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第 211 章
楊三童仍舊沉默,只同其他人一樣,在面上顯出幾分動容。
不管那小內監的話他們信不信,也不論那東宮司馬慎的用意是否真那樣出自仁善,他們也得表現出相應的態度來。
畢竟,他們還想要在這處地兒繼續待下去的呢。
起碼就這會兒來說,他們這五人是沒有一個想要離開的。
那小內監似是嗤笑了一下。
“太子殿下只要結果,”提及司馬慎的時候,那小內監的話音方纔軟和下來,“不論過程。”
“只要交待給你們的事情,那結果能讓殿下滿意,殿下自然不吝賞賜。無論你們想要的是出身、財祿還是榮辱恩怨,乃至是觸及更高境界的修行法門……”
“殿下都能給你們。”
“但前提是,結果得讓殿下滿意。”那小內監的聲音沉了下來,他目光一個個掃視過楊三童這五人,“你們,明白了嗎?”
楊三童等五人無不恭順應聲。
不論實情怎麼樣,只楊三童等人的態度,顯然還是能讓小內監們滿意的,所以小內監的臉色也配合着緩和了下來。
小內監一擡手,五枚符令從他手掌上飛出,懸停在楊三童這五人面前。
楊三童等人察覺到動靜,俱都擡起頭來,仔細觀察着這枚符令。
“這是太子殿下着人制備的符令,乃是太子附屬所特有。”
小內監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們持此符令,便可各自擇選其中任務。待符令中的任務完成以後,你們將能獲取相應的功績。以這些功績爲憑,你們就可以換取你們所想要的東西。”
楊三童尚且能夠按耐得住,但他側旁的三兩個小童卻沒有這份耐心。
或許是他們有什麼東西,是迫不及待需要從司馬慎手中求取過來的;又或許……這又是他們的另一重掩飾。
誰知曉呢?
楊三童沒去猜度那幾個小童的心思用意,他只琢磨着一件事情——司馬慎,大晉陰世皇庭的東宮太子殿下,他似乎是急了。
在那兩三個小童之後,楊三童也是拱手對着東宮的方向一禮,以示拜過,然後才伸出手去,將那枚符令給接了過來。
摩挲着那枚符令,楊三童難得的有幾分猶豫。
以司馬慎所佔有的優勢,行事時候尚且隱瞞不住那幾分急切,那接下來的風浪,真就有他們最開始時候料想的那樣簡單?
“……都煉化了吧。”小內監的聲音又一次傳了過來。
楊三童猛然驚醒。
他摩挲着手中的符令,默然少頃,再不遲疑,擡手送出一縷神念在那符令中央所在留下自己的印記。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再想要後悔已經遲了。他們只能在司馬慎這條道路上走到黑。
如今,他只希望事情沒有他料想的那樣糟糕,希望他們擇定的這位東宮殿下能夠達成所願,好讓他們這些依附的人也能沾一沾光,收取最後的勝利。
神念印記落下,楊三童明顯感覺到了一條又一條的繁雜信息出現在符令之中,等待他的閱覽。
他沉定心神,快速查看其中的信息。
不出他的意料,這些信息中,有一半是明確羅列出來的規矩章條,剩下的那一半里,便是從東宮發下的任務以及東宮內部所儲備的可以供給他們用功績換取的資糧。
小內監眯着眼睛,享受着楊三童這幾個小童的震撼與動容。
“行了,都看完了吧?”
等了一陣,小內監問道。
楊三童這五人各自將心神從那符令中收回,半帶愣怔地看着小內監。
“那這些章條和規矩,你們也都已經清楚了?”
楊三童等人各自點頭回應。
“清楚就好,”小內監道,“這符令你們各自收好了。如若遺失,再想要補回,可就得花費相應的功績的。料想你們也不願意讓自己的功績平白花費在這些小事上頭吧?”
