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妝嬌

作者:未知
重新回到那院子裏,正房進去,依舊是海燈,月桌,檀香嫋嫋供奉着靈寶天師的金身。 青山綠水紙屏風下點着燈,不過對坐的人變成了祁王與裴容廷。 兩人各據一邊,兩座山似的氣勢,裴容廷脣角雖彎着,臉上卻沒什麼表情,只打着官話對祁王道謝:“今日臣能尋到愛妾,還多虧了殿下幫襯——” 祁王聽了,心上如攛上把火相似,立即咬牙道:“不是近侍麼,幾時又成了你的愛妾——說是愛妾,你也配!”他平了平氣,復又冷笑,“她究竟是什麼身份,也不用本王再告訴中書了罷。” 俗話說,妻不如妾,祁王如今才發現這話然也不然——比它更狠的,是自己的妻成了別人的妾。更何況這妻是個落了娼寮的高門千金,是他要得手而未得手的獵物,被旁的男人劈手得去,又當着他的面纏綿悱惻,耳鬢廝磨,實在是一種刺激。 祁王看見裴容廷就有氣,索性翻了個白眼瞥向了別處。裴容廷倒是目不斜視,平靜道:“想是殿下的屬官已經說給殿下了,她的確就是從前首輔徐家的小姐。” 祁王冷冷哼了一聲,身子前傾靠着桌子,把手撐着臉頰,挑眉道:“既然是徐家女兒,那想必你也心知肚明——當年聘書上白紙黑字,本王與她纔是正經夫妻。” 一句正經夫妻,飛沙走石般衝着裴容廷迎面打來。他這一輩子最大的症候不過就是這短短的四個字——從前婉婉是首輔的女兒,後來成了待嫁的王妃,失落了許多年,好容易可以停留在他身邊,卻也是見不得光的“愛妾”。 他的婉婉,只怕永遠不會是他的妻。 裴容廷面子上雖不動聲色,那燈影下的眼光到底犀利了起來:“殿下提起這茬來,已是多少年的陳芝麻爛穀子。自從徐家覆滅,殿下出閣離京,更是無人再計較此事,眼下她又失了記憶——” 祁王皺眉:“失了記憶?” 裴容廷頷了頷首:“是了,大約叄年前的事,一概不記得了。” 祁王疑心裴容廷說謊,眯着眼睛打量了他半晌,終於道:“不管怎麼着,我與她當年是過了訂禮的,‘訂者,定也’,便是如今徐家敗了,配不上王府門楣,她改頭換面給人做小,自然也只能給本王做。” 他把指尖點着梅花幾的檯面,挑釁地冷笑道:“當初中書所謂的‘強搶民女’,如今本王怕是要原話奉還。” 裴容廷冷冷道:“那殿下又有什麼打算?” 祁王似乎忘了自己從前是如何一口一個小婊子地嘲諷銀瓶,理直氣壯地閒閒道:“自然是把她帶回去。” 裴容廷聽了,忽然笑了。 “這個豔福,只怕不是好享的。殿下可知這回東廠爲什麼會拐了她去麼?並不是因爲臣,而是因爲,她是徐家的女兒。” 他慢條斯理地說出來,看着祁王停住了喫茶的手,眼底驚詫。 裴容廷繼續道:“至於爲什麼,臣也不得而知。但無論如何,既是東廠仍在追查當年徐家留下的痕跡,說不準就是大內的旨意,如今臣能帶她回來,是因爲手中有可以轄制東廠的憑據,而殿下若執意要她,豈不是爲自己招惹禍端。玫瑰雖香,有刺扎手,殿下是有計較的人,自然明白這道理。” 祁王半日沒說話,倒不是糾結能不能帶銀瓶回去,而是聽到裴容廷的話——東廠仍在追查徐家的痕跡——不免聯想到了自己的心事。當初徐首輔有意與他結親時曾話裏話外地透露,等徐家的女兒嫁過去,會有一件要緊的機密告知給他。後來他這姑爺沒做成徐府便大廈轟塌,人走茶涼,那祕密自然也就隨風散了。 能讓首輔這樣謹慎的事,恐怕真是什麼了不得的祕密,這些年他每每想起,少不得有些牽腸掛肚,可徐家人死了個乾淨,想旁敲側擊都沒個下手的地方。方纔聽李十八說起那女人的身世,他立即便打定了主意要帶她回去,一方面是出於男人的自尊,可最要緊的,還是想從她嘴裏問出點什麼。 然而若真如裴容廷所說,那徐小姐如今已經失了記憶,而東廠又摻和進來......是否也與當年的事有關? 祁王兀蹙着眉,仍在不可思議地沉吟,裴容廷見這光景,便料想他不敢再要銀瓶。他心裏記掛着銀瓶,起身告退,纔要轉身,卻聽見身後祁王又開了口。 “你——”祁王的聲音有一點遲疑,“你是什麼時候認得那徐小姐的?” 