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南風意和夢西洲二人靜靜地立於白澤老宅前。
白府門前的石梯別具一格，兩旁是正常的臺階，中間則是一個坡。
南風意擡頭望向白澤老宅的牌匾，眼神中流露出悵然若失的神情。
“這是你家？”南風意的聲音中帶着一絲疑惑。
夢西洲一邊走着一邊點頭，說道：“嗯，這是當年捉妖世家白澤府被抄家後留下的宅子，五叔和我攢了很久的錢才最終盤下來的。你別看它是凶宅，其實裏頭可大可漂亮了，能住在裏頭，真是超值……”
南風意看着熟悉的宅子，回憶如潮水般涌來。
雨夜，小南風意從馬車上跳下，一腳踏上石坡，卻因爲沒注意到石坡起始位置的兩層薄薄臺階而摔倒。
小南風意在雨中哇哇大哭，而他的父親白澤宮撐傘出現在他身後，面色嚴肅。
“起來。”白澤宮的聲音冷冷的。
小南風意帶着哭腔說道：“不起，我要阿耶扶我！”
此時，年輕的南思勖也從車上跳下，正要前去攙扶他，卻被白澤宮一把攔住。
“姐夫，快把孩子扶起來，別得風寒了。”南思勖滿臉擔憂。
白澤宮厲聲說道：“這麼嬌氣，將來如何能夠替我們家族平反？！自己起！”
小南風意見無人攙扶，便擦擦眼淚，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
南思勖幫他撐傘，眼中滿是憐惜。“多好的孩子！”
白澤宮居高臨下地看着南風意，眼神中露出一絲心疼，但表情依然冰冷。
“你知道阿耶爲何在白澤府門口的石坡上修階梯嗎？”白澤宮問道。
小南風意搖搖頭。“不知。”
白澤宮深深嘆了口氣，蹲下看着他，
“這石階就像是人一生當中早晚會遇到的坎坷，想要總是平順是不可能的，唯有在逆境中學會自己站起來，之後的路纔會順遂。”
小南風意看了看坡道，點了點頭。“明白了，阿耶修這條路，就是鼓勵我以後碰到了困境，也要勇敢站起來。”
白澤宮紅了眼眶，點頭說道：“對。”
白澤宮遲疑片刻，隨後說道，“也許很快，阿耶就不能陪你了。”
“但你要記住，我們白澤家，世代守護大洲子民，無愧於‘大洲捉妖世家’的名號。阿耶對不起所有人，但爲了你，不後悔。”
小南風意滿臉困惑。“阿耶說的什麼，我聽不懂。”
白澤宮並不理會，掏出飛白筆，放在南風意手裏。
“這是我們白澤家族世代的捉妖法器，飛白筆，從今以後，它就認你爲主。你需記住，要努力修煉‘北斗元辰法’，總有一天，找回《山海圖》的下落，絕對不能讓裏面的妖族跑出來禍害我們人間，這是你作爲白澤後人，唯一能夠做的。”
小南風意鄭重地點點頭。
短暫的回憶後，南風意恍然回過神。
夢西洲選擇走中間的坡，卻沒有注意坡前的兩層臺階，險些摔倒，被南風意一把扶住。
“這府的石坡是有兩層臺階的，容易摔。”南風意的聲音溫柔而關切。
夢西洲這才注意到腳下，驚訝地說道：“你怎麼知道這麼清楚？我居然都沒發現。”
南風意敷衍道：“我……我比你看得仔細。”
夢西洲皺着眉頭抱怨道：“凶宅就是凶宅，這石階設計得……一看就很不吉利！”
南風意看着石階發愣，眼眶發紅，微微握緊了拳頭。
思緒彷彿又回到了那個雨夜，父親的教誨仍在耳邊迴響。
突然，清脆的敲門聲將他拉回現實。
怎奈敲門許久，卻未有人來開門。
夢西洲雙手叉腰，氣呼呼道：“五叔和淡茜，每次都睡得跟死豬似的！”
南風意沉默片刻，開口說道：“要麼，我帶你去個別的地方？”
夢西洲好奇地問道：“什麼地方？”
南風意沒有回答，只是看了眼夢西洲，轉身走下石階。
夢西洲撓了撓腦袋，又瞅了眼緊閉的大門，跟上了南風意的步伐。
微光灑落在南家傘坊的院子裏，整個宅院盡收眼底，連廊花園頗爲古樸，植株錯落有致，典雅大氣。
院中，各色油紙傘錯落擺放，彷彿盛開的繁花，讓人眼花繚亂。
夢西洲擡眼四處張望，臉上滿是驚歎：“這裏怎麼這麼多傘？真是好看。”
南風意微微揚起嘴角：“我家是做傘的。”
夢西洲微微一愣：“你家？”
南風意輕輕點頭：“嗯。”
夢西洲的臉色瞬間變了，慌亂地說道：“那我還是走吧，你阿耶那個脾氣我可受不了……”“之前在街上碰到，不分青紅皁白，上來就罵我，我可不想再見到他！”
夢西洲說着，慌慌張張地往門口跑。
南風意一把扯住她的後脖領，冷聲道：“天這麼冷，雪還沒停，你生着病，能去哪裏？”
“不行不行！”夢西洲雙腳離地，奮力掙扎着。
南風意強行將她拉回來，無奈安撫道：“我阿耶，性格衝動，聽風就是雨，上次是他不對，明早我就讓他跟你賠個不是。”
夢西洲有些猶豫，不知該如何是好。
南風意繼續勸說道：“放心，有我在，這回沒人敢說你。”
說完，揹着手走進後院，夢西洲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片刻後，南風意停在一間廂房前，伸手推開房門，看着夢西洲道：“今晚，你暫時先住這。”
夢西洲渾身發冷，接連打了幾個噴嚏，不再猶豫，快步走進了屋內。
南風意眉頭輕蹙，擔憂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給你熬碗藥。”
