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第 217 章
謝禮對孟彰算是瞭解,這會兒再聽一遍孟彰的主張,除了再一次感覺震撼以外,便是那油然而生的驕傲。
這樣的小郎君,可是他的知交好友!
但女郎不同。
儘管她在今日以前也從各處瞭解過這位孟彰小郎君,但她還是沒有想到,這位年歲不大的小郎君,其實抱持着如此一種……
一種異想天開到狂妄天真的念想。
“如果天下黎庶都破開了那迷濛,能夠憑藉己身的智慧掌控力量、提升力量,那你要怎麼去掌控他們?你就不怕他們……”擁有了智慧、學識和力量之後,會肆無忌憚地將他們所見所知的種種財富珍寶全都收攏在自己倉庫裏?
女郎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了對面那小郎君面前眼底清晰到不容錯辨出的困惑。
她一時停住了話頭,然後她就聽到了孟彰的反問。
“我爲什麼要去掌控他們呢?我爲什麼要去擔心那些呢?”
“呃……”女郎也是一陣無言,只能皺眉看着那小郎君。
孟彰看看女郎,又看看謝遠,沉眉細想片刻,最後又迴轉目光來看着女郎。
“如果你是擔心那些受我等相助開蒙、進學、修行的人會變成那得志猖狂的惡獸,那大可不必。”孟彰很是平靜。
迎着女郎和謝遠的目光,他道:“我們又不是隻教學識、知識不教做人,在教導授學的時候,我們多看顧着些,再如何也不會讓人輕易就長歪了不是?”
孟彰上一世所生存的那個國家裏,也是一代代堅持普及教育,結果如何?不也安安穩穩的?
可見真正禍亂天下社稷的,必不是那普及開去的知識,而是失去了繮繩約束的人性。
“你倒是坦然……”定定望着孟彰許久,從未見孟彰目光有過絲毫遊移的女郎意義不明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孟彰搖搖頭:“事情原就是這樣的簡單,又哪裏需要去懷疑。”
頓了一頓,孟彰又道:“畢竟,我們誰都沒想要將這個天下拿捏在手裏,不是嗎?”
女郎默然許久,嘆了口氣,隨後卻是笑了起來,她道:“那倒是。這天下江山雖秀麗,卻也太過龐大了,打理起來太過勞累,輕易疏忽不得……”
“這樣一個大擔子,誰家想挑起來儘管爭去,我卻是沒那個好性的。”
女郎的話鋒一轉,倒是問起孟彰來了。
“小郎君也沒有這樣的偉望麼?”
孟彰搖搖頭,說道:“沒有。”
女郎笑着看他,孟彰就道:“我生前就已經被困在牀榻、內室那麼多年了,不想再被困在一處帝宮中。”
他想起了什麼,原本平淡到理所當然的話語中就多出了一點莫名的意味。
“這天下如此之大,我想去看看。”
待他將話說完,目光下意識看過去的時候,看見的是女郎和謝遠有些莫名又有些瞭然的表情。
唯獨沒有那心領神會的默契。
孟彰目光停了停,隨後就恢復了過來。
“……屆時成行,阿彰,你且記得帶上我,我也正好去能親眼去見見這世界,精進我的琴藝。”謝遠道。
孟彰對謝遠頜首點頭,笑應道:“好。”
女郎看着這兩個郎君搖頭,隨後卻是親自擡手,給孟彰、謝遠兩人將他們杯盞中的瓊漿續上。
孟彰端起杯盞,細看過杯盞中盛着的瓊漿一眼,便自擡頭,看向那女郎。
不是爲着其他,實在是他也好、謝遠那邊也罷,手中的杯盞裏盛着的瓊漿都比早先時候的那些上了一個品階。
“好哇,原來你這裏還有更好的東西收着沒拿出來?”謝遠面色古怪,似真似假地責問,“這好東西你收着就收着了,沒拿出來權當我不知道,但你現在這個樣子……”
“可就真爲難我來啊。”
女郎笑着衝他擡起面前杯盞,邀請道:“你也可以當這些東西是我近期才新得的……”
“這樣是不是就可以了?”
謝遠作認真思考狀,沉吟着沒有開口:“嗯……”
女郎沒有催促他,只笑着將目光轉回到了孟彰身上。
事實上,她知道此刻謝遠猶豫模樣的真正意思。
如果是往常時候,面前這情況謝遠只拿捏一二就可以隨意將事情給揭過去了。
謝遠原就不是什麼苛待之人。他甚至很能體諒人。
似如今他們手中杯盞裏盛着的瓊漿,尚且還未入喉,只擺放在面前,那瓊漿中沉澱的靈機也已經蒸騰而起,如煙似霧一般飄蕩在他們的鼻端,又從那鼻端沁入魂體各處,一點點清洗着魂體內裏的雜質……
這樣的好東西,自家用都還不夠,哪裏能拿出來招待客人?