裴容廷頓住了腳步,銀藍的月光照在他臉上,讓他白璧似的臉看上去又冰又冷,然而他眉目間的笑是溫柔的。 “總有……十二年了罷。” 話中有顯而易見的炫耀,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出於故意。 他回頭看了祁王一眼,看見他眼中震驚、恍然與惱怒交織的奇異神色,那點子笑意愈發深了。 他難得有機會和人說起與婉婉的過往,雖然這對象是她曾經名義上的丈夫。 裴容廷沒再說什麼,告退走出了門去。一路回了借宿的丹房,忙有小廝迎上來,他纔要開口問銀瓶的情況,卻瞥見那東廂房的門洞開着,除了幽堂前供奉着的紅燭香火,另有個紅色的瘦小的影子半掩在門框子後面。他看過去,果然是銀瓶躲在那裏,穿一身紅小衣,紅紗袴兒,正咬着帕子往外偷看。她對上他的目光,立即喜上眉梢,跑了出來,險些跌在臺階上,幸虧被他一把接住了。 銀瓶撲在他懷裏,又喜又急,忙問道:“大人去了恁久!那祁王可爲難您了嗎?” 裴容廷和煦道:“沒事了,你不要多心。” 銀瓶頓了一頓,又小心地打量他:“他來……可是與我有關麼?” “別亂猜度了,並不和你相干。”裴容廷岔開了話頭,牽着她回了東廂房內。這觀裏的丹房到底不比衙署精於佈置,正房的臥室裏也只一張闌干架子牀,孤伶伶兩隻烏木櫃子,臨窗一張月牙桌,上擺着青瓷的瓶爐叄事,雪白的牆壁上毫無裝飾,糊得雪洞般相似。 裴容廷把銀瓶引到牀上,問起她的身體,確認了她除了手腕被草繩勒破了點油皮兒,並沒有受到什麼虐待。他略放了心,起身便去更衣沐浴,雖打發了銀瓶先睡下,銀瓶如何睡得着,恰好又趕上那老法官派人來巴結,巴巴兒送來酒食果盒,敬獻給裴中書做宵夜,夜裏暖暖身子。 銀瓶不好出面,只得由靜安謝過了,提進臥房來,打抹春臺擺在牀上。銀瓶趁這時候往暖閣裏對鏡散了頭髮,重挽香雲,出來便見牀上安放小几,上頭擺着杯盞酒食。湊近了看,原是一碟子奶酥酪拌的雛雞脯翅兒,一碟子果餡蒸酥,一碟子荷花餅,一碗浮着香油的白餛飩,兩隻小銀蓮蓬鍾兒,並一銀注子熱酒。 她今兒一天也沒正經喫東西,肚子裏空空的,神情緊張的時候還不覺得,一鬆弛下來,便餓得要命。這一桌子紅的紅,黃的黃,她看着情不自禁起來,可還沒給裴大人過目呢,自己又不好先動。銀瓶上牀倚着闌干坐了會子,聞着那陣陣油香,看看喫食,又看看別處,終於挨不過,爬過去偷偷給自己斟了一鍾酒。 這酒入口清冽,甜絲絲的,有股子桂花香,像是泡了桂花蕊的金華酒。 銀瓶吃了喜歡,看那銀注子裏還有許多,索性又給自己添滿了一鍾。殊不知這酒原是金華酒摻了桂花燒,味道雖香,卻也有白酒做底,她吃了沒兩杯,腦子就帶了點恍惚。 俗話說,酒壯慫人膽。她膽子大起來,也就不管什麼裴大人不裴大人,見那桌上的蒸酥黃油油的可愛,拿起來便往口裏放。 不一會兒,裴容廷洗了澡回來,身上鬆鬆繫了件雲鶴紋白綢袍衫,烏濃的長髮束着,只散着幾柳子碎髮。他才掀開簾,迎頭便覺得暖香撲面,怔了一怔,往屋裏看去,只見四下昏暗,唯有牀上點着紗燈,暈出朦朦的暗金光圈。銀瓶穿一身紅紗衣,一手撐着臉頰,另一手端着只小銀鍾,聽見動靜看了過來,歪着頭笑了,眼神雖渙散,卻亮晶晶的。 “大人,這酒好、好甜噯。” 裴容廷不明所以,忙上前把那酒鍾奪過來,見裏頭已經見了底兒,又打開銀注子聞了聞,蹙眉道:“這是哪兒來的?” 銀瓶道:“是外頭道士打發人送來的。”她笑嘻嘻的,湊上前去拉住裴容廷的手,卻被他抽了出去。銀瓶愣了一愣,再擡頭,只見裴容廷一臉的肅穆,撇下她便往門外走。 裴容廷出了臥房,叫來靜安細細問了一遍,問明瞭些喫食的來由,聽說道觀裏給整個院子都送來了酒食,衆小廝看守已經吃了,也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對。他這才鬆了眉頭,轉回身,只見銀瓶正抱着闌干坐在榻上,頭低低的,等他走近了,方怯怯問道:“大人、大人是惱我不等着您,就擅自吃了這些東西嗎?” 裴容廷見銀瓶語氣嬌憨,心裏要笑,臉上卻依舊故意沉着,冷冷嗔道:“你也知道。