都是未來得及長成就早早夭折亡去的小郎君小女郎,男女情愛這些事情對他們來說雖不是全無概念認知,但也觸動不了他們的心絃,這會子就不過是瞧個熱鬧罷了。
曾濤先生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並沒有多說起《氓》中女郎的情感脈絡,而是更多地分析這一首詩文的藝術性與整體框架。
“昨日裏我已經領着你們粗讀過這一篇長詩,料想你們各自歸家以後也有繼續通讀這首《氓》的,那麼,你們覺得這一首《氓》,誦讀起來的感覺如何?”
童子學裏諸位小郎君小女郎們有的低頭,有的擡頭,有的則偏轉視線看向側旁的友人。
曾濤先生含笑:“王紳,你來說一說如何?”
王紳半點不怯場,從坐席處站起,拱手對曾濤先生一禮,方纔回答道:“此詩讀來,甚爲流暢,且其中的感情”
他認真想了想,補充道:“我雖不是很能理解,但確實可以從這些文字的記載中,感覺到那位女郎的感情變化。”
“很好。”曾濤先生讚了王紳一句,又問,“你覺得這首《氓》裏,哪些文字最能傳遞出那位女郎的感情呢?”
王紳停了停,回答道:“從女郎所使用的口吻、詩詞架構、詩詞佈置與種種手法的應用。還有”
孟彰的視線也停在手中翻開《詩經》的那一首《氓》處,但目光中隱隱帶出的懷念與悠遠,卻似乎讓這首歌謠沾染了某些莫名的意味。
真的很像。
很像他當年高中時候,坐在窗明几淨的教室裏聽老師講解一樣。
片刻分神後,孟彰笑了笑,重又將心神收回,投入到這一日的課程裏。
曾濤先生將一首《氓》說完,又叮囑一衆小郎君小女郎們細細體悟以後,他招手,將孟彰叫了上去。
孟彰從自己的案席離開,一路走到曾濤先生的案臺前。
一拜作禮後,孟彰捧着《詩經》直身站立。
“《詩經》打開吧,翻到《淇奧》篇。”曾濤先生道。
孟彰手裏的《詩經》翻開,果真就翻到了《衛風》的《淇奧》。
“你告假的這段時日,單隻《詩經》這一門,就已經往前講完了三首。”曾濤先生對他道,“我今日先跟你說一說《淇奧》,剩下的,稍後再補。”
孟彰躬身再一禮,謝過曾濤先生。
曾濤先生只搖頭:“不是什麼大事。”
他說完,果真便領着孟彰開始講解《淇奧》。
給孟彰補課的,並不只有暫時給蔡先生做輔講的曾濤先生,還有其他童子學的先生們。
不過是一日工夫,孟彰的功課便翻了一翻。
到最後一節課程,孟彰領着先生吩咐下來的功課從學舍前方走回自己案席處的時候,一衆小郎君小女郎們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多了不少同情。
孟彰原只當平常,但他目光隨意一掃,卻是與一道帶着某些奇特情緒的眼睛對上了。
是來自酆都的石喜。
孟彰目光未見絲毫波動,但石喜的視線卻是往下壓下,恭順地避讓。
孟彰腳步不停,回到他自己案席後頭坐好。
王紳、庾筱、謝禮迴轉半個身體,猶猶豫豫地看着他。
孟彰一面快速整理案頭上的書籍,一面擡眼看向這三人。
王紳暗自清了清喉嚨:“這麼多的功課,你能夠補得過來嗎?”
庾筱、謝禮兩個在旁邊聽着,一時也是無言。
王紳他說這話就不覺得多餘的嗎?
眼角餘光觸及到兩位小夥伴的面色,王紳也才反應過來,臉上不禁也升起幾分血色。
“來得及。”孟彰道,“諸位先生並沒有限定時間。”
似是認真想了想,孟彰又繼續道:“只要不讓功課一直累積增加,便不是什麼大問題。”
王紳胡亂地點了點頭:“那你忙吧,我們不打擾你了。”
他急急轉過身體去坐正。
他自己這樣做倒也就罷了,但他卻忘不了側旁的謝禮和庾筱這兩個小伴當,不住地用眼角示意,將他們兩個也給捎帶上了。
謝禮、庾筱兩人無言地對視了一眼,卻也只對孟彰點了點頭,各自轉回身去坐好。
孟彰目光在這三人的後背轉過一圈,便自垂落目光,去專心處理手上的功課。
不過,事實上他也才只將手中存留的功課解決了十分之一不到,童子學裏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便開始收拾各自的東西歸家去了。
孟彰落在了後頭。
與他一般境況的,還有石喜。
或者說,石喜就是爲了等待孟彰,才拖到了這個時候的。
孟彰收拾着案臺上的書籍時候,石喜垂手立在側旁。
只看這一份姿態,與其說他是孟彰的同窗,倒不如說他是孟彰僕從。
“閣下有事?”看着站在側旁的小郎君,孟彰問。
石喜搖頭:“不敢當殿下‘閣下’的稱呼。喜這一次,是來給殿下送東西的。”
孟彰眯了眯眼睛。
石喜半垂着眼瞼,只將一枚沉黑小印捧出,奉向孟彰。
孟彰沒有伸手去接,哪怕他已經知道這一枚沉黑小印到底代表着什麼。
“我並不是陰神。”他道,“這一枚印章,你自個帶回去吧。”
石喜捧着沉黑小印的手卻未曾收回過半分。
“殿下,我所在的酆都雖不是諸位殿下所在的那酆都,但我們這一脈,都是侍奉諸位殿下的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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