楊三童等人連忙表示不會。
小內監滿意點頭,又叮囑過他們幾句,這才揮退楊三童這幾人。
楊三童這幾個小童不敢多辯說什麼,躬身退走。
待到走過那處拐角,楊三童這幾個小童才放慢了腳步。
“沒想到,是我小覷了各位,竟沒看出幾位也是別有來歷,失敬失敬。”
一個小童立在陰影處,目光梭巡過楊三童這幾人,帶笑開口。
只那笑音裏,壓根兒就沒有一分高興開懷的意味。
楊三童卻不怯他。
或者說,這裏的幾個小童,就沒有一個是真的隨隨便便就被人用話語拿捏住的。
“彼此彼此。”
“是我,我小看了天下英豪,沒想到幾位小兄也是這樣的不俗……”
楊三童聽了這麼一陣,沒聽出什麼緊要的信息,他便不耐煩繼續在這裏待着了。
一不能直接出手;二沒有更多的信息提供給他確定這幾個小童背後的人……
再繼續待在這裏,也不過是平白浪費時間罷了。
他搖搖頭,隨意一拱手。
“今日事發突然,我屋中還有些事情沒有料理,便不陪同幾位在這裏閒話了,告辭。”
甚至都不等這幾個小童說話,楊三童便直接轉身離開。
在他真正走出這一片地界以後,楊三童忽然停下腳步,回首看得一眼,才繼續往他自己所暫居的那處屋去了。
楊三童離開以後,那四個小童也似乎失去了興致,他們並沒有在那片地界停留多久,很快就各自散去。
而待到所有的小童都離開以後,從那拐角處,又有一道身影漸漸顯現出來。
那道身影着一身石青色內監服飾、頭帶烏帽、手中擎一根拂塵……
卻正是纔剛跟楊三童這幾人見過一面的那小內監。
小內監這會兒臉色倒是平靜。
他默然看了一眼這片沒有了人影的角落,轉身尋着道路而去。
從那僻靜的屋舍走出,沿着長長的宮道漸漸走入帝城的內宮,最後他停在東宮的小茶房裏。
一同在小茶房裏等候宣召的,並不只有他一個人,還有好幾位與他同樣穿戴的小內監。
都不必交談,等候在這裏的小內監就明白了側旁的同僚的身份。
又或者說得更直白一點,是他們從東宮殿下那裏所承接過去的任務。
負責楊三童那幾人的小內監僅僅只是掃視過這處小茶房一眼,便低落目光,不敢細看。
沒讓他等待太久,小茶房的門口就有人來傳話。
“殿下着你等覲見,你等且隨我來吧。”
小內監不敢拖沓,快速整理過身上袍服,確定自己不會失禮以後,便連忙站起身來,走到那傳話的宮人身側。
其他的小內監也各個動作不慢。
不過是幾個瞬息間,小茶房裏等候的這些小內監們便已經站好了隊列。
傳話宮人滿意點頭,率先轉身,引着這些小內監往東宮側殿而去。
司馬慎,大晉陰世皇庭的東宮太子殿下,就在那裏等候着他們。
“奴婢等拜見殿下。”
高坐在上首的司馬慎擡手叫起。
一衆小內監們便都站了起來,但即便如此,他們仍是垂首低頭,很是恭順的模樣。
司馬慎掃了這些小內監一眼,問:“那些符令可都已經發下去了?”
小內監中有人出列應答。
“稟殿下,已然分發下去了。”
司馬慎滿意地點點頭,又問:“他們是什麼樣的反應?”
“殿下,那些小童沒有二話,盡都將符令煉化了。奴等看,過不得多時,那些人就該會嘗試着從符令中領取任務了。”
司馬慎再點頭,同時不忘叮囑道:“章條和規矩既然已經定下,那麼便該着落到實處。你等多上心些,莫要發生什麼悖逆那些規矩和章條的事情。”
一衆小內監齊都恭敬受訓。
司馬慎細問幾句後,又叮囑了一番,才揮揮手。
那一衆小內監再禮而拜,悄然退了出去。
東宮的這一處側殿中,一時就只剩下了司馬慎與那始終守候在他身側的那個內官。
“你有話要說?”
一遍遍檢視過自己安排,確定沒有什麼問題的司馬慎偏轉目光看着自己的內官,問。
內官小心擡起一點眼角餘光,觀察着司馬慎的面色。
“僕確實……有些想不明白。”
司馬慎眼底閃過一點苦澀笑意。
時間還是太短了……
他要做的事情那樣多,但他身邊的人卻常被困在過往的規矩與認知之中,以至於很多事情他都得自己一點點地來。
暗歎一口氣,司馬慎道:“問吧。”
儘管如此,該調·教的還是得調·教。更甚至,越早將人給掰轉過來,他手底下能用的人就越多,做起事情來,也必不會似如今這樣麻煩怠慢。
內官何其瞭解司馬慎?
司馬慎的話一入耳,他便已經聽出了內中被隱去的無奈。
他不由得低了低頭。
“殿下,”他問,“似那些小童等……您明明知道他們背後別有勢力仰仗,爲什麼還要將他們收下?還爲了他們,特意梳理出那樣的一套規矩來?”
內官是真的很不解。
似他們這等奴僕,自來所認知都是忠心爲本、爲首、爲要。
那些小童來歷各異,背後又別有心思,旁的不說,這“忠”是怎麼都不能讓人放心的。
可就是這樣的小童,太子殿下卻還要將他們收攏了來……
內官心下不覺生出了些惶恐。
爲什麼呢?爲什麼太子殿下要這樣做呢?
是因爲他們這些臣屬、僕從能力不夠了麼?所以太子殿下要用那些完全談不上忠心的間子?
是他們讓太子殿下失望了麼……
司馬慎原還覺得身側的安靜有些異樣,偏頭一看,就更明白他身邊這內官是想歪了。
他不覺扶額。
但同時,司馬慎也在心下暗自警惕。
連他近身的內官,都生出了這樣的念頭,那麼東宮以及各處歸屬於東宮的臣屬、僕從呢?