夢西洲搓了搓手臂，笑容侷促，尷尬道：“沒事兒，我皮糙肉厚，喝幾壺熱水，發發汗就好了，沒必要搞那麼麻煩……”
南風意卻沒有聽她的，微微俯身，手背輕輕貼上夢西洲的額頭。
看着突然湊到眼前的俊臉，夢西洲一愣，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南風意卻突然皺起眉頭，緊接着，鼻血緩緩流出。
夢西洲神情古怪，有些不好意思地擡眼看他：“南寺正，你流鼻血了。”
“哦，屋裏太熱了。”南風意身形一頓，慌忙收回手，抹去鼻血。不知爲何，他感到自己心跳加速，胸口發悶。
南風意兩隻手不知所措地在衣襬上蹭了蹭，火速轉身離開，“不礙事，好好休息吧。”
“哦，好。”夢西洲看着南風意倉促離開的背影，輕輕應了一聲。
隨後她走到窗邊，打開窗戶，看着遠去的背影，心中驀然涌起一股暖流：“他真的會給我熬藥嗎？”
想着想着，她竟倚在窗口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夢西洲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
她緩緩睜眼，恍惚間看到南風意端着藥進了屋。
夢西洲揉揉眼睛：“南寺正……”
南風意將藥碗放在桌上：“治風寒的藥，趁熱喝下。”
說完，他伸手從懷中掏出一隻小布包，掀開帕子，露出幾塊土黃色的冰糖。
可當他擡頭看去，卻發現藥已經被夢西洲一飲而盡。
夢西洲嚥下口中的苦澀，憨憨地笑道：“燙點兒挺好的！不用給我冰塊。”
南風意握住手中的帕子，遮住冰糖，眼中滿是驚訝：“這藥這麼苦，你一口沒停？”
夢西洲渾不在意地擺擺手，笑得真誠，“賣命掙錢的人，怎會怕吃藥的苦呢？就怕生病一日，少賺一日的錢吶。”
南風意看着她，心中莫名涌起一絲難以形容的酸澀感，他將整包糖放到夢西洲眼前，不等夢西洲發問，兀自轉移了話題。
“這個給你。”南風意從懷裏拿出兩張契書，遞給小心翼翼捏起一塊冰糖塞進嘴裏的夢西洲。
“紅白契書！”夢西洲嚼着甜滋滋的冰糖，驚叫道。
南風意將契書遞給她，沉聲道：“這是司空涉送你的那座宅院的契書，白契書是司空涉的親筆書信，紅色是官契，拿好別弄丟了。”
“太好了！”夢西洲激動地挑眉大笑，隨後卻又突然陷入困惑：“司空涉什麼時候留下的書信？”
“這封信是在西郊宅院找到的，就差了受贈人的名字，他死前親口說要將那宅子送給你，我便將你名字填了上去。”
夢西洲雙眼放光，隨即又耷拉下腦袋，沮喪道：“他寫這封信時，估計是想將宅子送給能幫他照顧阿花的人吧，可是我……”
“這不能怪你。”南風意輕聲安慰道：“如果沒有你，他們可能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他們倆能一同離開，或許對司空涉也是另一種安慰了。”
夢西洲深深嘆了口氣，表情複雜：“哎，想想就難受，阿花對他感情很深，即便阿花沒被傀蟲控制，沒被九尾狐利用，知道了司空涉的死訊，恐怕也不願獨活在世吧？”
南風意麪無表情地點點頭，看着夢西洲，似有想說的話，卻又說不出口。
過了片刻，夢西洲嚥下口中的糖渣，一臉期待地擡頭看向南風意。
南風意被她炙熱的眼神看得頭皮，暗歎一聲問道：“你真的想學符籙陣法麼？”
夢西洲點點頭，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
南風意打量了她片刻，笑着道：“那明日我便開始教你。”
“當真？！”夢西洲蹭一下從椅子上彈起，目光灼灼，一臉驚喜，心中暗歎仁光公子果然未卜先知。
“當然，就如之前所說，我收你爲徒，教你捉妖之術。”南風意笑着點點頭，隨即一臉肅然道：“但對外，我稱你爲師父，你替我打掩護，如何？”
“哦。”聽懂他話中暗藏含義，夢西洲隱約有些失望：“我以爲你是真心想要收我爲徒呢，搞半天，不過就是想要個長期擋箭牌罷了！”
“做我徒兒，錢不會少給你，本事也都傳授於你，只需要你替我打這個掩護。”南風意頓了頓，耐心地解釋道：“我會捉妖一事，絕不可讓他人知曉，至於其中因由，日後我在告訴你，可好？”
“行吧。”夢西洲盯着南風意看了許久，才點了點頭，眼神堅定道：“你曾問我，爲何要做捉妖師，之前我只想證明自己，讓他人高看我一眼。”
“如今經過裴寺卿、茴放的事，我想明白了，我想成爲捉妖師，是要成爲像你們一樣匡扶正義，守護世間太平的人族英雄，我要把那些讓我們家破人亡的妖通通除盡！”
看着雙拳緊握，一臉認真的女子，南風意心頭產生一絲異樣的情愫，他脣角微勾，溫聲道：“不愧是我的徒弟，有點覺悟。”
“記得，以後私下裏，才能叫我師父。”
夢西洲重重地點頭，脆生生喊道：“好的，師父！”
兩人相視一笑，彷彿整個世界都變得溫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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