謝遠自覺自己算是女郎的摯友,大家以情相交、以性相合,可也還沒到能讓女郎將他敬若上賓的地步。
看了看面前這一盞瓊漿,謝遠目光半擡起,落向那邊廂端正坐着的小郎君身上。
他今日裏,卻是借孟彰的光了……
孟彰也很能感念別人的好意。
這會兒女郎的目光轉來,他便露出了笑容,道:“今日是我等消受主人家好意了。”
女郎露出了笑容來。
“我家底雖是簡薄,但多少還是有些的。小郎君今日上門做客,乃是我的榮幸,不曾怠慢了小郎君纔好。”
孟彰搖搖頭:“不會。”
女郎聞言,又更放鬆了些,同時再次舉手,來邀請孟彰。
孟彰端起杯盞,一點點將那杯盞中的瓊漿送入口中。
那瓊漿入喉,便化作一股微溫的暖流,流淌過他魂體的各個角落。
瓊漿所化暖流淌過的地方,卻又有一絲絲墨黑的雜質被沖刷而出,在孟彰魂體體表處化作灰煙消散一空。
孟彰的魂體都清靈了幾分。
雖然只有幾分,但這已經是很了不得了。
孟彰資質本就超脫於天下英傑之上,魂體天然清淨,哪怕落入了陰世天地這麼些時日,他的魂體本源也仍舊未有折損,可謂是讓人羨慕至極。而現在女郎這一杯瓊漿送出,更是將孟彰這些年裏沾染的、爲數不多的雜質逼出,使得自家魂體本質越發純淨,這如何能不叫人諳羨?
謝遠和孟彰專注於消化杯中瓊漿,還未來得及注意自己的變化,但女郎作爲常年受用這些瓊漿的主人家,卻是不會太過沉醉,她的心神很快收斂回來。
仔細打量過孟彰一陣,女郎滿意又不滿意。
“流月華漿對我、對遠郎君這樣的人來說,確實算得上是珍貴,但對於孟彰小郎君這等本源鴻渾的人來說,妙用卻是有限……”
她最後搖搖頭,道:“待回過頭去,是該想辦法將手中的漿露再精純幾次了,或許能夠幫着提一提品階。”
孟彰將一盞瓊漿消化完以後,睜開眼睛來看,就只剩下謝遠一個人還在閉目專注消化那些瓊漿。
女郎將手邊的長頸玉壺拿過來,給孟彰那空了的杯盞又注入一杯流淌着星輝的湛青雨露。
孟彰舉着杯盞,看向女郎。
女郎對他笑:“慢慢飲着就是,不急於這一時的。”
孟彰便也不着急了。
女郎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湛青玉露來,一邊慢慢啜飲,一邊陪着孟彰說話,以此打發時間門。
謝遠那邊廂還沒有結束,他們也就只能陪着坐慢慢等了。
“小郎君不覺得可惜嗎?”她漫不經心地問。
孟彰也很隨意地反問:“什麼?”
女郎擡手,將杯盞中的湛青玉露往上一送,似是在邀請這漫漫天地間門的無盡陰冷與霜寒。
“這廣闊天下,這蒼茫人世以及……”女郎道,“無上的權位與名望。”
孟彰就笑了,一口飲去半盞玉露。
“這天下……美嗎?”他問。
女郎愣了愣,又轉了目光來看孟彰,少頃後纔回答道:“自然是美的。”
“那這天下……苦嗎?”孟彰又問。
女郎露出一個笑容來,但她完全沒有猶豫地給出來的答案卻與這個笑容卻是一點都不相稱。
“苦。”
“極苦。”
“太苦了。”
孟彰收斂了眉眼間門的笑意,將目光收回看着那廣闊的夜空。
“這樣苦的天下,再美,拿在手裏也沒有那麼的好。就像……”孟彰道,“如果那樣美的天下能讓世人共享,消減他們心中舌尖處的苦澀,那麼即便只能在眼前看着,也仍能讓人心滿意足,不是嗎?”
女郎靜默一陣,啞然失笑,隨後,她卻是將手中的杯盞方i西安,端端正正面對着孟彰,無比認真地同孟彰福身作禮而拜。
“雲氏阿藍,見過小郎君。”
孟彰怔了怔,也將那杯盞放下,用同樣的端正姿態給雲女郎回禮。
“孟氏阿彰,見過雲女郎。”
待雲藍和孟彰各自回到座席處坐好了,側旁才悠悠傳來一個聲音。
“雲娘子,你這就有些不厚道了吧?我們相交也有十來年的時間門了,我也才知道你姓雲,連名字都不知道。這其實倒也罷了,但阿彰他這也纔是第一次見你吧,你竟就將名字都告訴他了。”
“這樣的差別對待,很傷人心的啊,你知不知道?”