外頭人送來的,也不知乾不乾淨,今兒才吃了那麼苦頭,還是不長記性。” 他說着,扳起銀瓶的下頦,迫使她擡起了臉。 黃油油的燈火,驟然照亮了她的眉眼。明明是暗淡的泥金,可銀瓶喫得半醉,竹葉穿心,桃花上臉,一雙羞赧的秋水眼也像漾着甜絲絲醉人的酒,映在這光裏,反格外有些露滴牡丹開的濃豔。從前婉婉做千金小姐,甚少有醉酒的機會,裴容廷也從未見她這般光景,一時倒捨不得放開手,便在牀上坐了下來,將她摟在懷裏,溫聲道:“喏,這會兒怎的這樣漂亮,快給我細瞧瞧。” “噯,大人,別——”銀瓶不肯被他扳着臉,環上他的頸子,一個勁兒往後躲,蹙眉笑道,“好爺,別捉弄我了。我只吃了兩杯酒,再沒喫別的,大人饒了我罷,下次再不這樣了。” 裴容廷見她脣上仍沾着點酥皮的渣子,一壁笑說“那這是什麼”,一壁就要去給她拈掉。不想食指才碰到銀瓶的脣,她神思恍惚,把下頦一低,脣一抿,竟就順勢含住了他的指尖。 她輕輕咬住了,脣舌溼熱,帶着絲絲酥麻,頓時引起裴容廷脊背上的一陣細慄。 他忙要把手指抽出來,銀瓶卻咬得愈緊,甚至往前伸了伸頸子,把他的食指吞得更深。 裴容廷生着一雙極漂亮的手,瘦長,又溫涼,玉骨筷子一樣。銀瓶體內的酒正發散,整個人懵懵懂懂,含着他的手指,只覺得涼涼的舒爽。她眼巴巴望着裴容廷,一雙細細的眉輕蹙着,睜圓了的杏仁眼清澈透亮,彷彿叄月初化的春水,浮着桃李花瓣。雖是溫順,雖是天真,可是在這讓人想入非非的曖昧春色裏,這天真也實在是一種殘忍。 她兩邊的頰肉略陷進去一點,因爲正含着男人的手指——就像貪喫的孩子吮吸一根芝麻棒糖。 豐潤的脣在燈下是水光瀲灩的紅。 裴容廷的喉結動了一動,心裏像是繃緊了一根快要斷裂的弦,不由自主地,他想到了從前的婉婉。 也許這丫頭其實從來都沒有變過。 他瞥過目光穩了穩心神,終於捏開銀瓶的嘴抽出了手,帶出晶瑩的銀絲,從她脣角淌出來。他咬牙舒了一口氣:“我叫他們絞個手把子來,把臉擦擦,咱們睡罷。” 他不能再看銀瓶,就要起身喊人來,卻聽她在懷裏“噯喲”了一聲,低低道:“大人,我好難受。” 裴容廷愣了一愣,忙扭過頭,卻見銀瓶已經捂住了臉,倚在他身上。他握着把她的手腕拿開,急切問道:“你哪裏不舒服?” 銀瓶眨了眨眼,烏濃的睫毛低垂,咬着脣喫喫笑道:“大人抵着我,小肚子好癢噯。” 她說着,略動了動腰,裴容廷感到身下擠壓的酥麻,立即明白了她的所指,心頭一跳,忙要把銀瓶從自己懷中挪開,卻反被她環住了頸子。銀瓶扭過身,分開腿跨坐在裴容廷腿上,撒嬌道:“我不走,還要離大人近些纔好。” 揹着光,她眼中天真的水光隱在黑暗裏,倒更顯出鬆鬆散挽的一窩絲,滿面緋紅。裴容廷眯了眯眼,忍着愈發叫囂的慾念,把鼻尖抵上她的,啞着嗓子嗤笑:“小東西,再近些,你可就有罪受了。” 然而銀瓶只是笑嘻嘻的不言語,反把頭上僅別一支金簪拔了下來,扭過身去挑了挑燈燭,過了一會兒,才用很小的聲音說:“大人可憐見,就當疼疼銀瓶頭一回……輕輕的,好不好?” 那小小的燃燒的火星,當空跳了一跳,落進裴容廷的眼底,一路灼燒進他的心肺。 與婉婉在春意濃濃的夜晚探究她的玉體,似乎應當留到那個洞房花燭——曾經多少夢想中的,他於九死一生的沙場得勝歸朝,在高高的紅金龍鳳燭前看見她鳳冠霞帔,乜着眼嗔他回來得這樣遲,卻又低下頭,羞赧地笑了。但是那終究是夢了,尤其在經過今日的波折之後——也許徐家的覆滅另有隱情,讓她的身世更成爲了不能揭開的祕密。 等不到那時候了。 他攬着銀瓶的腰倒進了帳間。 隨着她嬌聲噯喲的,還有金簪落在地上的脆響。 ------------------------------------------ 真的對不起我太能水字數了... 借用水滸一句話,下章再不喫肉我提頭來見gt;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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