他們真的就不會懷疑自己麼?
“正因爲他們不是孤的人,”司馬慎道,“所以不論孤發下去的任務何等兇險,不論那些人在此過程中經歷何等慘重的損傷,孤也完全不會心疼。”
內官原本不斷自我懷疑的心思陡然一滯。
他幾乎是愣愣地擡起頭,看着身前端坐的司馬慎。
司馬慎也正看着他,目光幽深卻也泛着暖意。
“孤不想將那些兇險的任務交託給你們。”
“孤當然知曉,只要孤發下令旨,你們會不惜一切爲孤做成那些事情,哪怕魂飛魄散,你們也不會有任何猶疑。”
“但孤會。”
“你們不怕不懼,孤會怕,孤會懼。”
“你們是孤真正的腹心和羽翼,孤不能讓你們折損太過。”
司馬慎抿了抿脣,顯出幾分無奈。
“誠然,那些小童也是孤的臣民,是大晉的子民,甚至他們早早夭亡落在這陰世天地裏,也有大晉皇庭的緣故。”
“大晉皇庭於他們,是虧欠的。”
“但相比起他們來,孤卻是更捨不得折損你們。”
“此事,孤存了私心,失了帝皇該有的仁厚……”
還不等司馬慎將話說完,那邊廂的內官忽然哽咽着打斷了他。
“……殿下,”內官道,“這不是你的錯。”
內官那擡起看着司馬慎的眼中,是不容動搖和質疑的堅信。
“殿下,是他們存了私心和貪慾。他們對殿下不忠在先,殿下又何須顧慮他們?何況,殿下所發下的任務,俱都發下了相應的功績。只要他們自己心思清明,能剋制己身貪慾,他們也不會陷入那些兇險之中。”
“殿下,你沒錯。錯的是那些人!”
司馬慎沉默了下來。
他看了那內官一陣,最終將頭偏轉了過來,看着那大大敞開的殿門。
此時乃是晨初,但天邊殿外仍然被沉沉地夜幕籠罩,幾乎不見任何天光。
他沒有錯嗎?
司馬慎默然許久,慢慢慢慢地搖了搖頭。
怎麼可能?
但司馬慎沒有跟內官多做辯說。
這不是他一次兩次的辯說所能夠改變的理念。何況……
司馬慎心下無言苦笑。
爲了去做成他想要做的事情,這樣的一份愚忠,也是他不能或缺的。
“那些小童中,”司馬慎終究是率先將話題轉移開去,“來歷不同。”
“有從諸位皇叔、皇叔公封地裏出來的,有從各個世族高門出來的,有同陽世、陰世各個品官糾纏不清的,還有與道門幾支法脈各有關聯的……”
司馬慎數着數着,話音中也帶出了一點笑意。
“那麼多人將目光投落在孤這座東宮裏,孤該覺得慶幸麼?”
內官擡頭,不贊同地低喚一聲:“殿下!”
司馬慎那點笑意就收了起來,他轉而嘆道:“這些出現在孤東宮裏的,有一個算一個,可都是伶俐人物。真要將他們旁置不用,孤心裏很不舒服。”
“而且這些伶俐人的背後,還勾連着一方方勢力……”
“不琢磨出一個法子來調用這些力量,孤都覺得自己在暴殄天物。”
司馬慎越說越是理直氣壯。
內官默然許久,只能低了低頭,以示避讓與臣服。
司馬慎無聲笑了笑,似很是滿意。
但隨即,他又是一哂。
如果能得到孟……
這樣的一個念頭纔剛剛萌發,就被司馬慎自己給攔腰斬滅了。
他不敢多想,生怕因爲這一個念頭,重又給自己招惹大禍。
然而,這仍舊沒有消減他胸中的惋惜。
內監對司馬慎的顧慮半懂不懂,這會兒反而是少了些顧慮。
“可惜那孟……”彰小郎君沒能投效殿下,否則……
司馬慎猛然回頭,一記眼光橫掃過去。
內官心中一凜,不僅僅是那話語,就是心中的念頭,也在頃刻間消湮無蹤。
“孤所羅列的章條和規矩,不是孤自己想出來的法子,而是得了那位小郎君的啓發,纔有的這成果。”
司馬慎慢悠悠地說。
內官更將身體壓低了幾分。
明明他們家太子殿下所羅列的規矩和章條全是自己一點點做成,這會兒卻說是得了那位小郎君的啓發……
內官替他們家殿下覺得憋屈。
可是不知怎麼的,他對司馬慎的這話竟然沒有多少懷疑。
內官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的這心思到底是怎樣來的。
扒拉好一陣以後,他只能將這一番莫名的信服推到司馬慎的身份上。
——他們家殿下是他認定的主君,不論實情如何,只要是他們家殿下開口說了,他就信,絕不懷疑。
身邊內官的這重想法,司馬慎不得而知。
但不論如何,他這次確實沒有說謊。
那份符令的敲定與最終成形,真的是受了孟彰小郎君的啓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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