卻是謝遠。
雲藍女郎卻是泰然自若。
她偏轉目光去看謝遠,同他說道:“因爲坐在那裏的,是孟彰小郎君啊。”
她嘆了一口氣,又說:“倘若換了是你,你覺得你能例外嗎?”
謝遠認真地想了想,也很誠實地搖頭。
“倒也是。”
孟彰就在旁邊,但他能說什麼呢?
默默將杯盞端起,孟彰認真地啜飲着其中的玉露,只含笑聽着,並不說話。
孟彰其實也沒有在雲藍女郎這裏久待。
倒不是孟彰或者謝遠在這裏待不住,而是雲藍女郎沒有多留他們。
“你今日過來,是跟我說那些求雨符籙的事情的吧?”
看着謝遠和孟彰點頭,那雲藍女郎就將眉一揚,道:“那我就不留你們了,你們快往下一家去吧。”
謝遠很有些不解。
雲藍女郎就跟他解釋道:“商老頭那傢伙近日裏有了些收穫,怕是這段時日就要閉關靜修了,你們要去見他的話就最好儘快,莫要拖延,免得到時候空跑一趟。”
“再有,東街的那柳小子這段時日也得了一樣好東西,你們若是有意的話,就抓緊時間門。”
頓了一頓,雲藍女郎看向孟彰,笑着對他道:“近日裏帝城那東宮裏有些動作,怕是會鬧出不少的動靜來,不論是商老頭也好,還是那柳小子,更或是其他的誰個,都得趕緊,不然的話……”
“怕是會平白生出些變故來。”
雲藍女郎這一連串的話語說出,孟彰還沒覺得有什麼,那邊廂的謝遠臉色就顯出了十二分的凝重認真。
“你是得到消息了?”謝遠問。
雲藍女郎只是笑着,沒有回答謝遠,那高深莫測的樣子委實讓人心頭惴惴。
謝遠低頭思量,少頃無言。
雲藍女郎看了看他,目光轉向孟彰那邊廂,想要看一看孟彰小郎君的反應。
這一眼,望入的是一雙幽深乾淨而平和的眼。
雲藍女郎定睛看着孟彰半餉,失笑起來。
她最後對着孟彰微微低頭。
孟彰給她還禮,另又道謝:“多謝女郎的消息。”
雲藍女郎搖頭,道:“我也就只是這麼提醒你們一回而已。”
“縱是我沒說,待你們兩位歸去府上,自也會收到從各處彙總過去的消息,”雲藍女郎道,“如此,又怎值當小郎君的一聲謝?”
孟彰搖頭:“女郎說了便是好意,如何又值不得一聲謝?”
他面上的神色盡數收斂,尤爲認真。
“我不是多麼重要的人,女郎你也不是就那麼的低弱。”
沒有誰,真的比誰高貴。
雲藍女郎聞言,愣怔一瞬,回過神來時候卻是對孟彰低頭:“雲藍受教了。”
孟彰搖頭,避開這禮。
儘管孟彰自己沒覺得自己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但云藍女郎卻是真的將今日裏的事情記在了心裏。
待孟彰和謝遠從雲藍女郎的宅邸中離開時候,謝遠那邊尚且罷了,孟彰的隨身小陰域裏卻是多了很多的玉露、華液瓊漿,還是各有妙用,看得謝遠羨慕不已。
孟彰看了看和他一同坐在孟氏馬車裏的謝遠,伸手從隨身小陰域裏拿出一部分裝着玉露的玉瓶來:“如果你喜歡的話……”
謝遠連忙制止他:“我也就是這麼一作態而已,哪兒真就能要你的東西?別說我沒有這樣的需要,就是有,真要拿了你的這些玉露,回頭消息傳到雲藍哪啊女郎處,我怕是就麻煩大了。”
謝遠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
“我手中的寶琴很好,其中的色色材料搭配完美,可不想要平白給它另替換些別的東西。”
孟彰細看謝遠一陣,到底是沒堅持。
“你很怕她?”
“倒不是怕,”謝遠搖搖頭,跟孟彰道,“就是雲藍生前死後受的罪比較多,對上她的時候,難免就想退讓一些。”
孟彰等了等,沒等到謝遠更詳細的話語。
他擡起眼,看向謝遠,謝遠就衝他笑。
孟彰也是笑着搖頭,自然而然地將話題轉開。
“接下里,我們是要去哪家?”
要是雲藍女郎的事情能跟他說,那謝遠早就跟他說了,又怎麼會瞞他?如今這樣含糊過去,顯然是不好跟孟彰說的。
這其中的原因……
要不是因爲雲藍的事情有些特殊,在未曾得到雲藍女郎的允准以前,謝遠不好擅自同旁人說起,哪怕這個人是孟彰;要不原因就在孟彰自己,他再如何,也僅僅只是個早夭的小郎君,年歲太小了,有些事情,不好說。
孟彰心中念頭轉過,又很快消隱去。
“去哪家啊……”聽得孟彰的問題,謝遠也在快速思考。
“你覺得呢?”
他到底沒拿定主意,便來問孟彰,“阿彰你是想要先去商老爺子那裏一趟,還是先去柳惠那裏?”
孟彰偏頭想了想,也是問謝遠:“這商老爺子,是指文苑街那邊青衣棋社的商和商老爺子?”
謝遠頜首。
孟彰又問:“那柳惠郎君,便是小燕巷那小油鋪裏的柳惠郎君?”
謝遠再頜首。
孟彰能只憑隻言片語和一個名字就鎖定那些人的身份,謝遠是真不覺得稀奇。
畢竟是一方望族的麒麟子,畢竟背後站着陰世天地裏的正統陰神,能有這份本事纔是正常的吧,何況把握着這樣能量的,還是孟彰這樣的小郎君。
孟彰一陣沉吟。
謝遠看着孟彰的表情,似是覺出了什麼。
想了想,他問孟彰:“阿彰,你是……真的都知道他們兩人那裏新近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嗎?”
孟彰看向謝遠,有些失笑。
“不是太清楚,”他道,“就是聽到了一點風聲而已。”
只是略一停頓,孟彰又道:“如果不是雲藍女郎提醒,其實我也沒那麼容易將事情跟他們對上。”
謝遠默然看孟彰一眼,那目光裏的意味竟然很明白。
——你猜我信不信?
孟彰很有些無奈,便含着笑意回望他。
謝遠暗自嘆了一聲,先將目光收回。
“商老爺子那邊,沒什麼好說的,大抵是一份棋譜。”
“儘管這份棋譜背後很有可能牽扯到一方無主的古老陰域,但就現在來說,那無主陰域也還未能鎖定,暫時來說,怕也是沒有什麼進展。”
說到這裏,謝遠自己也有些猶豫了。
“就我所知,情況應該是這樣的沒錯,但云藍她方纔又那樣提醒你……”謝遠搖頭,道,“此間門的事情,要麼是出現了什麼變故,要麼就是得到了什麼進展。”
“總該不是沒有緣由的。”
謝遠看向孟彰,很誠懇地道:“你認真考慮一下吧,我所知道的就只有這些了。”
孟彰點點頭。
謝遠就放鬆了些。
“柳惠那邊廂……”謝遠道,“他家祖上有些奇遇,先前我曾聽說過他對自家祖傳的一份文書有了些別樣的研究進展,至於結果如何,我還沒來得及問他。”
“不過先前雲藍都開始提醒你,那想來該是得到了些好東西的。”
“他家中近來遇到了些苦難,問題比較棘手,應該會將部分好處拿出來跟外間門換取資糧,又或者是別的什麼來處理那問題。”
“我們或許可以跟他做交換。”
謝遠很是盡心,幾乎處處都幫孟彰盤算好了。
孟彰認真聽着,也感念謝遠的這份偏心。
他道:“如果主家願意的話,能換到些好東西是好事,如果不合適的話,那也不必太過勉強。”
孟彰手裏好東西不少,自然就沒有那麼強烈的得失心。
他還提醒謝遠:“你不會忘記了吧,我們這一趟前去拜會,是要去解釋求雨符籙那些事情的。”
謝遠失笑:“我怎麼會忘了這個呢?沒有的事。”
“不過是被雲藍提醒了一回,便想着順道而已。”
孟彰細看他一眼,放下心來。
既然謝遠心裏有數,那就不必他再多說些什麼,提醒只需一回就夠了。
“阿彰你不必太擔心,”謝遠還和孟彰道,“商老爺子和柳惠都不是那過於板正的人,他們不會誤會的。”
孟彰沒花多少工夫便相信了謝遠的話。
商老爺子也好,柳惠也罷,都是同那雲藍女郎一樣,是謝遠的友人。對於他們的品性,謝遠的判斷該是比較準確的。
“那就先去青衣棋社那邊吧。”孟彰很快拿定了主意,“我想看一看那方陰域。”
謝遠自然不會有意見。
駕車的車伕得了孟彰的吩咐,一抖手上繮繩,駕着馬車就直往青衣棋社而去。
青衣棋社那邊廂,商老爺子早早就已經在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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